他跟她处在不同的世界──没错,那根本是外星人一个从火星冒出来,彻头彻尾的外星人。
聪明的地球人不该跟他浪费唇舌
她是疯了才会决定去上那个节目,如今证明她果然错得离谱,她跟他使用的频率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无法沟通
「可恶气死我了。」徐玉曼恨恨地摔杂志。
从昨晚下节目后,胸口一股闷气就开始慢慢累积,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有逐渐爆发的趋势。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发泄一下这恼人的郁闷她瞪大一双电眼,扫过室内一圈。这屋子前天钟点女佣才刚刚清过,窗明几净,焕然一新,教她想借着砸东西来泄愤又舍不得,怕弄乱了这井然有序的一切。
不能摔东西,弹弹琴如何明眸转到角落一架枫色钢琴。贝多芬的〈命运〉应该很适合她现在激动的心情。
但是,这两天为了赶一份稿子,坐在计算机桌前拚命打字,手臂到现在还很酸呢,弹琴会不会太虐待自己
不不,徐玉曼摇。犯不着为了那个男人跟自己的身体健康过不去。
不能摔东西,不想弹琴,既然如此,动动脚好了,再往那脸上踩两脚应该花不了什么力气。
决定之后,她走向那本刚刚被她怒甩在地的杂志,居高临下瞪向封面上那穿着一身昂贵的亚曼尼西装、神态冷峭的男子。
他五官端正,浓密的黑发整整齐齐地往后梳,露出宽阔饱满的前额。两片薄俊的唇微扬,似笑非笑,挺直的鼻梁上虽然挂着副银边眼镜,但森冷锐利的眼神仍是透过镜片咄咄逼人。
多年不见,这男人变得既傲慢又冷酷,瞧他那自以为是的眼神,彷佛正挑衅着她。
可恶啊
徐玉曼一咬牙,双脚几个蹬跃,朝封面上阴冷讨厌的男人踩了又踩。
想想,还是不过瘾,索性撕下封面,贴上挂在书房墙面的飞镖靶,开始练习射飞镖。
这飞镖靶是小夜送给她的礼物,本意是要她写作烦了累了的时候,拿来转移心情,顺道运动一下,如今她拿来泄愤正好。
连续射了几支飞镖,将封面薄薄的纸钉得乱七八糟,徐玉曼总算觉得胸口舒坦了些。她拍拍手,满意地躺回沙发上。
听说最近很流行钉草人,下次干脆请小夜买一个来好了。
她瞇起眼,在脑海里想象在草人身上写下「夏野」两个字,然后在他身上扎针作法的。
「一定很有趣。」她喃喃自语,对自己邪恶地笑,可这灿烂的笑容只撑了几秒钟。
没想到会再遇见他。她怅然地想。
虽然她知道台湾很小,也早料到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重逢,却没想到会以那种方式。
在广播节目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这真是最糟的重逢场面了。
她叹口气,弯身拾起杂志,翻到介绍他的那一页。
这本杂志以报导娱乐圈的八卦著名,她本来绝对没兴趣看的,只因为小夜告诉她,他们在最新的一期用夏野做封面人物,她才特别去买来瞧瞧。
一个律师,怎会莫名其妙成了八卦杂志的封面人物她买来看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去年承办了娱乐圈一件号称世纪离婚的案子,最近又接了一个商界少东的带着私生子想认祖归宗的官司,由于这话题炒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他也跟着成为众所瞩目的人物。媒体记者好奇一追,才发现这律师本身也是八卦的好题材。
首先,他长得帅,俊酷有型,光是照片一摆上来就有足够吸引力。
其次,他本来是台湾一家知名法律事务所的律师,专门负责智慧财产权领域,却在三年前突然退出事务所,自行执业,还转任离婚律师。
然后,他本身也离过婚。三年前,他跟前任妻子离婚,不但协议支付她每年两百万的赡养费,还外送一栋位于淡水的豪宅。
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次离婚被前妻狮子大开口,所以他一怒之下,才决定自己跳出来做离婚律师吧
徐玉曼快速翻阅,对杂志上捕风捉影的报导内容没多大兴趣,倒是对记者提出他的一句座右铭印象深刻。
没有完美的结婚,只有完美的离婚。
这算什么她瞪着这句白纸黑字,皱眉。
那男人什么时候堕落到要靠劝人离婚来吃饭了在他心目中,婚姻到底算什么只是完美离婚的前奏
怪不得他会这么容易放弃自己的婚姻──
