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满绿(清宫) > 六七 恒兮可怀
    以四对一的比率分别在沈阳和蒙古渡过近十年光阴后,进入山西边境时,不由得我不感叹这初次踏上中原土壤的滋味。

    在张仲其与李太医的坚持之下,皇太极默许我们单独留在北奈曼苏默。大军启程后又过了月余,多铎已见大好,便提议南下。

    我诧异地望着他兴奋的表情,道,“虽说应州、大同一带都有驻军,但毕竟已在关内,恐怕不大安宁,再说这样的走法,兜的圈子可不小呢。”

    他搂住我,将头压在我颈肩,闷闷不乐地问,“之前不是说要去恒山和桑干河么难道你改主意了”

    那是半年的“之前”吧,倘若没有当时的任性,也许我顿了顿,回道,“不,我一直惦着浑源悬空寺和汾阳竹叶青。”

    三百年后因为令狐冲和尼姑们而人气空前高涨的北岳恒山,此时此刻,给人的感觉唯有淡然出世。

    也许是新下过雪的缘故,一路行来竟然没有遇上一个游山的。天峰与翠屏直插云霄,两崖相距极窄,愈到高处愈是狭隘,一线青天悬顶,叫人不觉屏息驻足。

    多铎笑道,“此处用来伏兵,那真是再好不过。”

    北魏道武,宋朝杨业父子都曾占此天险或侵入中土,或以抗外敌。可惜我对于打仗毫无兴趣可言,只仰望崖上深浅不一的石坎,果还留有仅剩的两根木梁,大概就是徐霞客所谓的“水溢时插木为阁道者”指与多铎看,道,“那里便是旧日虹桥云阁所在。”

    他吁了口气,才轻赞,“好贴切的名目。”

    山势上升很快,在三佛殿已能感觉悬空寺这“悬空”两字的奥妙,待到了连接南北二楼的栈道,踩在木板上,竟能感觉到脚下的微颤,一面是矗削的石壁,一面却是无所凭依的开阔,那窄小的通路上,山风挤过金龙峡的崖缝,呼呼作响,吹得人衣袂飞扬。

    他握住我的手,问,“冷不冷”

    我猜他原本想问的是怕不怕,便回以一笑,伸手替他拢了拢大氅的衣领,可手还没离开衣襟,他却忽然抄住我腰身,低头就吻了下来,我毫无防备,下意识往一边躲去,他的唇便落在颊边。

    “好痒,别闹,”我挣扎了两下,听到木板发出“咯吱”的响声,随后有一大团积雪从崖壁上滚落,便不敢再动了,他低笑了声,吻上我的眉际,鼻尖,侧脸,在碰到嘴唇前,戏谑道,“万一从这里掉下去,嘿,可别忘了抱紧我。”

    这主意不错,有人做肉垫总比没有好,合眼时,依言环紧他的肩。

    他的舌探入我唇齿间,触到我的,便尽力纠缠。我暂时放弃了思考,仰起头回应着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渐渐的,便觉得心跳加快,似乎有什么在胸口膨胀。

    “怎么了”他托住我的下巴,轻问。

    我摇头,只是忽然的感慨罢了。依恋一个人的温暖,会成为习惯,不能放手不能远离,屈从于此,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睁开眼却吓了一跳,几步开外站着个人。那是栈道和北楼相接的尽头,当然不会是侍从,何况看身影也不像。

    我推开他,以便视线能更顺利地到达前方。定下神,原来是个小和尚,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裹着一件单薄的袈裟,颈上挂着一串极长的佛珠,赤足踩在覆满厚雪的木道上,纯净透明得仿佛不沾染人间烟火之气。见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也未见惊奇,只是双手合什,让在一旁,看样子是请我们先行。

    现代悬空寺已没有僧人常驻,一直被我自动屏蔽于“佛门净地”之外。在最初的诧异过去后,倒也不觉得有多大意外,于是微微一笑,向他回礼,道,“多谢小师傅。”

    他却摇了摇头,说,“施主请随我来。”

    他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嗓音中带有小孩子特有的清澈和认真,让人直觉没有恶意,我笑道,“好”。

    多铎凑过来问,“你确定要跟他去”

