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满绿(清宫) > 六九 霜花满袖
    “小宝贝,快让阿玛抱抱,来,唔唔”小家伙被奶娘交到多铎手里,他像是第一次看到婴儿一般,先是瞪圆了眼,一会儿便嘿嘿傻笑起来,低头去亲儿子的小脸,兴奋道,“好香看他,多像你”

    哪里像我我瞥着只管自己一直睡觉的小家伙嘟嘴,“你自个儿小时候才长这样呢,像个没毛的猴子”

    他还是笑眯眯地望着儿子,只不赞同道,“哪有到时,就怕你愁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别人当棵草的,就你当成宝”我转过头去“哧哧”地笑,他却忽然凑近,在我面颊上轻咬了一下,“我们的儿子,叫什么好”

    对,这是个问题。我接过蜡烛包,轻摇了两下,“大名我不管,小名,我要自己取。”

    “嗯,你高兴就好,”他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轻碰婴儿的脸颊,柔声道,“小宝贝,你喜欢阿玛和额娘叫你什么”

    看着他陶醉的样子,忍不住揶揄道,“既然是生在丙子年的,倒不如就叫”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急着打断,“这,这个会不会不大妥当”

    我眯着眼看他,“不是都说名儿贱的好养活我没记错的话,你十四哥取的可是獾的意思。”

    他张了张口,理所当然反驳不出话来。

    我也没打算继续逗他,低下头,目光落到怀里小婴儿的脸上,胸口忽然涌起了一股暖流。呵,这个世界,就这样多了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他仿佛是为了断定我的存在,为了见证我那还不算太失败的婚姻而来到人间。“就叫安和吧,”我握住他小而柔软的手,放到唇边亲吮,“小家伙,额娘不要你建功立业,也不要你名扬天下,只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安和乐,能答应额娘么”

    “放心,我们的儿子一定能福泽绵长,”多铎从后圈住我,贴着我耳边笑道,“安和,很好。”

    因为差点没赶上洗三,多铎对于满月的郑重态度,我表示完全可以理解,抱着安和呆在屋里,随他在外头怎么折腾。

    虽然还是睡的时候比醒的多,可是安和已会常常睁开眼懵懂地望着周遭的一切。他瞳仁很黑,明明这点最像多铎,我真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说眼睛最神似我。他喜欢有响动的东西,听到拨浪鼓或者铃铛的声音,便会盯着发声源咯咯地笑,伸出圆滚滚的手臂,挥舞着试图将之占为己有。

    这时候倘若我没有放低鼓身让他如愿,他便以哭闹来抗议。可是一旦被他得手,由于没有了响声,他很快就失望地放开,盯着鼓侧静止不动的皮坠,直到渐渐合上眼皮。

    那天一大早,那兰聿敏便拖着多尔衮来看小侄儿,“到底是小十五的孩子,你瞧,有没有一点像你”

    安和被她热情地塞到丈夫怀里,多尔衮则姿势僵硬,面上还抽筋似的笑了一下,勉强应付道,“以前珠兰出生时怎么没听你这样说”

    “那可不一样,这孩子有咱们科尔沁的味道,”她香了香安和的额头,想要再逗他时,却被他抓着手指不放,“小宝贝,你喜欢伯母是不是”

    我道,“这话说的不对,该叫干额娘的。”

    她转过脸来,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朝她微笑,“怎么了咱们科尔沁人最重承诺的不是”

    “我说,”多尔衮忽然插进来,道,“你,你们谁来抱抱他”我还疑惑着,安和就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他面上有些尴尬,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扑哧”那兰聿敏忍不住笑出声,接过大哭不止的小家伙,将他竖抱起,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安和乖,安和不哭,干额娘给你唱歌好不好咱们不理你十四伯伯,嗯”说着睨了多尔衮一眼,“哪有你那样瞪着孩子的,凶神恶煞似的。”

    难得的,多尔衮没与她争辩,只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姐”正说着,就见门帘被人掀起,进来的却是许久未见的诺敏,她走了两步,才忽的停下,向多尔衮轻福下身去道,“十四叔。”