她紧紧抓住杂志,正胡思乱想间,电话铃声响起。
她伸过手,接起茶几上的电话。
「玉曼,是我,诗音。」耳畔传来柔柔的嗓音。
徐玉曼听了,精神一振。「是妳啊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沈诗音原本是她的读宅在她还是个新人作家的时候,两人便开始书信往来。因为心意相通,许多观念不谋而合,一次共进午餐后,两人从此结为朋友,三不五时总会约出来见面聊天。
「妳有空吗」沈诗音问。「我想约妳吃饭。」
「好啊。」她一口答应。「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可以吗」
「可以啊。」她顿了顿。「不过妳晚上真的可以吗」记得她们以前一起喝下午茶,时间一到诗音就赶着回家做饭。「妳不是说妳老公很挑,吃不惯外头的东西,一定要妳亲自下厨才行」
「他今天出差,不在家。」
「原来如此,怪不得妳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我说呢,像妳这么乖的老婆,怎么会约我晚上吃饭呢」徐玉曼取笑好友。
沈诗音当然听出她嘲谑的口气了,却没反驳,只是以她那一贯温柔好听的声嗓说道:「那我们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没问题。晚上见喽。」徐玉曼笑着挂上电话。
接到这通电话后,她感觉心情开朗不少,也许是因为沈诗音有一桩美满婚姻的关系吧
说起沈诗音和她的老公,可是一对难得的模范夫妻。不说别的,哪对夫妻结婚五年,丈夫还会每天早上抱着妻子出房门,顺便在她脸颊印上一记早安吻,而妻子每天晚上会乖乖等丈夫下班回家,为他煮上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徐玉曼常对朋友们开玩笑,就算全世界都嘲讽婚姻,至少她还能找到这么一对佳偶来促使自己相信爱情。
否则,被广大的读者奉为恋爱教祖,自己却不相信爱情,岂不可笑
也就是说,妳传道,却不强迫妳那些教徒奉妳说的话为教条喽
嘲讽的嗓音在徐玉曼脑海响起。她蓦地咬唇,忽然想起夏野曾将她的文章比喻为传道。
「可恶」她低咒一声,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手指在键盘上一阵敲打。
爱情是虚无缥缈的宗教信仰吗
斗大的标题在屏幕上闪烁着,她瞪着,眼底慢慢燃起火苗,炯炯发亮。
应该有人教教那市侩的男人尊重女人,尊重爱情
不错,我们周遭有太多负面例子。有太多男女,只因为一言不合就分手,有人只玩,有人脚踏两条船,有人像蝴蝶,流连游戏花丛。
有新婚夫妻,度蜜月时就闹离婚,结褵多年的夫妇,也可能一夕之间闹上法庭,为了争夺小孩监护权撕破脸。
这世上,真的有永恒不变的爱情吗情比金石坚,该不会是神话一句吧
也许吧。
也许这世上所有携手共行的爱侣终归会步上离异之途,对彼此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也许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永恒,我们能把握的、能确信的,只有现在这一刻。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爱情,相信爱情的确存在。
它也许不一定永远,也不一定长久,但它正在发生的时候,仍然最美最好,难以磨灭──
「简直是笑话」夏野冷嗤,随手一抛,一本读到一半的书惨跌在地。
还说不是传道。这样自欺欺人的论述跟传道有什么分别
在他看来,相信爱情不会比相信上帝更实在。爱情与宗教,同样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种完全无法拿科学方法来验证的东西。
所有的文学作品,包括艺术和电影都免不了要探讨爱情,读者对爱情的痴迷根本就跟信徒对上帝的痴迷没两样。
那女人什么时候堕落到要靠欺骗读者来吃饭了
要他读这种莫名其妙的作品,还不如去钻研圣经呢。
他瞇起眼,冷酷地瞪视地上那本书,胸口压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怒气。
这股怒气,从昨天上广播节目后便逐渐郁积,经过一天,不但没有稍稍缓和的迹象,反倒愈来愈教人透不过气。
