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满绿(清宫) > 五七 情疏迹远
    “姐姐有什么话儿不妨直说,”我与她携手同坐,左右静若无人,只有屋外报春的啁啾鸟鸣,一声声清悦欢欣,眨眼间思绪飘出好远,耳际听到哲哲温柔的声音,“我本是担心侍妾有喜的事,就怕你是着了恼,小十五不好收场,特特地叫进宫来,方才一见,才晓得倒是我这个姐姐多心了。”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别说生在天家不由己,就是寻常布衣男子,又有几人能只守一人,白首不离我也不想要什么贤惠的虚名,日子平和,他又存一份忠贞不贰之心就够了,余下该娶的该嫁的,都不是几句推托之辞便能了结的,何必令他为难,自己遭人非议”

    哲哲注视着我,良久感叹道,“雅儿,连你这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这会儿都容得下个乌云珠,可见世事回过头来都是想得开的。”在她眼里,齐尔雅真还是那个会为了一门不称心如意的婚姻而宁死不嫁的倔强丫头,我轻笑,并没有纠正她的想法。

    “前几回见着小十五,眉梢儿都是笑,你们夫妻这样我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不过有件事儿,还是得与你提一提:兰舍那孩子如今在府中可好”

    我未料到她有此一问,据实回话道,“多铎不待见她,自然是不好。虽说最初她行之确实不妥,却也不至不至连孩子都没给留下,说来说去还是遭了我的罪。”

    “小十五是一遇上和你有关的事,就乱了分寸,你也莫怪他。雅儿我问你,在你心里,瞧兰舍比乌云珠如何”

    我一怔,心里忽然有了底,答道,“自然是喜欢乌云珠多些。”

    哲哲点头,敛起了笑意,“我在宫里这些年,见得多了,为着争宠夺权,诞下一子半女,没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多铎眼里只得你,这孩子的事怕是不放在心上的,我就明白与你说了,兰舍绝不是善茬儿,乌云珠偏偏身份不够,又是个软心肠,虽有你护着,可兰舍毕竟还是侧福晋,终究得给她几分面子。待大军一走,府里就只余你做主,到时,可更要多用些心。”说到最末四个字时,她着力顿了顿,所指再明确不过。

    跨出清宁宫的门槛,再也没有来时的轻松,那些刻意要忽视的,不愿多作搭理的事在脑中不断盘旋,以前只是旁观,当真正置身于此时,才意识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暗涌,并不是借由一朝一夕的感情便可以放任的。

    不知不觉便往永福宫的方向去,背后却有人叫我,“弟妹留步。”转身见伊娜沁快步走上前来,招手道,“好久没见着弟妹了,这是去侧福晋那儿”

    我这才发现到了何处,福了福身笑,“想是往日习惯了,从清宁宫出来不觉就往这儿走。”

    她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弟妹若没有急事,可陪我去园子里走走一会儿咱们同去瞧五格格”

    我想起上回应承她要登府教琳琅作画,还未兑现,不好意思再推托,只笑道,“齐尔雅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心里颇为奇怪,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想和我促膝长谈。

    便折向清宁宫后那小林子里去,待行至假山左近,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紧握我的手,“弟妹,你要怪就怪我吧,他一定要见你。”

    “他是谁”我心中一动,“六哥”

    伊娜沁轻轻点头,眼光微有失神,“是他让我约的你,有些话他要亲口与你说。”说罢,即要离去,我在她身后扬声道,“六嫂且慢,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你的面讲的”

    “多谢你这句话。弟妹的意思我懂,不过那是他和你的恩怨,多一人知道未必是好事。”她驻足片刻,终还是没有留下来,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爬上心头。

    仿佛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草长莺飞的天气,明朗纯粹的笑容,彼此静立着对望。

    我轻吁一口气,朝他微笑,“不知六哥找我有什么事”从脑中拂去那些朦胧的印象,剩下的只有蒙上了尘埃的双眸,再也不复清澈。每次看到他,都不得不提醒自己,往事远去不可追,今已非昔比。大婚点烟敬茶过后,我便不曾再唤过他“金公子”,这一声“六哥”,该是更温暖的叫法吧。

    可眼见他眉尖已经微皱了起来,却未多言,只道,“时间无多,根度尔台吉一会儿便到了,我长话短说,笙生”我们的目光在空中蓦然相撞,他顿一顿“弟妹”二字终未出口,“这桩事我一直犹豫是否该让你知道,一年来每每思及,都觉得愧疚万分。”

    一年之前心头转过若干念头,描出淡淡影廓来,“六哥但说无妨,我在这儿不就是为等这番说话至于愧疚一词,我一直以为该是我对六哥说的。”

