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琉璃乱(完结) > 第 76 章
    夜晚的沙漠,特别冷。那种绝对的低温,仿佛要将寒意一直一直逼到骨子里去。身下的骆驼一步一步在沙漠中前行。慢慢的,身后那一点黯淡的灯火都再不复见,我的空间里,只有头了一大堆话,我怔怔的望着她,听不明白。她又同我打出手势,转身捧过一碗稠稠的糊状物,要我喝下去。她照顾我喝下那碗糊糊时,我触到了她的手指。温热的,有点粗糙的手指。原来我没有死啊我怔怔的望着她。是她救了我我现在在哪里女孩跟她的家人住在一起。她的名字叫莎,姓依苏,大概是这个读音。他们是住在这个克苏依沙漠边缘最大的绿洲克伦克绿洲之上的羝族人。她的家人,包括她,她的父母,她的兄长镇,还有二十七头骆驼。依苏大叔与他的儿子镇依苏都会一些苍原大陆的通用语。经他们连比带划的说明,我知道我确是由他们自沙漠中救起将我抛下的骆驼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营地附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所幸骆驼一到营地旁就被他们发现,所以一下便辨清骆驼来的方向,找到了被黄沙半掩的我。依苏一家人是同另外两家人结伴上路的商队,骆驼上载满了产自华阳国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各色货品。他们是要穿越广阔的克苏依沙漠,前往沙漠那一端的玄天境中的大泽郡,换取玄天特产的多种药材。因为华阳战火蔓延,药材是此刻极为短缺的货品。为了照顾我,他们已经耽搁了一天的行程。所以,在看到我醒来之后,他们便准备拔营,继续赶路。我沉默的起身,裣衽一礼,算是谢了他们的救命之恩。身边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以表谢意。我歉然的望一眼我最新的这几名救命恩人,撩开帐门,走了出去。我的骆驼被系在营帐外的矮树上,安静的啃着树叶。我走过去,笨拙的爬上骆背。“姑娘,你要走吗”赶过来的依苏大叔,惊讶的问。我轻轻的点头。“姑娘不如跟我们同路好了。你不象是在这沙漠中行路的人。况且你只有一头骆驼,水囊也这么小,怎么走得出这沙漠去”他好言劝我。我涩然一笑,拉起骆驼的缰绳。谁关心走不走得出这沙漠去我只是想远远的避开他们。他们救了我,我不要再祸害他们。刚要走,依苏大叔的儿子冲了过来,一把扣住骆驼的辔头,不让我离去。他转头,对着依苏大叔急促的说了一大堆他们羝族的语言,神情激动。依苏大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用通用语道:“可是真神说,我们不得勉强他们,纵是异族人,也须得尊重他们的意志”镇拍了拍头,望我一眼,用通用语回答依苏大叔:“尊重她的意志,就是让她步向死亡真神在上,我们怎可以见死不救”依苏大叔无奈的对我说:“姑娘,我们的真神告诫我们,一个虔诚的教徒若是见死不救,无异于渎神。我们实在不能看着姑娘就这么葬身沙漠之中。姑娘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可以保证绝不过问,你只须跟着我们同行,出沙漠到了玄天我们便各行各路,你看可好”我迟疑。镇大声的问我:“姑娘,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你就没有父母亲人难道他们不期盼你好好的活下去”我的心,猝然灼痛。我如何竟忘记了我对蔚沐风的承诺。他那殷殷的神情,还如在目前。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强撑着一口气对我说:“求琉璃答应沐风,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可以寻死。”他还说:“我知道琉璃会痛苦。也知道要求琉璃好好的活着,也许在现在看来会很为难琉璃可是,出自沐风的一点私心我不想这般好不容易才救出的琉璃,轻易的随我而去若是这样,沐风怎有面目见地下那些兄弟”他的话,一字一句,我全部,记在心里。我身上,原是背负着他的期盼,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啊我我悲苦的笑了。我如何可以令他失望。怎么可以为了自身的痛苦,而消极的对待这条命为了我这条命,他牺牲了那么多将士,最后还搭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手,紧紧的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我别无选择只能好好活下去跳下骆驼,我对着依苏大叔,深深的躬身,致谢。靠着无师自通的手语一番比划,我总算令到商队一行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们匀出一个小小的帐蓬让我独居,商队在行动时,也允许我骑着骆驼远远的跟随在队伍的最后,并不要求我融入队列。这样的待遇,已是非常理想。我甚至应该感激他们平白无故收留了我这么一个累赘。每一天,我木然的坐在骆驼上,随着商队向着沙漠深处前进。