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花开花落,星月熙攘。

    那一天,记忆纠缠,飞雁断肠。

    那一瞬,笑靥如初,雪筑过往。

    伊人,就让风锁住你的馨香,然后印上天堂。

    三天后,我去万福阁跟卉卉做了最后的告别,而后回屋收拾行装,准备跟四阿哥辞行。

    提着简单打好的布囊,我来到前厅,刚要抬起来叩门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一动不能动。因为,映入我眼帘的厅内的两位男子,一位是对着门侧身而坐的四阿哥,而另一位,坐在四阿哥对面的正是十三阿哥

    “”我胸中溢满了纷繁的情绪和话语,却半点也吐不出来。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同时抬头瞧见我,十三阿哥“腾”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四阿哥却端起茶杯把脸微侧向一边,独自喝起茶来。

    十三阿哥一步一步慢慢朝我走来。从椅子到门檐本只有几步之遥,可此时给我感觉却是亿万光年之远。终于,我真真切切地看到十三阿哥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胡渣他整个人是如此憔悴,衣带竟比上次见他时宽了许多。哦,上次见他那是几时的事了我们有多久不曾见面了久远到就要记不起来。

    我盯着十三阿哥,恍如隔世。这一刻,我才凿凿地感受到原来自己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我抬起手来,有种冲动想要触摸他的五官,仿佛那样才能肯定地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就是十三阿哥。可当我的手移上距他脸庞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时,我赫然发现原本皮肤健康黝黑的他,此时脸上却苍白得跟我手背上的皮肤一个颜色,衬得他腮边的胡渣愈发杂乱而沧桑。

    于是,我的手就那样停在他脸庞一侧,不忍移动。我愣愣地从他的下巴一点点往上看,直到与他眼神相交的那一刹,我的眼泪终于无法遏制地汹涌而出。

    十三阿哥也紧盯着我的眼眸,眼底有说不清但却看得见的千般愁思万般焦灼。他慢慢抬起手,握住我停在他脸庞一侧的手。相视几秒后,他一把扯过我的手臂,将我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我感到十三阿哥的胸膛在颤抖。贴在他的胸口上,我便仿佛看到这些日子他所遭遇的种种,我听得到他心中的呐喊和呼唤,呐喊的是被兄弟陷害的怨恨、被皇阿玛误会的委屈、被宗人府欺凌的屈辱,而呼唤的,却是我的名字

    十三,我知道,我知道什么都不必说,我都知道你看,我的眼泪里全都是你的倒影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终于记起要继续它的脚步,便急急地撩起马褂向前追赶落下的步程去了不知为什么,我固执地认为清朝的时间如果穿着衣服的话,那肯定是青衣白衫外加一个繁复冗长得总会拖延它的脚步并且动不动就绊它自己一个跟斗的碍事大马褂。

    “咳咳。”只听屋内传来一声轻咳。我连忙胡乱抹了一把分不清的眼泪鼻涕,重新站好,朝里面看向四阿哥。

    “进来吧。”四阿哥对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十三阿哥和我点头示意。

    整整衣衫,我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十三阿哥此时是什么表情,我也没好意思抬眼往上看,只能低着头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看见十三阿哥的靴子掉转了方向,我才一步一挫地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进了屋,我仍是有些没缓过劲儿来似的恍恍惚惚,完全忘记自己一大早跑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

    四阿哥瞧了一眼我胳膊上挎着的布囊,问道:“这是要回去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是来跟四阿哥辞行的,可刚要开口却瞥见一旁的十三阿哥,苍白的嘴唇,沧桑的胡渣,憔悴的面容,和那如诉的眼神倏然间,我迟疑了:“我”

    四阿哥语气果断地道:“十三弟,你在我府上先休养几日,待气色调养好了,再与我一道去拜见额娘,免得她老人家忧心。蒖若,永和宫那边有四福晋照顾着,你也不必回了。这几日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就在这帮我照顾好十三弟,过几日随我们一起回永和宫便是。”

    “四爷,这”我正欲说什么,就听四阿哥叫了管家高福儿备轿,出门去了。

    剩下我和十三阿哥四目相望,屋内悄然,我听见柜架上四阿哥的西洋钟嘀嗒嘀嗒走过的声音。我凝视着十三阿哥的脸庞,虽然苍白,但我却能感到冬日的阳光从屋外照进屋内,再折到他脸上的温暖。

    随着那一抹荡漾的温暖,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划出同样的弧度。从十三阿哥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笑了。我这才意识到这个表情已经不属于我太多时日了,如今,它终于回来了随着他的归来。