    这样的见面让她措手不及吧。

    而她的失神也仿佛只是一瞬,随即便快步走到我们跟前,笑道,“听说雅姐姐得了小阿哥,前些日子都忙着没来探望,是我的不是呢。”

    她大婚就在不久前,我仍未出月,只让人备了厚礼送去,如今嗯,她也是一身妇人的打扮了。

    “你们姐妹几个聊吧,我也不碍着你们说体己话,”多尔衮对那兰聿敏说完,和我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安和的哭声逐渐轻了,那兰聿敏仍将他抱回臂弯里,我拿手绢擦他哭花的猫儿脸,回道,“什么是不是的我生小孩是大事,难道你嫁人就不是大事”

    那兰聿敏仿若毫不知情,笑道,“这下咱们可松一口气了,小麻烦精也终于有人肯要了。”

    诺敏“嗯”了声,却并不见初为人妇的欣喜或羞涩,只拿着手里的铃鼓在安和头顶轻摇,“小阿哥这样逗人,雅姐姐你真有福气。”

    等安和再次咂巴着嘴醒来,也差不多到该喂奶的时候了。比起出生时,他胃口大了不少,我奶水总不足,通常都是一轮过后便交给奶娘继续第二餐。

    全过程诺敏都憋红了脸站在一旁,直到我扣好衣物,她才又自在起来,坐回炕上翻看箩筐里的小衣帽饰物。

    自从怀孕,宫里的赏赐便没少过,多数都交由梅勒嬷嬷收管,我只过目一下账本上的进项便算完事。最多的还要数锦缎之类,虽是分赏到各房,仍有不少剩余,不过如今珠兰额仁都在长个子的年纪,倒不愁那些衣料堆久了喂了衣虫。

    “姐,这是什么”诺敏向我扬了扬手里从一堆婴儿服中抽出的碎布小袄。

    “百家衣。”顾名思义,就是向邻舍各讨布帛,裁做八角,拼缝成衣,据说小孩穿了能够避免疾病缠身。其实也不过就是讨个吉利,我解释这是汉人的习俗,道,“崔公公送来时,我也没想到。”

    “怪好玩的,”她笑道,“难为庄妃娘娘呢,不知从哪里弄了这许多碎布头来”

    那兰聿敏闻言便从她手里接过小袄,盯着那针脚细密的星月齐辉图案好一会儿,才感叹道,“她对你,也真是十分好了。”

    她很少提到大玉儿,何况用这样的口气,我诧异地看着她,她似乎并无所觉,只缓缓道,“宸妃有孕,我看她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该来的依旧会来,除了这一句“皇上不像是耽于女色之辈”,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

    她微皱了皱眉道,“这些年不论宫里风水如何转动,总还是咱们科尔沁的女人得了宠拔了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雅儿,这一回我总是觉得不安。”

    我神差鬼使说了句“快了吧”,当她奇怪地追问时,才反应过来,摇头不肯再答。

    到了前厅,才见已摆下宴席,三三两两都是人。我四下里没有见到多铎,便让春儿招呼那兰聿敏和诺敏先坐,一路往院子里去。

    刚出门廊,就撞上春儿,我问她,“看到爷了么”

    她摇摇头,道,“不过奴婢刚碰上小阿哥,奶娘抱着在老槐树那边。”

    我踏着雪沙沙地往前走,真冷呢,低头往手心呵了口气,却蓦然发觉远处空手的奶娘以及

    没想到这样又见面了他抱孩子的姿势依旧潇洒挺拔,安和在他怀里扭动,挥舞着小手去摸他的脸,他不以为忤,反而偏首轻触他额角,逗得他咯咯直笑。

    我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而济尔哈郎在抬头时发现了我,略微迟疑了片刻,便微笑着向我颔首。

    于是也回以一笑,走上前道,“听说九月里,你也得了个小阿哥的,可有名儿了”

    “你说的是勒度吧,嗯,只比安和大了半月,”他神色温和,俨然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模样,我却注意到他的儿子再没有取汉文的名字。在琳琅嫁往蒙古和亲的那一年,伊娜沁与扎鲁特分别为他生了嫡子济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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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庶子富尔敦,如今都有三岁了。

