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一

    绿玉退了出去,刘彻眼前得了清静,可想起今日在朝堂的情形和父亲的话,越加心烦意躁。

    早朝,奉天殿

    “北部边城近日频报,匈奴扰作乱,抢我钱粮,屠我子民,手段之残忍平生仅见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进言出兵讨伐蛮族,以扬我大汉国威为此臣愿意抛头颅撒热血,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大将军秦吴山激愤难平,猛然单膝跪下请旨出战。众臣微微的动,他的一腔热血激起殿中诸人心潮澎湃。

    景帝坐于上位,王冕上的流珠掩住其带着病气的面容,神态像神坛里供奉的神像,神情晦暗莫测。只是眼底那丝锋利澎湃的流光,显露出他的心绪,只是一瞬即逝。立于他身侧的刘彻察觉他的情绪,轻皱起眉头看向底下跪着的人。

    因为景帝长时间的沉默,大臣们安静下来,皆手持玉牌,默然不语,殿上被一股沉闷的氛围笼罩。官员末尾处走出一个不起眼的言官,他身量矮小作揖道:“秦大人的赤胆忠心,下官也甚感钦佩。只是如今是难得的太平盛世,是我大汉朝与民同休的时候。匈奴民风骁悍,精于骑射,与匈奴交战的胜算有多少,我相信各位大人的心中都有数。一意孤行的匹夫之勇是如项羽般的穷途哀歌,只会伤了我大汉修养百年的元气”

    秦吴山听这话,也不管是在朝堂上,便怒道:“你竟敢说我是匹夫大汉就是有你这般胆小怕事之辈,才会被匈奴欺压在头上过百年”

    景帝对近身的总管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上前一步,宣道:“秦吴山,大殿喧哗惊扰圣驾,拉出去杖责五十”

    殿外走进四名腰佩宝剑的禁军,要将秦吴山压出去施行,秦吴山自知失态,跪下向遥遥上座的景帝行礼,遂跟着几个禁军出了殿。不一会,殿外传来了打板施刑的动响,却不闻一声呼痛,殿中之人不禁叹服其铮铮傲骨。

    这时景帝开口道:“对匈奴一事,众位卿家可有良策”

    心里明白的臣下们知道皇上在等着他们提和亲的事,那身量矮小的言官便说:“历来都是与匈奴和亲,方能暂时平息纷争,不如再用和亲之策。”

    景帝沉吟了会儿,缓缓点首。手从袖口里拿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捂住口鼻,干咳了两声。眼角余光扫到刘彘眉头轻皱着,盯着台阶下目无焦距地呆看,便说:“太子你有何见解,可以说来听听”

    刘彻一怔,遂定神面向景帝,行礼道:“儿臣觉得主战主和的两派,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儿臣偏向前者,因为我大汉朝自开国以来修养生息已有百年,国力虽称不上雄厚但还是强盛的。当今要做的便是立威天下,彰显我大国风范让蛮夷之辈畏惧,不敢再犯我大汉之威严和亲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太子的一长串话其实就是反驳了和亲,推举主战,主战的臣下们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众臣一齐看向上座的景帝,只见他一手搭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神情莫测地看了会儿太子。转而又问大臣。

    “众卿家以为太子这番话怎样”

    “太子说的是,极有见解”“说的好,说的好。”主战的眼见目的或许会达成,欢喜颂扬;主和的不敢反驳附和着说好。大殿响起一片嘈杂的道好声。

    刘彻皱紧了眉,皇帝脸上浮现出混沌的笑意。最后还是决定从众公主中选出一人,择日送到匈奴和亲。

    和亲二

    退朝后,景帝将刘彻留下,他垂首立在大殿中央。

    “上来,到朕跟前来。”刘彻应命上了台阶,走到景帝身前。

    景帝问:“你觉得刚才那些夸赞你的,有几人说的是真心话”

    刘彻立刻回道:“无人”

    景帝笑问:“为什么”

    刘彻略一犹豫说:“因为儿臣自己也认为自己说的,有不对的地方。”

