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满绿(清宫) > 七十 莫失囹圄
    六个月大的安和,看起来像只小猫,我抱着他到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墨宝便绕着我脚边“呜呜”直叫,于是坐到石凳上,安抚地摸摸它脖子,“这个可不能给你咬。”它从喉咙滚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便拿两只前爪搭住我的膝头,立起身凑近来观察我怀里这个毛发稀疏却声音洪亮的新生物。

    头一回,梅勒嬷嬷还大惊失色,后来见墨宝除了会伸出舌头去舔安和的脸之外,就只会和他大眼瞪小眼,便也听之任之了。倒是安和像玩出了兴趣,每次看到墨宝,便兴奋地“呀呀”叫,扯着我的衣领,非要去揪几下狗耳朵才满意,我想等他再大一点,爬到狗背上去大概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对于儿子和墨宝的相处融洽,多铎眼红得不行,小孩子喜欢毛绒绒软绵绵的东西,我打趣他道,“你要是和它一样,估计他就会赖着你不肯走了。”有一句没说,将来他也许会有很多机会被儿子当马骑。

    他这便不乐意了,等奶娘带安和出去后,一把抱起我就往炕上躺,我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出了一身汗也没见什么成效,便懒得再动了。闭上眼,任由他亲吻我的面颊和脖颈,直到他咬到我锁骨时,才伸手推开他道,“别拿我磨牙。”

    谁知他居然扯开自己的领口,贴上来道,“疼么要不你来试试”

    我顺手捏住他脸皮,使劲扯了把,问,“怎么样”

    “咝”他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呲牙咧嘴,却没停下解扣绊儿的动作,还笑眯眯地打量着我胸口道,“好像比以前白了。”

    我没好气地瞪他,“你嫉妒是么”他于是低头,用力在我左胸上印下一吻,道,“心啊心,你的主人说我嫉妒你呢”他的鼻息拂得我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再闹就不给了。”

    他一手沿着我大腿向下抚摸,轻喘道,“似乎已经晚了,嗯”

    双臂环住他后背,掌心下的皮肤热得发烫,我睁开眼深深看着他,这个人不仅是我的丈夫,还是我的孩子的父亲,这种分享彼此的占有和归属的微妙感觉,让人无法形容,我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是否与我一样,却直觉地相信在一波波袭来的快感中,我们得到了相同的、真实的满足和安定。

    一觉醒来,天还亮着,两人偎在一块,热得要冒烟,我挪动了下,把薄毯踢到了脚后,他也醒了,从后圈住我,道,“还记得上回和你说起城西的庄子么现下梨花该开遍山了,一块儿去看好不好”

    我听到这个,便翻身面对他,问,“是果庄吗”府里的梨花已经开了大半,绵白如雪,假如满山都是,不知是怎样的美景

    “嗯,十月之前都不会有兵事,咱们索性去那儿住几日。如今刚入夏,山下的庄子最是清凉不过的,”他吻了吻我鼻尖,又道,“你想的话,带上小家伙也成,让嬷嬷照看着就是了。”

    我被他撩拨得心动,正在思索安和怎么办,听他如是说,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讨数天空闲并不难,可想要立时出发却是不能的。我安慰略显沮丧的多铎道,“户部的事到底是豪格管着,催得急恐怕也无用,十四哥又带朝鲜质子和大臣新到,少不了礼部一番忙碌,我看你最近很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他“嗯”了声,这才收起一脸歉意来,握着我的手道,“忙过这一阵,等十二哥回来,我把余下的事委给他,咱们便动身。”

    等待中,又到焖豆儿糯米饭和八宝全笋的时节,立夏那天,我尝试让小厨房的人煮了些带壳茶叶蛋,尝过后颇觉得味道不赖,便分装了两小盒让人送去那兰聿敏和诺敏那里尝鲜。

    午睡醒时,听到外头起伏的嬉闹声,我接过春儿递来普洱,抿了口问,“在吵什么”

    她瞥了眼窗外,笑回道,“福晋忘了么,今儿要称重,是几位小主子在闹腾呢。”

    听着倒也有趣,便道,“咱们也去瞧瞧吧。”

    刚跨进院子,便迎上来大堆人,瓜尔佳氏抢先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扰了福晋休息,也不知道深浅分寸。”

    我摆摆手,阻止她的后话,道,“都说是孩子了,有哪个不贪玩爱闹的”虽然对于彼此的存在不会感到愉快,但目前似乎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到这里,不由得偏首,目光从远处兰舍的身上一掠而过,隔着这样的距离,她就像某些往事,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称完了重,珠兰和额仁还犹不满足,一个劲地缠着抗称的大汉,轮流爬上秤盘,拨弄秤砣,博瀚则默默站在一旁,我上前拍他的肩,“称过了没”见他摇头,便好奇地追问,“怎么不上去”

    他咬了咬嘴唇闷声道,“不了,”随后在我有所反应前搁下一句“我带银石去林子遛个弯儿”,一矮身就从我手臂下钻了过去。

    扑上来娇声要抱的额仁让我没能腾出手来揪住他。和我其肩高的男孩,虽然还会带着弟妹们玩耍,私下里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了吧,再过两年,也许就会娶妻生子,顺理成章地出落为一家之长。微微一笑转过身,正碰上走近的梅勒氏,她神态安然,挨近我轻道,“格格,奶娘说小阿哥哭闹得厉害,让您去瞧瞧。”

