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萍躺在驾驶室里,两条腿却横在沈双福的身上。
“喂、喂、喂,”沈双福拍着吕萍的大腿:“瞅瞅,是不是这里?”
吕萍用胳膊肘撑起自己:“没错,就这里。”
刹车后,两个小兄弟跟在沈双福后面,朝大院走去。快进大院时,沈双福又踅回身来问吕萍:“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了?忘了。”
吕萍嗔怪道:“我的事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心里还有我吗?”
沈双福赶紧道歉:“我姑奶奶,你可冤死我了,我心里就装你一个人,不怕凉着你就挖出来看看,这不是仇家太多吗,我记不住——咱总不能搞冤假错案吧?”
吕萍呶呶嘴:“就是这家门卫,去年我来推销保险时,他死活不让我进,我都求他了,他都没让我进。对了,他还死劲地盯我这里看——”她指指自己的胸脯,脸上流露出屈辱的样子。
不大一会,吕萍就听到了劈里扒拉的打斗声和嚎叫声。
她心里一阵子快意,这些年推销保险,的确碰了不少冷脸,受了不少委屈,现在终于可以吐出这口浊气了。她之所以选择这家门岗,并不真的被盯了胸脯,那只是她给报复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她给人家撒了半天娇,人家居然无动于衷,让她伤心和尴尬了好一阵子。
沈双福推搡着两眼被打成鱼泡的保安走了过来。
“道歉的态度一定要好,否则,今天就废掉你。”小兄弟在后面叫嚷着。
吕萍愣怔了一下,忙喊:“双福,咋搞的,打错了,不是他。”
“不是他?”沈双福用手托起保安的下巴:“再看看,兴许是打变形了,你瞧这眼睛,不是跟乌眼鸡似的——”
“大哥,”保安嗡里嗡气地说:“我才来一个月,没得罪过人啊!”
沈双福确定打错了人,就喊小兄弟带他洗洗,洗完了他又被小兄弟带到沈双福面前。沈双福问:“疼不疼?”
保安摇摇头说:“不疼。”
“我打错了没有?”
保安回答:“没有,大哥打我,也是提醒我,为我好。”
沈双福笑起来:“你小子还挺识相,行了,这次就算我给你上了一课,”他指指自己的胸脯:“女人的这地方不能看,知道不?那个保安晚上的班,到时候我再来重打,也算帮你平反昭雪。”
沈双福坐上车,车子就陷进去一截。
吕萍兴奋地说:“你太棒了,太刺激了,他们怎么都怕你呀,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荆江市的地盘是我用斧子剁出来的。谁敢跟一个提斧子的人叫劲啊,人们都是跟好人叫劲。”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坏人啦?”
“我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好人,我要是好人,偌大的家业从哪里来?它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也砸不到一个穷人身上。”
车子驶进市区后,沈双福问吕萍:“不会还有吧?”
吕萍说:“当然有了,我可是苦大仇深呢!”
沈双福说:“那咱也得先吃饭,”他疑惑不解:“不对呀吕萍,前些日子我骂个保安你都跟我急眼,这些日子怎么变成了剁人肉包子的孙二娘?”
吕萍乖戾地笑起来:“钱烧的呗。你说这事是不是蹊跷,没钱着急,有钱怕人家不知道也着急——你说人是个什么玩艺?没钱时候像个孙子,有钱以后便开始欺负孙子。”
“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领悟能力就是强。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人虽然没长尾巴,但比所有长尾巴的动物都坏。就说前些日子,我们厂的一位副总咽气了,尸首一个多星期都没火化,我一问,原来是自家人为了遗产,打得不可开交,顾不上。我们厂里呢,他从前的几位亲密战友三番五次找我,全他妈惦记他那个位置。我这边还没开口呢,那边哥几个就干起来,就差动斧子了。你说这跟动物世界里一群狼,为了争一块肉撕杀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吕萍说:“狼好歹不掩饰欲望,它生下来就吃肉。人呢?还拿块遮羞布盖着,平时大尾巴夹得紧紧的,可你扔块肉出去,尾巴全翘得高高的。”
“你可不知道,”吕萍接着说:“这些年我可是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可谓饱偿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就说刚才第一个收拾的那个秃头,他说他是单位一把手,只要我的意思到了,可以给我集体保单,害得我屁巅屁巅地跟着他,光送礼就三千多块,吃了无数次饭,要不是我警惕性高,人都要被他吃掉呢!后来才知道,他是屁一把手,就是个给二把手开车的车夫。你说你骗就骗个有钱人呗,我都沦落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怕遭雷劈?别看他今天当着你那副孙子样,当初可牛皮呢!”