    景帝似乎很高兴,欣慰地一笑:“其实骁勇善战和莽夫之勇只是一线之差,这根线便名为胜败。同理,你处于上位,不论你的论断怎样,都会有人对你奉承褒奖。”用帕子捂住口,咳嗽了两声,歇了小会儿又接着说道:“朕的意思就是让太子你不要被这些人恭维的话影响你自己判断思考,哪怕它们真的好听到让你飘飘然,你也要如风过般让它吹过就散,过于认真的话恐怕连吹风的人也会在背地嘲笑你,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刘彻用心聆听着,躬身道:“儿臣谢父皇教诲。”

    突然,景帝话锋一转问:“你皇姐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刘彻一惊,心中奇怪,父皇与姐姐从来生疏,怎会突然谈及她,于是小心作答:“姐姐素日只在母亲身边玩笑或做些女红,闲了看些诗书,闷了会在御花园里逛逛散心。”

    景帝看出他的刻意小心,便没再说什么。又说了几句便让他去了。

    脑海中反复想着今早的事,觉得隐隐不安,朝廷需要一名公主和亲,父皇反常地问到姐姐。焦躁的疑虑在心中扩大,刘彻终于坐不住让宫人准备轿撵去仪和宫。

    和亲三

    重新洗漱换好衣饰妆容的绿玉正登上露台,准备进主殿,却见太子带着一行人形色匆匆地出了东宫。绿玉心中彷徨,想去找巧儿诉说,走在通向宫人处所的廊下,长长的走廊,相隔十几步就有一处拱门,一条长廊上放眼望去共有十多间,里头便是宫人的处所,布局都是一样,小小的院落种着一颗翠绿茂密的大树,再里面就是两间房屋,和一只水缸,里头时时盛满清水,为的是方便洗用和失火时及时扑灭。绿玉最近很少在这里走动,她也不想再回到这里。

    在走近一处拱门时,听到里头有人故意压低声音的对话,绿玉站住脚屏息聆听。

    “今儿我瞧见太子爷帐子里那位红着眼从主殿里出来,听别人说殿下发了好一通脾气。我记得你适才在里间门外伺候,你可知道缘故”

    被问的宫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太子爷好凶哦,我刚进这里听姑姑说太子脾气无常,叫小心谨慎伺候,我平日看也还好,今日才知道厉害。听他训斥绿玉的声音,好可怕哦,像是随时要把她赶出去后来她哭得那样,太子爷才软了心,真是矫情狐媚子,会讨男人的怜惜,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说到最后两句,她语气有浓重鄙夷的味道。

    另一个宫女笑应:“可不是狐媚子嘛,要不然能勾上太子爷。但她现在还是如我们一样的婢子,平日就一副轻狂的样子,其实姑姑们也都看不上她,只是嘴里没说出来。我以为太子爷只是一时新鲜,不过几日最多半年就会撂开手,到时候我看她还能轻狂”

    听了这些话,才惊觉原来他人在跟前和善恭敬,背地里却是这样说她看她,幸灾乐祸地盼着她早日被太子爷抛弃,等着看她落魄的下场。绿玉怒急,感觉脑门的青筋轻轻抽动,丝丝生疼,大步走进那扇拱门,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东宫里头说长道短,传播事故这就该死”

    那两个宫女未想她会出席,忽见她现身,顿时吓得魂魄飞散。绿玉廊下走过几名公公,便叫住他们:“你们来得正好”说着指着那两个宫女说:“把两个蹄子捆了,照死了打,打死算完没了这些嚼舌根的东西这才干净”

    两个宫女听要丢性命,吓得软跪下连声求饶。几个公公也是东宫的奴才,认识那两个宫女是太子贴身大宫婢琴儿身边的小丫头,素日里玩笑过几回,不想被下这样的命令,又是尚不知位份的主下的令,面面相窥着,并未动手上前抓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绿玉见他们这样怒道:“我的话可是没用了,等太子爷回来我痛向他回回,看你们有几层皮可以剥”

    几个公公忙道:“姑娘息怒,息怒,我们这就领命。”说着几人上前将两个宫女压住,另着两个人去取绳子和杖责的板条,不一会儿东西取来,将哭求发抖的两个宫女捆住,小小的院子里响起棍子打在肉身的闷响。两个宫女疼得直翻滚,哇哇叫喊,打到一半,她们的背上臀上已经打烂的肉黏在破掉的衣物布料上,已经血肉模糊。

