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章 峰回路转
第187节 v28 先发制人
唯一让他感到没底的是省长李力行。自从李力行来到山阳，他一直想探知这位新省长的内心世界，以他多年的官场经验，要想和上级成为知己至交，得到他发自内心的赏识和认可，除了表面文章要做得漂亮出色，还要从人性的角度彻底摸清他的底细，大到世界观价值观为官理念从政思路，小到他的喜怒哀乐兴趣爱好，只有这样才能知己知彼投其所好，才能被他引为知己盟友。做官和做人是一个道理，人在世上混，没知己朋友不行；做官更是一个篱笆三个桩，没盟友则根基不稳。李力行新来乍到，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除了高层的盟友，地市级的主官更是他赖以立足的根基，他唐朝阳是江南政坛新锐，绝对属于必须依靠的力量，李力行不可能等闲视之。当然，他唐朝阳更加乐得其是，虽然省委书记高树德对他赞赏有加十分器重，但他并不排斥再多一位伯乐赏识，这样自己的仕途会更加宽广，除非省长和书记水火不容，存在站队的问题，他才需要作出丢卒保车的选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唐朝阳对李力行的了解始终是一团雾水，新省长到任已经大半年了，虽然思维新颖勤政务实口碑不错，甚至连高树德都对他很称道，但唐朝阳坚信这只是表面文章，任何一位官员都会存在表里两张皮，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圣人，不管外表多么强大，只要他是活生生的人，就存在不可避免的人性弱点。而只要探知和掌握了这一弱点，那就基本可以掌控这个人了。唐朝阳始终对此孜孜以求，但得到的有关新省长的信息都是模糊不清的。现在，李力行来山阳考察调研，给了唐朝阳一次绝佳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是盟友还是对手，他必须有个准确的判断。
为此，唐朝阳进行了精心设计。他详细了解过市委书记何大为和李力行的过往，他们存在太多的过节，完全不必以何大为为虑，况且何大为一不小心中了他一个小小的圈套，趁着他春上大病住院的时机，唐朝阳只说了一句关怀的话，叫大家都去医院看看老书记，手下的人马上给他糊了一屁股屎，只怕这老家伙现在擦都擦不过来了，李力行不可能再趟他这道浑水，肯定弃而远之。接下来，李力行就只能看他唐朝阳尽情表演了。
唐朝阳绝对不是那种只知道阿谀奉承一味逢迎格调低下的小器官员，对此他很有一番为官心得。一个官员官能做到多大，仕途能走多远，除了水平能力和经验这些基本的要素，最重要的是要看他个人的格局和器度有多大。如果你在领导面前表现得俯首帖耳言听计从，那顶多就是一条可堪使唤的真实的走狗，但却不堪大任，因为你完全没有自己的灵魂和主见，虽然领导用着顺手顺心，但却不会放心你主政一方，既然顺手惯例了，还不如留在手下使唤合适。
真正大器的官员，要能圆能方，既要让上级用得爽心顺手，又要不卑不亢，关键时刻还要奇峰突起，峥嵘偶露，将自己独特的个性和棱角显露出来，这样既可以让上级不敢小觑无视你，还能看到你内在的才能和魄力。对上级来说，自己手下有这样有胆有识有主见的大才，当然要提拔重任了，而驯服一匹烈马远比宠养一只温驯的小猫来得有成就感，如果这匹烈马果然是一匹千里马，那他更多了一层慧眼识才的伯乐的荣耀。只是，你这种显山露水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时机分寸场合内容都要合适，否则就会演变成抢领导风头，给领导难堪，尤其是内容不恰当，就变成和上级唱反调对着干了，不仅得不到赏识，反而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将自己的前程断送掉。唐朝阳觉得，最恰当的内容，应该绝对吻合上级的思路，将领导想到没说或者不好说的内容及时表达出来，这样既给领导解了围，帮了腔，又给领导以英雄所见略同的好印象，自然而然就引为同道了。个中玄机，犹如禅，真不是可以言说的，一切在于适时把握，灵机一动，甚至一个人一辈子的兴衰荣辱，就在于完全偶然的瞬间灵光闪现。
所以，从见到李力行的那一刻起，唐朝阳都在精心表演着自己。他故意迟到、故意口无遮拦，故意打压何大为，都是在显示自己的峥嵘一面，同时也是在试探和窥测李力行：他的气度、耐心、性格、胸怀、见识以及处理官场关系的方法和能力。当然，峥嵘只能偶尔露露，而圆熟练达必须一以贯之，汇报会上的高调主流，那天晚上单独拜会掏心窝式的陈述，都是他精心谋划的结果，至于那尊土特产金佛，则是对李力行个人品行的一次裸的刺探和考验。
但是，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位新省长不仅场面上大气凛然、朴实自然，甚至在他的一再刺探下仍然高深莫测，滴水不漏。最耐人寻味的是：他甚至不露声色地收下了那尊金佛，却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
唐朝阳感到很沮丧，他不但没有和他拉近距离，窥探到李力行的内心最真实的一面，乃至抓住他的某个要害和弱点，反而把自己兜了进去：因为他在试探对方的同时就必须更多地袒露自己，而自己暴露的破绽和弱点太多了，随便一抓都可能是把柄。比如那尊金佛，李力行如果拒绝，事情就简单了，说明物质诱惑这条道在他那里根本行不通，可他偏偏收下了，但收下的目的何在如果反问他唐朝阳一句：你这尊金佛是从何而来的他唐朝阳的破绽就露大了。
唐朝阳不敢再往深里想，越想越害怕，不如顾头不顾腚，先想想眼前。那个马莉回来了，她和李力行走得很近，肯定会将金矿的那摊烂事如实禀报省长。李力行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举动唐朝阳觉得，就算马莉言之凿凿，李力行还不至于就此轻信她的一面之词，立即来个借机发难重拳出击，如果这样就显得太浮躁了，完全不符合组织程序，不要说一省之长，就是他唐市长也不可能这么轻率。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条线索、一个苗头，还不足以提到台面上来大做文章。当然，按照这个线索和苗头进行求证是完全可能的，至于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是李省长亲历亲为，还是启动组织程序，启动哪一级组织程序，什么都有可能，而唐朝阳最希望的一种可能，就是在自己精心编造的那套说辞下，李力行能将这件事不了了之，或者将事情推给山阳方面，让他来个严肃查处或酌情处理，这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但另一种可能性最大，那就是李力行很可能不动声色地要求对出事的金矿来个现场调研，自己不是一路高调炫耀自己的金矿政绩吗李力行要求再考察一家金矿，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这才是当务之急。