    安和平时倒还算文静,难得有跋扈的时候,奶娘哄不了,便指望我这亲娘,一来二去,凡是安和大哭不休时,都非得要我抱上一会儿才能消停。于是点点头,放下额仁,对乌兰珠和瓜尔佳氏道,“这样好的天气,让他们出去玩儿吧,免得关在府里个个和猴子似的上窜下跳。”

    她们应下后,便各自携了儿女的手离开了。

    还没穿过主屋,“哇哇”的哭声就先传入了耳朵,加快脚步,一进内室,奶娘便迎了上来,我从她手中接过安和,可刚抱到自己怀里,便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

    我一手箍牢他,制止他的胡乱挣扎,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然后低头轻触他前额,真的,有点烫。

    “格格”梅勒氏在旁轻道,我顾不上询问奶娘,回她道,“让人去请张大人过来。”

    她还未答,有人先道,“福晋,今儿张大人跟睿王爷去了营里,”我听到这声音,转过头才见博瀚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正靠在门边,这小子不遛马了吗

    他对我的诧异视而不见,微微打量了下安和,问,“要不我去宫里找李大人”

    我直觉不应该拒绝他,也没想出任何不妥,点头道,“也好。让荣贵跟着,宫里总是他熟络些。”

    博瀚走了后,我将安和放到炕上,他哭得久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核,还有些气喘,我一拍他的背,就又抽泣又咳嗽的,止也止不住。

    好不容易哄得他平静了,太医也到了。因为奶娘说这几日常抱他去院子走动,诊脉的结论也就是略感了风寒,小孩子体质弱容易转成内热,下几帖药发发汗便会好转。

    李太医开方子时,春儿领着张仲其进来,他的出现实是大出我意料,“张大人消息来得倒快。”

    他“嘿”地一笑,也不分辩,径直将李太医拉到一旁,轻声交谈。我没见到博瀚,便招荣贵近前问话,他道,“回福晋,瀚主子让睿王爷给留下了,说是问福晋借用几日。”

    明白是他去多尔衮那里找回张仲其,不知为何心里有别样的滋味,当下却没有功夫理会,我笑道,“知道了。跑那么久马,今儿没你的差事了,出去歇着吧。”

    晚清上海社会的变迁:生活与伦理的近代化最新章节

    李太医看完诊便先行告退了,张仲其仍陪我坐着。

    “张大人,不妨直说,李大人言下之意,安和体虚易感时寒是何缘故”

    他抿了口茶,往四下微微一望,见除了梅勒氏并无他人才道,“照老臣多年经验看,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过不是源自福晋,老臣和李大人商量,多半是福晋有喜时,小爷方伤愈不久,虽然举动行止无恙,但毕竟内里气血亏虚,寥寥数月难以将养俱全。”

    既然如此,我叹口气道,“这话当他的面,看来是说不得的。”

    张仲其笑笑,“福晋无需担忧,先天不足后天有多种法子可补。何况小阿哥只是体质孱弱,照着方子调理个一两年,自然便可无虞了。”

    掌灯时分多铎才赶回家,他直冲进门,正撞见我送张仲其出去,一把拉住他,气喘不匀道,“安和怎么样仲其,你倒是说句话啊”

    “小阿哥没什么事,只是偶感风寒,脉相略有虚浮,李太医已经开了几味药,服下后已好得多了。”

    “真的没事么”他犹自追问道。

    张仲其神色自如,笑道,“小爷,老臣跟了您这些年,什么时候说过谎”

    多铎望了我一眼,见我点头这才作罢,吩咐下人好生送张仲其离开,便拖着我去看安和。

    下午喂药时又是好一阵折腾,大概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安和一望见棕色半透明的药汁,便抗议着扭过头去,一边扯我的衣裳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我强迫他坐好,托住他后背,让春儿拿调羹兜了一小勺,可还没递到他嘴边,便被他用手推开,药汁淋了春儿一袖子,他还嘟着嘴气鼓鼓地瞪人。我没办法,只好接过调羹,自己吮了一口给他做榜样,然后把剩下的举到他面前,“安和乖,来,不喝额娘就不理你了。”

    也许是我的语气不容抗拒,他这回老老实实地瞥着我把药汁给咽下去,可是只要我不尝,他便死活不肯喝,一碗药喂完我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看来下回真的该和李太医再聊聊了。

    春夏之交完全过去后,气温渐渐恒定,安和不再动不动就感冒发热。他快八个月大了,能坐能爬的,对什么都表现出旺盛的好奇心,几个奶娘被他折腾得团团转,又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炕上,只好轮流抱着他四处走动。