    和亲四

    琴儿闻讯赶到,见眼前的场景,顿觉头发晕,这两人是新进宫被选进东宫,跟着自己学习服侍太子。素日虽然顽皮了些,可也是伶俐清秀的人,不想成现在如血人一般,这样半死不活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她不禁失声喊道:“快住手”

    那公公的板子还要落下,却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心中也不愿再继续打下去,目光带着希翼看向绿玉,只听绿玉冷冷地说:“谁让你听下来的接着打”

    琴儿挡住又要打下去的板子,愤然问:“敢问姑娘,她们犯了什么过错,要被这样乱棍打死”

    绿玉冷笑:“你调教的好人,竟敢在这里说太子爷和我的是非,这样处死她们算是轻的你是她们的教管姑姑,你也难逃其责,我没有向你问罪,你倒先问起我来”

    闻言,琴儿知道自己是救不了她们,且自身难保,却仍不死心,下跪求道:“这原是她们该死,更是我的管教不力,教导无方。姑娘慈悲,饶她们一命吧”说着重重磕了个响头。公公们见素日有脸的大宫婢这样形景,都替她觉得委屈,又钦佩她的重情义,心里更又对绿玉生出了十二分的厌恶。

    至此绿玉还不愿罢休,巧儿赶了进来,看这样的情景知道难以收拾,便对绿玉说:“我有要紧的话要与你说,你快同我来”说完也不等绿玉回答,拉了她就走。走出拱门前,巧儿回头递了一个眼神给仍跪在那儿的琴儿,后者对她感激一笑,忙起身推开施刑的公公,伸出食指探她们的鼻息,感觉指甲仍有一口幽幽余气,便欣喜地对几个公公说:“快去太医院,请为太子爷把平安脉的李太医过来,你们快去,有什么罪责我来担当”

    公公们闻言都乐意帮她,立时就去了太医院。

    李太医知道是要医治两个受刑的宫女,并不十分情愿。但考虑到是太子爷身边的大宫女所托,卖她个人情,日后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得罪了太子,也有个太子近身的说好话。而自己现时正有些闲暇,于是欣然答应。

    只是赶到时两个宫女早已气绝身亡,尸身僵冷,回天无力。那大宫女覆着尸身伤心地放声大哭,素日见这些大宫婢很少显露过多的情绪,不论何时都是微微含笑,举止优美,如木雕的美人。今日观其真情流露的悲恸,梨花带泪,不禁黯生怜惜。

    想递给她帕子叫她拭泪,却碍着身份不能,于是出声安慰:“逝者已往,姑娘莫要悲痛哭坏了身子,倒叫亡人去的不安。”

    琴儿含泪仰望向他,又即刻垂下首去,细细允泣。松松束在身后的过腰长发随着她垂首的动作,落到一边,露出如凝脂的后颈,李太医的视线被这一道雪色的风光吸引,不禁痴痴地呆看住。

    和亲五

    再说巧儿将绿玉拉进自己的房里,关门便问:“她们是新进的小宫女,不知事,说话不妨头冲犯了你,你可恕就恕,不可恕就训斥一顿,打几板子也就完了。何苦定要将她们治死你才开心,把他们打得那样,我适才看,就是救活了,人怕是也不中用了你原本是守夜的宫婢,突然冒出头儿,自然很多人不服你,你倒先做这样的事,叫人记恨,也落小人的口实,说你一朝得宠就轻狂起来,到时候你得什么好处”

    绿玉没有了适才处罚人的盛气,泪水霎时溢满眼眶,成串地落下。“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要是我仍旧是个守夜的宫女倒好,也没什么可争的,也不用担心别人的算计。如今我是站在刀尖上了,下不去,又上不了。太子爷喜怒无常,我怕我怕自己真像她们说的那样,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弃了到那个时候我可如何是好呀”说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抱着巧儿抽泣。

    巧儿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辛苦愁闷,现在太子爷不是还宠着你吗,依我看,你还是有机会的,乘这个时候你尽着法儿笼络殿下的心,就算他日失宠,也会念在昔日的情分,给你个名分一席安身之所,也算得有个好结果。”

    绿玉哭诉:“我知道,这些我都做了,可我做什么都是错今儿还特特地打扮,反倒被训斥”

