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三章
帖凤订婚后的第三天,下雨。
已经下了一天,但仍然在下。绵绵的秋雨,淅淅沥沥,无尽无休。
社员们聚中在队部里学习。
上午扒线麻,犄角旮旯仍然遗留着一截截白色的麻杆。
三间房坐得满满的。两口大嘴铁锅正在烀猪食,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还有许多人不断地吸烟,屋子里的空气早已污浊不堪,酸臭中夹杂着豆秸、汗腥、还有旱烟的味道。
队部是常见的那种一明两暗的结构。两边搭着顺山大炕,中间屋中央摆着一张办公破旧的办公桌,灶坑旁边堆放着不少粗大的劈柴拌子。
男女老少混坐着,两铺大炕坐了溜满,剩下的坐在了中间的屋地上,有的坐劈柴拌子,有的就地取材,逮着什么坐什么。褚子格靠着北墙根,下面是一摞沾着稻草的豆饼。陈哲把喂牛的料桶翻过来坐着,谁也不看,不知低头在想什么。桌子后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花春生。他正在读报纸,好像是一篇批林批孔的文章。他身边是集体户的刘卫红。她的面前放着沓红格信纸,还有一支元珠笔,那架式一会儿讨论完了,要做记录的。
花春生的朗读能力很不错,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声音宏亮。社员们都静静的,有的打瞌睡,有的抽烟,年轻人一会儿嘁嘁喳喳,一会儿吃吃地暗笑然不知谁当的一声放了个响屁,那笑声立即如开了堤的洪水,哗地冲破憋了许久的沉默,猛地涌出窗外,把戗锯架子上落着的一群麻雀,惊得轰地一声四散飞起。
褚世格坐在东间的锅台上,一根接一根地卷着旱烟,吸几口,便皱着浓眉往对对面的炕上看。那里坐着一堆姑娘,有集体户的,也有本队的。帖凤坐在中间。她知道会有不少人瞅她,于是便低着头不断拧着红色的碎花手绢。她身上穿了件草绿色的确良女式军装。当然是未婚夫王西给买的。
花春生读完了文章,把报纸卷在手中,简单叙述了下重点,然后抬头看工作队的老孔,意思是征求意见。
老孔探下了嗓子,刚要讲话,就被铛啷一声打断了。众人询声一看,原来是陈哲。他想到外边解手,往起一站的时候,把料桶带了起来。原来是桶底沾上了牛料,陈哲坐的时候没看,就粘上了裤子。但终究粘的不牢,接着又掉在了地上,发出铛啷的一声。
陈哲把料桶放好,低着头到队部后边去小便。队部的后墙没窗户,一开会的时候,男的有了,都上后边去解决。
墙后是汪季堂家的园子,种着好几架豆角,此时结得正好,累累垂垂的满架都是。陈哲的穿过小杆夹的园障子,刷刷地浇到了豆角秧上。完了,系好裤带刚要走开,一抬头,北大山的苞上地里好像有什么在走动。但是隔着豆角秧看不太清,再说,山腰还有影影绰绰的云雾。
往东一走不远,是汪季堂家的柴垛。陈哲几步爬上柴禾垛,继续往北看。
这下子看清了。
原来苞米地里,有几头牛的影子
地里进了牛,陈哲不能袖手旁观,赶紧下了柴垛,跑进队部屋子,也不管老孔正讲得眉飞色舞,冲着队长就喊“队长,北大地里有好几头牛”
“牛那号的,不会吧”
队长坐直了身子问。
“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陈哲见队长不信,禁不住高声说道。
讲话被打断,老孔不愿意了。他皱着眉头吩咐花春生“花队长,你领几个人看看,咋回事其他的人不要吵了,咱们一会儿还要讨论”
花春生领着几个小伙子,跑到街路上放眼望去,果然地里有牛地里边走边吃。
有人在外面报告了队长。
花春生进来的时候,队长已经站在地中央了。正睁大眼睛寻找老胡。
老胡的觉大,躲在帖强的背后睡得正香。队长看不见,便大声招呼老胡。
帖强便使劲踹了老胡一脚。
老胡激灵一下醒了,见帖强正盯着自己笑,便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嘟哝道“死老帖,没见天阴啊,还敢蹬我”帖强也不说话,努嘴示意队长叫他。
“那号的,老胡我说你安排谁放牛了咋放的,都跑苞米地里去啦”
“什么你说我安排放牛的我安排谁放牛我为什么要安排放牛的啊”老胡瞪大了眼睛,抹一把腮边的哈拉子,盯着队长反问。
“老胡你怎么啦那天晚上,我们不是碰到汪季堂了吗他不是说去看看老寒腿吗我让你安排人放牛。那号的,你忘了”
“那天晚上哪天晚上”老胡给弄懵了,直勾勾地看着队长问。
“哪天晚上不就是帖凤订婚的那天晚上吗我招呼你,你还答应了一声呢”
“队长,你见鬼了吧你往走走的时候,我和老帖到后院子里的厕所,我连汪季堂的影子都没见。哪听到你招呼啊”
“啊你没跟着我一块出来啊那是谁答应了一声呢那坏了那号的坏了这两天都没放牛。牛这是鼓了圈陈哲、春生,你俩腿快,快去把牛赶出来”
花春生和陈哲路到北大山,钻进苞米地往外赶牛。两人把配出来,一数38头。一头了也不少。赶到林子里,牛们已都不吃草了。两人觉得它们吃饱了,便把它们赶到西大坡上边的临时牛圈里栏上了。
那时候,生产队的牛都采取这种办法,趟完了地,就不往回赶了,在山上找一处树木多的地方,把树当桩子,粗的在树干上掏洞,细的用铁丝,拦上横扛子,是真正的牛栏。
两人把挤断的杠子换了,没有铁丝,割了根榆树棵子拧上,这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