    发呆的片刻,安和已经“咿咿呀呀”地挨上去亲他也许是咬,我吃不准这是不是友好的表示,忙接过安和,提醒道,“快开席了。”

    他淡淡一笑,却道,“我想再赏会儿雪,你先回吧,别冻着孩子了。”

    我没有理由说不,便和奶娘一同往回走。

    刚跨过门槛,便被人一把拽住,“我说,怎么屋里四处都找不着你”

    我想了想,笑道,“可不是,我在外头也没见着你。”

    安和被接过去,目光却一直粘着我,我伸手想摸他的小脸,却忽然被多铎抱了个满怀,接着一个吻便落到了耳边,“你在这里,真好。”

    征缴朝鲜的大军没几日便要出发,多铎显然不乐意离开还没抱热乎的儿子,我好笑道,“现在多了一张嘴,你不抓紧去赚口粮钱,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随军队离开。

    那兰聿敏本是隔两三日必要登门探望安和的,多铎走后,便愈发来得勤快。正月里又下了场雪,我笑她还真是风雨无阻,提议不如索性住下,反正两府本来就近,也不怕出了急事找不到人,她想了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小孩子变化明显,两三个月似乎就大了一轮,那兰聿敏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感叹,“看着他,就觉得自己老了。”

    我回道,“大雪天非要和博瀚去赛马的人,居然也会嫌老。”

    说到这个,她不免又要抱怨,“这小子究竟何谁学的那天还真是险,要是最后给他越过了,哎哎哎,我这辈子都不用上马背了。”

    我忍不住笑道,“他最近除了先生那里,不都跟着你么自然是你教导有方了。”话音还未落,就听得脚步声响起,却是博瀚带着墨宝进来。

    他行了一礼,将手里的小册子递给我道,“福晋,这是今儿的功课,您查查吧。”

    虽说在我授意之下,多铎对外一律只说博瀚是我科尔沁族人之子,但不论如何,以他的身份,够不上进宫伴读,于是延请了两位致仕在家,还有些名望的先生,教习诗书文德,可惜如今没有西方书籍可参照,只好拟了个进度表,自己教他算术和一些浅显的科学常识。

    “嗯,做得挺好,就这儿,少进了一位数,”我指了指倒数第三题,他看了点点头道,“是我粗心了,自个儿查了两回也没看出来。”

    这孩子话不多,对自己要求却十分严格,基本无需我操什么心,倒是珠兰额仁几个孩子老喜欢缠着他玩,也亏他有这份耐性。

    我拉他过来,替他掸了掸肩上的雪花,笑道,“已经十分好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自我检查呢。”只不过,也没有先生的戒尺恭候就是了。

    到了下午,宫里忽然有旨意下来,雪后天气晴好,清宁宫召见,点名要带上安和。那兰聿敏道,“皇后娘娘不知念叨过多少回了,偏偏你除夕也没给抱进宫去,今儿可是巴巴地来要人了。”说着指挥奶娘收拾妥当,一同入宫。

    她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进了宫门,哲哲挥手阻止想要行礼的我们,亲自下炕来接过安和,嗔道,“小家伙,见你一面可真够难的。”

    他睡了大半路,在我和那兰聿敏给他换衣裳时才醒来,精神头正旺盛,被陌生人抱着也不哭闹,只“呀呀”叫着去抓哲哲的耳坠,我忙道,“姐姐,小心”话还没说完,她便低头轻呼了声“哎哟”。

    我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上前想拨开他的小爪子,哲哲却将耳坠解下,放在他手心里道,“不妨事,这小东西倒会挑,这一对还是新呈上来的翡翠叶串珠坠子,”说着刮了刮他的鼻尖,笑眯眯道,“可惜是个小子,赏给了你也无用。”

    他哪里是眼光好,八成是被那几片小翡翠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到了他手上,这价值不菲的首饰大概逃脱不了摔个粉碎的命运了。