“你又说到点子上了,”沈双福说:“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不要脸,这么贱。别的不说,你就说这个乞丐吧,前些年城西桥洞里不是住了好些乞丐吗?有一次我跟你姐夫给其中三个乞丐每人买了50个肉包子,让他们把吃不完的带回去分给同伙。结果怎么样?三个人没有一个拿出剩下的包子给同伙,全他妈偷偷藏起来。可如果你是个错过吃饭时间的体面人,他们会把所有的包子都给你,还担心你嫌他脏。就是这样市侩,最需要的人永远也得不到最需要的东西,相反,没什么需要的人,好东西却一个劲地朝你怀里塞,推都推不掉。就说医院吧,真正有病的都躺在过道的条椅上哼哼,没钱,也没人管。像我壮得牛犊子似的,他们却隔三岔五拉我去体检。再说这银行,越没钱的人越贷不到款,而有钱的人却被银行缠得一塌糊涂,你不贷都不行,人家全指望吃你的利差呢!还有你们办保险,有病的人需要保险,你们却躲得远远的,身强体壮不需要保的,你们却争先恐后给人家开单子——你说跟谁去论理,人就这德性:肯在热灶里烧火,不肯在冷灶里添柴……”
“这是马太效应,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全世界都一样,我刚看过一个资料,生活在国际贫穷线两倍以下的人口高达人类总人口的46%,而他们集体所得却只达到全球产值的1。25%;而14%的富人,却占有了全球所得总和的79%。这种反差在近10年的时间又拉开了一倍。”
沈双福说:“我不懂什么马太效应,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不要脸——在一个不要脸的世界,你若想要脸就没有脸,你若是不要脸,所有人都给你脸。我他妈的是看透了。”
吕萍忽然伤心起来,她说:“真看透了也就好了,怕就怕看透了一半,还有一半蹩在心里,让你吞得下去,却消化不了,胀得难受。”
因为激动,沈双福竟然忘记踩刹车,径直闯过红灯。不大一会,一个交警骑着摩托跟了上来。
“他跟上来了。”吕萍提醒道。
“有个球用,”沈双福踩熄了刹车,揿开车窗。
交警跑上来,朝他敬个礼:“请出示你的驾……”
没容他说完,沈双福咆哮起来:“再给我敬礼我把你剁了。”他指指自己的宝马车:“你他妈瞎了,也不看看谁的车,我他妈把你眼珠子摘下来。你信不信?”
交警懵了,呆若木鸡,他弯下腰瞟了一眼车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沈双福依旧骂骂咧咧:“他妈的,敢拦我的车,市长见了我都得靠边站,你他妈活腻味啦?”交警走后,吕萍问他:“你是什么车牌,怎么他一看就吓傻了。”
“我他妈哪里有车牌,他是被我吓傻的。”
褚丽华去电脑城买软件,碰见了李万昌。当时他正用塑料袋装了一大摞软件,准备搭公交走。见到褚丽华,他兴奋地从站牌下跑了过来。
“买这么多?真准备搞网站了?”
李万昌摇摇头:“网站是搞不成了,没人给我投资。”
“什么?”褚丽华双目睖瞪:“你那天青筋毕露,唾沫腥子喷了我一脸,现在两片嘴唇一闭,不干啦?”
李万昌拽祝糊的袖口:“不是不干,我是先干点别的,以后有了钱再开网站,这叫迂回战术。”
褚丽华把软件抢过来,瞟了几眼:“你怎么又要炒股票了,这能赚钱吗?”
