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满绿(清宫) > 四二 残灯笑醉
    我站在笃恭殿外架起的高台上昏昏欲睡,这样的早起似乎很多年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大玉儿站在我身边,凝目望着台下的将士,眉关紧锁,不知在想什么,她最近面色总是不好,这也不足为奇,毕竟作为女人,顶着骄阳似火,听着礼炮轰鸣,呼声震天,看数以万计的男人杀气腾腾不是什么乐事。

    忽然想起了柳营曲题章宗出猎来,“白海青,皂笼鹰,鸦鹘兔鹘相同行。细犬金铃,白马红缨,前后御林兵。喊嘶嘶飞战马蹄轻,雄纠纠御驾亲征。厮琅琅环辔响,吉丁铛镫敲鸣,呀剌剌齐和凯歌行。”身临现场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看,文人的想象力总是太过丰富。

    试图忘记这是我们大婚的第二日显然是不可能的,居高临下,正白旗的银甲在太阳照射下亮成一片刺眼的光点,很容易便能从中分辨我希望抑或不希望看到的人。

    虽然因为皇太极曾经的一句戏言,至少我认为那是戏言,而不得不与大玉儿随军出征按他的说法是散心也并不是愉快的事情,但是比起留在十五府里,似乎还是相对不错的主意。借机透一口气,以免被憋死在灰色的皇城府邸的桎梏之内,这算什么夹缝求生的心态

    好吧,那就这样吧。

    行军带女眷倒不是什么旷古烁今的例子,皇太极亦予以解释,“伴侧福晋左右,相互照料”,听到时我正在马车里颠得七上八下,冷笑着想,这是我的作用,那大玉儿呢伴大汗左右,彰示恩爱昭显荣宠

    她就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消瘦的面颊抵着肩,有些病态的美。七八月的天气酷热难当,大军又欲赶在大凌河驻防修城竣工前袭城,往往都是漏夜急行,至清晨扎营方歇,这般日夜颠倒的走法我也罢了,对她似乎很是折磨,于是一日日,就憔悴了下来。

    在辽阳河畔扎营那天,我无聊至极,就到出帐在营地里四处走动。大凌河城东距沈阳四百四十余里,渡过辽阳河行程就过了半。卯正时天已经极亮了,还带着清晨最后的凉意,营中均是解甲休憩的士兵,我慢慢走着,无意识打量着是否有正白旗纛经过,不觉渐渐行远,一路所见锦绮辉耀,来往的都是正黄镶黄将士,这才想起八旗驻兵前后左右,远近不一,全凭调度所需。正要折返,四周却忽然静无声息。

    我转身给他请安,他伸手虚扶,腰间悬着的长刀随着晃动,摄出耀人的寒气,“免了,你陪我走走吧。”

    其实我和大玉儿虽与两黄旗的亲兵同行,实则真能见到皇太极的次数却是极少,有时只堪堪一个背影。军中不带女官,我本担心留玉林在府内会被刁难,也只得让她自求多福了。打下手的小太监还是要的,我领了荣贵,大玉儿带上的是崔邦吉。这两人,算是我们见得最多的男人半个男人。

    跟着皇太极,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辽阳河岸边,像我这样的闲杂人等,平日根本踏不出营地半步,不觉心情大好。

    很久没下雨了,这动辄三十几度的季节,站在岸边往下看,河水纤细低浅,像一条费力蠕动的虫子,两侧则露出晒得焦黄的河床来。

    他默默地站了一阵,问我,“这几日连夜赶路,身子可受得住”

    “一切都好,”想起应该谢他垂询,我又福了福身。

    “比起前些日子,气色倒是好多了,”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旋即转开脸去,“看来对你来说,与其金屋敷翠,还不若这荒原旷野,无所拘役的日子。”

    “大汗此言差矣,齐尔雅真如今唯一的优处就是生在金屋敷翠之中,倘若剥掉这层外壳,我一无一技之长,二不懂营生手艺,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妄自菲薄。”他说了一句,再没有下文。

    我揣摩他的意思,笑回道,“古来的丹青圣手,多半都是穷困潦倒之辈,琴棋书画本就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儿才有资格做的事儿,要用以糊口,总是低贱的活计来得好。

    他哼了一声,掉转话题道,“还有四日的行程,咱们便能到城外。我让你参详兵书也得两个多月了,说说看,这大凌河怎么个行军法儿”

    他还真能给人惊喜。带我出来除了放风,就是为了考察功课么虽说萨哈廉在他授意下每日均抽时间给我讲解孙子兵法,可都是些浅薄内容,料想他也知道这上乘兵法于我不仅没半分实际用途,而且太,太,太过深奥。

    可大汗问话不能不答,我抽了抽嘴角,凭记忆直接重复萨哈廉的话,“自古河川必有舟辑之利,滋养之功,而这九曲凌河除此之外,乃是沟通东北与中原的军商枢纽,齐国北伐山戎、曹魏征讨乌恒、前燕入主中原、北齐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丽,均以其河谷为行军主道嗯,那个”后面确实记不得了,便自动停下来。

