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世有蛊名为蚀骨,状若红豆,蛊主一死,宿主每日俱受蚀骨之痛,与日俱增,至一年之后骨髓蚀尽,药石无灵。

    我望着面前的玲珑骰子,在想到底这蚀骨之痛,是否痛得过相思。

    当年周红妆虽然府内九位公子一字排开,比齐人之福还要享受不知多少个段位,但是还真就应了那句话,求而不得。

    多年之前李安文被周红妆的父亲长翎将军带回府内抚养,与红妆姑娘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可惜长翎将军英年早逝,之后红妆姑娘被带回宫内,而李安文则外出谋生去也。

    再后来,原本生活轨迹大相径庭的两人居然再度相会。

    彼时,李安文已是誉满燕国的探花郎,被皇上钦点为知县。周红妆则是燕国鼎鼎有名的女将军,长刀一出所向披靡。

    只是一见,打了照面之后,周红妆便率军出征了。

    回来以后,不知道是庆帝故意安排还是无意,又恰好回到李安文管辖的小县城,做了一名落了失忆症的地主老爷。当年我穿越时以为两人是一见如故,恢复记忆以后,才知道其实是故人相逢的

    戏码。

    当时的红妆姑娘年少意气,府内的公子也算是蔚为壮观。只是对于这李安文,却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因着我只恢复了红妆姑娘的记忆,却没有办法一同知道她的感受,因此也只是知道周红妆来小镇上赋闲后,也是常常去李安文府上逛荡。后来失忆得频繁了,李安文倒也像没事儿人一样,还是

    像往常一样同她聊天喝酒。

    让我想不通的是,这李安文和周红妆关系如此密切,但是偏生这么一年多过去了,愣是没能在一起。

    再然后,当然是老子被那灯笼鬼弄到这个破地方,借了红妆姑娘的壳子,啥也不知道就装模作样地和李安文称兄道弟起来。再再往后,便无他新鲜事情。到而今,他到底还是离开了。一如既往的算无遗策。

    只是以前他算的是敌军布阵,算的是鬼谋人心,算的是家国天下。而这一次,算的是自己的生死。不差一分不落一毫。

    那日我方回宫,便有下人捧来厚厚一沓谏词,尽是满朝忠良,一字一句俱是血泪。

    而后第二日上朝,御史上书老臣撞柱,那是一个堪比一个的惨烈。我干笑几声挥袖道了声身体不适,匆匆下朝。

    在后宫消极怠工了仨天,宫内的御医成打成打的往李安文那儿送,回来皆是捋着长胡子一个劲儿地摇脑袋。看得我视觉疲劳,一怒之下将所有御医拉出去剃光了长长的山羊胡子。

    第三天终于呆不下去了,老臣在御书房门外跪了长长一路,连出去出个饭都不敢,只得成天窝在书房啃那便当。终于第三天晚上,乘着月黑风高人影幢幢,拉了夏辞秋换了便服悄悄溜出宫去。

    周姝眉已经好端端的回了府,我在她那儿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蹭住。看见她和乐侵寒一人抚琴一人

    吹笛,琴瑟和鸣好不风流,我就不由得眼红起来。

    还好夏辞秋是个善解人意的,见我这般心烦,也会时时到街上寻几本有趣的话本与我,念着给我听逗趣。几日下来,倒也开解不少。

    正当我整顿好心情打算第二天一觉起来就重整旗鼓再度回朝时,一睁开眼却看见周姝眉凝着一张脸表情严肃的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全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匆忙穿衣,一边问道:“李安文怎么了”

    “他投案去了。”

    开,开什么玩笑想寻死也不用这么积极吧

    我顾不上吃早饭就要出门,却被周姝眉抢先一步拦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我挑眉问道,现下实在无心和她去说这些个大道理,救人要紧。

    “皇上,这一回由不得你。”周姝眉轻叹一声,拦在我面前的手臂并未放下。

    “好,你说吧。边走边说。”我拽过她的胳膊,上了王府的轿子。

    周姝眉紧皱了眉头,对我深深一揖:“皇上若是打定主意想寒了这天下人的心,臣妹无话可说。只是这天下原本是谁的天下,皇上又是否真的有权利擅作主张”

    我的动作一滞,周姝眉这番话正中我的命门。

    原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白白占了周红妆这个壳子又多活了一世。是以自打来到这个时代,虽然表面行事无赖随意,但是都是经过仔细斟酌,不敢妄自越雷池一步。

    只是深入的越多,纠缠牵绊也就越多。走到今日,已经分不清楚我到底是为了周红妆还是为了自己做这许多。

    小心的在朝中安插人手,虽然面上是甩手掌柜的模样,但是该做的功课却一点也不敢拉下。不是怕对不起这燕国,只是怕对不起红妆姑娘。

    行到这一步,原本就是应当的结局,和我到底是不是周红妆,其实没有半分干系。

    就算我没有穿越,楚国魏国依旧会联手前来攻打燕国,周红妆依旧会被庆帝召回京中,李安文依旧会代周红妆服下那个蛊。就算没有我和他们几人的牵绊,周红妆依旧可以带兵将楚魏杀得落花

    流水。

    最后,李安文还是会在朝中步步为营,将周红妆推上这个至尊无上的位置,而自己,也会一步一步清醒地迈向死亡。

    这所有的一切,其实早就已经注定了。杨思离还是周红妆,不过是提线木偶,亦步亦趋。

    我觉得有点冷,双手抱肘紧了紧披风。

    只是我现在不知道,如果换做是周红妆,她现在又将如何反应

    我叹了一口气,手扶着额头道:“朕明白了,朕只是想去看一眼李安文。这样总行了吧”