“炒什么股票哟,我那有本钱炒股票啊?”李万昌讳莫如深起来:“你先把软盘给我,我全指望它帮我赚钱呢!”
褚丽华嚷起来:“你瞧瞧有谁在股市里赚钱了……”
“小点声,小点声,这大街上你嚷什么……”
“我能不嚷吗?原指望你挣钱娶我呢!这倒好,一分钱没流进来,自己这点血汗钱倒要流出去。”
“瞧瞧你又来了,”李万昌叹息道:“我那俩钱算啥啊,连麻雀蛋都算不上,人穷了,心态就不好了,胆小得要命,就是把俩钱捏出水来,也不肯撒手。到头来还是鸡飞蛋打。既然麻雀蛋靠不住,那还不如把它扔到股市里,说不定能孵出两个小麻雀呢!”
“看看,看看,这不还是炒股票?”褚丽华哭叽叽地嚷道。
“我不是说了吗?不炒股。”李万昌凑近她:“我干这事虽然与股票有关,但不是炒股票,别说我没本钱,就是有,我也不会把钱朝那里扔,散户赚鬼钱!”
“那你到底干什么?”褚丽华不耐烦了。
“证券咨询师。”
“这是哪门子行当,这赚什么钱啊?”
“老外了是不是?这是朝阳行业。现在各大证券机构都有专职的证券咨询人士,每月的工资都用尺子量。”李万昌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我当然跟人家比不了,我想办一个证券咨询工作室,专门为那些中小股民提供信息,诊断他们手里股票,指导他们投资。从中收取佣金。”
“开什么玩笑,你这不是骗人吗?你又不懂,人家赔钱了不找你麻烦?”
“说什么呢,不懂不可以学啊?赌博的东西最简单,我为什么赔他们钱呢?我只是提供信息,推荐股票,又不是逼他们买,风险自负。”
褚丽华颦蹙双眉:“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悬,别的不知道,就是你不懂这行贸然进去,我的感觉就不好。”
“哎呀,这东西特简单,就跟算命似的,反正不是对了就是错了。真的,美国有家研究机构曾作过调查,结果是全美最有名的十个证券咨询师荐股的成绩,跟大猩猩差不多。我一个小蚂蚁,错了有什么丢人的——但这绝对是个发财的门道。你想想,大家都以为直接参与炒股才能赚钱,就像美国淘金时代,大家一窝蜂去西部淘金,可真正发财的却是那些牛仔裤商人。中国刚开股市那会儿,的确有人赚了钱,因为那时谁也不愿意买股票,后来参与的人多了,自然赚钱难了,你看当年的老股民,还有几个在股市里转悠,早就被打垮了。倒是卖报纸的,个个都发了财,很多人变成了咨询师。所以啊,一个行业兴起的时候,一定不能盲目凑热闹,因为等到你知道那个行业能赚钱时,基本上就没什么油水了。相反,做不起眼的辅助行业往往还有机会。”
葛占水不得不承认,在苏宝莲身边,他找到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仿佛是一个旅人在轮廓灰暗的黄昏中行走,旁边是一条袅绕着氤氲水气的湖泊,湖泊的边缘浮动一条透明的水线,几只白鹤和鹭鸶贴着水线上下翻飞。对岸是一个宁静而美丽村落,它的泥墙和隔窗已经淹没在岸边的江芦时,隔着飘满薄雾的湖面,依稀可见弯曲的栅栏和尖尖的屋顶……这种感觉无以伦比,与梦有关,与回乡的情愫有关,与动人的故事有关,与神话和宿命有关。
在经历了一个个女人之后,自以为将女人这部书读烂的葛占水终于在苏宝莲面前安静下来。这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卑微的女人像一个童话中的小木屋,将他装了进去——在那里他体验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静谧。男人慨莫能外,年轻时,女人的肉体像块浓郁的咖啡糖令他们贪恋,而当他们渐渐成熟之后,女人的心性则成了他们向往中的憩园。女人有两种:性感的女人和情感的女人。上帝创造了情感;人类创造了性感。情感是心灵的憩园,那里春光明媚,五谷丰登。当精神的愿望取代了肉体,上帝的产品也就取代了人类制造在心灵中的位置。
虽然不能说他对苏宝莲的迷恋与男人对女人本能的冲动毫不相干,但至少这已经不再是他接近女人的惟一目的和动机。男人对女人或者女人对男人的确存在一个可以超越肉欲情感,它甚至比迅速消失有肉体快感更强烈更恒久。过去他曾听过柏拉图式的爱情理想,可当时他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气味的响屁。现在看来情感方面的东西必须经过时间和经历的淘洗,也只有超越时间和经历的旷野,才能在途中品咂出其中的意蕴,感受到它应有的灵性和份量。