    许是瞧见我这久违的表情,十三阿哥也动了容。他颇有些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欲上前走近我。我心底也在默默地期许之时,却见十三阿哥脸上的表情忽地一变,然后俯下身子去用手捂住膝盖,半天没能直起腰来。

    我吓到,赶忙过去扶他重新坐好在椅子上。十三阿哥虽极力想表现出“不要紧”的神情来安慰我,可在“不要紧”的背后,我却看见了另外三个让我触目惊心的字“鹤膝风”

    我随即便傻了,紧张地盯着十三阿哥仍用手捂着的膝盖,心下暗生不详预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十三阿哥得了半辈子的终究也没有治好的那名叫“鹤膝风”的顽症么

    记得当初读小说时,看到有些作品里提到十三阿哥得了这病,我当时还颇愤怒了一番,抱怨着那些作者为何要让一个这么健康阳光的十三阿哥患上这乱七八糟的病,他们之间有半毛钱关系么而且还不止一两部作品这么写,我极为不满,心想这可真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可后来一查史书,我便伤心地发现原来十三阿哥真的得了这病。这么奇怪的名字,到底是个怎样的顽症竟然拖累了十三阿哥半辈子呢于是百度、google,在网上各种搜,虽然到最后我也没太搞清楚,但总算是了解了个大概。

    这所谓的“鹤膝风”,用咱们现代医学术语来说,相当于膝部结核性关节炎。在中医上又叫什么鹤游风、游膝风、鹤节、膝眼风、膝疡、鼓槌风之类的一堆看不懂的名。之所以叫这类名,是因为这种病以膝关节肿大疼痛,而股胫的肌肉消瘦为特征,形如鹤膝,故名“鹤膝风”。该病多由经络气血亏损,风邪外袭,阴寒凝滞而成。大多由“历节风”,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痛风”发展而成。

    痛风我倒是经常听人提及,像我自己的亲戚朋友中就有得痛风和风湿性关节炎的。我亲眼看见他们不发病的时候好好的,可一旦发起病来,那种剧烈的疼痛真是非常人可以忍受得了的,关节屈也不是,伸也不是,折腾得人坐立不安的。而且得了这种病似乎就真是一辈子的事了,虽然我的亲戚朋友们也有配合治疗,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总也好得不

    寂小静新悬疑小说:午夜4号街小说5200

    彻底。

    我没见过“鹤膝风”到底长什么样,但看资料上写的怪吓人的,说:“病初多见膝关节疼痛微肿,步履不便,并伴见形寒发热等全身症状;继之膝关节红肿焮热,或色白漫肿,疼痛难忍,日久关节腔内积液肿胀,股胫变细,溃后脓出如浆,或流粘性黄液,愈合缓慢。”只是看到这里,我便全身毛骨悚然了。

    初见十三阿哥时,他身上散发着那种阳光般的味道,你若闻见了,你周遭的整个世界便仿佛都瞬时变得明媚起来。尤其当你看见他骑着马飞驰在草原上的矫健身姿,又怎么会把“鹤膝风”的病跟眼前这样一位敢与天地争春晖的七尺男儿联系在一块儿呢与十三阿哥相处的时日久了,就更是让人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还有这么一码子事啊

    而现在坐在椅子上的十三阿哥虽极力装出镇定给我看,可我却注意到他捂住膝盖的手背上血管根根暴起,我的心都凉了。我蹲下来,愣愣地看着十三阿哥的膝盖,很想哭。老天,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皇阿哥,怎么突然就得了这病了呢

    愣了一会儿,哪知十三阿哥突然“哈哈”一笑,而后拍拍膝盖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多日不见,原来若若还是那么好骗啊,哈哈”

    我顿时窘作一团

    十三阿哥弯下腰来,边笑边伸手拉起蹲在地上仍旧愣愣的我。

    站起来与他对视的我不知不觉地就恍了神。不是因为他跟我开的玩笑我还没反应过来,也不是因为他刚才调皮的小骗局让我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更不是因为我上了他的当被他捉弄了之后由于困窘而不知所措,而是因为我在许久之后的今天又听到他一如从前的爽朗的笑声,那个只属于十三阿哥一个人的笑声

    还有他口中的“还是”二字,让那些从前的画面一幅一幅地在我眼前浮现,还有那些“十三阿哥式”的玩笑。从前在永和宫一块儿玩的时候,十三阿哥总喜欢捉弄我,而看我认真地做着他无中生有硬生生捏造出来的事情的时候,便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比如有一次,我正在小厨房间给德妃娘娘泡菊花茶,刚要端进屋里去,却见十三阿哥从外面进来。他瞧了瞧我手上的茶壶,问我是不是要拿去给德妃娘娘,我答是。十三阿哥于是赶紧拦住我,从我手里拿下茶壶,放回桌上。我甚是纳闷。

