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满绿(清宫) > 六八 桐花万里
    八月的天,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我基本放弃了所有户外活动,围着搁置冰块的铜盆,常常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梅勒嬷嬷现在最爱唠叨的就是“格格,您得走动走动,这样整日坐着可不成”,可只要我一起身,她便大题小做,恨不得连门槛都敲平了,光是对着那一张张紧张的面孔,我就一头的汗。

    那兰聿敏果然记得来我家“借”博瀚,顺便蹂躏多铎的一子二女,乌兰珠所生的长子珠兰只两岁,瓜尔佳氏的二格格则更小,唯有四岁的额仁扎两只小辫,蹦蹦跳跳地扯着她袍子娇声道,“伯母,抱,抱抱”

    她耐心地对付小家伙的各种花招,一面笑吟吟对我道,“前些日子我去慈恩寺上了香。”

    “这大热天的”我只想睡觉,含了一粒冰镇梅子在嘴里,问,“求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得个丫头小子的,自从你有了身子,我每回进宫,皇后娘娘都没忘记唠叨,”额仁攀着她的脖子像一只扭动的树熊,她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放到地上后,又拣了粒个头大的青梅,正要递过去,却停下问我,“小孩子,能吃这个吧”

    我对着她正经八百的脸,觉得不可思议,干巴巴道,“别,别给嬷嬷看见就成了。”

    额仁捧着梅子一溜烟出了门,我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不过是偶尔提起了尘的事,不妨她竟然会特意去进香,敢情是把慈恩寺看做了娘娘庙哎,那个嘴比蚌壳还紧的死和尚也不知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好在话题很快转移到诺敏身上,那兰聿敏搅着碗里的冰块,对我道,“她闯了这等祸,不知有多少人受此连累,也真是任性太过了。”言下不无忧心。

    我知道她仍耿耿于怀的是我和多铎,便笑了笑说,“算了,我看最糟的还数她自个儿,与喀尔喀的婚事告吹,你阿玛大概不会轻饶她。”

    她闻言便自嘲道,“有我这样的姐姐,也真难怪了。”

    正说着,忽见春儿挑帘进来,道,“福晋,爷和十四爷一块来了。”

    起身的功夫,兄弟两人已一前一后跨进屋,相互见了礼,多铎便轻扶着我背,笑问,“聊什么呢”

    那兰聿敏替我答道,“说我那妹妹呢,这丫头还有够叫人不省心的。”

    “你也不用烦了,她的婚事定了,”多尔衮摘下帽子,随手交给扎尔济。

    那兰聿敏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我则转向多铎,“怎么一回事”

    他避开我的目光,犹豫道,“皇上昨日指了一门亲哎,你就别管了。”

    什么叫做让我别管我下意识捏住他的手臂,“对方是谁”

    “我看也不用瞒着她们了,早些知道也算有个准备,”多尔衮的话让我本能感到不安,他却只淡然接续道,“是豪格。”

    “怎么会是大阿哥”那兰聿敏失声道。

    多铎见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急急解释道,“这门婚事,是豪格自己求的。”

    “我不信皇上会那么轻易便应承。”豪格弑妻才不过几月,成王之事不了了之后,反而坐事降多罗贝勒,如今还是风口浪尖上,让诺敏嫁他,不是推她入火坑却是什么

    “宸妃娘娘是大媒,皇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多尔衮皱眉回道。

    那兰聿敏不敢置信道,“宸妃”

    多铎冷笑道,“听说豪格央了旧日照拂他的嬷嬷去关雎宫跪求了半日,那一位心便软了。”

    多尔衮似乎早已预料到我们的反应,面无表情道,“诏书当日就已经送往了科尔沁,咱们再提,也是无用。”

    我觉得心寒,抬头望向他时,他却只是抿着唇,静静望着窗外飘落的秋叶。

    用过晚膳,暑气有些消褪,照例去院子里散步。

    “戌时都过了,不回宫里么”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我从春儿手里接过汗巾,问道。他自六月掌了礼部后,凭空多了不少事,常常几天都不见人影。

