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怎么了?嘉元皇后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娘娘可以烧一些纸钱给她,她就不会缠着娘娘了。”萧婠婠观察着她的神色。
“真的么?”林舒雅的一双美眸再无往日的盛气。
“娘娘可以一试,试过才知道,是不是?”
“本宫有什么好怕的?本宫行得正、坐得直,本宫不去……”
萧婠婠淡淡莞尔。
————
弦月弯弯,月辉清冷,在宫道上洒下一地冷霜。
两个女子推开慈宁宫宫门,鬼鬼祟祟地走进大殿,惊惧地四处看着,担心突然冒出一个女鬼。
花柔跟在林舒雅后面,哆哆嗦嗦地说道:“娘娘,回去吧,白日再来吧。”
林舒雅回头怒道:“闭嘴!”
推开殿门,殿门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夜异常清晰。
殿中黑魆魆的,浓墨般的黑暗就像万丈深渊,一堕入就死无葬身之地。
花柔点燃两根蜡烛,摆上糕点祭品,点了三炷香,递给林舒雅。
林舒雅看着静得诡异的大殿,诚心道:“姐姐,我知道你死不瞑目、死得冤枉,可是我心里也不好受。自你去后,我总是梦到你,总是做恶梦……姐姐,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会帮你好好照顾朗儿,我不会亏待朗儿,姐姐,你在天有灵,听见我的话,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三拜之后,她将三炷香交给花柔,让花柔插上。
“姐姐,虽然陛下不爱我,但是,后宫迟早是我的天下,我不会让我们林氏衰败下去的,我会让林氏重新兴旺。”林舒雅坚决道。
“咻”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疾速闪过,大殿恢复了沉寂。
“娘娘,是什么声音?”花柔惊恐道,“好像……有……”
“根本就没有声音。”林舒雅听见了,满目惧色,却只能对自己说没有声音。
不知何处又出现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人在笑,又似在哭。
花柔吓得花容失色,抓着她的手臂求道:“娘娘,快走吧……娘娘……”
林舒雅也怕了,就在转身之际,看见殿门口疾速闪过一道白影,仿佛女鬼飘过。
花柔惨烈地尖叫,林舒雅也吓得浑身颤抖,惊恐地睁大眼,六神无主。
蜡烛被夜风吹灭,大殿漆黑如渊,白纱从半空中飘过,骇人得紧。
“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什么都没做过……嘉元皇后,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花柔惊骇得语无伦次,跌跌撞撞地跑出大殿,冲出慈宁宫。
“啊——”林舒雅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尖叫起来,想跑,两条腿却软得无力,跑不动。
她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耳中嗡嗡嗡的响,好像看见姐姐凄楚、责备的目光,心剧烈地跳动,几乎蹦出胸口……姐姐的声音,姐姐的眼睛,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捂着耳朵,不想看,不想听,可是,姐姐不放过她,缠着她。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想不开……
暗黑的大殿,不知何处出现了昏黄的暖光,一抹白影从天而降,缓缓降落在大殿中间。
林舒雅微微睁眼,那昏光照在白色人影上,一张青丝披散的脸苍白得可怖,就像女鬼的脸,没有任何生气——对,这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女鬼,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姐姐……别过来……别过来……姐姐,饶了我吧……”她满目惊惧,踉跄着后退。
“你好狠啊……”双眸蕴满怨气的女鬼缓缓道,声音沙哑。
“我不是故意的,姐姐……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林舒雅慌乱地解释,不知被什么东西绊着了,跌倒在地,只能一点点地往后挪着。
她后退,那女鬼步步紧逼,她挪到墙角,再也无法后退了,女鬼才停住不动。
