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说什么,却看见卉卉的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我慌了,彻底慌了。

    我掏出怀中的帕子,拼命将那刺眼的红色擦去。可每擦过一次就有更多的血渗出来。我气得扔了帕子,转而用手去擦。可仍然无济于事。

    卉卉握住我的手,眼底也盈盈地满是泪光:“若若,答应我,不许做傻事。要坚强地活下去,不然我所有的这些就都白做了。”

    卉卉仰头努力把眼泪逼回去,然后露出那浅笑时才有的酒窝:“若若,让我微笑着离开,好吗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的酒窝吗我把我最美的微笑留下来给你,好吗”

    听到这话,我更是哭得不成样子。

    卉卉边替我擦拭眼泪,边说:“若若,每个人只能完完整整地幸福一次,所以趁幸福还在你身边,不要将它拒之门外。放下你的顾虑、放下你的心结,依着你最初向往的方向,去他身边吧。我要看着你、看着他,我所爱的两个人幸福地活着。”

    我睁大眼睛看着卉卉,她说的竟是我最解不开的心结十三阿哥。自从十三阿哥大婚,我便将心里那扇门关上了。十三阿哥虽仍是让我不由自主地牵挂,但我真的没办法对他如从前般敞开心扉,也没办法再坐上他的马驰骋草原了。

    可是卉卉怎会知道我跟十三阿哥这其中的种种情结,就像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一样而她“所爱的两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卉卉你你”我“你”了半天,仍是没出说来心里的猜测。

    “呵呵,没错,自从我见了十三阿哥的那一刻起,我便爱上他。”卉卉停了一下,笑笑说,“或许更早。”

    我一时错愕,万万没想到卉卉对十三阿哥竟是这般情愫。我结巴着:“可是、可是、可是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卉卉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站到门外的四阿哥,而后伏在我耳边小声道:“是谁在还没来的时候就跟我说,她最喜欢十三爷,不许跟她抢的”

    对着卉卉一双混着笑意和泪水的眼睛,我迷失了。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卉卉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知道,你最喜欢十三爷了嘛”、“好好好,不跟你抢”,而后便在一旁静静看着我和十三阿哥,一边陪我欢天喜地地聊着关于十三阿哥的一切,一边却默默收起爱着十三阿哥的翅膀,再在夜半无人时拿出来独自舔舐伤口。

    天杀的我早该看出卉卉以前跟我看同一本小说时,我们谈到十三阿哥,她脸上便流露出跟我同样的景仰之情;我早该觉察出来到大清后,在永和宫见到十三阿哥第一面,她眼底便难掩跟我如出一辙的欣喜之色;我早该听出我们在御花园里久别重逢的那一次,问及卉卉对八阿哥的感觉,她笑而不答中的无奈与心酸;我早该意识到,卉卉虽努力刻意掩藏对十三阿哥的爱慕,却发自心底处处为十三阿哥着想的事实

    是谁说,世间有三件事越是想掩饰和隐藏就越欲盖弥彰:咳嗽、贫穷和爱情。卉卉对十三阿哥的爱简直太多太多了,如果我早点发现的话

    看着卉卉澄澈的眼睛,我心痛、我自责、我惭愧、我内疚,可这些现在还有什么用

    我摇着卉卉的胳膊,因哭得太厉害而口齿不清地含糊道:“卉卉,你别走,我不让你走”我胡乱抹了一把鼻涕,继续呜咽道,“卉卉你留下来,留在十三阿哥身边,你那么聪明、那么漂亮、那么喜欢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卉卉摇头浅笑。

    “卉卉,我再也不说不许跟我抢的话了,不,我保证我再不跟你抢了只要你活下来,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啊卉卉你说,好不好,好不好”我哭得几近失控,绝望地哀求着,“求你活下来,卉卉,我求你活下来”