葛占水走进菜市场。
他突然感觉买菜是件很享受的事情。阳光照在花花绿绿的蔬菜上,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植物的味道。苏宝莲炒菜很少放调料,这可能与她窘迫的生活有关,可他吃起来,却觉得分外的鲜美;苏宝莲上夜班时,孩子就一个人呆在家里。他觉得这孩子很勇敢,比葛风强多了。
按照苏宝莲的吩咐,他买了一条鱼,几张豆皮和蔬菜,在溢着肉香熟食摊前,又买了一只烤鸭。小宝爱吃肉,这一点与葛风相似。他拎上菜篮子朝回走时,那种回家的感觉又一次袭上来,令他的脚步变得异常轻盈。他有些嫉妒张忠诚,这个穷小子居然守着这么好的女人过日子。一想到明天他们就要回来了,他的心情又委靡起来,脚步恢复了沉重。想个什么办法将他长期支开?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在他的脑子里旋转起来。
出了菜市场,碰见了褚丽华,她正坐在一个出租门面前的树根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沓花花绿绿软盘。
“好悠闲啊!”葛占水打招呼。
褚丽华早就瞄见了葛老板,却佯装没看见。
“哎呀,是老板呢!我哪能和您比?我既没有会议要开,又没有生意要谈,慢一分钟就会被别人抢跑,更没有什么合同等着我去签。时间对我来说不值钱,都不知道怎么打发好呢——哎,您今天怎么还有时间买菜啊?工商局没找您开会啊?”
葛占水知道她还在为请客那件事生气呢。她们这代人就是这样,从来也不掩饰或隐瞒自己的情绪,高兴了吊着你脖子撒欢。不高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又想起吕颖。幸亏没跟她有瓜葛,她简直是吕颖的翻版呢。
“我怎么不能买菜呢?我也要吃饭呢。”葛占水也佯装糊涂。
“于经理不在家,你卖什么菜哟?”瞧着葛老板糊里糊涂的,褚丽华话调柔和了许多。
“她不在家,我也得生活呀。”
“到馆子里搓一顿算了,我还可以借光。”
葛占水惴栗了一下,忙说:“算了吧,我最怕进餐馆,只要一提餐馆,我的胃里就反酸水。”
葛占水睃见一个人影在门面房里闪动了一下,旋即消匿了,从身影上看,很像李万昌。
张忠诚原以为有了那一夜,他跟于水淼之间很多难以躐越的障碍自然消除。可恰恰相反,事情过后,她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生疏冷漠起来,甚至是有意回避他,这让他忐忑不安起来。
其实,于水淼对他有好感他是有感觉的,第一次她夸赞他的板车好威风时,他就发现她的手扶着车把,眼神却风一般在他的脸上刮着。后来,她频繁地找借口跟他接触,更印证了这一点。只是由好感到上床如此快捷和突兀,令他始料不及。按理,一个打工仔被如此娴静丰满的富姐相中,是件做梦都不敢侈望的事情。在她将脸贴过来的一瞬间,他的确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怀疑那是一个梦,直到现在,他仍旧处于恍惚之中,觉得那个神秘的夜晚——晃动的灯光,晶亮的泪水以及冒着热气的身体,都是被梦幻虚构出来的。然而,于水淼遽然转变的态度以及床单上的种种痕迹都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跟他上床,也许城里人真的把做爱跟吃饭和排泻放在同样的位置。在农村,他曾听到有关城里人如何如何开放的传说,可当时根本没有切肤之感。不管她缘于何种目的与他上床,他对她的感觉却极其复杂:她是他的老板,他的手里捧着她恩赐的饭碗,谁会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何况她的魅力难以抵挡。在他的心中,她是以一种恩人的姿态盘踞其中的,那种时时涌动的报恩的情绪,使他不可能为了日渐淡化的道德禁忌,而让良心背负太重的包袱。还有一点他羞于启齿:男人嘛,如果不是有病,这种事情无法抗拒。虽然有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毕竟几千年来没有几个,况且,谁知道他是不是有病?