女鬼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你害死我……还说是无心的?你好狠……我不会原谅你……我要带你去地府……让你尝尝永远不见天日的滋味……”
林舒雅猛烈地摇头,“不……不要……姐姐,我知错了……”
她哭起来,哭声中确实有悔意,也有害怕与无助。
“为什么害死我……说……为什么……”女鬼逼问道,声音微厉。
“姐姐,我不该害你……是我一念之差……”林舒雅抱着双膝,断断续续地道来那年往事,“有一日,我看见余楚楚在哭,就问她怎么回事……起初她不说,夜里她来永寿宫求见……说了一件令我极为震惊的事……”
“什么事?”女鬼的声音略有急促。
“余楚楚说,朗儿不是的孩儿,是姐姐的孩儿。”林舒雅眼中的怒气若隐若现,“我不相信她所说的……我又震惊又愤怒……不敢相信朗儿竟然是姐姐生的。”
虽然她处于极度惊恐之中,但也基本说出那年嘉元皇后薨逝不为人知的一些事。
余楚楚对林舒雅说,陛下只爱嘉元皇后一人,对后宫妃嫔,只是有宠无爱。
她还说,陛下宠爱娘娘,只是因为,娘娘是嘉元皇后的亲妹妹。
林舒雅惊了,怎么也不敢相信,宠爱自己的陛下竟然与姐姐有私情。
余楚楚说,为了嘉元皇后能够顺利诞下孩子,陛下刻意让娘娘与嘉元皇后差不多时候怀孕,这样就能差不多时候分娩,嘉元皇后所生的孩子,就能当做娘娘的孩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陛下的孩子。
林舒雅明白了,陛下只是利用自己,自己是为姐姐做嫁衣。
怒与恨,在她的心中慢慢聚集。
余楚楚接着说,陛下与嘉元皇后商量好,待孩子满月后,嘉元皇后就托辞亲自抚养秦王殿下,母子便能团聚。
林舒雅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惊怒如巨浪滔天。
虽然,余楚楚说了,陛下与嘉元皇后定情在先,但是,她仍然无法释怀,无法原谅姐姐夺了自己的夫君。
心痛,莫过于被深爱的夫君欺骗、利用;痛恨,莫过于被信赖的姐姐横刀夺爱。
风光无限的荣宠,原来只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只是一场华丽的骗局,只是一场撕裂她身心的利用。叔嫂淫乱宫闱,传出去就是一个举国震惊的丑闻,她不能将心中的痛与恨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承受。
林舒雅无法不恨!
当然,她也了解了余楚楚为什么会来告诉自己这些隐秘之事。
余楚楚爱慕陛下,却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只言片语,她祈求的并不多,只是陛下的一丁点儿恩露,然而,他粗暴地要她滚,冷酷地要她从他眼前消失。就连嘉元皇后也不帮她,还责骂她隐瞒这么久,她苦苦地哀求嘉元皇后帮自己,嘉元皇后没有答应。
侍奉嘉元皇后这么多年,竟然得不到一丝怜悯与关怀,她对嘉元皇后的怨恨,再也无法克制。
于是,走投无路的她只能向皇贵妃求救。
林舒雅许诺,只要她办成事,就可以安排她侍寝。
余楚楚答应了林舒雅吩咐的事,在嘉元皇后的膳食中下毒,毒死她。
犹豫了好几日,胆战心惊了好几日,在成为妃嫔与多年的主仆恩情中徘徊不定,最终,她终于下手,毒死了嘉元皇后。
这就是嘉元皇后中毒身亡的真相,这就是嘉元皇后被亲妹妹毒死的经过。
“就算陛下爱我,你也是最得宠的皇贵妃,我妨碍你什么?”听完林舒雅的陈述,女鬼厉声问道。
“姐姐,是你夺走了陛下……你一日不死,陛下的心就会在你身上,陛下就看不见我的好。”林舒雅说得没错,楚连珏的眼里只有嘉元皇后一人,“再者,晔儿呆呆傻傻的,朗儿却那么聪明伶俐……我不甘心,不甘心……我要抢回朗儿,我要把失去的一切从你手中抢回来……姐姐,你必须死!”
她说得咬牙切齿,饱含浓烈的恨意。
女鬼缓慢而悲伤道:“原来如此,你毒杀我,是为了抢回朗朗与陛下。”
林舒雅绝烈道:“是!我林舒雅,不能输给任何人,就算是姐姐你,也不行!”
女鬼森然一笑,“你可知,假若我没死,陛下还会宠着你,我死了,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你死了,我就痛快了。”林舒雅嗜血地笑,“姐姐,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与陛下有缘无分,不能光明正大地成为夫妻,不能白头偕老。”
“我不怪你,但有一人,不会放过你!”女鬼声音冰寒。
“谁?”林舒雅惊悚地四处看着。
“陛下。”女鬼的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
“陛下……陛下……”林舒雅喃喃自语,好像不明白女鬼的话是什么意思。
忽然,她好像从刚才的癫狂里清醒,万分惊惧地瞪着女鬼,“你究竟是人是鬼?”