    卉卉轻轻捧起我的脸,我看见她的嘴唇愈发惨白。她看着我,边微笑却也边流下泪来:“若若,记着我的话,你一定要幸福,必须幸福,我要在天堂里看着你幸福。”

    “什么幸福不幸福,没有你,我怎么幸福说好了一起哭一起笑、只买一颗棒棒糖一起吃的,说好了一起恋爱一起嫁人、然后住在海边一辈子不分开的你叫我幸福,可你呢你都还没有幸福过”

    卉卉听我说着这些我们从前的约定,也泪如雨下。卉卉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呵,若若知道吗认识你便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我深深地望向也是汪洋一片的她的眼睛,内心翻腾却无言以对。

    卉卉捏了捏我的脸蛋,声音飘渺得像是在回忆里自言自语:“小弱弱。”

    听到这久违的陌生而熟悉的我的名字,听到唯有卉卉才这样叫的我的名字,我彻底崩溃了。

    卉卉的眼神飘忽了,眼睛慢慢、慢慢地闭上,身子眼看就要倒下来。我吓坏了,一把抱住卉卉,错乱地大叫着卉卉的名字。

    卉卉虚弱地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我,然后努力做出一个微笑,带着她那醉人的大大的酒窝。再闭上眼睛时,她脸上的微笑竟成了一个世纪般的永恒。

    我定住,拒绝相信大脑传递给我的讯息。

    我拼命摇晃着卉卉的身体,使劲儿掐她的人中和所有我知道的穴位,可卉卉终究没有再睁开眼睛。

    “卉卉”我终于声嘶力竭。

    我紧紧抱住卉卉,闭着眼睛大喊:“四爷,四爷您在哪您救救卉卉,您救救卉卉啊”

    一双温热的大手从我背后将我从地上架起,我扭头一看,正是四阿哥。

    我转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四阿哥的手不放。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乞求地看着四阿哥的眼睛。

    四阿哥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眼底似有说不清的愁绪和哀怜。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清醒地意识到四阿哥他也没有办法了。在死亡面前,生命脆弱得不

    金融女财阀

    堪一击,任凭谁也无力回天。

    我慢慢松了手,颓然地坐在地上,身边触手可及卉卉印着微笑的脸庞,美若天仙。

    正如卉卉所说,她微笑着离开了,留给我一个盛满暖意的醉人笑靥

    不知时间静止了多久,待我再睁开眼时,四阿哥一张写满疲惫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感到自己平躺在一张床榻上,被厚厚的被子包裹着却仍从心往外地透着阵阵寒冷。

    我眯缝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打量着四周的摆设,讶然发现这竟是四阿哥的府宅。我拍拍晕得厉害的头,努力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冰冷的雪地,废弃的阁楼,卉卉的笑靥啊,卉卉我“呼啦”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顾不得立即袭来的阵阵眩晕,努力稳定之后,我焦灼地问四阿哥:“卉卉呢卉卉呢四爷,您把卉卉怎样了”

    四阿哥抬眼看了我一下,道:“你不记得了”

    见我皱眉,四阿哥又道:“方才你在阁楼里突然就晕过去了,晕倒之前你求我务必将香卉带回府上,你说这是你最后能为她做的。”

    我想起来了我最后能为卉卉做的

    我下了床,郑重地在四阿哥面前跪下来,给他磕了个头。除了之前宫中的礼节所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磕头,连家中的长辈和爸妈我都不曾跪过。

    “四爷,我知道这是非分之请,但还是那句话,为了卉卉,我愿用我任何的东西交换,包括我的性命。”我承认此前说这句话完全是出于冲动和救人心切,其它的我想都没想,但此时,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

    “四爷,当您走进阁楼决定去救卉卉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对四爷,蒖若今生无以为报。可是卉卉她还是离开了如今,我只有一件事求四爷求四爷将卉卉安葬于四爷府上最里面那座院落的万福阁之地下”

