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了铁栏杆大门,轿车又继续往里开了将近半个钟头,竟然还看不到任何建筑物,关茜终于真正感受到何谓豪富。
以前关家也算是有钱人,可也没有钱到这种没天理的地步。
这里应该是阳明山,或是七星山,亦或是管他是什么山,总之,就是某座山,而聿家就坐落于这座山里头,看样子,这整座山都是属于聿家的也说不定,果然是天皇级富豪。
骸简直是在炫耀,在要富嘛,难怪会制造出一个恶魔级少爷
不过,哼哼含她噙着粗暴的狠笑,双手轮流按压着指关节,看她两三下就拔掉那只恶魔的恶魔角,让他吱吱叫着逃回地狱去,再也没胆子作怪了
正思付间,眼前终于出现一座双层楼建筑,不是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努力显示财富的那种豪宅华邸,而是典雅淳朴,极具乡土风味的欧式乡间建筑,静静地伫立在绿林溪水间,恍惚竞似已来到欧洲的田野间。
「酷我喜欢」关茜喃喃道。
轿车停下,一位管家打扮的五十多岁男人立刻趋前帮她开车门,然后是两位美女,一位高雅大方、一位端庄娴静,双双迎上前来,不过两人一看清关茜的模样就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疑惑地互觑一眼。
不是留美博士吗怎会冒出一个骨董老处女来
关茜哪里会看不出她们的疑惑,不过,她表面上依旧气定神闲地拉平窄裙上看不见的摺痕,再扶了一下黑框大眼镜,一派古板严肃的姿态,简直就像是欧洲中古世纪的修道院院长有点心理变态,专门折磨人的那种。
「我守茜。」
「呃,当然,守大夫我」高雅大方的美女有点失措。「呃,我是聿邦婷,是聿希人的表妹」
表妹
既然是表兄妹,怎会同姓
关茜有点疑惑,但没有说出来。
「还有她」介绍完自己,聿邦婷再介绍身旁那位端庄娴静的美女。「她是温静秋,是我的大学同学。」
表妹在这里,理所当然,亲人嘛,但,同学,你在这里干嘛
关茜暗忖,扶着眼镜好奇的打量温静秋。
「关大夫,请先到起居室里坐一下好吗表哥他现在」聿邦婷一边领路,一边解释。「呃,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
是恶魔又在发挥魔力制造狂风暴雨了吧
关茜一脸不以为然地跟着聿邦婷两人到起居室,待佣人奉上茶后,门一关上,聿邦婷立刻倾身向关茜,试图向她解释。
「关大夫,请你谅解,表哥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以前他是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这次发病之后,他的脾气才开始变得,呃,不太好,所以」聿邦婷以央求的眼神瞅住关茜。「能不能请你多包容一点毕竟,他是病人啊」
包容一个魔鬼
不过,算了,有时候家人是比病患更辛苦的。
「我尽量。」这句话的正解是,她能做到的就做,能包容的就包容,但若超过底犀她还是会飙回去的,她是医生,可不是外卖受气包。
「谢谢,那」
「滚开」
冷不防地,一声暴烈的怒吼破空而至,聿邦婷抽了口气噎住刚起头的话,三个人动作一致地朝起居室的门望去。
一双眸子瞪得圆滚滚的,被吓到了,另两双眼尴尬而不知所措。
门的另一爆彗星正在撞击地球,山崩地裂,雷声隆隆,乖张暴戾的怒骂混杂着砸烂东西的声音,尖锐又凌厉地穿透门板轰进来。
「希人,你不要生气,王妈只是」
铿锵砰锵锵
「住口老头子,最让我生气的就是你,叫你不要管我,你」
「对不起,少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咚锵铿锵
「闭嘴、闭嘴你这老太婆」
骂什么听不清楚,因为被一连串的物皿摔碎声压过去了,还有怒叫滚开的推人声,有人跌倒的惊呼声,媲美斯巴达三百壮士和波斯大军的最后决战,热闹非凡强强滚,关茜听得目瞪口呆,下巴掉到肚子上,刚好用两手捧着。
哇靠,那只魔鬼还真不是普通的猖狂耶
聿邦婷和温静秋同时起身,从她们的表情上来研判,她们好像不是要去劝架,而是要去安抚那只已经嚣张到阿嬷家的魔鬼,于是,关茜也兴致勃勃的起身跟在后面,想看看那只恶魔到底长了几支角
她踏出起居室一步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外头已经闹烘烘一大票人了,她不想去参一卡,只想客串过路人甲「参观」一下就好。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位高大健朗的白发老先生,没有企业钜子的精明凌厉,只有一脸的忧心仲忡;接着是那位替她开车门的管家和一位福敦敦的中年女人也受家打扮,以及两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其中一位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聿邦婷、温静秋和好几位女佣,所有人都围在那个依然在咆哮,依然在怒吼,狂妄霸道、嚣张至极的魔鬼身爆低声下气的安抚他他
他
是他
