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依旧闹闹糟糟,我却没来由的满足。饶是这样不明不白过一辈子,倒未尝也不是件好事。

    侵寒和歧阳低声说着话,赵福儿和那未来的小媳妇儿谈笑恰欢。无衣和维舟拍着肩傻笑,李安文对着青离依旧喋喋不休。

    剩下三个人,满桌子绕了一圈,终究没敢看。只隐约晓得夏辞秋的眼,一刻都没离过我身。殷元笙的笑,我看在心里总有几分不是滋味。

    我到底唤了一声元笙,他眉眼带了几分醉几分笑的走来,低头了头问我有甚么事。

    “没别的,今儿个你寿辰,我准备了份礼物,就是不晓得你喜不喜欢。”我喝了口酒,壮壮胆。

    “你送的我都喜欢。”殷元笙看了看,问道:“礼物在哪”

    我起身,在前边带路:“今天起得晚,拉屋里忘带上,正好元笙你随我来趟。”

    转身的时候又看了一圈桌子,终究是看了一眼柳华眠。他已经趴在桌上,估计是不胜酒力睡着了。

    如此甚好。甚好。

    而那双灼灼的眸子,劳资做了孬种,最后到底没有敢对上去。

    风雪正盛,踏在堆积的雪上响起轻微的脆响。灯影绰绰,在前路打下昏黄灯光,像极了华眠出走那晚。

    我给元笙倒了杯茶,走的时候水是滚烫,现在只是半温。

    我摸摸鼻子,有些歉意:“水凉了些,将就着喝罢,醒酒正好。”

    殷元笙点点头:“不碍,凉茶败火。”

    彼此对坐了一会儿,我看着他灌下两杯茶,才悠悠提了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你说的礼物呢该不是就这两杯茶吧”殷元笙笑笑,语气并不在意。

    我龇牙一笑道:“自然不是,我送你的,是份大礼。不过送礼之前,咱们先聊聊。”

    但凡是药,总有个药效反应时间,别拿春药不当是药。李安文把那小包药给我的时候,神色很是悲壮,我觉着他就是那高渐离,我就是荆轲,身后风萧萧兮易水寒。

    殷元笙笑笑:“依你。”

    我把玩着酒杯,笑道:“李安文告诉我,楚国和魏国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兵了。”

    有些事情,还是先说明白的好。一笔笔算清楚帐了,才好走下面的路。

    那日中午,劳资没踏进华眠的屋子,转头去了李府。

    李安文这厮一周前托人给我密递了一封书信,一看就是不怀好意。信是燕国兵部侍郎给他的,大意就是楚国和魏国联手了,还有一个月余便要进攻,让他盯着我点,见机行事。

    于是这个见机行事,便为事情留足了余地。

    李安文知道我来,早备下一桌酒席,把了我的手一同就坐。

    “怎样,想起来以前之后,日子过得还舒心罢。”李安文笑得像一只红毛狐狸,我这才发现他右颊居然还有一个梨涡,配在他脸上倒也有了那么几分风味。

    我想想辞秋,想想华眠,又想想元笙,笑道:“好得很。”

    “那我便要恭喜将军了。”李安文笑斟了一杯酒,被我单手挡下:“话先说完,再喝酒。庆帝就这么想让我回去”

    李安文笑道:“我又不是那摆摊算命的,怎么测得准圣意”

    我弹弹桌面,笑道:“李知州,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人不说暗话。我走的时候,朝里面除了个曹老将军,就再没个拿的出手的人才了。这曹老将军今年也该六十二了吧身子骨还算硬朗我倒是不信,就凭这两三年的时间,朝里就能人辈出了帅才不比蘑菇,不是下场雨就能冒出来的。除了我,放眼大庆,有几个能站出来的”

    李安文盯着看了足足三秒,才笑道:“你果然不是她。”

    我抬袖为他满上酒道:“我本来就是不是她。这点你早就知道的罢。”

    前后性格反差如此之大,曾经相处近十年的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李安文顿了顿,涩声道:“我倒是宁愿装作不知道,不过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我深吸了口气,想开口劝慰他几句。红妆姑娘挂了,满府公子没一个在乎的。反倒是看起来不相干的人,心心念念着。

    所以说人这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倒不如学了红妆姑娘,想做什么便做,想娶帅哥便娶,

    不委屈自己分毫。哪怕下一刻便魂飞魄散,倒也应是没甚么遗憾了。

    “罢了,不说这个。眼下形势危急,我让你恢复记忆也是这个原因。”

    怪不得,我就说这陈管家怎会如此好心,白端端便送我一个高级香花枕头。原来这步棋,倒是早就算在劳资头上了。

    “哦那李大人想让我做些什么。”我挑眉看他,他回看我一眼,笑道:“无他。我想请你继续装下去,直到出兵那天。”

    “出兵以后怎么办”劳资又不是神仙,不是生下来就会打仗的。

    李安文递了酒给我,自己先干了一杯:“不会没关系,你只需坐镇即可。到时候你向圣上请旨,让我做你的副将,其余事情便皆不用担心。”