    “我问的是行军法儿,你说的又是些什么”他摇头,唇边却似有一丝笑意,“看来我得罚你那师傅啊,把你教成这样还敢要我带你出来。”

    提议的人是萨哈廉,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前些日子我恹恹不乐,无心向学,去上书房听课时每隔几日就要挨他的戒尺,现下倒涌起感激的心情来,道,“齐尔雅真才疏学浅,无关师傅的事。”

    “你倒是心善,就不怕我罚你”他看起来心情不坏,转而续道,“大凌河是兵戎要地你没说错,不过咱们走的不是河谷,如今前方探子来报,祖大寿修城基墙垣基已竣工,而垛墙雉堞仅完其半,你说该用什么法子”

    调兵遣将的大事,他问我不过是消遣,想着便道,“八旗将士横扫东北,攻城略地,长于野战,但凡攻坚做法,这回儿怕是用不上了。照大凌河守城境况,倒像是当年宁远锦州,齐尔雅真不敢妄言。”忽然想起大玉儿曾经提议用反间计除袁崇焕,当下住了口。

    “哼,不善攻坚我便是要他们看一看,我八旗如何打下这二丈五尺的大凌河城”

    一雪前耻,若不是此时说了出来,我几乎已忘记他还是用兵如神的统帅,是箭无虚发的满洲巴图鲁,好像记忆中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心诡谲。抬头发现他眉间凛冽的气势,我默然无语,也许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那孤高绝顶的位置。

    感叹还没完,原本离我们有些距离的侍卫结集成一小队跑近,其中一人趋前扎个千儿,道,“大汗请速速回营”

    “什么事儿”他问,面上恢复淡淡的表情。

    那军士有点踌躇,“回大汗,侧福晋方才晕倒在帐内。”

    我不敢置信,我走时她还睡着,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居然晕倒可是皇太极已一言不发地越过我,大步离去,不,简直是飞奔而去。

    我被皇太极甩下不是一般的远,进营时已看不到他身影,只好抓了个小兵问路,才摸回帐子去。刚要掀开门帘,里头齐齐响起一片“恭喜大汗,贺喜大汗”的声儿,手一松,门帘又落了下去。

    明明不是好事,这会儿却得恭喜二字,想来也只有诊出喜脉这种没有创意的答案了,我平定了一下情绪入内,发现众人还跪了一地。皇太极坐在大玉儿的塌边,委实不像听到好消息该有的表情,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跪,难道我猜得不对

    他终于注意到我,说“倒把你抛下了”,便站起身来要走。我有那么不被人待见么

    “大汗,”跪在床首的军医抖抖索索道,“侧福晋的方子老奴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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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详参”

    “她若有事,你这命也不用留着了”他铁青着面色,快步走到门前,在我身侧驻足立了半晌,“方子每日呈上来。”

    兵荒马乱过后的晚上,似乎特别宁静。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大玉儿的手便伸过来,摸到我的手握住,低声问,“雅儿,你在想什么”

    “外头月色一定很好。”我随口答道,转首有清香萦鼻,便问,“姐姐用了什么,挺好闻的”

    她轻笑,“太医开的安神的药而已,看来不仅没甚效用,还把你也熏醒了。”

    我靠着她的肩头,心里有点出奇的凉,说,“要是让大汗听到这话,那太医就该给剁了,”她没有答话,沉默过后还是我继续道,“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不过显然他很在乎你。”

    “在乎又有用呢抵得上他的骄傲,他的江山,他的决定么甚至抵不过多尔衮一条命,不,或许他在乎的不过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说着缓缓将我的手挪到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三个月了,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咬咬嘴唇,一骨碌翻身起来,“玉姐姐,你渴不渴我去倒茶。”

    “雅儿,去和多铎说开吧,”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不带多余的感叹,“你不可能这样与他过一辈子。”

    一辈子呢,今天才是我告别单身的第几天“真可笑,一想到要告诉他那些,我就觉得害怕。”这是真话。我把杯子递给她,耸耸肩坐下。

    虽然我和她情同双生姐妹,某个程度来说,却如现代人一般,一直避免过多涉入对方的感情生活。说完了这两句,彼此在黑暗里互望着没有了下文。

    怎么说得清从他踏入新房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自欺欺人都不再起任何作用,只是不愿承认而已,现实总比想象更叫人害怕。

    其实哲哲说得没错,我变了,努尔哈赤英明神武,扳指确实是赏对了人,无情的指婚最后烙成了有情的结局,我无意中闯入这个世界,而多铎却在有意中闯入我的世界。

    不甘愿承认也不行。面对着他的时候,我觉得我才像自己,会欣喜会寂寞会微笑会难受,脚踏在这个时代,不是空荡荡活在别人身体中的灵魂。静下来时,总会想起他冷漠地问,你要我如何相信

