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媚奴儿(穿越) > 卷之终
    隔日早起,他便被她阴沉沉若有所思的目光盯上,他头一遭,有羊入虎口的感觉,披上衣服,才听到她以胜券在握地把那道他藏地很好的密令递给他,他才惊觉他中了圈套。

    “没想到你竟然是她的人,真好笑啊,老子和儿子站的队,竟然不一样呢,是为了增加获胜机会”她轻佻地挑起他外衣,遭到了他怒目而视。

    他本该拂袖而去,却知道她的确捉到了他的软肋,在她一再威胁下,才答应她的条件,娶她。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而他,也只得听信她所谓的最好建议,给她提供最好的幌子,才下决心娶她。

    时间久了,也知道她所进行的事,隐隐也是十分危险,但是像这般头一遭溃败的,实在是第一回。

    捏着手里的字条,揪起了眉头,不安稳,最近这一阵的动静,真的很不安稳。

    “姐姐,你回来了。”黝儿煞是天真可爱,看在碧玺眼里,却觉得有些阴毒,若不是这个黄口小儿说出秦家历劫之事,少爷如何能孤身回去历险

    繁华衣衫精美,并不见风尘仆仆,眼里并没有一点血丝,脸艳若桃李,青色衣衫越发衬得她脸若莲瓣,发髻光洁,哪里有一丝的疏忽,但细看看,又发觉行走间,少了些娇糯,多了许多冷硬和杀伐决断之意。

    她不理黝儿的撒娇,只淡淡收回被他攥在手里的袖子:“为什么”

    她怜惜这个如今已有些青葱的苦命少年,却没料到,他天真面貌下,却是狠心无比。不等玄黝说些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去了。

    月圆月缺,她披衣只影看着。她要卢梅娘偿债,却一直没有想出头绪来。

    算来其实距那天已经很多日了。无根在那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卢梅娘更是潜伏在宫内,她的目标是精铁甲,而秦家的精铁甲地图已经被卢梅娘得到,而卢梅娘却和白皓连成一气,光是为了精铁甲,为了毁掉秦家不止这么简单。

    她只是抓不住紧要的地方,但是既然下决心要替他索债,要费掉什么,她必定也是不悔的,飞蛾扑火。

    既然归隐什么都只是痴想,她为何还要保留什么她全部的实力,不止这些。

    “让开。”温柔的声音,却是森寒无比,叫玄黯房外的重重守卫愣了愣,刚要将她格开,却听房内重重咳了一声,守卫才收手让她进入。

    她跨步入内,她回来后便知道玄黯遭到了袭击,想来也是因为精铁甲,只可惜听说玄黯武力大增,才没有被卢梅娘那方的人得逞。

    至于那个出手的人是谁,她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无名师姐,卢梅娘弟子,左炎昭娘子,芊芊。整个王府,只有她知道这件事,但是她也不怕她杀人灭口,她跟来王府,自然是想暗中盗得万家元宝,而没有得手,她不会对自己轻易出手。

    繁华来见玄黯,却是决断非常,直抒来意:“精铁甲你也想要是不是”容情死前口口声声说的,不就是精铁甲么如今什么都知道了,自然也要揭开这层纱幕,好好开天窗,说亮话了。

    玄黯只是点头,所答非问:“安石的事,我听说了,你莫太哀伤。”他一向阴沉,安慰人的话,倒是不怎么出口,如今见她越发失了少女本性,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他曾发誓要得到她,但是这事不急于一时,只待他那大事成功,她这样的功臣入宫为妃为后都在他掌控中,更别提其实最了解的她,还是他。

    失了秦官宝,她这样的女人,只有越来越黑暗,越来越危险,和他一样,是复仇的恶魔。

    想到此处,不顾胸口牵扯地痛,笑了。

    “只是精铁甲也是卢梅娘觊觎之物,那人,是魔道十分厉害之人,我可以毫无保留助你,但是只有一个前提,给我所有的权力,你麾下所有秘密的机构。”她这是近乎僭越的要求,但是玄黯还是一味点头。

    习大撷摩志觉得大有所成,但是大撷摩志是修天之人才能修习,习到关隘之处,需要闭关很久,他早有这个打算,如今繁华既然全力助他,那他何乐不为。

    “黝儿还要你担待,他年纪小,不明事理,做了什么,千万莫怪。”他这是温言相向,玄黯何等人,如此低声下气,一是足见爱幼弟心切,二是繁华在他心中,也早就不是外人。

    繁华只是微微笑着,玄黯见她如此,心知不可为,也是哀叹一声,再不说话,交付与她许多事情,包括三老所在的情报处,还有他暗中统辖的护卫,甚至,还有一些乌玄武官将领的单子。繁华都是笑着受了。

    她的网,慢慢要收了。

    她看地清楚明了,宫里这般放归万家,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事,她现下是和玄黯系在一处的蚂蚱,再加上她对卢梅娘已是恨地入骨,什么雷霆手段使不出来,若说最开始她还有些藏拙,想着慢熬个一两年,等万家羽翼丰满,资产涨些,便可和那人携手山峦,怎料

    所有的网,要张到最大,才能雷厉风行地收起来。

    她负手立于中天月下,只觉月色如霜,早堆积千万年,又觉月如枯骨,破败于斯,心内酸楚,竟是踉跄逃回自己闺房,窗户房门,俱是关地死紧,再不让一丝月色逃泄而入。

    “李添成,准备准备,和我出门。”她来此地很久,混沌之时只想着变强,可是有了记忆,又和秦官宝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想若是携手山林也是不错的,这才把变强的念头熄了,其实若说发挥,她是一点手脚还没正式伸展开来。

    22世纪的yy文她不可能没看过,举凡大肆风靡的,都是回去改革制度,发明武器或者技术,甚至著书立说,呼风唤雨,一下便立刻由最下等站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进行所谓现代文明对古代文明的改革,但求西化。