周林和小蔡也认为唐朝阳的猜测很有道理。马莉回来了，但回来后却风平浪静，甚至连李力行都没改变他调研期间晚上早早休息的习惯。小蔡没能从钱秘书那里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尤其是第二天的行程无法确定。这种平静更让他们感到恐慌。
“既然大家都想到一块了，你知道该怎么办，”唐朝阳对周林说，“你和那个皮五马上去金矿，就是翻了天也得给我整出个样子来，别的事我来应付。”
周林不敢迟疑，正要离开，唐朝阳把他叫住了：“对了，你找的那个人怎么样了靠谱吗”
周林说：“绝对没问题。都安排好了，他明天赶过来。”
“算了，明天就叫他别添乱了，”唐朝阳想想说，“你给他好好谋划一下，抓紧在背后做工作，要来个出奇制胜，釜底抽薪。”
“明白。”周林答应着，匆匆离去。
唐朝阳颓然仰倒在床上，小蔡不敢离开，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如此窘迫，不知如何是好。
“小蔡啊，你觉得我这个市长当得怎么样”半晌，唐朝阳悠悠地说。
小蔡正要说话，唐朝阳又说：“你给我说实话，别来虚的。”
“唐市长，我小蔡跟了你几年，从内心里敬佩您，跟着您，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小蔡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山阳所有的官员认为你有王者之气，前程不可限量，所以都衷心敬服你，铁了心跟着您。”
“你说的，我信。可是，这种敬服，是源自什么呢是品德能力，还是权力和手段”
“这个都有吧。”
“小蔡啊，这就是官场，”唐朝阳坐起来，说，“都说官场如战场，其实官场远比战场残酷复杂。算了，不说了，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早点去休息吧。记住，钱秘书那里，你还得好好利用。”
“我明白，只是，我感到他也学乖了，现在想捞个口风都难。”
“尽量吧。小蔡啊，现在是艰难时刻，我们只要同心协力听过这一关，以后就是阳关大道，一马平川。我唐朝阳不管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的。”
“唐市长，我小蔡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没你就没我的今天和明天。不管什么情况，我都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小蔡走后，唐朝阳总觉得有哪里没做到位，心里不踏实。突然，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自己真实急晕头了，怎么就偏偏把这颗定心丸忘记了呢他看看时间，虽然有点晚了，但却来得很及时。
他打开手机，立即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热键号码。那是省委书记高树德家的内部保密电话。
他要来个先发制人。他想起李力行下来的这些天，自己一门心思都放在应付接待上了，这个电话是早就该打的。作为高树德一手提拔重任的得意门生，有关李力行在自己地面上的动向应该及时汇报的，不管高树德有没有这想法，需不需要，但自己都应该这么做。虽然现在高树德和李力行的关系如何他不得而知，但之前的态度他是了解的。自己是高树德的人，这是站队的问题，什么时候都应该旗帜鲜明，不能让高树德觉得自己这个市长在新省长到来就想改换门庭了；除了这一层意思，更重要的是要将当前山阳发生的情况给高树德备个底。他不知道李力行是否将有关情况和高树德通过气没有，按理来说是不会这么快的，因为李力行并没有掌握确切的事实依据，但不管怎样，自己先入为主报告一下是必须的。
当然，他不会愚蠢到将所有的情况如实汇报，要是高树德知道他那些胆大妄为的勾当，就是想保他也保不住了。他想好了汇报的基调，除了诉苦，也不能说省长的坏话，而最合适的调子就是：一切都是误会。
电话占线。过了十几分钟再拨，通了。
第二天一早，赵云山趁着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餐的机会，宣布省长一行结束考察调研，立即返回月城。
大家都感到很意外，唐朝阳说：“省长不是还要去北山吗北山的森林公园还等着省长亲临指导呢。”
“这次下来，本来就没带明确的目的，也就是走走看看，虽说山阳是我的老家，还在这做过几年副市长，但十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很多情况都不熟悉了。身为一省之长，不能将省情烂熟于心，这官就没法做了。”李力行笑笑说，“我倒是想去北山啊，还有很多没去过的地方都想看看，但是身不由己。高书记来电话说，有重要事情需要我回去商量，这次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对不起大家啊。”
大家都表示理解，唐朝阳口里说着遗憾，心里暗自兴奋：真是天助我也。李力行的突然离开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至少眼前的这一关是顺利地过去了。他揣测着这背后的玄机，是李力行欲擒故纵，还是高树德察觉到苗头，故意出手相助他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对他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饭后，一行人列队出发，马莉把车提了回来，跟在车队后面。车到山阳，在雪风岭下的检查站，何大为唐朝阳跟李力行照例又是一番送行告，气氛一如往常。分手后，公务舱和猎豹卯足劲，翻越雪风岭，往月城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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