    巧儿想了一下,说:“太子爷的脾气喜好,阳信公主最清楚不过,我一会儿去仪和宫向她身边的宫女打听,或许能套出有用的话,能帮到你也不一定。”

    提到阳信公主,绿玉脑海里闪现与太子初试的那晚,太子忘情叫的那声姐姐,心中堵闷。抱紧了巧儿,强行挤出一丝高兴的神色:“巧儿,这个宫里只有你待我最好。”

    巧儿笑了笑,轻轻着她的背:“我们八岁时一日进的宫,又有缘一起被在东宫,姐妹相好了七年,见你这样愁苦,我怎能不助你。”

    两人又说起初入宫时的往事,叙着昔日的情常,感情越加亲密。

    和亲六

    仪和宫,殿宇的一扇窗檐下,放置着一只漆成金色的铜缸,缸里盛满的清水面儿上,静幽幽地漂浮着三片小荷叶,翠绿的颜色衬得,在清得见底的水中舒缓游动的数条红白锦鱼,更显鲜艳雅致。

    王夫人捏了些鱼食扔了进去,鱼儿争相抢食,打破了水面片刻前宁和的美感。

    素心快步走进王夫人身边,提醒:“太子来了。”

    王夫人略一沉吟,说:“你让他过来”

    素心领命去传话,王夫人又谴退了身边的宫人,让他们离远远的,等叫时再来。所以刘彻来到时,只见王夫人一人立在鱼缸旁,未及至王夫人身边便问:“母亲,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你好些日子不亲近你皇姐,怎么今日一来不请安,倒先问起她来”王夫人抬眼看了一眼儿子,语气语气云淡风轻,不像是问句,倒像是洞悉一切的模样。

    刘彻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是因在梦中与姐姐的那段缠绵,愧于面对她,同时也想抑制自己对姐姐的那份异样的,如洪水般濒临决堤的情感。

    王夫人见他不说话,便转开话题:“你宫里头那个丫头,你要宠幸,母亲不管你,只是别过了头儿,忘记了分寸。你宫里头的人虽然严谨,但保不齐被人套出话儿,或失口漏了嘴儿,被黑心的人添油加醋地宣扬,再让有心人听见,一闹了出来反倒没意思。”

    他知道母亲的意思是别太宠幸那个宫婢,让陈阿娇生气,只是他心里记挂着姐姐的事,哪里顾得上这些,点点头算是应允。又一次问:“母亲告诉我姐姐在哪,我有要紧的事告诉她。”

    王夫人问:“什么要紧的事”

    刘彻也不相瞒,想到母亲或许有办法帮姐姐,便将今日朝上定出要和亲的事,和父皇反常问起姐姐的事道出,又说出了自己忧心姐姐怕是要被定为和亲的人选。

    哪知王夫人听了这话,无丝毫惊讶,仿佛早知道此事般,神色淡淡地说:“你皇姐贵为公主,如果能奉命和亲,也算是尽了与身份相应的职责,这是分内的事,你有什么可忧心的。”

    见母亲这般无动于衷,且乐见其成的样子,刘彻一颗心凉到了底,不可置信道:“母亲,那是我的亲姐姐,也是您的孩子,要是她去和亲,匈奴远在塞北,相隔天涯,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回来,再不能相见,你怎么可以冷漠的像是事不关己,说些世俗好听的话就想搪塞过去吗”

    王夫人没有回答,将手中最后一小撮鱼食,轻撒在水面,拿过石桌上托盘里的帕子,垂下视线,慢慢擦着手,擦完放下帕子又看向别处,并不看儿子,许久才说:“你虽懂事,但到底年纪尚小,舍不下自小看护自己长大的姐姐,也是赤子之情。其实母亲又何尝舍得自己的女儿嫁到那蛮荒苦寒之地,只是”王夫人没再说下去,忽然看向儿子,盯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彻儿,你要答应母亲,如果你姐姐被选去和亲,你千万不要做出失态的事。要知道这宫里头还有十几位皇子,他们都虎视眈眈地在暗处搜寻你的把柄,想将你拉下储君的位子。你要时时警戒,切不可叫母亲失望,也莫要辜负你姐姐。你也是清楚的,她为了你时常在陈阿娇身边周旋所受的闷气,如此委曲求全都是为了你呀你不顾及自己,也要想想你姐姐为你做的再行事”

