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叶昔昭身形被轻轻一带,到了外面。抬眼相看,是虞绍衡。
“……侯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叶昔昭很意外。
“娘叫回来的。”虞绍衡审视着她,“没事吧?”
太夫这才发现误伤了叶昔昭,慌忙苦笑着上前来,“看看……唉……”
叶昔昭忙道:“没事,太夫别担心。”
虞绍衡托起她的脸,看住她颈部。
“侯爷,真没事。”叶昔昭试图阻止。
“别动!”虞绍衡莫名有些烦躁,剑眉轻蹙,拖着她下颚的手微微用力。
叶昔昭看着他,很无奈。
两粒碎渣飞溅到她颈部,嵌入了肌肤。他抬手轻轻捏住,逐一快速取下。随即又将她方才遮挡的手握住查看,手背上已有了几粒血红的小点,循例将碎渣取出。
太夫已平静下来,松松携了叶昔昭的手,“去里面,给涂点药。”
叶昔昭顺从地点一点头。
“娘,出了什么事?”虞绍衡问道。
“……问她吧。”太夫瞥了一眼虞绍筠,又没了好脾气。
进到里间,手上抹了药膏,叶昔昭还是安抚太夫的情绪,“不论是为何事,您也不要动怒,身子最要紧。”
太夫迟疑片刻,低声道:“一家,有什么事也不瞒。绍筠去涿郡,根本就是去找一个,那天一听她涿郡就急得要命也是因此。”
“哦?是什么啊?”
“是一名曾府中当差的小厮。”太夫语声转低,愈发愁闷,“绍筠不断打架惹事那一年,就总是与那小厮一同前去。后来被罚家面壁思过,两个竟聚一起偷偷喝酒……后来自然是容不下那名小厮,真想将他活活打死,绍筠却怎么也不肯同意,甚而为了救他,答应去外面求学。这才饶了那小厮,却也不能再留,让他卷铺盖回了老家——而他就是涿郡。”
叶昔昭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这次,就担心绍筠去找那名小厮,结果呢——命去了那边查访,果真如此!”太夫强按着苦闷,呼出一口气,“说说,这叫怎么回事?可如今这件事终究不干那小厮的事,这一腔子火气,自然全部落到了绍筠头上。”
“太夫——”叶昔昭听到这里,有些担心起来,“您是要将此事告诉侯爷么?”
太夫有些无奈地点头,“绍衡原本不知道此事,如今不如索性全部告诉他,让他帮拿主意吧。那个孽障,是管不了了。”
叶昔昭连忙规劝道:“太夫息怒。此事若被侯爷知晓,不定会怎样惩戒绍筠,事情闹大了可怎么办?以儿媳看,不妨再等等,您选个时间,与绍筠平心静气地说说此事。”
太夫不置可否。
叶昔昭只是觉得,虞绍筠骨子里有点男孩子脾气,不大可能与那小厮有什么。见太夫像是下了狠心,又道:“绍筠也不小了,什么事情心里都有个分寸。再者也不小了,动辄被侯爷责罚的话,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旁少不得以为她还如以往一般调皮。”
最后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本是叶昔昭情急之下胡乱加上去的,却是出乎意料地让太夫有所触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就先听的,总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话,再将她交给绍衡。”
叶昔昭不由松一口气,“再好不过。”
太夫看着她的手,很是过意不去,“没打到那个不成器的,倒害得平白被殃及……”
“小事而已,您千万不要放心上。”叶昔昭岔开话题,将几本账册放到太夫手边,“儿媳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愚钝,前来请教太夫一件事。”
“那抽空看看,估摸着看完之后,也就知道要问什么了,到时候再找说话。”
“嗯。”
太夫与叶昔昭转去外面。
外面的兄妹两个正僵持着,一个冷着脸审视,一个还是倔强地一声不吭。
太夫道:“绍衡,回房去给昔昭找些好点的药,这边其实没什么事,去吧。”
虞绍衡看过叶昔昭,沉默片刻,也没反对,与叶昔昭一同回了房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问。
叶昔昭决定还是先等太夫那边有了着落再与他说也不迟,便笑道:“能有什么事?母女两个话赶话,一时闹僵了而已。”
虞绍衡才不相信。
叶昔昭便垂眸看着手上的小伤,“这边受了伤,却还记挂着那些……”
虞绍衡忍不住笑了,“倒是巴不得那么娇气。”之后命好好服侍,歉然道,“是特地赶了回来,还得回兵部。”
“去吧。”
午后,虞绍筠没精打采地来了正房,进门先是问叶昔昭:“疼么?”