    “该办的都办了,今儿就不过去了,”他轻道,低头在我面颊边吻了一下,“何况我也想多陪陪你。”

    我没什么和他玩闹的心情,进屋洗漱完毕后便早早躺下了。

    信使走了快两日,不知诏书送到了没诺敏大概不会愿意,可是不答应又如何,这次恐怕算她要反抗也没有悔改的可能了吧对了,她是不是还挂记着多尔衮豪格又是为了什么执意要娶她

    我放弃继续思考下去,这才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转身见多铎坐在炕沿不动,便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他眉心拧了个川字,片刻后回道,“我过几日要去保定。”

    “哦,什么时候走”又是对明朝用兵么,次数还挺频繁的。不过挺着个大肚子,我可没精力帮他收拾,赶明儿让瓜尔佳氏或者乌兰珠折腾吧。

    他半倚住床屏,说,“少则两三日,最晚也在五日之内。”

    我“唔”了声表示我知道了,刚合起眼,便感觉他凑上来,滚烫的呼吸吹在我发间,“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吗”

    睁开眼,我反问道,“你现在就能决定么”

    他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和我对视了一阵,便别开脸去,“你不希望我留下来吗”

    说什么呢,我对于他这种莫名的情绪毫无办法,只好道,“反正你也不能请辞,倒不如安下心来去办你的正事,府里有梅勒嬷嬷看顾,费不了多少心思”

    他明显并不乐意听到这样的答案,伸手环住我肩,一语不发便吻到我颈窝,随后拨开中衣的领子,在锁骨附近又咬又舔,我用手推他,他便扣住我手腕,压在自己胸前。

    “热”我瞪他,可话还没说全,他便堵了上来,舌尖滑进我口中。我气息一窒,挣扎着躲闪,可他却似和我较劲,在我唇上辗转吮噬,就是不肯放开。

    四周的温度好像在不断升高,眼前有些晕晕乎乎,老半晌他终于抬起脸来,微微喘息着,用食指轻描我唇廓,“我弄痛你了吗”

    明知故问我扭过头不理他,狠狠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肺叶重新变回了原来的大小,汗湿的衣衫贴着炕席,又粘又腻,难受得要命,便拨开他的手,坐起身道,“我要去洗澡。”

    谁知他猛的一把从后抱住我,“我就是不想离开你”

    我奇怪于他的焦躁,转过头,他眼中的一点委屈和惶恐,又让我心软,于是拍了拍他手臂道,“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他将掌心轻贴着我的腹部,喃喃地说,“我担心赶不及”

    原来是为了这个不甘心哪,我轻笑,“那得看她愿不愿意等你了。”

    三天之后,便是出师的日子。

    送出二门外,多铎挥手让众人散了,对我说,“回吧,日头这样晒。”

    我替他抹了抹额上的汗,道,“记得要按时服药,张大人的医嘱,不准当作耳边风。”

    “是,夫人,”他眼中深深的笑意盖过了忧虑,“好好的等我回来。”

    “嗯,”我微笑着答应,他碰了碰我嘴角,便转身大步走了。

    入秋后的某一晚,梦到独自去爬山。山不高,可是顶上的一株老树却笔直地插入云霄,树冠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眼前的情景只会让人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杰克和豌豆里的“通天藤”,我已经过了看到树就有攀爬欲望的年纪,只在树下仰头观望。然而没等我欣赏够风景,一声惊雷响起,闪电瞬时照亮天空,风雨似乎即刻就要大作,我反应过来转身便跑,见鬼,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可才没跑出几步,便有什么红橙橙的东西“啪啪”地落下来,有一个正中我肩膀,数倍的重力加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痛我抽搐了一下,用力咬住嘴唇,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来,发现那让我冷汗直冒的并不是肩膀,而是小腹,于是赶忙唤人。