    他长叹,目光缓缓落在我面上,“如今你生活平静,我本欲将当时之事瞒你一生,却实在熬不过自己这一关,说来还是我的骄傲与自私作祟,若不与你言明,时日愈久,负罪愈深。那时你因救二阿哥而失足滑落假山,得大汗亲口允诺婚事之后,可与十五弟因一瓶红魁麝香丸误会争执”

    我心底巨震,此事关乎皇家声誉,隐秘甚众,他如何得知,更连事由都一清二楚不由得疑惑骤深,再看他目光中不觉已有戒备之意。

    他见我如此,一丝苦笑便攀至唇边,似连最后一分侥幸都消失殆尽,“看来是真的了。”

    “六哥何出此言”我暗自捏紧拳,再问时已有些慌乱。

    “若不是我,你那日便不至与他误会收场,更连带那未出世的孩子无辜遭人非议。”他缓缓道,当下将他如何在大吉山房遇到我,起了疑心又复返逼问那方姓老板,直至寻到宝善堂高大夫,晓以利害方知我未婚怀孕,随后着人跟踪李海,见他得到红魁麝香丸便伺机截人,严拷之下李海语焉不详地说出我所怀乃是天家血脉,他只道是真,大惊之余即着人送匿名信与多铎引出事端来的种种一一说了遍。

    我立在那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早春的清风融着些许的寒意,拂在面上叫人清醒无比。那桩事的众多蹊跷之处,似是浮出水面来,或许是不愿相信李海的忠君之深,或许只是不曾想到竟然和他也有关联。

    “不关你的事,六哥,你也不过是为了我好。”震惊过后,心里很快平静下来,无论对错与否现今都不重要,他告诉我求的就是问心无愧,是我这一句宽宥与谅解。

    “不是笙生,你难道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你为何还将我想得如此之好”济尔哈朗猛然逼近一步,痛苦之色丝毫未因我的话而减轻,反盈于眉睫,“我与信于十五弟是为着,为着”

    “不要说了,”我打断他,咬牙道,“我信你是为了我好,这便够了。”

    他却一手抓紧我肩,“你听我说,我不希望你入宫为妃,也不希望十五弟得到你才算准时机让他正与李海在宫外相遇”

    “倘若我告诉你,即使这样我也不曾觉得你对我有所亏欠,你还要说么”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到那双眼中深深的后悔,痛得颤栗,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拥抱他,“你看,现在也很好。”

    “笙生”他在我耳边轻道,我闭一闭眼,松开手,从他的怀中脱出身来站定,“我也可以问一件事么”

    济尔哈朗微有诧异,仍点了点头。

    “大吉山房的人,你动了什么手脚”我道出心中的疑问,抬眸望去,却见他方平复下去的面色旋即大变,“你都知道了”

    看来确有其

    僵尸医生吧

    事是真,我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本也没什么事能永远瞒得下去。”

    “你可以怪我,只是如果我不那样做,他们谁也活不了。”沉默在空气中迅速蔓延,日落的余晖穿过稀松的树影,给院中的所有蒙上一层悲凉的色彩,他微挑了挑唇角似是自嘲,“可惜我虽然赶早了一步,却还是没能救得那些人的性命,真的,我没想到。”

    “这话怎么说”心里没由来的一跳,他的目光掠过来,却问,“你在套我的话”

    我自悔失言,但见他目光灼灼,简直洞若观火,仗一口气道,“不错,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笑中已有三分勉强,偏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话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必要么”我淡淡道,要让他开口办法很多。

    “你出事第二日,我便着人遣散大吉山房与宝善堂所有人,又给每人五十两银子,嘱他们离开沈阳往别处谋生,为的就是防着他们牵扯宫闱之事无辜被灭口,待我下朝回府途中得消息来报,已无一人幸还,当时正白旗亲兵仍暗中在四处官道上寻人”他说得已十分含蓄,我却觉眼前昏黑,勉强镇定问,“共有多少人”

    “那些人还带着家眷,共六十有四。”想必我脸色十分可怖,他眉关紧锁,语气却是温柔安抚,“事已至此,你也别怪十五弟心狠,他若不是信了我与李海,对孩子有所疑虑,为求保全你清誉万无一失,断不会出此下策。更何况,他不这么做,宫里也未必就肯轻易罢休。”

    “可他若不动手,宫中不一定追究,那些人就有平安无事的可能,对不对”

    他反驳不得,只低低地看着我,“笙生,我不欲你知就是怕你会介怀。”

    胸口有怒火翻滚,我冷冷地迎上他的双眸,“难道你也觉得他们非死不可么”

    “说句心底话,只将他们送出城去我亦后悔迟疑过,”他口气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强硬,像要迫使我接受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比起我,十五弟,他才是真正为了你好的人,这做法我赞同。”