    我挽住他手臂跟上去,一面轻笑道,“又不是黑店,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到了北楼门前,小和尚轻喧了声佛号,道,“请两位稍候”,便进楼去了。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封折成四方的信笺,递进我手中,说,“施主请收好。”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轻声解释,“三月前,一位大师来寺里挂单,临去时留下这个,说要交给来年第一场雪后入寺的有缘人。”

    我闻言忍不住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凑巧的事么小师傅怎么知道今日在我之后便无人上山”

    他却认真地答道,“大师问过卦象,必在已时之前。我从子正起就等着了呢,夫人您看,现在已经是午初了。”

    我望了望不远处的小滴漏,忽的想起一事,“那位大师是”

    他摇头,“我不认得的,师傅也没有提过他的法号,不过他写信时,师傅让我在一旁伺候笔墨。”

    大概是看出我接下去的问话内容,他说完,便撩起宽大的僧袍,踩平了积雪,以足尖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描画起来。

    “这是”片刻后,我瞪大眼睛望着地上栩栩如生的神兽,“麒麟”

    “嗯,大师说,见此,则大难趋避也。”他又伸足慢慢抹去了痕迹,神情依旧十分平静。

    “麒麟麒麟怎么了”多铎一脸不解,我已打开了纸笺,扫了一眼后便转手交给他,“有人帮我解了对子,大难趋避,竟是这个法子么”

    这么熟悉的笔迹,还想骗谁啊挂单都挂到千里之外来了,算我服了他。

    多铎对着那一纸相仿的墨迹没摸着半点头绪,揽住我腰追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斜睨着他,心不甘情不愿道,“瑞兽祥诞就是麒麟送子,又该便宜你了。”

    下山时,他便兴致高昂,老是笑眯眯地想占据地利亲我,我被他缠得头痛,一下了栈道,便干脆地扯了张仲其过来闲聊。

    崖壁上朝山文人留下的诗刻颇多,有七律云:石壁何年结凡宫,悬崖细路小溪通。山川缭绕苍冥外,殿宇参差碧落中。残月淡烟窥色相,疏风幽籁动禅空。停车欲向山僧问,安得山僧是远公。

    张仲其见我驻足,便道,“这个郑洛,也是人才。做御史时,是嘉靖亲点专主纠察,后又任兵部尚书,西征鞑靼火落赤,军威显赫,安素城中的柱国坊便是为纪念他而建的。”

    我若有若无地“嗯”了声,回首向南寺望去,仿若还隐隐可见僧衣飘动,呵,谁说那就不是慧远了

    崇德元年六月的天,仿佛只有一角的灰亮,窗外的梨树上偶尔传来新蝉短促的叫声,天真的是热了呢。也许才五更,我翻了个身,对于嗜睡过去后的反常失眠,一点办法也没有。

    多铎伸手环住我,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我轻道,他却睁开眼支起身来,有些紧张地追问,“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拉他躺下,道,“这些天总是吵着你,要不嗯,咱们分房睡吧。”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道,“不行”随后尴尬地咳了声才说,“你一人睡怎么成万一夜里要个什么的,多不方便。”

    我想也不想便答,“让春儿睡外间就是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不,我不放心,”他亲了亲我面颊,合上眼宣告话题的结束。

    就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轻声问,“渴不渴要喝水么”

    被他这么一说,似乎真有点渴,我“嗯”了一声,他便跳下床去,倒了满满一杯茶回来。我接过,他又取了架子上的外裳替我搭在肩上,“小心着凉。”

    喝完水放下杯子,他已坐回炕上,圈住我轻笑道,“比起春儿来,我是不是更勤快一些嗯”我转头不作评论,他也不计较,摸了摸我隆起的腹部,便把脸贴上去咕哝道,“小家伙,来,让阿玛亲亲乖乖,宝贝,你也想阿玛每天都陪着你,”

    现在就知道联合统一战线了,我哭笑不得,忽然感到腹中一跳一跳,还真是胎动不由得坐起身来,用手压住肚子,多铎一手扶住我背,仍维持着半趴着的姿势,得意地连连道,“小家伙踢我呢嘿嘿,现在就知道帮阿玛,嘿”

    “他踢的人好像是我,”我看着他一脸陶醉,忍不住道,“还有,他一向很乖,除非是表示强烈抗议。”可他听进去的大概只有“很乖”这两字,喜滋滋地自顾自猜测道,“大概是女孩儿。”