像把火在闷烧。夏野懊恼地想,抓来助理整理好的档案,借着埋首工作来分散注意力。
可是没有用,任他怎么试图专心,那女人的倩影就是那么不识相地不停在他脑子里飘过。
这么多年不见,她好像一点也没变,除了穿着打扮比以前成熟有韵味,她的眼神还是跟当年一样。
神采奕奕,生气勃勃,为自己坚定的信念而战。
还是那么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啊夏野叹气。说不定就连一些迷糊的小毛病也跟从前一样。
她瞪着正随着带位的服务生往这个方向走来的男人,他穿着深色西装,戴着眼镜,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还是那副高傲的社会菁英模样。
她嫌恶地撇撇嘴。
真倒霉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他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夏野也看见她了,黑眸先是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剑眉冷冷一挑,嘴角似笑非笑。
老天她真恨他这种嘲谑似的表情。
徐玉曼咬牙,双手悄悄藏入桌底下,绞成一团。
「醒亚」沈诗音的嗓音忽然扬起。「你今天不是出差吗」
醒亚徐玉曼一怔,眨眨眼,这才发现夏野身旁还站着另一个男人。同样也是一袭深色西装,身材笔挺,只是他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不像夏野那么锐利,温和许多。
这男人──莫非就是沈诗音的丈夫
「诗音,妳怎么会在这里」被老婆当场戳破谎言,方醒亚似乎有些尴尬。
「我跟朋友吃饭。」沈诗音说,翦翦水眸仍定定看着他,彷佛在问他为何说谎
方醒亚顿时狼狈,别过眼。「夏野,不好意思,我们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没问题,你随时call我。」夏野了解地点头,拍拍他的肩。
「我在外头等妳。」朝妻子淡淡抛下一句后,方醒亚径自转身离去。
沈诗音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跟徐玉曼说声抱歉,匆匆追上去。
一对夫妻先后离去,留下一对男女大眼瞪小眼。
「你看什么」徐玉曼首先开口,瞋他一眼。「不是来吃饭吗快去找个位子坐好」
「我在想,」夏野闲闲提议。「既然妳的朋友也放妳鸽子,我们不如结伴一起吃」
「我已经吃完主餐了,只剩下甜点。」她冷冷道,意思很明白,她不需要有人陪着吃饭。
他却装不懂。「那正好,我吃饭的速度快,免得我吃完了还要等妳。」大剌剌地坐下来,伸手要菜单。
她愤然。「夏律师不觉得吃饭时,情绪很重要吗」
他没理会她,迅速瞄了菜单一眼,便做决定点了一套a餐。「浓汤不要面包皮,色拉千万不要加紫苏,牛排三分熟,饭后甜点去掉,只要热咖啡,给我espresso,差价我会补。」一连串吩咐完毕后,他才望向她。
「妳刚说什么」
徐玉曼几乎气晕,狠狠地瞪他。「我说,吃饭时情绪很重要。跟讨厌的人一块吃饭,恐怕会消化不良。」
「夏蓉是在为我担心吗」黑眸闪过一丝嘲讽。「不劳费心,我自会调适。」
该调适的人是她吧他竟然故意曲解她的话
徐玉曼想杀人,但为了顾及在公众场合的形象,她只好选择以凌虐食物来代替。
只见她一匙一匙、愤恨似的挖布丁,不数秒,一块布丁碎片飞出玻璃盅,正巧落上夏野的领带。
对这天外飞来的碎布丁,夏野一点也不意外,抖了抖餐巾,好整以暇地拭去。
「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妳的餐桌礼仪还是没怎么进步。」他淡淡评论。
徐玉曼气得磨牙。
「我也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进化,还是爱吃那种生冷带血的食物。」她讽刺。「没人告诉你,人老了就要注重养生之道吗」
「我想那是因为认识我的人,都不觉得我老了吧」夏野牵唇,像是微笑,眼底却毫无笑意。「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徐的建议,妳对我的关怀令我受宠若惊。」
她关怀他关怀
徐玉曼差点没吐血。