    我冷笑着点头,“那想必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求诊,不该在大吉山房遇到你,更不该认识你口中那个为了我可以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他气急,仿佛真要发火,指尖紧紧攀住衣袖的边缘,手背上凸勒出青湛湛的血管来,低吼道,“笙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太清楚了,从来没有这么清楚,我回到的是一个什么样地方”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清宁宫的,甫入了门,乌云珠便迎上来道,“福晋,您这可算是来了,眼见就要误了开席的时辰。”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之色,我才回过神来,敛了敛情绪,携她的手一同往屋里去,“遇上宫人叙了几句话儿,可让你好等。”

    “福晋哪儿的话,是奴婢不熟宫规,怕给福晋与爷丢脸,左右总是心慌。”

    我微微一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我多带你来走动走动便好了。”

    一顿饭只吃得味同嚼蜡,略动了几筷便没了胃口,怔怔盯着金玉满堂出神。

    时间走得飞快,酒过三巡,乌云珠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我,“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见爷回来”

    “怕是有什么事儿耽搁在路上了,也没见同去的岳讬,一会儿差人问问不就是了”那兰聿敏挨着我坐,闻言转过身来,眼神在乌云珠面上停了停,淡淡道,“瞧着倒也素净,比那一位入眼多了。”

    她是素来不喜欢小妾和侧室的,话说得又直白,我怕乌云珠难堪,忙笑了笑,“十四嫂眼光高,这回倒和大福晋想到一块去了。”说罢便遭了她一记斜眼,觑着我道,“也罢,反正小十五是不会由得人爬到你头上。”

    是。我麻木地点了点头,微微动了动嘴角,却没答出一个字来。

    筵席结束回到府中,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再有天大的怒气也消了,我只觉得今天极累极累,洗漱过后合衣躺到床上闭目养神,玉林瞧出不对劲来,也不敢多问,替我放下纱帐便退了出去。一片漆黑中,心跳似乎清晰可闻,我乱糟糟地想着济尔哈朗的话,翻来覆去无法安宁,直到倦怠渐渐侵袭蔓延,才昏昏沉沉睡去。许是心中有事,阖眼也只睡得极浅,朦胧中被衣裾窸索与脚步声惊醒,我起身揭开纱帐,有黑影笼下来,一抹轻吻落到颊间,“吵着你了么”

    我睁眼望着他,缓缓摇头。屋里没点灯,也不见小邓子跟进来伺候,他只自己解了外裳蹬掉靴子,爬上床来俯身搂住我,在我唇上吻了吻,微有些歉意道,“这几日军营里忙得团团转,明儿难得有半天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不我陪你。”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儿,一声慢的又紧着三声快的,竟已四更天了。抬头隐隐可见他眉宇间的疲惫,眼底泛起的血丝,不由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满腹的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困了么”他手挨着我的领子,摸到袍扣,轻车熟路地挑了开去,“唔,我也累了,睡吧。”

    我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一直想送五格格一副七宝璎珞长命锁,需得与众不同些儿,明儿去大吉山房看看可好”

    他“嗯”了一声,贴着我耳际厮磨,模模糊糊地说,“怎么不好,听你的就是了。”

    眼前是帐角层层的鲛纱,一重重落下去,仿佛隔出另一方天地来,又仿佛是小小的囚室,进来的人犹做困兽之斗,却不知再也不可能离开,“去那儿你就不怕么,据说等着索命的冤魂总是爱在生前最熟悉的地方徘徊。”

    “怕什么。我们兄弟几个,谁的手上没有沾染过人血,若是这就怕了往后日子该怎么过”他语气微浸着寒意,终又缓缓说,“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但这些是我该操心的。”剩下半句没说,大抵就是,不用你管。

    我抬头正视他的眼睛,道,“那你告诉我,那些人,非得死么”

    他不答,反将我拉到怀里,抱紧了我一会儿才说,“雅儿,你要明白,我很担心你,你的身份若是传出去,必会引来轩然大波,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孩子是”

    “大吉山房只有一桩生意的备录,宝善堂甚至无人知晓高丞律这一趟出诊,就算他们知道我是谁,那旁的人呢那些伙计、掌柜、他们的家眷也不能放过么”

    他沉默着,我期望他会说,其实他可以放过他们,只是情急之下一时冲动,又或者,是他手下的亲卫铁血无情,期盼以此邀功。

    良久的寂然过去,他一字一字冷然道,“要想万无一失,唯有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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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1234:出书的事,暑假时有点波折,最新情况是编辑说上半部已经送到印刷厂去了

    to路过:乌云珠在满文中是“九十”的意思,是个满族女孩比较多见的名字。

    to圣圣:我还没上班,不过自在的日子也快到头了,泪

    to莫莫:那个“特特”确实就是这样说的,等于“特地”的意思口头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