    这一席话,让刘彻万般心绪涌上心头,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回答:“儿子知道了。”

    和亲七

    因为将至秋季,午后的太阳虽然明艳,可照在人身上还是不觉得热,甚至墙角阴影处还有凉意。一乘软椅轿从乾清殿走向仪和宫,前面有六名太监开路身旁身后还有十几名宫婢和太监,这些人她一个不认识。接到父皇召见的旨意之前,她就从母亲口中得知,父皇已经暗定,将她嫁去匈奴和亲。看着前方长长的静寂宫道,母亲告知自己时淡然的神态和适才父皇冷漠的言语。坐在软轿上的阳信心彻底冰凉,胸中生出千万种滋味,汇总起来叫伤心之至。

    她低着头缓缓走进大殿,周围听不进一丝杂声,像是没有一个人,这也是她希望的,可她知道这不可能。

    “阳信,你可愿嫁到匈奴”

    在从小到大记忆里,父皇对自己说的话屈指可数,这句竟然是其中之一,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既然对儿臣提起此事,便说明,您对儿臣的去留已有了决定,又何必问儿臣意愿,这根本就不是儿臣能决定的事。”

    “明白事理就好”汉帝顿了下,说:“离出嫁没有多少时日,你就多陪陪你母亲,日后怕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宫里还未出嫁,又符合和亲条件的公主不下十人,为何单单挑上自己自从栗夫人一方的势力在与馆陶争权中被连根拔起后,连当朝太子都是馆陶扶植而起,朝中便数她的势力独大。如今馆陶要将女儿嫁给彻儿已经朝野上下众人皆知,而自己又是彻儿的亲姐姐,没人敢得罪馆陶,所以要她和亲,能定下让她去匈奴和亲的只会是馆陶。

    想到自己有这样下场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和陈阿娇这样外姓的外戚有争执抬起头直视端坐于象征无上皇权的龙椅之上的景帝,她的父亲,从未给过一丝温暖,却要亲手将自己推入悬崖。愤怒和无力感将她团团围住。罩着宽大华丽玄黑绣金的龙袍,身后宽九丈高五丈的双龙朝日壁雕,皇权的威严将这个面带病色的中年男人衬托的那样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她平静外表下隐藏的叛逆,在胸中鼓噪,厌恶轻蔑之意从冷寂的黑眸中丝丝溢出。

    景帝与她对视,眉头紧皱,眼神凌厉起来。观其态,她最终还是缓缓低下头,视线停留在冰冷的地面。

    许久后景帝才出声:“你退下吧。”

    回到仪和宫,阳信没有去给母亲请安,直接进西偏殿。谴退了所有人,将自己独自关在殿内,疲惫地倒在坐榻上,身子蜷缩压抑地紧绷着,闭起红肿的眼,指尖轻轻地颤抖。

    骨肉之情竟淡薄如此。

    和亲八

    日落西斜,天边的太阳隐去最后一丝余光,夜色开始侵袭。

    刘彻在仪和宫等了半日,用过晚膳仍不见阳信回来。

    王夫人见他仍没有去意就说:“她或许是与阿娇一起玩,见天色晚了就宿在陈府了,以往也是有的,你明儿再来看她吧。”

    阿娇与姐姐正在闹脾气,依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就原谅姐姐,他心中疑惑,却未道出,辞了王夫人,走出主殿,向西边侧殿望了一眼,见殿里果然是漆黑的,想是真的宿在陈府,于是准备回东宫。刚走了几步,素心急匆匆地从身后追了上来,附在他耳边说:“早晨公主被陛下召见,傍晚的时候就回来了,奴婢见她神色不对,一个人闷在偏殿里,天暗了也不让人点灯。您去看看,劝劝吧”

    原来姐姐早就回来了,母亲却不让自己知晓,想到白天与母亲说话的情形,母亲怕是早就有意隐瞒。他回头大步走向偏殿,推门走进去,黑沉沉的殿里,可以隐约辨出站着几个人影。

    “是太子爷吗”听这声音,认出是姐姐身边的大宫婢雪儿。刘彻问:“姐姐呢”