仿佛行尸走肉。烈日朔风,黄沙扑面。可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外界的困苦比起内心的痛苦来说,远远不算什么。那种极度的疼痛,如影随形,甚至,在每一晚的梦中,亦不放过我。不知有多少次,我想到死,想寻找那最便捷的解脱之路。可是啊,曾经对他允下了承诺,再痛苦,也要挣扎着活着。我不敢辜负的人,不敢辜负的生命,太多太多。活下去,是对他们的一种交待,否则,他的牺牲,那么多人的牺牲,算什么在漫漫的黄沙中,机械的数着枯燥的驼铃声,仿佛是每日必做的功课。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行程中,我的悲伤,与黄沙同样沉默。一天一天,我的心底,寂静无声,连哭泣的声音,都湮没。一开始我的身子还弱,可是沙漠之中,行程决不可以被耽搁,否则便很可能赶不上下一个小绿洲或是歇脚点。我并不想再增加他们的麻烦,纵是身倦力疲,仍是撑着尽量跟上他们的行程。不知怎么的,这一天,我的不适让镇发现了。他特别放慢行程,策着骆驼送水囊来给我:“喂,你累不累”商队里几名年轻人都十分热忱。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回避着他们的热情,这次也不例外。我取过自己挂在骆驼之侧的水囊,打开盖子,喝一口水,以示我并无口渴之虞。他并不懊恼,放软声音同我说:“我这水里特别泡有解暑的冰晶兰,你喝一点,也许会舒服一些。”我抿紧嘴,双腿在骆驼腹上一踢。骆驼受惊的奔出,我紧紧的握住缰绳。“哎,你这样很危险。”他纵驼来追我。我不出声,只管狠命的催动骆驼往前奔,想逃开这可怕的关怀。这样的关怀,后果可能会很严重。结果,没有赶到今天预定的宿营地,我便晕倒了。这具娇弱的身体,实在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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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醒来时,我听到依苏大叔在暗怒的训斥镇:“谁也难免会有伤心往事,我叫你不要去惊扰她的”他说的是他们羝族的语言。这语言很简单,跟通用语亦有些共通之处。跟他们相处了十余天,不经意间我已经听懂部分。我听到镇在小声的分辩:“我只是担心她中暑她身子这样单薄”依苏大叔截断她的话:“镇,你是关心她,可是难道你没发觉,她特别害怕旁人的接近”依苏大婶在旁边叹喟的说:“受过折磨的孩子啊”他们唏嘘一阵,依苏大叔下结论:“所以,你也好,莎也好,还有克里家的岛和潮,都不许走近她方圆十步之内”莎在旁边抗议:“爹噢,那莎儿怎么送饭给这位姐姐啊”依苏大叔失笑:“总之,除非确有必要,否则你们都不可以离这位姑娘太近。”镇说:“可是”依苏大叔智慧的说:“有时,一个人选择孤独,总有些不得已的理由。既然真神令我们相遇同行,便须体谅他人。镇,这位姑娘想要独处,我们便不要去打扰她的安宁。”我不知道依苏大叔看出了什么端倪,或是有什么猜测。不过他们确是非常体贴,在我睁眼之后,神情之中大见关心,却也只简单慰问几句我便即散去。接下来的日子,镇他们也真的依言没有再试图接近我。只是有几次,远远的,在宿营以后,我看见镇站在远远的一角,惆怅的望我,背影是苍茫的天幕。我马上转过身,钻回我小小的帐篷里去。我并无意与他们发展出朋友亲人般的情谊。姬艳的诅咒,一句一句,我清晰的记得。若是我此生合该离索群居,那么我会照做,绝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感激或是软弱,让旁人为我而受累。沉默的行程,日复一日。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一天,我们走出了沙漠,来到了玄天边境的大镇舆乘。依苏大叔有同我解释过他们的行程。舆乘虽是边城,可是贸易业极为发达,在这里出货与进货都十分方便,且关税较低。换言之,他们的行程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卖货与进货,然后原路返回。依苏大婶塞了一点钱在我手里。她说:“姑娘,若是没处可去,就回来找大婶吧。”我将右手放在胸前,对他们深深鞠躬。这是他们羝族的礼节。然后,我拿着小小的包裹,转身走去。包裹里的两件替换衣服,是依苏大婶做给我的。我原来的衣服质料太轻软,早已破得不成样子。骆驼我要来无用,便留给了商队。就此别过了,萍水相逢的热心人。我确定我不会再会头去找他们。这些日子以来,跟他们同行这么长的路程,我几乎每一天,都担心因为我,而让他们遇到什么不测的事。我垂着头,随着叩关的人进城而去。舆乘非常繁华,一间店铺挨着一间店铺,人流如鲫。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初到这个世界时天真的琉璃。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爱过,痛过,深深的卷入其中,生离死别、痛彻心肺,全都一一体验过,如何还能再做一名观光客,以猎奇的眼光,对这个世界好奇的探索我机械的一步一步往前走,脑子里却是极度的茫然,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我没有钱没有一技之长人生地疏也许,要养活自己有点不太容易。