    周姝眉看我一眼,默默让开,随后又跟着上了后面的一顶轿子。

    大狱的牢门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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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李安文因为身份特殊,因此是在最好的秘密牢房。其内布置排干净清爽,

    桌椅家具一应俱全。全然不似狱中,反倒比那寻常的人家还要好上几分。

    我进去时,李安文正躺在床上看书。见我和周姝眉来了,连忙放了书向我们行礼。

    “你们先退下吧。”我挥挥手,一干狱卒连应声离开。我回头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周姝眉,淡淡一

    句:“皇妹,你也先退下吧,朕有话想单独说说。”

    周姝眉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顿首退出了牢房。

    “你在这儿过得倒也还快活。”我负手打量了一周牢房,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安文浅浅一笑:“皇上说笑了,罪臣待罪之身,有何快活可言。”

    我叹了一声,在他的榻上坐了下来,一边拍拍对面道:“坐罢。现在就我们两人,我做我的杨思离,你做你的李安文,这里面没有君臣。”

    李安文倒是听话,乖乖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抱着膝眯眼看他:“李安文,你对周红妆了解多少对我又了解多少”

    李安文笑笑:“红妆想什么,我一看便知。至于你能说了解三四分便是不易。”

    我点点头,正色道:“那你认为,若是周红妆现在在此,她会怎么做”

    李安文别过头,望着窗外道:“或许会宁愿置那祖宗律法于不顾吧。不,是肯定。”

    我笑道:“这便好办了。回头我也这般就是。”

    李安文却轻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宁愿归宁愿,但但凡坐上这个位子,也便由不得自己宁不宁

    愿了。很多事情是不得不,而不是愿不愿。”

    我闭了闭眼睛,头靠在墙上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对我交待的么”

    李安文倾身凑过来,在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递给我道:“我所有的事情已经安排好。楚国已灭,

    那一片总归是要有人管辖,不如作为封郡,让楚国的十皇子当郡王,由韦青离进行辅佐。那皇十

    子不过五六岁,凡是由韦青离做主我也放心。”

    我半睁了眼睛看他:“你就这么信得过韦青离”

    李安文笑笑,手又习惯性的笼在了袖中,额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我已经和韦青离谈过,他原本就并非楚人,因此对于楚国也并没有过强的忠诚感。只要能够给他一方平台施展才华,谁是皇帝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更何况,”李安文顿了顿,看着我笑笑:“你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这个便宜自然要先让给自己人了。”

    我将信收好,接口问道:“那么魏国呢魏国现在已经难以与燕国抗衡,是否要借此机会一举吞并”

    李安文道:“现下不可。楚国方被吞并,根基不稳。待十年之后,或许可以。不过依我看殷元笙

    也知魏国举步维艰,或许到时候可以不战而胜。”

    我恩了一声,避过这个话题不愿再言。

    “我走之后,我的人会从民间提拔一些人上来。这些人虽然并非官场中人,但是在合适的位子上,却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燕国若想全面强盛,对于这些人需得好好栽培。”

    李安文额上的汗珠颗颗滚落,我有些不忍,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在这儿等着就是。待你好

    些再说不迟。”

    李安文苦笑一声:“现在性命已经由不得我,还是现下说罢。”又强打起精神,细细吩咐起来。

    这一谈便是深夜。外边的狱卒战战兢兢送来晚膳,小米粥加上两三碟小菜,清淡素雅。李安文忽然叫住那狱卒:“再拿两坛酒来。”

    我皱眉道:“你身体都这般光景了,还喝酒”

    李安文回头对我一笑:“命不久矣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趁着还有一把力气捧得动酒坛,便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我无言以对,只得看那狱卒手提两坛酒小心翼翼进来。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后面的就看你自己的了。”李安文一把拍开封泥,酒香立即迫不及待的冒了出来,香彻满室。

    “你我也有多时没能在一起好好喝上一回了,今日便不醉不归罢。”李安文抓起酒坛,朝我一挥。

    “好。”酒入口中却是苦涩。我擦擦嘴巴,笑道:“好酒”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道最后喝了有多少坛酒,只记得我走出牢房时必须要踮着脚在酒坛间跳来跳去。

    李安文执意要送我到门口。他借着房门支撑身子,笑容清朗:“皇上,明日罪臣等你的好消息。”

    末了,又嘱咐道:“皇上若是早下决心,罪臣也好早开解一日。这蚀骨之痛,日子久了,还真有些吃不消。”

    最后一句话,在我脑海里整整回荡了一个晚上。

    我从北镇抚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夜色之中门口站着一人,杏黄的衣衫在夜风中有几分单薄的飞扬。

    我上前握住那人的手,指尖温热,御去了夜晚的寒意。

    那一晚,我是一步步走到皇宫,又一步步走到朝堂。到的时候,正好是上朝的时点。

    满朝文武位列两边,望着下面欲言又止的脸,我挥袖示意,第一件办的就是李安文。金銮之下百

    官跪伏齐呼圣明,冷冷清清地回荡在没有温度的大殿之内。

    李安文的身体果然已经透支得厉害。圣喻发下去两日不到,便病死狱中。

    李安文是待罪之身,又无亲无故,按理是要将尸骨埋在犯人的墓地。但是后来还是有人去领了尸首,听下边人说,是丞相府中的陈幕僚。

    发丧那一天到底没去,这样也好,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自此这个世界上和周红妆休戚与共的人尽数逝去,剩下的,都是我杨思离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