关茜这辈子就数这一刻最吃惊了,吃惊得顾不得先拯救脱臼的下巴,只忙着拿下眼镜来,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想确定她并没有眼花,或者镜片上糊了苍蝇屎害她看错了
没看错,是他
站在楼梯底端,正忙着爆发宇宙无敌超级魔力,刮风下雨又打雷闪电的,就是他
但,怎会是他
她问自己,满头问号,一脑子骇异,就在这时,那个魔鬼不经意瞥到她,刹那间,雷霆万钧、横扫八方的咆哮声毫无预警的骤然中断。
空气,突然静默了下来
她瞪着他。
他也瞪着她。
两人同样震惊,同样难以置信。
她不动。
他也不动。
好久,好久,他们只是相互瞪视着。
而其他人,先是困惑不已地面面相觑,不解这股突如其来的寂静与怪异气氛是怎么一回事,继而转头看来看去,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是谁」白发先生的目光定在关茜身上,困惑地问。
聿邦婷还没来不及说明,关茜却先一步动了,她慢条斯理的一步步走向前;而那个刚刚还准备掀起星际毁灭战争的魔鬼,此刻却像支失灵的步一样呆若木鸡,傻傻地看着她一步步接近他。
然后,她站定在他面前,双手环胸,仰起眸子瞅住他,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不错,不错,干得好啊,果然够凶、够狠、够绝、够无情」
原来这只恶魔是她「训练」出来的,好好好,果然名师出高徒
「」呆若木鸡的魔鬼终于不再呆了,嘴张开,却吐下出半个字来,前一刻那种咆哮山河、飞天遁地的气焰只剩下无措的心虚。
起初,她无法理解,但愈来愈多的死亡围绕在她身爆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宅唯独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终于慢慢学会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从强行压抑到麻木不觉,她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痕,低眸看着手指头上的潮湿,那么多年没掉过半滴泪水了,为什么现在
她又哭了
「谢谢。」
聿希人把吃完药后的水杯递给那个曾经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见关茜好奇的看着那男人偕同另一个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杨頵,另一个是石翰,是我的贴身保镳。」
「贴身」关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说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见过杨頵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所以叫他们远远跟着我们,不能让你发现。」
「厉害」关茜衷心赞叹。「我真的都没发现耶」够格加入cia了。
聿希人沉默了一下。「在我三岁时,奶奶去世了,为免触景伤情,爷爷决定退休回台湾养老,妈妈也带着我回台湾陪伴爷爷,那几年,每年暑期妈妈都会带我回希腊,直至十岁那年,我们刚回希腊两天,妈妈就被绑架了,虽然爸爸付了赎金,但妈妈还是被撕票了」
关茜抽了口气,惊骇地捂住差点失声叫出来的嘴。
「两年后,杨頵和石翰就出现在我身爆我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只知道他们会用生命来保护我,对我彻底忠心耿耿。」聿希人徐缓地道。「由于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爸爸又特别要杨頵去上护理课程,以便照顾我的身体;至于石翰,他懂得更多,有机会的话,你会见识到的。」
关茜颔首,然后,脑袋又歪了。「那么,上午你和聿爷爷谈过之后,决定要做什么了吗」
聿希人露出苦涩的笑。「我想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能做的只有一项」
「哪一项」
「虽然我是在希腊出生的,但爷爷是台湾人,妈妈也是台湾人,我有四分之三的血统是属于台湾人的,也曾经在台湾住过七年,所以这里也应该算是我的家乡,可是我对这块土地却一点也不熟,因此我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认识一下这块家乡的上地」
「最重要的是」深思的目光凝注在聿希人脸上,关茜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下去。「你不想让关心你的人眼睁睁看着你的病情一恶化而束手无铂他们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帮不了你,你不希望他们承受那种痛苦的煎熬,只好远离他们。」
「你真了解我。」聿希人叹气。