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师洛的珍璃堂,据说在苍原大陆各地大多都开有分号。我只须找到这么一间分店报上姓名,自然有人管吃管住,不必为生活所苦。可是我不想这么做。姬艳的诅咒,说得明白。“这,不是一项针对你的诅咒。”“而是以你为中心,针对你身边人的诅咒。”“被我诅咒的你永远只能孤单一人,离索独居。”“你从此再不能与旁人接近。但凡与你亲近的人,必遭横死,死得只有比蔚大哥惨上十倍百倍。”若是师洛跟我重逢,以他对我的感情,他怎么可能会让我离索独居宁可一生都不要再相逢,亦不想他因我而有事。生离死别,这种遭遇,此生绝不想要再经历。茫然间,走过一间茶寮,突然“啪”的一声清音,仿佛是什么东西互击的声音,我全无防备,被吓得一抖,抬头望去。耳边是嘈杂的欢呼声:“许先生来了。”“许先生,今天说什么书”原来是说书先生啊我机械的,往前挪动着脚步。“说蔚大帅巧施连环计,蝎子军大破信和城”有人在要求。“昨天不是说过了”有人抗议。“那么精彩,再听一次何妨”“对啊对啊,说这个说这个”一群人呼应。我的脚,突然如同生了根,牢牢的站在原地。身边的声音,一点一点,退得很远,只有一个清亮的男声,在云板一击之后,轻快的响起:“前书说到,蔚大帅率领华阳军,一路望风披靡,长驱直入,转眼离华阳之都顺京不过百余里。可是正在此时,蔚大帅却突然回师,转头南下,先攻睢滹、兴宁两县,再佯攻宁馁关,却原来,这些都不过是蔚大帅的掩样法子,那蔚帅的神机妙算,人所难测,前一日还在对顺和以西百余里的顺庆县围而不攻,却于一夜之间奔袭百里,攻打信和城”“列位看官可知,那信和城,城高墙厚,机关众多,守城之术均是机关大师轩辕光所设计,乃是天下第一等易守难攻的坚城,南边是绝壁千仞,北方又联着乌苏里沙漠,那片沙漠中,分散着数以百计的毒蝎之巢,堪称天险,但凡有血有肉之物,均无法逾越”这说书人口才非常好,描述事物既生动又形象。我怔怔的站在街头,听他用一种激扬的声音,叙述那一场一个多月前的大战,讲述我知道和不知道的一切。信和城,于我被救之日被破。蔚军先以军队攻其东线,再于南线断天崖上倾倒石油,并投放炸弹,将南路及南路靠城东处的城防设施几乎破坏迨尽,华阳军军力全被牵制在东城一线。蔚军恰于此时开辟南线战场,扫清路障后以混入大量血浆的引蝎药水射向城头,数以万计的毒蝎被五名上将只身驾沙舟以引蝎之药诱来城外。蔚军全军后退,毒蝎爬上城头,华阳军不战自溃,溃散奔逃间死伤无数,一城尽成血海。是役,华阳太子华少昊仅带数十亲兵与副将何作平自豫西平原逃离。其余华阳军中将领尽于此役身死,大伤华阳元气。在那说书先生口中,这场战争被描述得惨烈异常。可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实当初的惨烈程度,比之他口中所述,更加惨烈三分。惨烈到,连筹划整场战争方略的蔚沐风,都在此役身死。可是落到局外人的口中,不过也就是一段茶余饭后的消遣。只不过,这段闲话足够精彩,是以十分叫座。我的心中,一阵凄酸。听那说书先生所言,那场战役,时间上的掌握异常精准。这边蔚军攻城与清扫路障之时,那边引蝎的人已经动身。一环紧扣着一环,一连串的袭击令到高楚军顾此失彼,连对手的意图都完全摸不清。刚欣喜于力战之后蔚军突然无故退却,下一刻,浩浩荡荡的毒蝎大军已经来袭。脑子里,突然再现了那惨烈的一天。原本慢条斯理清理路障,突然却如猛虎下山的蔚军;带着奇异哨音在天际冉冉升起的信号弹;不顾一切穿越璀雾,扑上祭台的那个英武身影;在沙舟之上回望的那一眼,蔚军阵中那密密的水枪水炮,城墙上,血一般流淌的液体耳边,是姬艳凄楚的声音:“蔚大哥说,整个计划,时间卡得极紧,救你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不是信不过师先生手下的十八铁卫,可是,面对生死关头,每个人的本能都是先保全自身。也许,就是这片刻的迟疑,便会断送整个计划中制造的那一点机会所以,他一定要亲自上阵。”“因为他相信,在生死关头,他会比其它人少那片刻的迟疑。这,便是他营救你的优势。”我突然之间,就那样站在街角,无视路人惊诧的目光,泪落如雨。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那样不顾西门斩他们的劝阻,仍是强行冲破璀雾来救我。明白了为什么管家来袭,他不闪不退,被迫与管家迎面对掌,以致中毒。是因为时间紧迫吧。计划中的毒蝎即将来袭,若他不能及时带走我,他或可凭他的好武功逃生,我却必无生理。所以,他一定要亲身上阵,确保营救计划的万无一失。只有他,才会将我的生死凌驾于他的生命之上。若不是他来,我确是没有生机。要到此刻,我才明白他对我的深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哭得,连身子都抽搐。在这异乡繁华的街头,我逼切的思念他,思念那个生命已成定格的英武男子。下巴,却突然被一只轻佻的手握住,把我的脸向上扳起:“小娘子,哭什么可是想情哥哥了啧啧啧,让哥哥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