    而她,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有些东西,急功近利地去发明去创造去改革,就算一时出不了问题,长此以往,必然是畸形产物。她虽也相信人必尽其才,却知道自己的才不能大到这个地步。

    就算会背些诗词词曲,哪里能次次如意,首首入别人眼睛而她生存到现在,一半是依靠着最开始“陈繁华”的生活经验和知识,一半则是她从后世摸爬滚打里学来的血的教训。

    李添成咳了咳,示意她到了。她这才从沉思里抬起头来,却不急着进去,反而回头望了望李添成。

    他本就是中年人,现下帮着她操持万家,种种辛苦万状,不可名状,因此额头又添了许多皱纹,头上白霜越染越深,繁华知道自己任用他开始是带着牵制之前那些死忠党的,并不知他才华几何,但是也知道他这样丝毫不错漏把万家的商铺打点地井井有条的,是个出色的管理者,更遑论他对她毫无不敬之意,从未因为她是个娇滴滴年纪轻轻的女子便看轻她一两分,心下更是由衷地觉得李添成不是池中之物。

    她向前迈一步,见他一动不动,反回身道:“愣着做什么,跟上。”

    李添成又惊又喜,万家的情报机构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她言下之意,竟是认可了他的第二把交椅的意思。但也不敢骄傲,躬身进去了。

    繁华经秦官宝一事,早被深埋的叛逆阴暗心理全都重新摊开,更使得她阴婺非常,但也正是如此,才有那领导众人,发号施令的威严。

    她生地媚俗,任是谁见了都难免生出一两分轻薄之意的,但是这般气势,反倒和她容貌相得益彰,显得冷艳脱俗了。

    三老算的上万家几朝元老了,但心内也对繁华这难得的气势有些赞许,都站起道:“大管事来了。”

    若按辈分,先来后到论,三老也该受人一声大管事,而不是起身喊别人的,繁华知道,这是她的许多策略起了效果,万家的生意,必然是扶摇直上。

    “现下越发忙碌了,这次来见三老,还想将几件事情交代一声。”她坐下来:“元宝室即情报阁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有事情要查,一要查清楚那场大火之后,秦家人的下落,尤其是秦阿蟾;二是给我查魔教和堕天者的关系,当然,卢梅娘的所有资料,还有这个大陆所有的修天者,天道者,都要有详细资料给我;第三,给我查一查这个小瓷瓶里的东西是什么。”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来,放在了桌上。

    三老皱眉,心中有些苦不堪言:“大管事,第一件,动用万家所有商号的力量,或者还能查出来,第二件怕是很难了,那些堕天者天道者都是天道内外的人,我们的元宝室,一般都是用来调查商业情况的,哪里能那般迅速就掌握这些人的资料,再说,不要说天道者,就是修天者,调查他们,被揪出来,也够受的啊”

    繁华略一沉吟,也不多说,把那瓷瓶递给他们:“上次万家秘密召集的那批能工巧匠,想必发展到现在也已经有些规模了吧。让懂行的人看看,这个是什么。还有,黑色染料的事,派人去和织造局说说,求下专营权来,最好是大陆专营权,毕竟这个事,功在万家。”她本该说功在她身,但是还是绕了过去:“白璧秦家覆灭,想必白璧国内,又要一场混乱,这些我不说您三老也是知道的,白璧,可不能让青蛉游家夺了去。”她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丝毫不把游家看在眼里。

    在白璧的局,她早就布下了,再加上她送给秦阿蜍的改良退浆法,用在游家的棉布上,自是极便利的东西,就冲着这个人情,在白璧争市场,游家必然也要让她几分。是没想到秦家真能全灭,政变引发的剧变,再加上一个有所贪图的卢梅娘,只是好在她既然在白璧傍上了白皓,鞭长莫及,想来不能再去游家,而埋伏在万家的这个,刚吃过一次闷亏,是绝对不敢硬来的。

    只是,那个卢梅娘占据白璧,取得了精铁甲又如何她的意图,总不可能是无根这般简单。繁华皱眉,这回她是要奋发图强了。

    她刚要转身离开,三老叫住了她:“管事”眼睛里她都没见过的狂喜,手里抓着她刚给他们的小瓷瓶。

    那个瓷瓶里的东西,她也展露了笑容,是她从她受伤的那个废气矿洞底取来的。她虽然对这些东西不懂,但是见到有一滩黑乎乎的东西旁边,竟慢慢有些亮晃晃的金色,但是她问无名,他又很肯定此处是个废矿,她心知有异,才灌了些随身带着。

    难道,真如她所想,这是这是难得一见的天然型生物酶

    三老指着从元宝室地道下拉上的一个汉子,道:“他在青蛉当过矿工,知道地多些。说这是难得一见的纯阴之水,竟能提矿井浆水和废矿底里废石料为真金白银。”傻子也知道这种水价值几何了。

    繁华心头一动,看来这真是古代的生物酶群,要是提纯出来,功效更大,只是以古代的科技水平,难地很呐,能撞上这样纯一些的,也算福气大了。

    那汉子也是满眼亮光,望着那小瓷瓶,繁华挥手:“我在想,这应该是能繁殖的,就交给你们去试验了。”她虽然知道古代的科技水平不高,但是对古代人民的智慧是深信不疑的,再说想要放手干大事,冒险是必然。

    “三老,我想你们也该知道,万家的处境”她欲言又止,三老都是人精,哪里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便都摇手道:“我们怎么能不知道万家是个什么处境,若是一个不好,这点家底又要被朝廷吞了去。你且莫说,我们知会得。”

    繁华也知道在万家是“富贵险中求”,一个不好,便要给玄黯陪葬,玄黯的心思,她如何能不清楚,用她,并说什么要使万家资财翻倍,就是想争取时间,她等得,他的野心却等不得。