跟一个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上床,是他的第一次。事后,想起贤慧的老婆以及自己对她的承诺,自责了好一阵子。但是,男人的忠诚是不严格的,新生活诱惑远比对承诺的坚守要强烈得多。在这一点上,男人永远都是一个贪婪的拾穗者,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时候,哪怕他手里捏着的是一个最大的麦穗。尽管事后他一次次告诫自己,无论对老婆对自己还是对于水淼,都不能再朝前走了,他与于水淼之间,隔着的是一座玻璃桥,踏上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可一想到两人真就这样结束了,心里又充满了惆怅和怀念。
毕竟,任何快乐也无法与偷情带来的快乐相比。
张忠诚走进于水淼的房间,她正蜷着身子,捧着一本书阅读。这让他感到很新颖,苏宝莲从来没有看过一本书。
于水淼撩起眼帘,见是他,又垂了下来,目光重新回到书籍里。
张忠诚尴尬地伫立在床头,有几秒钟。他后悔自己来到这里:女人是不是恨跟她上过床的男人?苏宝莲不是这样,记得那天夜里他从她的身上爬下来后,她赶紧将身子缩进床里,给他挪出大半个铺位,然后又用棉被将他裹得紧紧的。她说男人干完这事很虚的,着了凉很容易落下病来。
“你有事吗?”于水淼用书掩着下颌问。
张忠诚动了动嘴唇,没作声。
“你是不是有事?”
张忠诚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鼻腔陡然一酸,眼角湿润起来。
于水淼慌忙从床上弹起身,拉祝蝴的手追问:“出了什么事?你说啊!”
张忠诚的泪水从眼窝里哗哗淌下来。
“天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水淼摇摆着他的手:“你倒是说话呀?你是想把我吓死吧?”
于水淼一紧张,张忠诚反倒安静下来。
“没什么,就是有点难过。”
于水淼明白了,他是因为自己的冷落。她的心豁然开朗,两天来堵在胸中的块垒轰烈塌落,使她畅快无比。
“你呀!”她把脸贴在他隆起的胸脯上,嗔怪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懂女人的心呢?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瞧着张忠诚那付模样,于水淼又心痛起来。“忠诚,”她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你喜欢我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就连我喜欢你什么,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跟我睡觉?”
张忠诚嘿嘿笑起来:“我没蹩住。”
于水淼生气地说:“感情你跟我睡觉就是控制不住啊,你就没想过对我负责任?”
“还要负责任呢?可我拿什么对你负责任呢?”
“用你的心呗,你还想用什么?”
“也只能用心了,别的我什么都没有。”
“可就这点东西还舍不得给我,一边跟我睡觉,这里面却想着自己的老婆。”于水淼指指自己的心脏。
张忠诚恍然醒悟:“我知道你这两天为什么不理我啦,是不是因为这个啊?”
“看看,还装什么傻,这不是能感觉出来吗?”
“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感觉不出来啊?”张忠诚神色黯然,“我知道这样不好,可这两天,我的确感到挺对不起她的。你想想,进城以后,我到处找不到活干,人家瞧不起我,挤兑我,她却死心塌地跟着我,从来也没有抱怨过我一句。”
于水淼见他动了感情,连忙说:“好了,好了,你别难过了,都是我不好,勾引你。以后我不再理你,你就不会难过啦。”
“那我会更难过的。有你在,我只觉得对不起一个人。你不在,就变成两人啦。”
于水淼露齿一笑:“那怎么样你才能不难过?”