    结果还是一无所有,仅剩一桩华丽空虚的婚姻。

    他就是这种聪明的笨蛋,会玩笑似的问送给女人最好的礼物是不是母仪天下,却在眼底藏一抹翻腾的暗涌。而我,偏就吃了这一套,独善其身多难,黄生笙你到底还是世俗至此。

    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她的怀里,感到她的手轻拢住我,眼中有一些温热,就像无论怎么刻意遗忘,过去还是历历在目,“玉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只是不信而已。

    一年前,去贺多铎初婚的场面还印象深刻地留在脑海里。

    天很热,人又多的要命,通传的小厮站在门口憋着嗓子喊,“乌尔希淑格格奉大汗大福晋旨意来给十五贝勒道喜。”

    我悠闲地从自动让出一条路的人群中穿过,无视四通八达的道道目光,上头两位赏赐的东西一早就已送过来,我只带了些礼数上不可缺的贺礼,由小太监捧着,自己手里便只拿一中拴大红绸的锦盒。

    那幅画一完成,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是秀逗了,加上联想起多尔衮见到时的脸色,越看越恶寒,完全没有拿去裱糊的兴致,过了几日也就不知给我塞到哪儿去了。那时以为多铎婚期必在左近,决定另作盒里这幅百子图,又怕误了吉时,着实很是赶了几个昼夜。谁晓得他一病便拖过两个月,看来反是我奇怪的心理作祟,居然用一周就已经连装裱都搞定了。

    抬眼就看到他迎出来,一身刺眼的大红吉服。大概是消瘦的缘故,眼窝深凹进去,越发显得鼻梁高挺,目光深邃。

    走近后,突然发现他面上匀了一层极淡的脂粉,可能是用来遮掩苍白的面色,不知是谁想的主意,我轻笑,把锦盒递给他,“给十五爷道喜了。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他默然,只是盯着我,嘴角紧紧抿着。好像要窘促到这个地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我轻轻扣了扣盒盖,示意他来接,轻声道,“你不想我来观礼的话,我马上就走。”

    周围的人都看出些不对头来,他却忽然上前一步,我心中有点慌乱,在他托住锦盒前,神差鬼使地撤了手,这两下里毫无默契可言,锦盒“啪”的掉到地上,滚了两圈,固定的红绸散开来,铺开了大半幅百子长卷。

    心里想,装低调都不行,这什么世道耳边已有哄笑响起来,“久闻乌尔希淑格格是宫中丹青妙手,不想这贺礼也送得不同寻常人,”豪格双手环肩,悠然走近,上上下下打量道,“这样的百子图,格格定然费了不少心思,十五叔今日娇妻在侧,又有红颜知己若此,可端的是好福气。”

    堂中立时有人出声相附,剩下的倒有一半是存着看好戏的念头。记得上一回挑衅还是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冷笑,他什么日子不能挑偏偏要挑今日生事,到时做了炮灰可别怪我,正要开口,却见多铎俯下身去,一手执起卷轴一端,凝神瞧了瞧,转首对我笑道,“多谢格格厚爱,他日格格大婚,多铎必奉礼十倍于此,至于额驸,必当以兄弟相待。”

    他虽看着我笑,眼中却殊无半分笑意,朝旁招手,“去,悬到堂里。”

    小邓子忙上来奉住了画,有些为难道,“爷,这怕是不大合适。”

    “你们主子让你去,怎么还杵在这儿不动”这时,有人拨开众人,缓缓走到我身边,“就说这儿怎么那么热闹,原来是妹妹到了。”

    那兰聿敏一袭水蓝袍子,比着银白的坎肩,娉娉婷婷地站着,宛若清谷幽兰,气势却毫不输人,笑嗔道,“怪不得我家那位嘱着我一定得在这儿给看稳了,多大的人了碰上好事儿还这般喜形于色,可不是接礼接得手软”说着微瞥了多铎一眼。

    “嫂子说笑了,”他眼角微跳,似是极力克制。

    “倒还晓得我是你嫂子,”她接口,语气里颇不以为然,我知她是为我出头,心里确实感激,但见多铎脸色阴得可怕,忙暗自捏了捏她的手,示意算了。我可不想喜事变成别的什么事儿。

    她笑看了我一眼,回个你放心的眼神,便转过身去,道,“大阿哥想来是羡慕十五爷的紧,赶明儿便与家里头那位商量商量,红颜知己难寻,讨一位貌美的侧福晋总是成的。我是不出门的主儿,可你府里头那位娴淑的名儿也有所耳闻,想来不久我与你十四叔去大阿哥府上讨杯喜酒是笃定了。”

    豪格的表情顿时像吃下了一个苍蝇,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福晋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因为是哈达公主的长女,难免恃宠而骄,屡闻他们夫妻不和,都因豪格想纳小而起,颇有妒妇的架势。现下拿这话头来挤兑豪格,倒是再好不过。

    我笑道,“小聿姐姐,到时也别忘了捎上我。”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实在是忙昏了头,我做了点改动,大家看看会不会明白一点

    顺便说,下面都是雅儿的回忆

    二专业马上要交论文答辩,我还完全没有动过,所以最近的更新会更少

    同志们,我对不起你们不要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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