女鬼莞尔一笑“你不是叫我姐姐吗?”
林舒雅费力地爬起身,“你不是姐姐,你是……”
女鬼将脸上散乱的青丝拢向后面,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适时,大殿亮起来,数盏宫灯同时燃放,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林舒雅看清楚了女鬼的真面目,还看见大殿的角落里站着几个宫人。
女鬼竟然是萧婠婠所扮!
顿时,林舒雅火冒三丈,喝道:“凌玉染,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戏弄本宫!”
萧婠婠冰冷地笑,“不这么做,娘娘怎会招供?”
林舒雅气得美眸紧眯,眸光阴毒,“就算招供了又如何?你想跟本宫斗,还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萧婠婠不语,一双红眸蕴着浅浅的笑意。
“她没本事,朕有!”
一道冰寒至极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炸响。
林舒雅惊得手足发抖,看见楚连珏幽灵一般出现在殿门口。
他没有雷霆之怒,也没有冷酷的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惊惧得全身颤抖,再也无力支撑似的,手足发软。
楚连珏走到她面前,无悲无喜,无怒无恨。
“啪”的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的手掌,狠狠地掴了她一巴掌,用了十二成力道。
林舒雅跌倒在地,嘴角流血,雪白的脸上印着清晰的指印。
————
林舒雅被软禁在一间宫室,重兵把守,谁也不许探视。
萧婠婠知道,楚连珏早已起了杀心,只是不能急于一时,必须先想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
回到景仁宫,已经过了子时。
他坐在桌前,不停地自斟自饮,一壶酒下腹,又吩咐宫人上酒,直接以酒壶送酒。
她知道,他心里难受,他自责,他心痛,他觉得愧对嘉元皇后,他不能原谅自己,借酒麻痹自己。
“臣妾陪陛下喝。”萧婠婠为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好!”楚连珏握着青花酒壶与她碰杯,“喝!”
“陛下无须自责,臣妾也是最近才无意中知道嘉元皇后薨逝别有内情,这才设下一个局,让皇贵妃亲口说出当年如何害死娘娘的。”
“瑶儿……瑶儿……”他悲痛道,凄伤得令人动容。
“陛下,娘娘在天有灵,会觉得欣慰的。”萧婠婠站起身,拿开他手中的酒壶,“臣妾以为,娘娘仙游,对陛下与臣妾来说,固然悲痛,但对于娘娘来说,或许是解脱。”
她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并不是大楚国的皇帝,而只是一个情种,一个用情至深的情种。爱一个女子,可以爱到视其他女子于无物,可以爱到对旁的女子冷酷无情,这样的情痴,世间能有几个?
嘉元皇后曾经拥有过他的真心、真爱,即使只是短短的日子,即使不能厮守,这一生也值了。
萧婠婠的语声温柔如水,“娘娘与陛下若能厮守一生,陛下自然快活一辈子,然而娘娘未必是快活的,或许是煎熬一辈子。”
楚连珏抱着她的腰,埋脸在她的身上,声音哽咽,“是朕害死了瑶儿……”
“陛下,娘娘仙游已有年月,就让娘娘安心吧。一切都过去了,陛下就当是让娘娘放心,莫再自责。”
“朕不会放过那贱人!”
他的声音饱含腾腾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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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萧婠婠去那间宫室看望林舒雅。
林舒雅美艳的脸苍白无血,略有憔悴之色,应该是一夜难眠。
她坐在硬邦邦的榻上,昂着头,板着脸,挺着腰杆儿,软骨铮铮,保持着以往的气势与傲气。
萧婠婠静静地站着,以静制动。
果不其然,林舒雅忍不住先开口了。
“想看本宫如何落魄、如何大吵大闹、如何疯癫发狂,却不能如愿,是不是很失望?”
“本宫只是来与娘娘告别。”萧婠婠淡淡道。
林舒雅横眸扫视她,怒色上脸,想发作,却忍住了,傲然道:“你以为本宫无法翻身吗?”