    是,是,倘若是个小子,依照他的个性,我真怕我会变成铁扇公主。

    他像是猜到我的心思,蹭到我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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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道,“额娘说怀我的时候,比两个哥哥都辛苦,还以为怀了什么了不得的精怪呢”

    我抓着他的手臂,笑得直喘气,“果,果然,像个猴子精”

    用过早饭后,去院子里散了一圈步,就有人来报,睿亲王福晋的车驾到了。自从怀孕,多铎最好我哪儿都不去,成日呆在府中给养起来。今儿是奉召入宫,他才无话可说。

    出了府门,便见小厮打起的车帘下,露出那兰聿敏一张笑靥来,“呦,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我迎上去笑答道,“那往后还要请姐姐多来府里坐坐才是。”

    那兰聿敏连连摆手,“哎呀,我可消受不了做这个客,只怕还没上茶就有人担心累着了你”

    “小聿儿,你”多铎窘迫地瞪了她一眼,见我正望着他,忙换过一副笑脸,送我上了车道,“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一点若户部的事核对完了,我去接你。”

    那兰聿敏“哼”了声,扶我坐稳,便一把推开他的手不耐烦道,“大男人的,怎么这样啰嗦我小聿儿难道连自己的妹妹都照顾不好吗”说罢放下车帘,吩咐走人。

    “我哥娶了你,还真触霉头”耳听得多铎气急败坏的声音渐渐轻了,她仿佛摆脱了什么麻烦精一样,扬眉吐气地掸了掸袖子,我正哭笑不得,她却忽然感叹道,“小十五看着倒是精神了,前些日子哎,都是做阿玛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看不开。”

    不妨她提起这个,我怔了怔,才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我们回到沈阳现在该叫“盛京”了的那一年,一直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

    先是哈达公主被告发与同胞兄弟子侄谋逆,凡是株连的,或锁拿下狱或贬为庶人,而就在两个月前,刚从察哈尔乘胜而还的多铎,来不及体味初次挂帅的欣喜,便接到兄长德格类突然病卒于府中的消息。

    随后,还不满十二岁的马喀塔以皇嫡女身份下嫁了林丹汗之子额哲。我在远处见到了这个齐尔雅真当年以死相抗的对象,分明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在婚仪上苍白着一张脸,也许是因为从汗王之子沦为阶下之臣的缘故,面对着皇太极的微笑,显得愈发手足无措。

    对于这一切,包括那枚传国玉玺的获得,多铎都抱着一种淡漠的态度,只有去贝勒府致祭的那天,我感到了从他冰冷的掌心传来那一丝深重的凄然那再不能见面说笑的,毕竟是一向与他亲善的十哥。

    天聪十年四月,皇太极御极称帝,定有天下之号为“大清”,改元“崇德”,清朝就此开始了长达三百余年的统治,诸宗室子弟皆有封赏,他们两兄弟也晋了亲王。谁知不到一月,喜庆的余音还未散尽,萨哈廉便先一步去了。前往举哀的一路,我艰难地消化着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直到踏进府门,勒克德浑红着一双眼扑进我怀中时,我才真正明白,在不久前还微笑着听我叫“师傅”的人,已经走远了。

    “是啊,不说这个了,”一瞬的走神过后,那兰聿敏很快恢复了一贯的神气,笑着打量我的腰身,道,“你这身形除了肚子,怎么一点也不见胖”

    一般孕妇因为大量营养摄入和少量的运动产生二十斤左右质的飞跃,在我身上并没有多大体现,多铎对此颇有微词,均被我以“你难道非得看到我肿得像一只皮球才满意吗”给堵了回去。

    “真好呢”她伸手轻贴上我的腹部道,“我真羡慕你”

    她一直没有生养,而多尔衮的其他侧室至今也仍然一无所出,我想这才是她真正艳羡的吧,便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姐姐若不嫌弃,可要做这孩子的干额娘”

    她惊喜道,“真的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笑着回答,“多一个额娘疼,可是他的福气,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

    她点头,眼中似乎水意盈盈,问,“你那干儿子呢”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起博瀚,答道,“在家陪珠兰逗狗呢。”

    她听了便抿唇一笑,“你府里可热闹了,要不把那小子先借我玩两天”