「你好温柔。」关茜低喃,心口又开始抽痛了,一阵又一阵,好痛
「那也是为我自己,」聿希人不太同意她的说法,其实,他也是自私的。「要他们为我承受没必要的痛苦,我死了也不安心。」
没必要
为什么他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只剩下半年生命了,他可以更自私、更任性一点呀
「那你爷爷呢他能了解吗」
「可以。」
「那就好。」
聿希人忽然握住关茜的手。「你能够陪着我吗」
望进他温柔沉郁的眸子,其中盈满无尽的恳求,刹那间,她的心不仅剧烈的抽痛着,更添一股奇异的悸动、莫名的情愫。
那悸动并不陌生,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开始了,但此刻特别强烈。
那情愫,她也很熟悉,几乎每次跟他见面时就会感受到,但此刻格外深沉。
她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那是由何而来、因何而来,只知道这种不明的悸动、没来由的情愫,此刻深深了她的灵魂。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的。」
「谢谢你。」聿希人很显然的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自从得知」嘴角无奈的勾了一下。「之后,我的心情就一直十分紊乱、低落,唯一想到的是不能让爷爷太伤心,其他的完全没办法思考,不,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拒绝做任何思考。可是」
幽邃的眸子深深凝住她。「不知为何,有你陪着,我似乎就此较就能够平静的面对死亡,也才能够考虑到其他问题」
因为他需要的是有人能够帮助他找到平静,而不是陪他一起痛苦。
而她,总是能够让他忘却自身的痛苦,她以为是他有耐性倾听她的苦水,其实每一回见面,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她生气蓬勃的语声中,贪婪的分享她那精采又丰富的人生,意图「窃取」她的人生经验来丰富他自己的生命,那么,或许他就不会那么遗憾自己的生命太短暂了。
他的生命实在太顺畅了,除了亲人过世与疾病之外,毫无波折挫折可言,根本就是一场枯燥乏味的人生,用她的话来讲,就是:一整个闷啊
相反的,无论多么辛苦、多么艰困,她总是活得那么起劲,比任何人都活力充沛的走在命运的道路上,从来不认输,再多的坎坷挫折都看不进她眼里,一心披荆斩棘编织出一片亮丽的人生。
她的生命才是「活」的,她的生命力比谁都强悍,她牢牢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以最积极的态度创造自己的人生,就是这一点让他动情、使他倾心,直至深刻而不可自拔。
可是,他却只能将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深深埋藏在心底,因为
他没有将来了
「我真的很需要你。」他只有现在,只能把握住现在,剩下的生命,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我了解。」不,她一点也不了解,但她必须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我会陪着你的,」努力压抑着愈来愈难以控制的情绪,她更坚定地许下诺言。「一直到最后一刻」
再次得到承诺,聿希人唇上泛现安心的微笑。「谢谢你,真的。」
「不客气。」连续好几下深呼吸后,关茜终于恢复冷静。「什么时候出发」
「爷爷说他要从国外进口一部方便我旅行的车子,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两个星期后吧,大概六月初就可以上路了。」
也对,想要好好看看这片土地,最好自己开车,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那正好,医院里我也必须交代一下。」她开始思索有哪些事必须优先处理。
「你真的是医生」
关茜马上丢过去两颗又白又圆的龙眼,两手也跟着掐过去。
「你还在怀疑」
聿希人立刻举双手投降。「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关茜噗哧笑了,「最好不敢」收回掐人的手。「要怀疑,也请怀疑在心里,谢谢。」
聿希人也跟着笑了。「你要到医院去吗」
「废话,不然我怎么交代」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会很忙,没空招呼你喔,只要你不怕无聊的话,随便你。」
「不会,不会,我」
艳红的夕阳下,初夏的微风徐徐吹拂,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佣人来通知他们用晚餐。
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