    十三阿哥问我知不知道德妃娘娘爱喝什么样的菊花泡出来的茶,我说这是前几天杭州刚送过来的最好的杭白胎菊了,娘娘就爱喝这个呀。十三阿哥却摇摇头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德妃娘娘有个偏好,一般人不知道,她喜欢喝用花瓣是十五瓣的菊花泡出来的菊花茶。我皱眉,可这菊花一般都是十六瓣呀,哪里去弄十五瓣的来

    十三阿哥很耐心地讲解说,所以这得靠慢功夫啊,你要想把这茶泡得好喝,就得先用手把每一朵菊花都撕下一瓣来,待它们都成了十五瓣的,才能放进去泡呢。边说着,他还边从装花瓣的篮子里取了一朵来做了示范。

    我虽心生疑惑,德妃娘娘几时有了这个癖好的但看十三阿哥煞有介事的样子,便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做了起来。直到那半篮子的菊花每一朵都被我撕下一瓣来,累得我眼睛都花了,却听旁边的十三阿哥突然就“哈哈哈”地仰着脖子大笑起来。

    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傻愣愣地瞧着笑得快透不过气来的十三阿哥。待他笑完了,我怯生生地问怎么了,十三阿哥从桌上拿起原本我泡的那壶茶,塞到我手中,说快送进去吧,待会娘娘该着急了。我望着剩下的半篮子菊花,问,不是要十五瓣的么十三阿哥便笑得更加夸张,说,什么十五、十六的,菊花还不就是菊花,多一瓣少一瓣味道能有什么差别,蒖若丫头还真是好骗啊

    我于是带着一脸窘相赶紧把原来泡好的那壶菊花茶端进去,而德妃娘娘随口的一句“今儿泡的时间不短呐”,弄得我更加窘迫。以至于以后每次去小厨房间看见那被我撕过的半篮子菊花,以及那段时间内尴尬地把用十五瓣的菊花泡成的茶端给德妃娘娘时,我都感到自己脸上一阵阵地发热,直至把那一整篮的菊花用完了才算作罢。

    再见到十三阿哥时,便会看到他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揶揄的笑,那时我就会在心里对着他狠狠翻一个白眼,以牢记这次的被骗经历。

    可没过几天,当十三阿哥叫我去院门外接某某人时,我仍是毫无警惕地径直就去了。我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左顾右盼地等了半天,人我是没等到,只等到从我背后传来的十三阿哥狂放而猖獗的大笑。我便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捉弄了我只好边气鼓鼓地红着脸往回走,边自我安慰道,谁叫人家是堂堂一个皇阿哥呢,就算我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但皇阿哥的话我敢不听么我何况我不是不知道嘛

    啊,那段日子

    自打卉卉去了八阿哥府,而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又很少去永和宫的那时起,我便深刻地觉得以前大家在一起毫无猜忌地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日子已经相去甚远了,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也都回不去了。

    而今天,就在刚刚,十三阿哥说,“原来若若还是那么好骗啊”我问自己,若若,你听到了吗十三阿哥他不曾忘记跟你在一处嬉笑玩耍的那些日子,他不曾忘记他逗弄你的那些把戏,他果真还是从前的那个他

    一时间,我错觉着昨日的错觉,恍惚着过往的恍惚。在十三阿哥的眼睛里,我寻找着真实。

    模糊中,却见十三阿哥突然皱起眉头:“若若,怎么哭了好好好,我再不骗你了,再不嘲你了,再不拿你开玩笑了,啊”说着,十三阿哥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我这才发现,原来当人的眼睛看进回忆里时,便会不知不觉地流泪。

    因为自己的失态,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避开他的手,也没顾上掏出帕子,就自己赶忙用手擦去不知流成什么样的泪。我猜现在我的脸肯定比小花猫还花

    我咧开嘴,掩饰性地朝十三阿哥笑笑:“呵咳咳那个哦,我扶十三爷先回房休息吧”

    十三阿哥看着我笑,笑里面不忘带上那种熟悉的揶揄,曾经我觉得他的这笑是多么气人,可此时却如此亲切。

    扶着十三阿哥来到四阿哥特意命人好生打扫和精心铺陈的房间躺下,我帮他盖好厚厚的棉被,而后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安心地睡去。

    十三,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可我多希望刚才你是真的在跟我开玩笑,我情愿被你骗、被你戏弄,这样的当,我上一万次也甘愿。可是,你知道吗,你疼得紧咬牙关那一瞬间的自然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我又拿了一张小毛毯,轻轻盖在十三阿哥的膝部。十三,等四爷回来,我就去跟他说,让他请最好的大夫来瞧你,我就不信治不好你这“鹤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