    梅勒氏急着分派人手的时候,我结结实实痛了一回,抓着床单说不出话来,无论平躺还是侧

    泾渭迷情帖吧

    躺,都不能减轻折磨,只好喘息着直到疼痛过去。

    传太医找稳婆的相继离去后,轮到递消息的,梅勒氏拧着眉叮嘱他,“一定得把信送到爷手里,越快越好”

    我听到这儿,便咳了声。

    她忙转过身来问,“格格,您哪儿不舒服”

    恕我不能联想到任何多铎在场能够带来的补益,又不是他生何必让他白担着心,便道,“不忙当下,等这小家伙出来了再送吧。”

    她不和我啰嗦,挥手让那小厮先出去。

    太医来的是熟人,全面检查完毕后,表示我一切正常,痛归痛,只是离生产还早。

    也许是上回太过疾言厉色,我老觉得这位精通草药和妇科的李太医在我面前,总是畏畏缩缩。哎,就算我能吃了他,也不是现在。

    “福晋请宽心,妇人头胎总是要痛得久一些,五六个时辰是常有的事,”大约是以为我怀疑他的诊断,李太医一边习惯性拿袖子抹额上的汗,一边解释道,“等到了二胎便会好得多。”

    “那不是得天亮”我瞪着他,他便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来,“这个,这个在清晨时分诞下的孩子,沐晨熹之气,往往灵台通澈,较常人聪,聪慧”

    我“哼”了声,一旁的稳婆过来解围道,“福晋怀胎的时候,可做了什么兆梦”

    方才的算不算反正也是无聊干等着,三言两语简述完,问,“嬷嬷怎么看”

    梅勒氏大概没想到我会点她的名,茫茫然和稳婆看了个对眼道,结巴道,“瓜,瓜熟蒂落。”

    我抽了抽嘴角,看到春儿侯在床头,便道,“你来说说看。”

    她未答先问,“福晋,您还记得那些果子掉了几个”

    我努力集中精神回想,“好像是三个不,算上砸中我的那个,嗯,四个。”

    她笑眯眯道,“那就是说,将来您和爷还会有三个小阿哥小格格的。”

    再有三次我还没来得及翻白眼,下一波阵痛就来了,对她预言的无限恐惧化作一声惨叫,惊得李太医差点没打翻茶盏。

    烛光一晃一晃,耳边的声音也时轻时响,我常常听着听着便迷糊过去,然后在又一轮袭来的痛楚中惊醒,春儿不停地替我抹汗喂水。五更的时候,门房来报十四府上的人到了。

    我疑惑地望着梅勒氏,问,“嬷嬷,是你送得信么”

    她赶忙摇头,回道,“老奴去瞧瞧”,便起身出屋。一会儿见她挑帘进来,道,“格格,是十四福晋亲自来了,说不知怎的宫里得了消息,皇后娘娘不放心您,传了口谕让福晋来府上镇着。”

    “镇什么生孩子又不是跳大神”我撇嘴道,“一大早的,干等着做什么嬷嬷,你去替我传个话,让小聿姐姐先回去睡吧,留个可靠的小厮,等生了即刻知会她就是了。”

    梅勒氏劝我道,“格格,也是宫里一片心意,这样驳回去可不好。”

    我正待说话,却听得外头那兰聿敏大声道,“你先头瞒着,我暂时不管,既然这会儿我知道了,想要我回府去,别说皇后娘娘的口谕,我自个儿便头个不依”

    这墙隔音效果真差,我哀叹,只好道,“罢了,好好招待福晋吧。”

    窗外有啁啁鸟鸣的时候,我感到浑身无力,濒临虚脱,虽然对于疼痛的适应已经近乎于麻木,可是宫缩越来越频繁,间至不足十分钟就有一回,根本没办法再睡。

    头昏脑涨地躺着,身边仿佛有人在说话,想仔细听时,却只有一片嗡嗡的响声。

    “格格,您瞧着老奴。”是梅勒氏握着我的手,“快别睡了。”