    我在心里

    昆仑叙帖吧

    掂量来掂量去。这李安文是一个孤儿,后来被周长翎在一次巡检边关的时候收养。长翎膝下无子,又是甚晚得女,便将这李安文视同己出,与自家闺女对待毫无区别。

    李安文说来也怪,兵法布阵的本事和周红妆不相上下,但就是不喜习武。周长翎是个十足的实在人,便为他请了师傅,专门教其经纶文章。只可惜好景不长,兔死狗烹。

    再后来,周红妆被接入宫中,李安文则在外发奋求学。十九岁那年,高中探花。

    说来也巧,那一届的文状元是尹维舟,武状元是季无衣,少年英雄,堪堪如此。

    不管这么许多了,至少看在我这个壳子的份上,他也应该不会诈我,便且信他这么一回。

    我手拈杯脚,向他一敬道:“此事好说。不过我也想拜托李大人一件事情,若是李大人答应,以后一切都好商量。”

    李安文颔首:“请说。”

    我故意端起架子,呷了一口酒慢悠悠道:“我想请李大人瞒天过海,把我这一府公子们都送到燕国之外,另外把七公子叶匪行也救出来,然后再拖上一个月,到楚魏起兵为止。”

    李安文低头沉吟,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碟子童子鸡被我啃去了一大半,方才开口道:“前者好说。但是七公子七公子被关押在京畿,一时半刻,怕是不行。不过皇帝押了七公子,无非是想限制你的行动,待你出兵那天,自然七公子也会被放出来。”

    我一拍桌子:“成交”

    于是一个月内我去了四趟李府,将流程路线人手一一计划周全。

    我的心思转过了一圈,那厢殷元笙才开口:“我知道。就在下月廿五。”

    我有些意外,顿了顿,继续说:“这次是你大哥出兵。”

    殷元笙接口:“我知道。”

    我脑子停了转,反问了一句:“你知道”

    殷元笙别过脸去看一跃一跃的烛火:“三年前,我嫁给周红妆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不死心,追问道:“那青离和辞秋呢”

    殷元笙默然片刻,而后一字一顿:“与楚国的联盟,便是我和青离私下达成的。夏辞秋身为前太子,手中亦有旧部虎符,并入盟军。”

    “那歧阳他们呢”我听到这么劲爆的内容,一下子有点消化不良。

    “你以为,他们若是不知道,当真在这周府能活下去,平白担一个周家公子的名号当年的忘忧散,便是歧阳亲手配制的。”殷元笙眉尖微挑,语气依然淡淡。

    原来当年殷大公子不是想开了,而是一眼望到了头,一日一日捱过来而已。加上红妆姑娘虽然失忆,但是家中定然机密文件杂多,里应外合,知己知彼。

    所以我是不是周红妆都无关紧要,只要安稳拖到那个时候,便大局已定。

    好心计,好忍耐。

    我觉得这么出好戏,白看了至少还得赏点掌声,便拍了几下手,就是稀稀落落不甚好听。

    拍着拍着,我忽然想到:“不过你这么做,皇帝知道后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们。那岂不是可惜了”

    殷元笙苦笑道:“每日在这里混混沌沌,又与死了有何区别”

    我听得心里跟被刀子挖一样,失神道:“那你妹妹呢她来是跟你接头的罢”

    殷元笙点点头:“她本是和五弟一起到燕国作为使节,半途跑了。她不是周府人,若要出去倒也不难,庆帝至少不会在这个关头撕破脸皮。”

    我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屋里子火盆太不给力,身上凉飕飕的。

    “所以我也不过是一个道具而已,让你们演戏拖过最后一刻”我倦声道,突然有点子累。

    殷元笙声音有些发涩:“也不尽然比如进军的消息,便是我们的人故意漏的口风。今晚之事,我在路上已经做好接应。”

    我一摔杯子,一口恶气堵在喉头:“殷元笙你就不怕我临时改变主意”

    殷元笙握住杯子的指节发白,他低声道:“你不会。”

    我颓然坐下,笑道:“对,我不会,也做不出来。”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劳资一个人在唱戏。还唱得入戏得很。

    “青离他们知不知道今晚”

    “唯独这件事我瞒着他们。”

    “好得很。二皇子果真是算无遗策。不晓得可还有什么事情是二皇子算不准的”

    “思离”殷元笙声音滞了一滞,突然唤了我一声。

    我自顾自一笑:“有两件事,第一件或许你知道,第二件你肯定不知道。”

    殷元笙看我的眼神突然带上了闪烁。我头一次见这向来华贵无匹的大公子眼带惶然,不由觉得有趣。

    “第一件,”我指指自己,“我喜欢你。”

    “第二件,”我指指酒壶,“里面下了春~药。”

    作者有话要说:依然顶锅盖遁走

    俺果真越来越欠打

    老杨马上要发飙了><

    还是老规矩,下午,晚上还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