    于是深深行了一个礼,算作是致以最高的敬意。这一次如果真能把纯阴水繁殖出来,那么她手里生财的工具又多了一个,可惜的是无法提纯出生物酶。

    越快赚到钱越好,如果要和卢梅娘对抗,她必须在短时间之内彻底掌握不小的力量。

    恍恍惚惚,秦官宝清俊颜色又似从她眼前飘过一般,她便这般陷在了怔忪里,他温和闪亮的眼眸恍如流星,她抓不住,她甚至还见到他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的师祖更厉害呢”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她竟也没有抓住,她定了定心神,捏了拳,她从未能云淡风轻,说放下就放下,就连陆弦的影子,虽然淡去,那伤痕却宛然在她心口,揭不得,遑论秦官宝更甚他一筹。

    她其实,还是个小女人罢了。

    唇瓣一刹那全是缠绵苦涩,她舔过,继续风霜路。

    卢梅娘不知道在玩什么,竟是什么激烈的行动都没有,游家和王府都是一片平静;想起她那时看自己的眼神,不啻于一只残忍爱玩的猫,繁华扔下手里的一卷纸,她想玩,她就陪她玩。

    揉烂了元宝室呈送给她的情报,果然元宝室是停留在商业层面上的,对于天道,知之甚少。

    “想玩那就玩。”

    秦家的事情掀起的浪头远比她想象的要大许多,米价甚至都开始上涨,的确,秦家所有囤积的粮食谷物一定是到了白璧国库里了,这一季收成又不如何,失去了秦家的调剂和制衡,物价的动荡是必然的。好在游家和她都有了共识,将收粮的价钱提高了些,且派去购粮的地方又多了许多,再加上她和乌玄江南米商行会已然照会过,负面影响大概能避免许多。

    她要的是秦家在白璧的一亩三分地,于是她当下找王之汶商议了,王之汶抿着唇,也不问为何,只是点头答应,她抚着茶杯面上勾勒的青松,开口想说些什么,还是无从说起,只靠着指纹,一点点地抚触着,那么细泥纹路,竟都觉能刺破肌肤。

    她起身告辞时,王之汶才淡道:“内子已有身孕了,以后还得来喝喜酒。”他不是不知此中凶险,只是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子,他跟随着,也无抗拒欲望。

    她点头,打开门,见满地月光早换了阳光,疏忽之间,已然行走在了热闹街上。

    “添成,先前安排的,如今都安排好了么”

    李添成点头,习天道的人,也不一定是钱买不来的:“有个叫青竹剑的,带着一行人,表示愿意。”

    这便好办,天道不就是江湖么,江湖上的事,江湖人才懂。

    李添成又垂手道:“姑娘吩咐的,衣食住行,这几样,本就是万家的强项,都是可以往白璧去的,只是那养殖场”欲言又止,他是想起了那养殖场和秦官宝有关,而如今

    繁华哪里能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只是抬了抬手,便阻止了他的话头:“药鸡之类的养殖,自然是不要断的好,那些方子他也曾交给你们过。其他没什么可说的了,万家的基业是我唯一可以用来和卢梅娘抗衡的东西了。”

    若说她之前还有退路,并且可以衡量一下,以别的手段救出爹娘,逃出这纷乱凡尘,自给自足地过活的话,现在,她是连爹娘都顾不上了。

    李添成点头,也不再说些什么,道:“为姑娘造势这事,我已经完成了。记录都在桌上,还请姑娘阅过。”现在陈繁华便是万家总管总理之人,天天操心之事极多,而她放权给李添成之后,也只阅过一些重要文件罢了。

    “商论出,前有遭难秦家主貔貅之序言,言此乃千古商论奇书,著者本不明,如今秦家事败,只留商论一书,世人窥探好奇心起,皆阅之,时传乃乌玄奇女子陈繁华所著,阅者皆商道名家,皆心悦诚服,一时间大陆纸贵,商道奇女子陈繁华乃名扬天下,及至后挫败堕天魔教,又出将拜相,又是一番所为。”

    很多年之后的一册史书,将有这样的一段记载,后竟将陈繁华此人排入了异色大陆十大女子之首,当然至于此人行事心狠手辣,至后来竟是种种阴险,又是史家一段公案,但是在商道这一快,史学家给与她的,是无比的高度,这与后来她从政后做出的决策有一定得关系,但主要还是从一册薄薄的商论开始的。

    繁华越来越繁忙,她每日阅完文件后,都要去万家码头手工作坊等地巡视,每日都不间断,只因为有了敌人的自己,仿佛有背负了许多重量,再也歇不回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知道要在短时间靠万家的财力积累到富可敌国,无论是白璧,还是乌玄,也绝对不可能是两三年之内的事情,但她知道,现在她能贡献的,只有22世纪的先进东西,她从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秩序,但是她每晚翻来覆去,想着,到底她的出现,就是秩序的一种毁坏,而她能拿出来的很少,且怕到头来变成四不像。

    淀粉酶退浆法只不过是她知道的一种和纺织业有关的东西,至于珍妮纺织机,她倒的确也可以知道,曾经在博物馆细细地观察过原型;还有一些古早的机器,她的确也一并参观过。既做了决定,她便将她的想法和许多老师傅讨论过,因此她必须不间断地了解他们的工作进度,这个时候,只有抓住机会,才能迎难而上,否则输的,很有可能是她。

    当然还有三老招募的那些技术工匠,繁华也去见过,和颜料打交道的能工巧匠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无机化学的第一代精通者,她不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建树,只是将人造朱砂的大概概念说了一遍,却让他们目瞪口呆,久久不肯让她离开,而她把大致的配方留了下来,也让这些人欢喜非常。要知道,朱砂在异色大陆,根本还是靠天然出产,因为这里不兴求仙问丹之术,所以人造朱砂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能。