    我迷蒙着睁开眼,大概还“嗯”了一声吧,可随后的一阵抽痛,差点没让我又晕过去,她却面不改色道,“格格,用力,您可得使劲儿”

    “用什么劲”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像缺氧一般狠狠吸气,只死死抓住梅勒氏的胳膊。

    相比之下,稳婆可要急得多了,“福晋,破水了,您得赶紧把孩子生出来”

    好像是呢我攒起剩下的力气,努力按照她的要求做,可是难度真的太高,所谓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从牙缝中挤出一个“疼”字,手一松便倒回床上。

    梅勒氏紧紧拽住我手臂,道,“格格,咱们再来,您刚才做得很好。”

    不是吧还要来我绝望地盯着她,她的目光毫无动摇的意思。

    疼痛无时无刻不再继续,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期盼这个让我耐心得到空前考验的小东西快点出来。

    “福晋,您再加把劲儿,爷就在赶回来路上了”春儿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保定离沈阳有四五百里路,除非变成鸟人,日夜兼程也得一昼夜,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我有气无力地在脑中反驳她的说辞。

    可稳婆大概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鼓励方式,接口道,“是啊,福晋,您想想十五爷”

    想他有什么用,啊,也对,都是他,现在害我受这个罪再不把这个小东西给弄出去,我没活活痛死也得给折腾死

    “格格,格格”梅勒氏唤我。

    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瞪着帐顶那一团绣花,就着那疼痛的来源,用尽全力向外推送,不能停不能输不能放弃,死小鬼,现在就和知道你娘对着干,将来还了得一定要教育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还有天啊出去了忽然间,浑身的力气和随着某种异样的感觉一泄而空,任务结束了对吧

    我想抬起身望一眼,却只觉得一阵晕眩,嗯,也许是睡意孩子,给我生下来了,真是奇迹

    “瞧瞧这鼻梁,十足十像小十五呢。”

    “我看还是眼睛最像弟妹,多神气。”

    房里来贺洗三的女眷,像欣赏稀世珍宝一样,把抱着蜡烛包的奶娘给围在中心。

    不就是个小婴儿么我完全没法明白这兴奋由何而来,这样的情形她们见过许多回了才对吧自己做主角的次数应该也不会太少

    那兰聿敏坐到炕沿,笑着对我道,“小家伙那神情,真真和小十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倒是一逗就笑,论性子,比他阿玛可强多了。”

    那是你没见着他半夜嚎啕的时候我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仔细盯了一阵,哎,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没有和我相像的地方,头顶的胎毛稀稀拉拉的,额上还有皱纹呢。多铎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么除了软绵绵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好玩可爱

    女眷陆续去了前厅,那兰聿敏叮嘱我只管躺着,招待宾客有她和梅勒嬷嬷后,便带着奶娘一同走了。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真让人有点不习惯,过去的两天除掉对付小家伙外,好像就只剩下睡觉。我翻了个身,摸了两把没摸到床头的书,忽然“呯”一声,门被人撞开。

    我诧异地转头,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被那人扑回枕头上。

    “雅儿,我好想你”多铎伏在我身上,抱住我气喘吁吁道。

    我拥了拥他的肩,道,“你先起来。”

    他依言起身,目光却仍凝在我脸上,“怎么了”我笑问。

    “你一个人那么辛苦”他轻抚我面颊,随后便低下头,安静地吻我眉梢眼角,“对不住”

    伸手环住他脖子,我笑眯眯地将他拉近,“那我可不可以罚你”

    他有点困惑地喃喃,“怎么罚”

    “换尿布,洗尿布,喂奶,陪玩陪睡,事情还不少”我扳着指头一个个数,他瞪大眼睛,然后像是蓦然反应过来,急切道,“儿子呢咱们的小宝贝呢”

    梅勒氏不知何时进的屋,这会儿见他回头张望,便笑道,“爷先歇口气,待老奴抱小阿哥过来。”

    初步打算,六月底完结掉

    完全感谢大家的体贴不求速度求质量,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