    雪儿打开一个火折子,视线霎时亮了一点,“公主在里间,您随我来。”她将刘彻送到里间门口,“公主从乾清宫回来,一直情绪不好,您劝劝吧。”说完又走了出去。

    刘彻摸黑走进里间,视线倒些许地朦胧明亮,坐榻后的那扇窗户大大的打开,月亮清冷的月光扑撒了进来。姐姐斜卧着,一袭白色的襦衣在月色的照拂下,似泛着银白的光晕,披散的发丝凌乱地撒在榻上,垂到了榻下,似又黑色的流光。如瓷才脸颊泛着异常的红晕,眼角湿润微醺,朱唇艳红如血。他心中躁动,一瞬间忘了来意,仿佛又置身于那场梦中。

    “是谁”阳信察觉屋内有人便问。

    刘彻稍回过心神,想起这不是梦,自己却如此失态,怕被姐姐看出端倪,有些忐忑无措地回:“是是我。”

    阳信本以为是雪儿,不想是疏远自己的弟弟,语气有些冷淡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彻察觉出她对自己冷淡态度,以为她是为和亲的事烦闷。

    “父皇召见你是说和亲的事”

    阳信不语,刘彻知她不否认,就是默认了,手握成拳似在忍耐,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去求姑母,父皇最听她的话。”说着就要去。

    “你别去”阳信挣扎着坐起身喊道:“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她肯求情就不会有我去和亲的事了,我不准你去向他们摇尾乞怜我不准”她情绪激动得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刘彻忙上前拍着她的被,哄道:“好,我不去,我不去,你别激动。”握住她的手,被那手的冰凉一惊,“怎么这样冷。”他走到寝室里拿出一条绒毛毯子,出来时阳信已经闭上眼,似已经睡着,将盖毯子在她身上。顺势手动作轻柔地理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神色满是温柔怜惜,视线被那抹不点而红的朱唇吸引,失魂地靠了过去,印上自己的唇。那温软真实的触感,他骤然清醒,站直了身子,为自己的举动吓到。见姐姐无转醒的迹象,有懦弱的安心和淡淡的失落,两种情绪化成缠绵不尽的情愫,助长心中拼命压抑的禁忌爱恋。

    呆看了会儿阳信的睡颜,刘彻才离开,脚步声渐远,榻上原应睡着的阳信缓缓睁开了眼帘。

    第二日,阳信感到头痛发热许是因昨夜感染了风寒,从此她便一直称病,闷在仪和宫未踏出宫一步。成日懒吃懒喝,人渐渐消瘦,如此一月过去,人竟然瘦了一大圈。刘彻担心她,每日有空就到她这里。

    这日王夫人陪侍太后,刘彻就让宫人将膳食摆在西偏殿。

    刘彻夹了块肉放在她碗里说:“姐,这是牛头肉,不比牛身上的硬,它肉质肥嫩细密,极易消化,你尝尝。”

    阳信吃了一小口就放下碗筷,起身到坐榻上歪下。面庞消瘦苍白,神情倦懒。刘彻因她这样,终日心急得像是在火上烧,今日见她又这样,一股怒火腾地燃起他啪地声撂下碗筷,走到榻前,抓住她纤细得仿佛一用力道就会碎掉的手腕。终是不舍,放轻了力道,将她拉回到桌边,按她坐下。

    “你再多吃一点”

    阳信头撇向一边,并不听他的话。

    “看你这才几天就瘦得这样,还不肯吃东西你是想急死我吗”刘彻神色焦急,说着急得悲从中来,眼角都湿润了。

    阳信静了半响,方拿起了碗筷,往嘴里塞东西。刘彻见她终于肯吃,稍稍放下心,坐下看着她吃。不多时,桌上的菜吃得只剩了一半,刘彻怕她一时吃多了胃受不了,就给她盛了碗汤放在她手边,说:“姐,喝口汤润润,缓缓吧。”

    只见她手刚端起汤碗,眉头忽然一皱,手中的汤碗滑落掀翻在桌上,她捂住口鼻跑到痰盒边吐了起来。

    室内一下乱作一团,两三个宫婢分别在她两侧为她拍背顺气,准备热水手巾和干净的衣物,另几个人忙着收拾桌子,和适才汤碗打翻流下地面的污渍。刘彻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桌边,呆怔在那儿,仿佛被眼前的情景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