萧婠婠盈盈一笑,“娘娘聪慧睿智,谋算人心、翻云覆雨的本事,后宫每一个妃嫔都无法望其项背,因此,这些年来,娘娘宠冠后宫,无人能出其右。”
林舒雅纤长卷翘的黑睫微微一闪,眸光微转,“你知道就好。”
萧婠婠又道:“不过此次不一样,娘娘应该知道,娘娘并非被哪个妃嫔击败,而是被陛下最爱的人,嘉元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击败。”
林舒雅死死地盯着她,眸光冰冷。
“娘娘害死了陛下最爱的女子,陛下会放过你吗?陛下恨不得立即杀了你,以泄心头之恨。”
“陛下只是软禁本宫,并没有对本宫怎样。”林舒雅凝眸道。
“死,只是迟早的事,本宫相信,你活不过今晚。”萧婠婠微眨红眸,红芒如霜,“这半个多月,娘娘疑神疑鬼,时常发癫发疯,娘娘可知为什么?”
“这并不难猜,你在本宫的茶水、膳食中下药。”
“对,本宫收买了宫人,在娘娘的茶水中下了一种西域奇毒,暗地幽兰。这种暗地幽兰,每日吃入体内少量,不会有什么不适之感,半个月后就会发作,如同娘娘这般,变了一个人似的,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看见一些诡异的东西。娘娘心中最害怕什么,什么事最愧疚,就会看见什么,害怕、愧疚的那件事,会日日夜夜地缠着娘娘,让娘娘不得安生,直至癫狂崩溃。”
“世间竟有这种可怕的毒。”林舒雅拊掌,“这暗地幽兰,应该是宋之轩找来的吧。”
萧婠婠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本宫要让娘娘招认毒杀嘉元皇后的罪行,只能这么做。”
林舒雅眸光冷寂,“没想到你知道姐姐是本宫害死的。”
“要为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娘害死那么多人,应该早就猜到会有如此下场。”
“本宫不怕死,只怕死得没有毫无价值。”
“也对,娘娘最好趁此良机求本宫照拂宁王殿下,否则,呆呆傻傻的小殿下没了母妃,被宫人欺负、虐待,能否在宫人的照料下安然长大,娘娘应该比本宫清楚。”
“本宫求你?”林舒雅惊怒,目光鄙夷,却只是一刹那,她就认清了目前的情势,面如死灰。
是的,陛下不会放过她,陛下一定会处死她!
是的,陛下根本就不喜欢呆傻的晔儿,不会时刻想着晔儿,只要宫人稍有疏忽或是差错,晔儿的日子就会很难过,甚至丢了一条小命。
是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可靠、可信的人照拂晔儿,保证晔儿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
想到此,她很想再看看晔儿,可是,不可能了,她见不到晔儿了。
也许,从她决定要姐姐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有这样的结局。
林舒雅仰脸看着萧婠婠,缓缓下跪——自进宫得宠的那一日起,她从未向别的女子下跪,此时此刻,为了儿子,她只能弯下冷傲的腰杆,低下高昂的头颅。
“本宫求你,在本宫死后,你务必多多照拂晔儿,让晔儿平安长大。”
“娘娘,假若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求人,这世间就没有‘求人’这一说了。”萧婠婠冷冷道。
“本宫将晔儿托付给你,只求晔儿健健康康长大,其余的,晔儿没有福气。本宫恳求你,你多多费心照料晔儿,只要宫人不敢欺负晔儿,就是晔儿的福气。”林舒雅恳切地求道,平静的语声含着浓浓的悲伤。
“本宫为什么答应你?”萧婠婠轻哼,故意刁难她。
“晔儿毕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也不想看着年幼的晔儿因为宫人的疏忽而遭罪,只要你费神照应一下晔儿,就能搏一个贤惠、大度的好名声,相信陛下会更宠爱你。”
“也对,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心胸狭隘、蛇蝎心肠的女人。”
“还请贵妃娘娘怜悯晔儿孤苦,赐晔儿一条生路。”林舒雅匍匐在地,脑额点地,虔诚地恳求。
“本宫会花点心思照拂宁王殿下,不过本宫无法保证,宁王殿下不出什么意外。”
萧婠婠把丑话说在前头,因为,林舒雅在后宫太过强势、太过心狠手辣,积累的怨恨太多,多少宫人被她害过,就有多少宫人会在她死后将怨恨转嫁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这就是现世报应。
林舒雅明白她的意思,“无论如何,晔儿就拜托你了。本宫有一事,贵妃娘娘应该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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