    而繁华也早就放弃了天心螺的专权生产,利益所趋,天心螺的墨汁的确在开始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利润,但是保密也不是一时的事,而且从天心螺墨汁里提炼出黑色染料来,根本是十分简单的事。

    她必须找到突破口,留下简单的一张纸,她就离开了,她只有想法,而付诸实行的,是这些具有杰出智慧的能工巧匠们。

    她尽可能多地利用她的记忆,“发明创造”着这里原本不该有或者该晚出现的东西,这不是她本意,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紧闭上眼睛,她似乎还能听到耳边萦绕的“吱吱”的鼠叫声,脸色一下惨白,揪住了领口,只觉得不能呼吸。

    当所有阳光抽离,她这颗植株歪曲狰狞地,让自己都不敢正视;而夺去太阳的人,必然要死。

    “青竹剑”她看着端着一壶酒,自斟自酌的男人,他端着酒杯的手指间,全是老茧,繁华想起来,这个男人,容情曾想过把向暮托付给他。如今这个时候摸上门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繁华听李添成说过这事,他是带着几个人上门来的,莫非是听到她放出的消息,来告诉她有关天道的事还是

    青竹剑方若双眼一瞟过繁华:“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我一是为了向暮而来,我想再见她一面,而我来的另一件事,是为了一个人,她说她如今走投无路,只想到来找你。”

    阴暗的房间里,昏黄的烛光跃动着,繁华看着那人背影,心下黯然,没想到竟是这人,她一直以为她早就命丧宫廷政变了。

    灯下那人缓缓回头,昔日容颜全非,点点蛤蟆皮一般的斑点浮在整个脸上,更惨不忍睹的,是她脸上全都是一道道疤痕,皮肉翻转过来,额角也有伤口在流脓,繁华看着那人眼睛,手却在袖内紧紧地握紧了。

    “公主。”

    那人缓缓摇头,还是什么公主,若不是她花重金贿赂了牢狱里上上下下,再加上之前还有一些未熄灭的人脉肯助她,她怎么可能扮成乞丐逃出戒备森严的白璧,借青竹剑之力来找这个陈繁华

    她早就看出这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当时她在白璧,她便查过她的身世及其一切,心下咋舌,道这般女子,也是傲骨铮然,却也进退有度,于商道更浑似浸淫了许多年的大家主一般气度。

    成王败寇,只是叫她做一辈子人下人,是绝无可能。更别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她才会忍气吞声,在破庙内挣扎着求活命,发霉的饼渣子也一点点都不能留,只为了活下去。终于,她在庙里见到了青竹剑一行,青竹剑方若本是习天道之人,而只有她只知道,方家家住年轻时候受过母后恩情,而她将那信物一角稍稍露了出来,方若就知道了。

    这才能逃出白璧,来到乌玄,找到这个陈繁华。她没有太多人脉,有也是在白璧境内,少数秘密的她要保护起来,其他大半也被白昊拔除了吧

    再怎么强大的决心也掩不住她面上苦涩的笑容。

    “助我。”纵一腔苦涩被勾起,她还是如斯决绝地要求着,繁华看着这昔日娇贵,呼风唤雨的公主,她眼睛里竟没有悲哀,没有豪情万丈,仿佛在要求她做一件本就该做,不足一提的小事罢了;又仿佛,她还是昔日高高在上那个公主,只是去了倨傲。

    她的眼睛里,没有灿烂,也没有仇恨,只是一片苦涩,若不是繁华用心试探,竟也是看不出来的。

    这样的女子,必也不是什么池中物,早晚会飞腾的。

    繁华没有立刻点头,是因为她还在算计,算计着和白皎联手的胜算,或者说,好处。

    如果说即时的好处,那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只要能在卢梅娘控制下的白璧埋下一点点的隐患,她也是心甘情愿。

    “公主不必自谦,在我心里,公主心胸气度,只用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样的话来形容,怕是不够的。”她话里有话,见到白皎嘴角含着感激笑容,便退了出去。

    望月,白皎带着苦涩的眼睛在她眼前闪过,接着是白皓阴狠的眼,玄黯带着一丝怜惜的眼,容情用力的看着她的最后一眼,还有玄黝天真乌黑的眼睛,到了最后,才闪现出记忆最深的那口井里,他不咸不淡地曾瞟过她一眼,那时他自持未对她有情意,她也只当好玩,后来,他眼睛里的羞涩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再也看不见别的,只有温情

    她闭上眼睛,狠狠地摇头,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冷冽。

    青竹剑带来的几个人也是修习天道的入道者,繁华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细细一思索,便把冯儿,向暮,碧玺都叫到了身边。

    “你们都离开吧。”许久,她才抛下这话。带着点生硬,却是半点也容不得抗拒。

    碧玺先出声:“我不会走。”她是跟定了繁华,要走这复仇血路,生也好,死也罢,总是跟着少爷去。

    繁华笑着望了望碧玺,见冯儿,向暮要说什么,便先自道:“一个刚刚妙手回春,换来了青春美妙面容,另一个有了孩子,跟着我这样人做什么冯儿我自有安排,你绣功不错,北边也好,南边也好,你去哪里,都有绣坊给你,本来是想给你寻门亲事的,但是一来我忙,二来又总觉得没什么人能配上你,便耽搁了。”说着又转头和向暮道:“小石头需要娘亲,你的功夫好我知道,没必要为我搭上这条性命,尤其对方又是那样一个魔头,青竹剑方若前几天寻来了”她拖长了音调,果然,向暮手颤了一下。