    我和梅勒氏计划在后院的假山下挖一个小池子,引入水后,即可种些水生植物赏心悦目,还能放养几尾活鱼,算得上两全其美。

    正讨论其中细节时,多铎散朝回来,谈话便不得不暂时结束了,梅勒氏向他福了福身退出屋子,我则兴致勃勃地拉他到案前看图纸,“出水之处在这儿,隐在假山一侧,洞口再种些水葱菖蒲便不会太惹人注目,三曲桥做东西向,一头正好与小道相连,桥下水浅之处正好能种黄花鸢尾儿。喏,岸边还空了四尺见方的地,你说是种些花叶芦竹好,还是种些转日莲”

    他拥着我,没回答却轻叹道,“现在可好了。”

    “什么好了”我不解地回头。

    他抚着我头发说,“前些日子总见你睡不安稳,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

    我望着窗外一片绿意盎然,笑道,“梨花都谢完了,真是可惜。”

    他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来亲吻我的眉心,“明年再看,也是一样。”

    安和会跌跌撞撞拉着我袍摆叫“额娘”时,海兰珠生下了八阿哥,宫里为此大宴宾客群臣,又行百戏,一时热闹非凡。未出几日,皇太极便颁令大赦天下,诏书竟言“关睢宫宸妃诞育皇嗣”,朝野震动自然不在话下,而最叫人意外的是,此时的大玉儿也有了五个月身孕。

    诺敏要我陪她去关雎宫送贺礼。月前豪格因逼勒蒙古台吉博洛,触怒皇太极,不仅被罚金,还罢了所管部务,于是命妇之间也难免有些闲言碎语,我原以为她是不愿与她们周旋,见面却发现她谈笑一如往常,遇人也并不回避,对答大方得体。

    “姐,你在看什么”她挽着我胳膊问。

    我笑笑,“在看一些让我觉得陌生的东西。”

    她也不纠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我笑道,“安和该能走了吧,姐,我跟嬷嬷学做了一对老虎鞋,改天送来给安和试试,若不合脚,我拿回去再改。”

    说话间已到了宫门外,隐隐听得几声哭闹,却是两个太监押着个小宫女向这边行来。那宫女披头散发地死命挣扎,膝头手肘均擦出血来也犹自不觉,只不断哭叫着“奴婢知错了皇上饶命”

    我与诺敏避让到一旁,正面面相觑时,忽见皇太极铁青着脸从内大步而出,斥道,“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拖走”他压着声音,口气却甚是严厉。

    两个太监大概也被吓到,左首那个稍一怔愣,竟让那宫女摆脱了,她扑上前去,只将头磕得呯呯作响,口中苦苦哀求,诺敏在后轻拉住我手道,“姐,这是”

    我示意她不要做声,上前两步叫了声,“皇上。”

    皇太极像是这才看到我们,转头睨着我,冷冷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静静道,“回皇上,齐尔雅真与诺敏来请宸妃娘娘安。”

    他面色似有好转,我抽空瞥了一眼那宫女,倒像是海兰珠近身伺候的云红,此处距关雎宫不过数步之遥,不知为何闹到要弄出人命的地步,关雎宫却全无动静,便道,“皇上请息怒。齐尔雅真斗胆不知皇上要罚云红,所谓何事”

    “她摔碎玉如意,惊动宸妃和八阿哥,难道不该受罚”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吧,如意寸碎,可不是什么吉兆。无论如何,他雷霆震怒竟然只为此枝末小事,着实让我吃惊,定下神说,“皇上言得及是。只是如今皇上一面为了替八阿哥与宸妃娘娘祈福,大赦天下之囚,一面却要因八阿哥与宸妃娘娘取人性命,不知这一来一去所积善德如何计算”

    他目光阴晴不定,瞪着我显是余怒未消,我知道退让间是一条人命,只得咬牙迎着他视线,如此僵持半晌后,他留下一句“拖下去重打五十下大板,逐出宫门”便甩袖而去。

    “姐”诺敏走到我身边,“方才可真叫人害怕,皇上他”

    她并没说下去,我大致是猜得到的,却不愿多想,只招手将春儿唤道跟前嘱咐,“去,打点一下,让他们少用点儿心。”只希望受完五十宫杖,云红还能留口气活着离开这鬼地方。

    这次请安庆贺因为海兰珠生产后虚弱,不便见人而草草结束。在外行过虚礼,已有些皇室女眷面露不快,但摄于海兰珠风头无量,却也没人敢当场作声。

    与诺敏快步出宫的途中,有御前当差的小太监匆匆赶来,奉上数盒御用药物,说是清宁宫赏赐豫王府上,我当然不能拒绝,正要谢恩,却被那小太监拦住,他恭敬道,“皇上有言,福晋的小阿哥既是皇上的侄子,亦与皇后娘娘同脉相承,此乃寻常家中长辈爱怜晚辈,福晋万不可行君臣之礼。”

    我有一瞬恍惚,随后道,“劳烦公公替我多谢皇上皇后美意。”

    回到府里,博瀚正抱着安和坐在石桌前斗蛐蛐儿,我接过安和,低头亲吻他粉嫩的小脸,心底里只剩了一片安宁,仿佛听到风穿过槐树叶子“沙沙”的低吟浅唱。忽然,安和在我怀里扭过身,挥舞双手望着站在一旁的博瀚,模糊不清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