    四阿哥皱眉,脸色阴沉。

    “我深知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单为我这句话,四爷取了我的性命都不为过。但是,卉卉为我做了太多太多,这是我最后能为卉卉做的唯一的事,请四爷勿问缘由。四爷可以不应,那么,就请求四爷将蒖若与卉卉同葬蒖若在这给四爷磕头了。”说罢,我又郑重地磕了个头,而后坚定地看着四阿哥的眼睛。

    四阿哥默默地看着我这一系列不同往常的举动和言语,半天没做声。

    许久,四阿哥站起身,一声不响地走出屋外。我眼睁睁地瞧着他远去的脚步,心的温度一点点地冷却。

    天亮了,又黑了,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不曾起来过。过去的这几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是我这辈子觉得最不真实、最难以接受和最不愿相信的。悠悠天地间,我突然变得孑然一身。我看不到眼前的古树灯影,听不到耳边的风声鹤唳,感受不到包括寒冷在内的任何温度,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掏空得什么都不剩了。

    卉卉不等我,四阿哥不应我,我该怎么办仰望苍天,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昏昏沉沉间,窗外人影闪过。抬眼望去,挑门帘进来的是管家高福儿。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轻声问:“蒖若姑娘,四爷现在里院的万福阁,四爷问你还想不想最后去见香卉姑娘一面”

    听到“万福阁”和卉卉的名字,我登下直起身子,怎奈膝盖以下早已又冰又麻,没了半点知觉,站也站不起来。高福儿赶紧扶我慢慢坐到床沿上。过了好半天,才略微有了些知觉,又痛又胀。没等腿完全缓过劲儿来,我便心急火燎地在高福儿的搀扶下直奔万福阁。

    迈过万福阁门槛的那一刹那,我愣住了。

    只见四爷背对着门的方向,两手交叠于身后,而他脚下华丽的地板不知被什么撬开,裸地露着硕大的一个坑洞。再望去,坑洞边尚完好的地板上停着一口重漆雕刻的红木棺材,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如雪莲般绽放的卉卉轻盈的身体。

    “四爷”瞧着眼前的一切,我除了在嗓子里喃喃着他的名字,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四阿哥听见声音,慢慢转过身来,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他摆摆手,俨然不需要我已近极致的感激之辞,故作平静道:“跟香卉说说话吧,我在外面等你们。”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不必了,四爷。”我叫住四阿哥,一字一顿,“请下葬。”

    四阿哥错愕地回头看我。

    其实,在看见卉卉的那一刹那,不知怎的,我突然就平静下来。卉卉知道我要跟她说的一切,一定知道。因为,她一直把我放在她的生命里。我也知道卉卉要对我说的一切。因为,她把生命最后的美丽都留给了我。

    我为卉卉整理好华彩的衣衫和绮丽的头发,然后从怀中掏出我一直藏于衣襟里怀的卉卉给我的那朵黑色曼陀罗的干花标本,轻轻置于她交握着放在胸前的双手中。看着这人花合一得如此完美的境界,我这才懂了黑色曼陀罗的真正含义,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原来,卉卉,你让自己一步步走近不可预知的死亡,却用不可预知的爱一点点地将我塞满

    棺盖徐徐拉上,我朝着天空的方向跪下来,十指紧扣交叉于胸前,闭上眼睛祈祷:“老天,请带卉卉回去”

    卉卉,记得吗当初就在此地,你的一个不小心,让我们穿越回了三百年前的大清。知道吗其实,遇见了德妃娘娘、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渐渐地,我有些爱上这里。我开始觉得真实和留恋,仿佛我本就生在这里。

    可现在我情愿相信这是一场梦,你只是睡了,待明早一觉醒来,你便会看到你床上那只可爱的小熊娃娃。而后,不管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继续你本来的生活,就当这些伤痛都不曾发生过

    棺盖合起前的最后一瞬,我看着卉卉依旧盛开的笑靥,轻轻挥手,不道离别。然后,笑着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