    她知道容情在向暮心中的位置,不再多说什么;她这般一番温言软语,却实在是叫她们没什么说的。冯儿几人也知道秦家之事对繁华的打击,虽然她平日仍是个没事人的样子,并未在他们面前掉过一滴泪,说过一句伤心话,却越是这般,越是叫人担心。

    繁华也不容他们拒绝,嘱咐方若好生照看向暮,找个僻静的地方落脚也好,游山玩水也好,不要和她牵扯上关系,她相信卢梅娘既然是想玩,自然是要遵守规则,只是要和她玩而已。

    窝藏亲爱的最新章节

    她手抚上冰冷胸口,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她只觉得累。

    繁华奔忙这几日,曾不止一次在书房门口捕捉到一缕小小身影,她定睛细看时,反而又不见任何人,她心知是黝儿,也不置喙。她本是疼爱他的,却不想,这样的小孩子,竟有这样心机,若不是他

    她承认,她是在迁怒,不理智地迁怒,可是竟找不到回转的路,而这怒火也熊熊不息,她更是任由自己迁怒。

    却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小小的,不到她胸口,曾经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娃儿”的玄黝,却终于爆发了。

    “小少爷小少爷”管家上气不接下气,急急奔过来,张着嘴,喘了半天的气。繁华翻过一页纸,仍在苦思冥想何种适合于这个时代的“发明创造”,抬头道:“又绝食了”

    他不是没有这样闹过,却被她一句“想死就换个悲壮的死法”打了回去,所以她以为他又闹出绝食这样的手段来了,只为抗议她对他不咸不淡。

    “不是,小少爷,跑去大后山的悬崖上去了,小少爷是偷偷跑去的,大家都不知道,但是这几天小少爷的行为的确很反常,少爷房里的丫头说”管家喘完气,连珠炮发般说了起来。

    繁华脸色唰地变了,揉揉手中的纸,人已经冲了出去。

    悬崖之上,烈风呼号,竟吹地人往后走,繁华眯着眼,那碎石危崖边上站着的黑色身影,不正是那个小小少年么

    果然,长高了许多

    “小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啊”管家先在身后叫了起来:“你这样,王爷是要急死的呀”玄黝虽然身份并没有正式被朝廷承认,但是拖了那些为玄黯开脱的朝廷旨意,多少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民众的想象力都是无限的,玄黝在管家的眼里,就是王爷的亲骨肉,如此这般,怎能不让管家大惊失色。

    繁华眯着眼,春风般和煦对管家道:“你回去吧,回去叫厨房准备饭菜,这里我来。”竟似个没事人一般,管家纵然万般无法,也只得听命走了,他倒是想反抗,可也得看看眼前这陈繁华是个什么人,在商场上素来吃人不吐骨头,万家那些掌柜之前闹成那样,还不是压了下来她的声名,早就在那晚上大手笔地砍丝绸之后传开去了,更别提现下是越来越神,竟什么都留了一手,仍是叫人看不透,但饶是如此,万家也早已非当日万家。

    管家带着满腹思绪离去了。玄黝一头黑发被烈风吹得披散了整张脸庞,他却不伸手去拂开,背过去,用涩涩的声音说道:“你来做什么”

    他果真是要长大了,那声音不再童稚,而是夹杂着低沉和清脆。

    她不疾不徐:“你做错了事,竟不承认,用这样激烈的法子来惩罚自己或者说,是要惩罚我”

    玄黝再也忍不住地嘶吼起来:“你不就是为了那个死了的秦官宝么我算什么我就是故意的,谁叫他舍弃的是你,选了自己的家族,我这么做,难道错了吗你说我要惩罚你我就是死了,像他一样死了,你又会正眼看我吗”风大,他说到最后,呛的满脸通红,但仍是用难听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吼着。

    繁华愣住,曾经那般热切地叫着“姐姐”的小男孩,什么时候变质了

    “你总是拣自己想听的听,不想看的就不去正视,人人都说你厉害,其实你不过是个胆小鬼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别的比如”比如你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玄黝这份心思早就埋下,只是无人知晓,如今被她逼了出来,已是情难自已。他身世坎坷,心智早熟,却又善于伪装,时时刻刻都是那副天真样子,就是在白璧辛先生门下修习天道,也从未露出一点成熟神色,可是这一派天真的表皮下,哪一处皆是疮孔。

    繁华闭眼,眼眶热热的,这个孩子,竟在胡说些什么。

    她睁开眼,已是满目清明,微笑道:“姐姐错了,姐姐一定好好待你,再也不生你的气了,好不好”

    如此软语几句,竟就让他回转过身来,脸上是不掩饰的喜色,这样的少年,却是真正地将繁华当成了初恋。

    繁华只当他肯下来了,却不料他抹去脸上若有似无的泪,笑道:“我不叫姐姐,就叫你的名字,好不好”

    繁华心中一软,他又有什么错,不过是她对他亲近了些,让他生出了那样的念头,若说秦官宝之事,说到底,根本和他没有关系。

    但她的的确确是把他当弟弟,嘴上却道:“好。”露出一个久违笑容,这时正好崖上一阵狂风吹来,玄黝身形一晃,一只脚踩了个虚空,繁华低叫一声,再顾不地什么,奔上前去,没想玄黝已然发力,自己站稳了,脸上开心笑:“你还是关心我的。”

    繁华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着,心道,只是再不想她身边人送命,心中也恍然起来,这个孩子,长大了她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到底已经有多少了

    这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若不是因为他和乌玄那个柳如嬗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愿这般下去的。否则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家。

    是的,不共戴天之仇。灭门之恨若不是柳如嬗,乌玄的先皇怎么会下令将爱将蓝玉灭满门他的爹爹,蓝玉,不过说了句柳如嬗多智近妖,怕是个祸患罢了,又在贤弟面前据理力争立后人选她不适合,才会遭此大患。