叶昔昭摇头,继续坐绣架前忙碌。
虞绍筠则懒洋洋倒大炕一侧,闭上眼睛,许久一动不动,似是睡了。
叶昔昭正要唤去拿条锦被过来,虞绍筠却轻声道:“这次是去找他了。”
他,指的是那名小厮。
“去年离京之前,娘命把他打得一条腿打断了,还撵回了祖籍。其实是总是缠着他一起喝酒,一起说说笑笑。但是他挨打的时候,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他身上……”虞绍筠翻身背对着叶昔昭,“与大哥没什么话可说,二哥不爱说话,三哥总是看着大哥二哥脸色行事……没理,说起来是掌上明珠,可的日子其实特别闷。”
叶昔昭手中针线停了下来。
虞绍筠低低叹息,“娘这次真是小题大做了。去涿郡,只是给了他家一些银两,让他们搬去好一点的地方找个清闲的营生。他其实很聪明的,留侯府,日后会不会被大哥看重,谁都说不准。可是现……他家务农,偷偷去田里看过……觉得他被害苦了。心里难受,知道么?说不清到底错了哪儿,但是他是无辜的,这是一定的。他一条腿残着,这一辈子可怎么过?”
叶昔昭唏嘘不已。
虞绍筠语声愈发低了:“那次他被撵出府的时候,跑去出送他,一直哭一直哭。他却根本不怪,特别憨厚地笑着,一直说没事、没事,让日后听娘与大哥的话。他好端端地一个,突然变得那么惨,却不肯怪,反而一直安慰……”语毕,她抬起手,擦了擦脸。
叶昔昭到了虞绍筠身边,把一条帕子递给她。
“恨这个世道!男孩子与女孩子一起说说笑笑都会让如临大敌。娘对那件事处理的手段,也实是让不满,这也是写信敷衍的缘由,总觉得无话可说。现只是绕路去给一点补偿,她就又发这么大的火。”虞绍筠忽然转身看住叶昔昭,“大嫂,倒是与说说,做错了事,亏欠一个,不应该弥补他么?现呢,娘不知又要怎么发落他们一家。娘生气,可以用他找出气筒,可又找谁评理去?说娘是怎么想的?真是让百思不得其解。自幼就知道是侯府嫡女,怎么可能与一名小厮纠缠不清呢?难道与之间就不能有一点别的实实的情分么?”
叶昔昭理清楚来龙去脉,心里酸酸的,半晌才克制住情绪,柔声安慰道:“这些话,尽可以告诉太夫。太夫是明理,不会无动于衷。”
虞绍筠撇了撇嘴,不大相信的样子。
叶昔昭继续耐心宽慰:“有什么事就一言不发,全凭数落打骂怎么行呢?什么话还是要说出来。说到底,从没见过那小厮,听了都是唏嘘不已,太夫听了就更不会无动于衷。但是只字不提,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太夫当然会特别意一言一行。”
“说了有什么用,娘不定把他们一家怎么样了呢。”虞绍筠叹息摇头,“是不知道,娘真正心狠起来,太吓了。”
“说了的话,也许就能让他们一家获救;而不说的话,他们一家兴许此生都会暗无天日。”叶昔昭语声顿住,又想了想,“将这件事了了,不再与那小厮相见就是了。如此对他也是好事,他与来往,只会惹来一身麻烦。”
“明白,简直就是他的煞星。”
“那还愣着做什么?”叶昔昭催促道,“洗把脸,去见太夫。”
虞绍筠闻言坐起身来,却直打怵,“她上午还要用茶盏砸死呢。”
叶昔昭轻笑出声,“是啊,砸的是,倒霉的是。”
虞绍筠偏头看了看叶昔昭的颈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娘,说话那么大声,害得也没听到进门去。”
叶昔昭笑意更浓,“不说这些,陪去见太夫,好不好?”
“好啊。”虞绍筠松一口气,“有,娘总能压着点儿火气。与她说话,就一旁听着,看她还好不好意思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