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太上皇 > 万岁第二十六声
    凉夜寺位于凉山之巅,是历届帝王必去拜祭的地方,祭奠沉长而复杂,拜皇天上帝,拜列祖列宗,如此起起跪跪,一番折腾下来他实在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为表诚意,他还要穿着厚重的帝袍,头戴旒冕,直着背脊,姿态庄严地爬上那条长得骇人的山路,每向前踏一步,他都可以听到自己脆弱的老骨头咔嚓咔嚓叫唤的声音,哎人间酷刑,想必莫过于此了。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的环节了。

    一抹清白高立于高台之上,风尘不然,羽化登仙之姿,口念送神歌,宣礼毕。

    那正是庆国国师,干戚。

    淡漠得不近人情的眼神,无色无空,仿如神祗俯瞰着众生。

    庆建国至今,共有八位帝王,八位国师,一帝一师,皆是代代相传,冥冥中注定好一样,他领着太子,跟在干戚身后朝专门待客的地方走去。

    也只有干戚,敢这么堂而皇之走在皇帝前面了,他笑了笑,在太子的搀扶下,慢慢跟着。

    别致又隐秘的屋子,是他每年祭祀完毕必去的地方,今年有些不同,因为他这次把太子也带来了。

    就在青年踏进门槛的一霎那,国师干戚一手挡在了前面,白莲一样冷傲冰凉的脸不近人情着,道:“殿下就免了。”

    楚烈没有收回脚,瞬间一凝后便一挑嘴角,眯着的眼冷光微闪:“为何”

    没想到事态发展到如此难堪,他伸手按了按干戚的手背,劝道:“国师,你”

    干戚一记冷眼让他忽有一种和神仙作对的错觉,在国师面前,他从来都是半点便宜都占不到的,从小如此倒也不用觉得丢脸。

    “不是我辈人,不入我辈门。”干戚的声音平和而冷淡,似如九重佛音:“殿下既然心中无佛,何必勉强自己。”

    青年表情坚毅,不动如山,隐隐高踞:“那国师觉得,我是哪辈人”

    看不出年岁的国师轻动薄唇,道:“修罗道。”

    楚烈被这个答案给惹笑了,至少表面是带着笑意的:“众生平等,修罗道难道就不是道了么况且国师有何为证”

    干戚再也不愿多言,直接关上了房门,楚桑杵在原地看着随着门的合上,青年俊朗的脸也随之渐消,最后眼里那触目惊心的戾气都让他心中一紧。

    不怪这孩子生气的,手放在门边,想着楚烈就那么硬生生被隔在外面,隐隐难受起来。

    只听干戚冷漠依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他毕竟是寡人的儿子,你就不能稍微给他留点面子吗”

    干戚优雅的坐下,白袍似仙,可惜说气话来是半点不留情,“这里是我的地头,所以我说的算。”

    “”

    干戚看着他,似乎是叹了口气,语气却放柔了几分:“我看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宫中可好”

    他点头,端起热茶,稍微等疲劳去了些,脚部活络些,才说:“无大事。”

    干戚却道:“我看你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在国师面前,真是半点事都藏不住,罢,今日来,本来就是来解惑的。

    “你觉得,寡人为何次回要带烈儿来见你”

    干戚眼帘一垂,声音有些虚无缥缈:“你想禅位于他”

    他拨了拨茶叶,不出声,那就是默认了。

    以前的祭祀都只是他一个人来而已,太子嘛,都是坐镇朝中。

    干戚似乎是轻微的磨了磨牙,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总算是有了些许人气,“你来的前几日,我夜观星象,你那紫薇帝星龙气正旺,我看那架势,再旺上三十年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国师善看皇族面相,看善看星象。

    楚桑却不为所动,嘴抿住,眉梢带倦,“寡人老了,没那个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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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戚冷哼一声,“你才三十过四而已,正值壮年。”

    “先不谈这个,你看,我那皇儿的星相如何”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干戚神色凝重起来,正色肃然道:“紫薇帝星龙气太旺隐遮旁侧星宿,你那皇儿却是最强势的七杀星,就算在你龙气之下,也可看到杀气盈天血光之色。”

    他屏息听着,谨慎地问道:“现在朝中形式,削藩已经是在所难免的,只是若有战事”按捺着心中悲怆,摇摇头:“若有战事,只盼是越快结束的越好。”

    万古枯,实在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局面。

    “我只谈星象,不谈政事,你宫里的事你自己拿主意的好。”干戚一边说着,一边又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动作雅致风流,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可惜皇帝心不在焉着,再好的茶水也品不出什么味来。

    国师向来不管宫中之事,哪里是楚河,哪里是汉界,都是拿捏的清楚明白的,“你是打定主意了”

    楚桑长长软软的嗯了声,依在靠背上,“诏书都写好了,寡人把那东西藏起来了等你算出个好日子,再说。”

    寝宫的牌匾里藏着的,就是那份盖了玉玺的退位诏书,这事,还没人知道。

    禅位的事他考虑了也不是一两天了,绝不是任性为之,但总要找个最恰当的时机,如今太子威望正旺,这次对付楚王又立了大功,若是这个时候禅,无论是朝野还是民间都会支持的。

    干戚一笑,也不知道是讽是赞:“这倒是你的作风。”

    他也想跟着弯弯嘴角,可怎么也弄不出一个优雅的弧度,不知是不是太劳累的关系,手心都是雪寒一片,端着茶杯也捂不热,如果是对着别人,这话只能藏掖在心里,幸好干戚是不同的。

    “怎么了”干戚似乎察觉到不妥。

    “昨夜,嗯,就是昨夜”他颤颤道:“永宁昨晚,终于入了寡人的梦,那么多年寡人从没梦过来,本来,他的样子寡人都已经快忘了,但昨夜什么都重新过了一遍,跟以前一模一样,没半点差,寡人寡人差点醒不来了”

    干戚听到那名字,也是眉间一震,随即恢复平静:“你现在不还好端端的,说什么醒不来的胡话。”

    “”

    “小楚。”干戚这样轻声叫了声。

    “别让心魔困死自己,那只是你的魔障,你看,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十八年已经是整整一个轮回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自己的业,难为的是天命。”国师谆谆劝道着。

    楚桑弓着背,脸掩在了手掌里,音里都带着嗡声,不知道是不是哽咽,过了好一阵才回复平静地抬起头,一向线条柔和的脸难得的多了分锐厉,字字硬如磐石:“那不是他的命,是寡人造的孽。”

    说往事封尘,是骗人的,就算过去那么多年自己都以为该忘得都应该忘了,可实际上伤成了疤,疤留于心,却怎么也恢复不到原来的颜色。

    他也偶尔想过,如果当年永宁朝他伸出手,责问他为什么不快点跟上来时,他一笑了之,甩袖就走,那这样一来,以后的际遇都没有了,如果是这样,又会有怎样的光景。

    “孽也好,命也罢,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寡人也累了。”他理所当然的道:“所以以后的事都让年轻人去操心好了。”

    两人商谈了一个时辰,临走时他才问了个无关国家大事,但他最是心心念念想知道的事:“干戚,寡人想再问你一件事”

    送客不遂的人冷淡的嗯了声。

    “你说,寡人命中会有几子呢如果有,下一个会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难得的老脸放光,眼带殷切。

    国师眼皮一抽,淡声凉凉道:“陛下,凉山山脚处有间送子观音庙,听说香火很旺很是灵验,我才学浅薄,生男生女这种事,您绝对问错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