    乌玄蓝玉大将军,那个时候白璧先皇白碧亲自披挂上阵,都没能敌过蓝玉一人,蓝家破阵法更是牢牢克制住了白碧摆下的巨军阵,白碧没能进攻乌玄,回去后便大病一场,喃喃着从前作过的诗“大炳若在手,清风满人间”,从此一蹶不振,蓝玉在乌玄,在异色大陆的名号,从此便立了下来。

    直到那妖后进谗言,先帝竟将蓝玉全家忠烈满门都灭了,不留一个活口。当然,除了他而灭门之后,竟是再也没有人敢提一个“蓝”字。他的身世,虽都是卢梅娘告诉他,他也深信不疑,因为

    他摸着胸口的玉佩,那块玉佩式样奇特,上面刻着一个篆体“蓝”字,又大若圆饼,不若寻常玉佩。他不断地摩挲着玉佩,从小佩戴的玉佩让他莫名放松了。

    他闻到一阵腥臭,更是拧紧了眉头,回身就走。对于卢梅娘这个师傅,他心中是敬服,又有些孺慕之情的,但惟有这个时候,他心中生出了深深地厌恶。

    “名儿”卢梅娘纤手抚着他的脸庞,娇艳脸上竟浮上一丝柔弱神采,看着这孩子的脸,她又想起了许多往事:“我知道你不喜欢师傅对这些臭男人做这种事,可是你要知道,师傅的心里苦,师傅真的很苦。”

    他踏进来的时候本是满脸怒气,这回却只得愣愣地望着她,心中一动,再也不说话。

    “芊芊和你都是我从小养到大的,芊芊我不担心,可是你却不一样,”她顿了顿:“你是个善良心软的孩子,我很欣慰,可是你莫要忘了仇恨。陈繁华是我布下的一个子儿,你不忍她死,也好。那就激怒她,激怒她治下的万家;要不然柳如嬗不会和我轻易动手,她要护食,尤其是万家这块肥田,最怕被我吃了,到时候,再放出精铁甲的风声去,饶是她韬光养晦了这许多年,也要兵刃相见”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轻笑,却是字字狠毒,致命,叫无名身形一顿。

    他忽然听见地下传来几声细微的男人呻吟和几声唔哩唔哩的猪叫声,脸色煞白:“师傅,你不是说,再不计较过去,要好好过日子了么”师傅的那些怪癖,竟又变本加厉了。

    拈花再笑,负心的男人,总要受惩罚的。服了春药和母猪交合,不过是最轻的刑罚。

    她不再答话。见了号称无根的那个旧人,她便知道,她布下这天罗地网,原来要叫他失却所有,直至灰飞烟灭,他在乎的天下,他要修的天道,和他心里的那个女人通通见鬼吧

    无名退了出来,本来的心火,全变成了失落,师傅还有那个师傅算计里的繁华,他的家仇,还有他的本心,他负手站在满园鲜花里,双脚却仿若勾在悬崖边上,一旦行差踏错,便要跌个粉身碎骨。

    “什么”繁华扬眉,狠狠丢下了一叠账簿,对着正垂首的李添成道:“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一家商号,竟能和万家争白璧的商号,不是都产不出好的丝绸么甚至连印染都没有万家的新技术。”技术上的改进,成本的低廉,再加上卓绝的质量,万家丝绸在异色大陆各国的倾销,根本是没有阻碍地进行,而所获得的利润,也是巨大的。

    她正在逐渐对白璧进行一步步的市场渗透,这些工作,她是不得不做的,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不是吗她深深浅浅地笑,手拂过在他的手稿上,白璧秦诗,再也没人敢买了,而秦官宝这个人,总要被许多人忘记的吧

    笑越来越深,止不住地心头疼痛。

    哥哥曾经抚着她的脸,说道:“繁华其实就看着难亲近,可是真亲近了,就真的舍不得了呢。”

    所以她甘愿寂寞地沉静着,怕的是,有一天放不下。

    “那个人,是马九”敛起笑容,她冷哼着:“这么短的时间,跑到了白璧,搞出什么马家商号,丝绸的质地又和万家的差不多想来他在万家没有白干么。”她脑中迅速转过很多应对方法,却最终决定按兵不动,她总觉得卢梅娘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光为了精铁甲,她完全可以杀了她,找到元宝。

    她到底要做什么繁华皱眉不语。

    “这个马九”柳如嬗摔下奏报,她气的脸色发白:“现在是卢梅娘的人了,卢梅娘,她到底要如何”她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却根本不知道,卢梅娘却还是不想放过她。

    那些旧事,若是论起来,谁没有错或者说,谁有错

    “秦家那些人,你都救下来了”她问半跪着的玄十七。她接手玄衣使之后就对这个机构做了整改,那时她只是嗅到白璧的政治风向要变,派玄衣使侦查,却不想玄十七能趁乱救下那些在秦家地道里的人,到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那个女人搞的鬼。

    她本意的确是要养肥万家,然后宰了,否则以国库的实力,根本无法实现她的抱负,她要实行的新政,若是没有强大的经济后援,根本是束手束脚。若不是这些理想的支撑,她怎么能够熬到现在凭先帝宠爱吗

    哼,若不是她的政治才能得到先帝垂青,她又孤苦无依,没有外戚后祸,当时又为制衡后宫,先帝怎肯立她为后好在她成功把握了机会,如今既然他已经走了,那么她也可以不用再忍辱负重了。想起从前当总统时也是受人制约,她更是脸色一沉。

    所以万家不能被觊觎,更是不能被白璧,被卢梅娘吞掉。

    先帝时候的肱骨大臣,一个左天昭,她现在已借着兰浮绛抵消了他的权力,文臣她大约能控制,武将好在这几年并无战事,武将辛飞云都被她架空了。可是

    她抚了抚额头,转向玄十七:“那秦阿蟾你确定归置好了么”