    我只觉得额头冒汗,可得偿所愿的安和,却吮着手指高兴地笑开了。

    哲哲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小侄子,兴许是有感而发,说,“谁说咱们科尔沁女人生不出儿子来,瞧咱们安和多争气,”又对一旁陪坐的海兰珠道,“下一个,可就要看你了。”

    “但愿能沾十五福晋的光才好,”她朝我微微一笑,却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走近来也想抱一抱孩子。

    我感到手心潮湿,倒不是紧张她会摔了安和,而是怕这小祖宗哭闹起来惊吓到孕妇,好在他的全部精力都只对着新玩具,任凭海兰珠亲他的脸侧,轻触他嘴角,都十分配合。

    “别累着宸妃,”哲哲发了话后,我才松算一口气,奶娘抱过安和,海兰珠还犹自不舍,对我道,“十五福晋往后还要常常带小阿哥进宫才好。”

    我笑回,“娘娘有了孩子后,只怕听到哭声就头大了,安和再来,可不是添乱。”她气色还算不错,因为有了身孕而显得较往日丰腴了一些,不复弱不禁风的模样,应该能够顺产吧

    临走前,她吩咐下人去取了些朝鲜进贡的衣料玩物于我,其中竟有一枚缩小版的杖鼓,正好能敲了逗安和玩,便谢赏收下。

    回到家中,仍有些莫名的忐忑,此后便托辞少往宫里走动,于是直到二月班师,我得以守着小家伙过了一段清静平和的日子。

    多铎到家的那日,我抱着安和站在府门外,捉住他的手臂,指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一会儿你阿玛就从那边过来,知道了么”

    说话间,已看到多铎被一大群人簇拥着驰近,见到我他似乎有一瞬诧异,接着便勒住了马,几步跨上台阶来,给了我一个贴实的拥抱。

    “大家都在看呢”我用手肘顶了顶他,他便笑着放开了我,转而捏了捏安和的脸道,“小家伙,想不想阿玛来,让阿玛抱抱。”

    我乐得把儿子让给他,他接过来掂了掂,笑道,“唔,沉了不少。”快十二斤了,怎么会不重

    安和在他怀里扭了几下,适应后便凑上去啃啃咬咬,还扯散了他大氅的衣带,我在旁一把抄住了道,“快进去吧,小心着凉。”多铎显然很享受儿子的热情,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便拿胡渣子去轻蹭他的脸,只听“呜呜”两声,我转头的时候,安和已经“哇”地大哭起来。

    “宝贝乖,嗯嗯,阿玛最疼你小宝贝不哭”可是不管多铎怎么哄,他都依旧大哭不止,我只好把这爱哭虫给弄回来,好不容易才让他消停。等多铎刮干净脸再抱他时,他便皱着眉嘟着嘴,无论如何也不肯挨近了。

    晚上家宴,济济一堂人,却没什么说话的声音,连几个小的都安静得不可思议,飞快地扒完了饭便一个接着一个告退了,仿佛在阿玛面前十万个不自在。结束后回房,给安和喂过一回奶,似乎也没别的要做了,我正准备唤人进来侍候,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道,“你生辰好像快到了。”

    “你不说我都给忘了,”他站起身,箍住我腰道,“前几年都是快到日子,哥才给提醒的,五年里倒有两三年在外头,也就将就过去了。”

    手指划过他脸颊,带着轻微的凉,我偏首笑道,“真是快呢,二十出头的人,到时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知道你最厌烦应付那些,就在府里摆几桌家宴,只请咱们看得顺眼的来。”他满不在乎地轻笑,面上颇有些倦容。

    我靠到他怀里,伸手紧紧拢住他的背脊,“双十年华一过难道就不值得庆祝了吗你别管,这些闲事我来操办,以后”

    以后每一年他生日,我都会为他高兴。

    “那敢情也好,”他笑着在我唇上印下一吻,“多派些帖子吧。”

    我惊讶于他的转变,但也无心多做探究。一直待二十四日那天,我在大堆的贺礼中,发现了无数给小孩添福添寿的珍奇饰品,才有些反应过来,嘿,这爹和儿子的,也不知道是谁过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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