“怎么都难过,我现在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黑瞎子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宝莲怎么待我,我都能忍受,毕竟是我对不起她。可你要这样待我,我就没法理解了——你总不能让我背叛了她,还不能有一丁点难受?我做不到,也装不出来。跟你睡觉,我心里并没有想她,一点都没有,真的,可这让我更难过。你说我是不是挺坏的,碰到你,把她全忘了。虽然我知道你跟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可我一点也不怪你,我觉得你也挺孤独的。”
很久没人跟于水淼说心里话了,她还未开口泪水就在眼圈里转悠。她说:“你别这样说,我不是跟你逢场作戏,我是认真的。我其实比你好不到那里,你受了委屈,还可以跟老婆诉说,我呢,说起来也是结了婚的,可跟寡妇没什么两样。在遇见你之前,我对爱情的全部理解都是从书本和电视上获得的,我甚至连钱都没有,说起来算是老板娘,可如果他甩掉我,我的全部家当装不满一皮箱。我惟一比你好的是,我不会因为背叛而忏悔,我非但不会有一点的内疚感,甚至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意。我的生活就像一个地窟,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蝠蝙在我身边尖叫。而你则是这地窟裂缝中倾泻过来的阳光,金黄金黄的,让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感到温暖和希望。你说,我会渎亵阳光吗?我会和自己的希望逢场作戏吗?刚才我问你我最喜欢你什么,你没有回答,这不是你的错,恐怕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就是你的真诚和单纯。跟一个真诚和单纯的人呆在一起,与跟阳光呆在一起的感觉是一样的。虽说你不是个孩子,但你一直生活在边缘,你没有受过世侩的浸染,就像一株天然的、从没被污染过的植物一样。你觉得对不起老婆,就直言相告,不管在什么情形下——可你想过没有,这对我多不公平?我可不是个超凡脱俗的女人,我还很自私呢!我怎么能忍受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想着别人?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实话实说,你知道这对我伤害有多深嘛?”
于水淼浸满泪水的语言,宛如一粒粒潮湿的沙砾,从他的脚踝,一寸寸堆积上来,令他窒息,痛苦难耐。他将她揽入怀里,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自私,根本就没留意你的感受。今后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会把你藏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脏。
她的额头异常饱满,在阳光下闪着苹果般的光泽。她的皮肤光滑而又细腻,仿佛绸缎般兀自发光。他吐出血红的舌头,在她胸口裸露出的一小块嫩白的乳房上翻卷着,一股奶脂味荡漾开来,充满了整个旅馆。他贪婪吮吸着,他要将这醉人的气息一丝不剩地吞进自己的肚子里……渐渐地她有了反应,身子像凝脂化开般浓稠而柔软。她那泛着牙青色的眼皮轻微痉挛着,果肉般红润而又鲜嫩的脸颊透出灼人的热气……
张忠诚将她抱起来,剥得一丝不挂。他没有一点踟躇,所有的愧疚消匿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辆失去控制的汽车,呼啸着朝前冲去。
她两手撑着他的胯骨,不断呻吟着:“轻点、轻点……”
这次做爱持续了很长时间。她在经历了一次次高氵朝之后,终于停止扭动。她问:“你怎么还不射呢?”
“我不想射。”
“为什么呢?”她的声音很疲卷,像是穿过很厚的水雾传递过来的。
“我怕你怀孕。”
于水淼零散飘忽的眼神遽然聚拢了,散发着玓烁般的光泽,她鼓励道:“没关系,你射吧,怀就怀!”
张忠诚再次挺进去时,她忽然大声呻吟起来。他赶忙用手捂祝糊的嘴:“天呐!这可是半夜,你想把旅馆的人全喊起来啊?”
“我是故意的,你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我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听到,我们在作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