    玄十七脸一僵,但也点头道:“她说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本想将这个商道奇才也送去给陈繁华的,可惜

    “玄黯那边呢”

    “左寒昭说他已然闭关在修炼大撷摩志了,不过似乎有些蹊跷,那功夫威力似乎比我预计地大些。”

    柳如嬗眉头皱地更紧。

    “太后示意左寒昭交给玄黯的,毕竟是改动过的,怎么能有这样大的威力”

    柳如嬗强压心中忐忑,截住话头对刘宝贵道:“哀家不日的生辰宴,都有些什么好玩意儿”

    “太后。”刘宝贵支支吾吾,刚才便一直在边上要呈报什么,但是见玄十七在答话,如今柳如嬗望向他,他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多事之秋,平静的日子,看来已经要远离这片大陆了。

    刘宝贵附在柳如嬗耳边道:“这几日玄京城里传着几句歌谣,说:上古神兵精铁甲”

    柳如嬗惨然变色,厉声道:“够了,我要去江南找陈繁华”

    刘宝贵也是吓着了,心下道,那十几日之后的太后生辰可怎么办好啊,太后这正主不在,皇帝和皇后两个也没意思不是,再说那两个富贵闲人,如今也就靠这样的宴会热闹一两回了。那个陈繁华,竟值得太后亲自动身去见

    他自然是不知道陈繁华和柳如嬗的那一段渊源,早在另外一时空就开始了。

    江南黯王府,左炎昭咬牙捏住那封信,那大撷摩志被人掉包,能是谁干的

    突地双眼一亮,还能有谁,只有她

    狠狠握住那正在沉睡之人的手腕:“是不是你干的”

    芊芊一脸苍白,咬牙道:“是你给了我可趁之机,再说我们约定过,谁都不能管谁的事。”师傅下的令,她能有什么办法。

    左炎昭心中阵阵森寒,怒极反笑,不知道自己竟对她先前竟抱有什么可笑的幻想,没想到,还是各走各路,各过各桥。

    狠狠扭开她手腕,看她翻身过去咳嗽,更是硬下了心肠不管她,眉间却不自觉浮上了担忧,淡极。

    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再望她,那平日里浅笑盈盈的人受了玄黯一掌,脸色惨淡如纸,他心下隐隐揪了起来。

    再一定神,见她白衣上渗出了红色,平日的克制有礼也全不见了,只是瞪着那血越来越多。

    芊芊见他如此,倒笑了出来,又叹道:“如果没有这些事,多好”眼睛里,淡淡的,似是飘荡的烟雾。

    多事之秋,橘儿脸画地黑黑的,拎着个包裹,深深呼吸着码头边上带着咸腥味的空气,既然做了要离开的决定,她也不会再回头。

    别了。

    眼里热热的,但也明白这是自己的决定。

    她摸摸脸,想起那时游思庭无力的辩解,不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像,而是我心中真有你。她听着,看着他眼睛,顿时明白,原来自己欺骗自己的,一直都是他们两个。

    橘儿抹抹脸,冰凉一片。他的眼睛她看过许多次,总觉得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眼里存着的是惊艳,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点痴迷,仿佛,在透过她看着谁,思念谁。

    她本可以尽情欺骗自己,直到她看见那个女子,他的神情里,全是满溢的痴情伤痛。她问他,他说只见过那个女子一次,再后来,她知道了她名字叫陈繁华。

    陈繁华,这名字,恁般熟悉。不就是他深夜无意看着她总会喃喃出口的那几个音节么

    她再也无法假装自己很幸福,于是选择离开。

    “这船到桃花小岛么”一个女子清越声音响起,这目的地倒是和她一样,橘儿多看了她一眼,看姿态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但却遮住了脸,声音虽然清越,但是又带着些微的嘶哑,橘儿见那女子如刀的眼光射了过来,也就坐上了那船,捂着包裹,再不说话。

    船晃荡着,她愣愣地发呆,想着她从兰府回家,半途夜宿的村子遭土匪劫掠的惨事来,她那时以死明志,画花了脸跳海,想保住清白,漂到桃花小岛上,是天爷爷救了她。如今她无处可去,只有回桃花小岛。

    哎。

    坐在最里面的那个裹着面的中年女子也叹了一口气,橘儿好奇望向她,转过去,却不小心看到她面巾中露出的一角皮肤,竟是黑丑无比,橘儿一愣。

    天爷爷的确妙手无双,能替人换脸,但是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晓。这个女子定然是为了换脸去的桃花小岛吧

    橘儿自然不知道,那个女子,姓秦,名阿蟾,正是玄十七救下,又不想留在大陆的秦家人。

    秦阿蟾深深叹气,无天老人,是她最后的希望。

    秦家倒了。这件事来地又急又快,她竟是毫无还击之力,但是她不信的是,秦家的独苗秦官宝竟也遭了毒手。

    无天老人虽然名为无天,但是年轻时却是修天者。修天者需要不被打扰的修炼环境,而秦家就是因为这个和无天老人相识,秦家提供一切最适合修天的外在条件,而无天老人则在秦家的恩惠下修天。

    这是一种奇妙的共生繁荣关系,但是无天老人修天到了一定得境界,却再也不拘束于外在环境,于是和秦家的关系,便就此中止,但看在这些情分上,便让自己的徒儿无根,徒孙辛子桐也借着秦家提供的环境修天,这关系又继续了下去。

    但是修天者修为深些,便不再理尘世人事了;秦家倒台,辛子桐也参与了进去,想必无天老人便再也不会理秦家的这些事了。毕竟,该欠的都还了。

    她还是不死心,她期望无天老人已经暗中救下了官宝。毕竟无天老人在官宝出生的时候都曾说这是个奇才,根骨奇佳的,无根也极为赞同将官宝收入门下的。但是无天老人只是一叹,尘缘误人,便没有再提起。

