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极了, 男人柔缓而清晰的声音落在辛澄耳里，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霎时间荡起阵阵涟漪。
她猛地抬头, 对上他的眼睛, 惊诧地问道：“九年前，你认识我？”
虽然郁修林不止一次提过，那时候的她很怕励晏林, 每次见了他都吓得拔腿就跑。可婚后，励晏林从没说起过以前的事, 她以为,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或者, 从前他们之间的那丁点交集, 根本不值一提。
可现在他却说，怕她像九年前一样转头就把他忘了......
也就是说, 他还记得她！
刚刚低落下去的情绪又一次高涨起来, 她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被泪水浸湿的双眼水汪汪的, 在昏昧的光线里闪着像星芒一样微弱却晶亮的光。
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抬手捏了捏她挺秀的鼻子, 说：“当然记得了, 毕竟整个学校就数你最能哭，眼泪比自来水还多, 说来就来......”
原来, 他记忆中的自己是这样的......
辛澄脸色一僵，眼里的亮光倏地消失不见。
“哦......”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她忍不住羞愧, 又暗自懊恼。
他和自己非亲非故，又不像莫柠柠拥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毫无顾忌地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却从没想过他的心情。
看着哭哭啼啼的自己，他一定觉得很烦吧。
可为了培养“夫妻间的默契”，他也不得不忍着......
真是，为难他了啊。
想到这里，辛澄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她的大半张脸都埋在暗影里，励晏林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情绪的突变。
他摸了下她的脑袋，柔声问道：“怎么了？”
辛澄摇了摇头，闷声回道：“坐久了，腿有点麻。”
“那就出去吧。”励晏林说着就弯下腰，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伸进她的腿弯，一个公主抱，就将她抱出了衣柜。
辛澄的心和身体一样，骤然腾空，她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惊呼道：“诶——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是说麻了吗？”励晏林垂眸，几个大步，便出了衣帽间。
突然从昏暗的衣帽间里出来，卧室里的灯光亮得刺眼，辛澄偏开头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被励晏林放在了床上。
励晏林侧身坐在床沿，大掌隔着白色的蕾丝长袜握住她的小腿肚。
辛澄心头一紧，慌忙收回自己的腿。
瞧她浑身紧绷，一脸戒备地瞧着自己，励晏林不由地好笑：“不难受吗？”
“什么？”辛澄皱起眉头，缩着腿挪到床的另一侧。
“你不是腿麻了吗？我帮你按摩一下。”
辛澄瞧了他一眼，淡声说道：“不用了，已经好了。”
那语气冷淡又疏离，励晏林隐隐察觉到她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却又不明白个中原因。
他默了一瞬，随即爬上床，凑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工作谈得不顺利吗？还是那个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欺负你了？”
那嗓音里满是温柔关切，辛澄听得心头一动。
可这不是真的他。
这只是为了培养夫妻默契伪装出来的假面而已。
她却总是当真。
想到这里，辛澄把心一横，硬邦邦地说道：“离我远点儿行吗？”
“嗯？”励晏林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辛澄偏头，对上他的视线，抬高音量说道：“我说，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励晏林蓦地一愣。
辛澄豁出去了：“免得我这个眼泪说来就来的爱哭鬼惹你心烦！”
那带着鼻音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气，可明明她不想抱怨的，怎么一开口就变成这样了？
眼泪又上来了。
她气自己不争气，扭开头不看他。
励晏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瞧着她被长发遮住的侧脸，哭笑不得地问道：“你这是......在生我的气？”
这是什么语气？
好像自己很无辜似的。
辛澄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瞪他：“对，我就是在生你的气！我不仅最能哭，还特别爱生气，所以千万离我远一点，免得被我当成出气筒！”
她一口气发泄完，却见励晏林低下了头。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瞧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不会生气了吧？
天啊，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竟然朝他撒气，嫌自己活太久了吗？
想起自己刚刚的样子，辛澄后悔莫及。
却见男人的肩膀轻轻抖动起来，随即听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他嘴里冒出来。
他这是——在笑？
心中跳出一个猜测，辛澄缓缓睁大了眼睛，下一秒，男人抬起了头。
眼睛弯着，唇角扬着，小虎牙露出来，满脸都是笑。
辛澄：“......！”
有什么好笑的？！
她气得抡起枕头就朝励晏林头上砸去。
“喂！”励晏林抬手一挡，抓起枕头扔到一边，随即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辛澄猛烈地挣扎起来。
“好了，辛澄.......”励晏林收紧双臂，下巴顶在她的头顶，低柔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没完全收起的笑，“谁说你惹人心烦了，别给我乱安罪名好不好？”
辛澄没好气地回道：“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她被他强行按在怀里，整张脸都贴在他的胸口，说话的时候，嘴唇擦过柔软的衣料，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抱怨，又像撒娇。
励晏林收起笑，郑重其事地否认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怀里的女人不说话了。
励晏林松开力道，一边轻抚她柔顺的长发一边缓缓说道：“哭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想哭就哭，只是哭完了别忘了告诉我是谁惹你哭的，我会让他给你哭回来。”
言语间满是“我给你撑腰”的霸气和坚决，辛澄听得心头一暖，一股别样的柔情霎时间从心底蔓延开来，嘴上却依然不买账：“你当我是幼儿园小朋友吗？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就回家找大人告状？”
“嗯，我就想让你当我的幼儿园小朋友。”励晏林扶着她的肩膀，往后撤开些许，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回来跟我告状——我一定帮你狠狠欺负回来！”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诱人了。
她无法相信，这世界上除了已经去世的父母，还会有人愿意把她当成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呵护。
即便......他真正想呵护的那个人，应该是
——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跟自己很像的妹妹，可她依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鼻子酸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辛澄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那张棱角分明却分外温柔的脸此时已经被泪水模糊成一片。
她眨了一下眼，一大颗眼泪像透明的珍珠溢出眼眶，顺着脸颊迅速滑落。
励晏林抬起手，用大拇指替她拭去那颗泪，刚想收回手，又一颗掉下来。
励晏林转身下了床。
辛澄郁闷地用手捂住了脸。
又哭了......
明明14岁以后，她已经学会如何克制眼泪了，可为什么到了这个男人面前，就不受控制了呢？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励晏林就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侧身坐在床沿，倾身凑到辛澄跟前，帮她擦脸。
毛巾是热的，敷在脸上舒服极了。
辛澄抽了抽鼻子，温顺地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每次哭完以后，爸爸也是这样，拧一条热毛巾帮她洗脸。
眼泪又有往上涌的趋势。
她连忙叫停回忆。
毛巾带来的热气很快就消散了，辛澄睁开双眼，冷不防对上一双狭长的黑眸。
视线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她随即垂下脑袋。
“谢谢。”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粗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真难听。
辛澄自我嫌弃的时候，励晏林正低头瞧她。
刚刚洗过的脸又白又嫩，像剥了壳的鸡蛋，眼尾和鼻头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励晏林心头一动，低头凑近，轻柔的吻印在她的眼角。
辛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她闭上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跳得又快又重。
“励晏林。”她缓缓开口。
“嗯？”男人温软的唇慢慢擦过脸颊，停在她的鼻尖。
“能不能......不要演得这么投入？我会.....”
男人的唇就在这时覆上来，堵住了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
——“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