「哪里。」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强装冷静。「我只是觉得跟野蛮人进餐,会令我食欲不振而已。」
夏野眼角一抽。
看来她这句话总算惹恼他了。徐玉曼快意地想。
她猜想夏野会掷回更狠毒的话,不过她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挺起胸膛,做好迎战的准备,但服务生却恰好在此时送上浓汤和面包,缓和了的气氛。
他似乎觉得用餐比和她斗嘴重要,拿起汤匙,自顾自喝汤。
见他没有继续与她唇舌剑的打算,她也只好暂时不再张牙舞爪,默默吃点心。
一面吃,眼角一面还是不自觉瞥向他。
他用餐的习惯好像还是跟从前一样。比如他总是喝一口汤,配一口面包;吃色拉时,他会先吃完生菜,然后才一一清光其它东西。还有,他吃饭速度虽然快,动作却很斯文,嘴角只要一沾上碎屑,马上便会用餐巾拭去
她心一扯,陡地收回眼光。
老天她恨自己居然对这些小细节记忆如此深刻。
她深吸口气,为了转移注意力,另开话题。「你跟诗音的丈夫很熟吗」
「诗音」夏野闻言,先是疑惑地扬眉,接着方恍然。「喔,妳指醒亚啊。他是我大学同学。」
「方醒亚他今天不是要出差吗」她好奇地间:「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他没立刻回答,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妳还猜不出来吗」
「什么意思」她不懂。
他冷冷微笑。「我是离婚律师,醒亚特地瞒着他老婆来找我,这还能代表什么」
「你的意思是──」徐玉曼吃惊得瞪大眼。「方醒亚要离婚」
「嗯哼。」
「不可能」她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诗音跟她老公很恩爱的。」
「再怎么恩爱的夫妻,也有拆伙的一天。」夏野神情冷漠。
他怎能如此冷漠
徐玉曼几乎是憎恨地瞪他。「我不相信你。」
「随便妳。」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没兴致说服一个满脑子罗曼蒂克幻想的女人。」
这种麻烦的工作,还是交给别的男人来做吧。他讥诮地想。
徐玉曼紧抿唇,怀疑地打量他。他神态虽冷淡,却不像有意作弄她。
看来他说的是真话──
她胃部一沈,像被人狠狠揍一拳。「怎么可能」她喃喃,怎么想都无法接受这可能性。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啊「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夏野讽刺地挑眉。「妳没听说过吗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离。照我看,是他们两个终于认清了彼此。」
他嘲讽的语气激怒了她,十指紧紧交握。「你觉得这很好玩吗」
他讶异地看着她忽然苍白的脸色。
「你的好朋友婚姻即将破裂,你觉得这很有趣」她颤声质问。「难道你一点也不为他难过」
「何必难过」他说得冷酷。「这是人生必经的过程。」
她不敢相信地瞪他。「你你真冷血。怪不得你会离婚,原来你一直对婚姻抱持这种态度──」她一顿,眼眶莫名发酸,她连忙垂下眼。
他却已经眼尖地瞥见她微微发红的眸。
怎么回事她哭了
他惊愕,胸口莫名沈闷。
「妳怎么了蓉蓉。」也许是焦恼乱了心,他竟唤起她的小名。「妳在哭吗」
「我没有」她急急否认。「我只是为诗音感到难过。她真的很爱她老公──我不相信他们会离婚,他们不会的,他们是我所见过最幸福的一对夫妻。」她神色怅然,嗓音暗哑,极力说服自己。
看她如此懊恼的模样,夏野不知不觉失去食欲。他放下餐粳拿餐巾拭了拭嘴。
「这件事打碎了妳的幻想吗」他低声问。
「嗄」她傻看他,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妳在妳的作品里,说妳相信爱情。」他沙哑地解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是又怎样」她防备地与他对视,刺猬一样竖起自我保护的盔甲。
「妳现在还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