    关雎宫,在眼前这位荣光四射的宸妃娘娘入住前,只不过是座与永福宫一般规制的空房,如今,却因为新妇日隆的圣眷,竟似比清宁宫还要炙手可热一些。

    我低下头行礼。新封的一后四妃,再加上一身燕居常服的皇帝,没想到来得这样齐全。

    皇太极没有等我们肃下去,抬了抬手道,“免了吧”,海兰珠却从旁起身来搀我,笑道,“小姑姑,小心些。”

    我淡淡一笑,“娘娘这样称呼,齐尔雅真如何担当得起。”她的美貌的确名副其实,近距离看,更觉肌肤细若凝脂,吹弹可破,竟不像二十六七岁的妇人。

    “倒是我失言,”她作势掩口,腆然道,“瞧我这记性,一高兴便又忘了,”随即又笑问,“这孩子还要多久能出世”

    我回道,“大约还有四个月吧。”过完夏天也就差不多了。

    她“啊”的轻呼了一声,道,“我还是头回见人坐了胎反倒清减的。此话当真”见我点头便又好奇地追问进补的方子,甚至于请脉的太医。

    我还没答话,皇太极已下了炕,从旁揽住她的肩,轻笑道,“竟问人家,你自己生一个不就知道了”

    在场还有后宫诸妃,我注意着他爱怜而专注的眼神,却想起历史上那位短命的皇太子,笑容不免有些勉强,轻道,“皇上和娘娘的孩子,一定聪敏可爱得紧。”

    海兰珠早已羞红了脸,声音细若蚊鸣,“福晋快别说了”

    午膳是在关雎宫用的,皇太极与哲哲上座,我和那兰聿敏自然是在下首相陪,此间除去海兰珠,还有麟趾宫的贵妃娜木钟,衍庆宫的淑妃巴特玛,直到最末才是大玉儿。她紧挨着我坐,席间谈笑自如,并不见任何不满与怨怼之色。

    饭后,原以为可以平静结束的家庭聚会,却因为德苏利的匆匆入来而变得波涛汹涌。

    当他抖嗦地说到“成亲王已在凤凰楼外跪了大半个时辰”时,皇太极“呯”地搁下了茶碗,屋里顿时没了声息,大约对着满屋子的女人,他也不好意思发作,只冷笑道,“好啊,负荆请罪连他也要给朕出难题么”说罢,即刻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我轻吁了口气,海兰珠靠近了轻声问我,“皇上这是怎么了成亲王好好的请的是什么罪”

    这件事起末怕还要追究到哈达公主身上,我虽从多铎那里知道些缘由,此时却不便开口,正寻思如何说得妥当,哲哲已先道,“后宫不要妄论政事。”说罢,望了我一眼。

    如此搪塞也好,我也实在没兴趣解释这宗室谋逆大案。

    “姑姑,”大玉儿却在一旁道,“还是说与姐姐听吧,这事闹了好一阵子,咱们做主子的心里头明白,才能约束下人,以防这以讹传讹,越传越不像话了。”

    哲哲不由沉吟,“这倒也是”

    海兰珠却期待地盯着大玉儿,“好妹妹,你就说吧。”

    大玉儿点了点头,便道,“姐姐有所不知,成亲王这么做,实在是情非得已啊。成王福晋乃是肃王福晋同胞之姐,她们的额娘便是前些日子刚过身的哈达公主,既然肃王已大义灭亲,成王又怎能不前来自请罪罚呢我听闻,成亲王与福晋一向最是鹣鲽情深的”

    她并未再说下去,大义灭亲只是说的好听,哈达公主一死,豪格便亲手戮妻以表忠心,将这层婆婿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每次想起来,都叫人不禁唏嘘。这会儿,只是难为了那位成亲王岳讬

    我皱眉的光景,海兰珠已轻声抽咽起来,一旁侍女忙递上帕子,她一边拭泪一边道,“成亲王可是苦得很啊”

    出宫的途中,又回想起此事来,不由叹道,“玉姐姐方才的那些话,若是传出去只怕”

    “她若是在乎这个,也不会特特说给宸妃听了,”那兰聿敏神情古怪道,“现下,怕也就这位宸妃娘娘能救得了成王福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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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洛的诗最后两句就是说,诗人被寺中气氛感染,神驰心骛之下,将把山僧看成慧远晋代高僧了。女主回想方才的事,觉得有些相似,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