    她本对修天嗤之以鼻,毕竟他们秦家的独苗,商道还要靠官宝挑起,如今却只能指望无天老人爱才惜才。

    知道官宝死讯,她也曾偷偷雇人挖过官宝的坟茔,细细叫人验过那具尸骸,虽然没有确凿铁证,她就是觉得不对劲,这才婉拒了乌玄朝廷的好意,来这桃花小岛一趟。

    她原本以为桃花小岛是禁地,却不知竟也有游人,但是问道无天老人,却是无人知晓。

    官宝,但愿姑姑这趟是来对了。

    “什么母后不见我”玄黔冷着脸,但这招显然对素心殿的女官不起作用,他本就是个挂名皇帝,如今摆脸色也不被人看在眼里,更是气苦,但他本性柔弱不堪,便也不再做声。

    只是身边的皇后兰舟不理那女官冷冷声色,道:“母后安危紧要,再说过些日子便是母后的诞辰,圣上是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母后。”

    她避开那女官,便要进殿去,这事有蹊跷,她要执意询问,也不是不可以。转眼,见到角落闪出的黑影,她才顿了顿,不再做声。

    “玄十七在此,太后有旨,不可乱闯素心,顺心殿。”玄十七一出来,玄黔也甚至微微有礼地朝他点了点头。

    本来他帝皇之尊,哪里要向玄衣使首领点什么头,但是他从小便知道玄衣使是乌玄真正掌权之人才能差使地动的,本来父皇也没有存了要交实权给他的心思吧,母后更是在他小时候便疏远他,只因为他在她眼里,远没有权力重要。

    惨然笑笑,又对上兰舟询问眼光,更是悲从中来;他对兰舟,未必不是没有情爱之念,只是兰舟和玄黯的那一段,他心里都清楚,当时心高气傲,只想着要凭自己力量获取兰舟芳心,却不料,母后却又生生毁了他的那么点小小念头。联姻,拉拢兰相,架空左天昭和辛飞云,没有兰相那样的人,母后她才有时间喘息培植自己的力量。是啊,母后一生,何曾顾及过他这个做儿子的想法他的出生,甚至都是因为母后需要更多权力。

    “那母后寿辰怎么办”兰舟嘴里道,心中却是第一次,在玄黔那目光注视下,对他生出一点温温弱弱的哀怜来。

    兰浮绛望着早被捏揉地泛黄的绢帕上“兰生山谷无人识,我种东轩遗客香”,往事一丝丝,一缕缕,抽丝剥茧,再次呈现在了眼前。他状似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见到那些血光。

    袁承纲推门而入:“兰相”相爷脸色不好,也是,国是操劳,怎么可能不劳累。更别提自兰舟的那桩婚事后,兰相和女儿的关系便显出了裂痕;当然这一方面是兰相为了外戚避嫌,而想必真正的原因那如今的皇后娘娘心里还是怨着兰相的。

    “兰相,为何不考虑考虑我前几日和你说的”白璧政变内乱,而江南万家也被卷了进去,那可是柳如嬗的软肋,如今宫里素心殿不正常,想必柳如嬗是动身去了江南,兰相只要趁此机会,凭着多年的人脉和朝中实力,不满太后专政的又大有人在,尤其是那些把脑袋别再腰上的御史,想要青史留名的多了去了,只要兰相愿意,借此机会,联合被压制的左相,辛飞云,拱卫皇帝掌天下印鉴大权,甚至分天下权,不是不可能。

    他早就有此意,只是柳如嬗执政期间,竟没有大变,兰相明着是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上,但是那柳如嬗根本是剥夺了许多相权过去,他怕的是,到时候柳如嬗培养出了成熟的班底,兰相便是明日黄花了,狡兔死,走狗烹

    兰浮绛只是笑了一笑,不知是笑袁承纲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懦弱:“我早和你说过不行。”

    为什么袁承纲想问,但是又想起前几天兰相的那个回答。

    因为柳如嬗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掌权人选,连先帝都选了她,现在想来,先帝那个时候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有那个意思了。我却到了她送来这个的时候,才应承下来。

    袁承纲想起他也看过的那方手帕,上面写着“兰生山谷无人识,我种东轩遗客香。冲天香阵透玄京,满城尽带黄金甲。”

    兰生山谷无人识他还是琢磨不透,但看兰相眼里,血丝条条,死死地盯着那手帕,十足像一条饿极了的蛇,想将那手上的帕子吞吃个一干二净。

    他打了个寒战,从没见过谦和温和的兰相这个样子的,也不好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那柳如嬗,连寿辰都不在京里过了,那万家对她这么重要么

    江南午桥的楼外楼里,繁华望着那个长的白白净净,皱纹都透着清爽气息的中年人,问道:“你家主人说,有大礼送我”

    那人一开口,繁华便知道是宫里人,因为这个看着白净的中年男人,有着和织造局郑锦郑公公一样的尖细嗓音。

    “随我这边来。”

    一间精致雅间,大红配玄黑的两条络纱纹的布幔交错铺盖着紫檀木桌子,上面又放着一个大红锦盒,那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

    打开一看,繁华转头便恶心欲呕,那锦盒里,马九正睁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她,血肉模糊,可她就是能分辨地出来这就是马九。

    “想不到啊我们的连繁华看到死人竟然是这个样子。”一个凉凉声音透过层层纱幔,传到繁华耳朵里。

    她更是连呕吐都呕不成了,因为她只觉得自己的胃,心脏,所有的五脏六腑,都像被人用手紧紧攥住了。

    连繁华,竟有人能叫出连繁华这个姓名来

    第一次,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阿蟾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笑还是哭啊”橘儿和在桃花小岛上处久了,两人一个说要找天爷爷,一个要找无天老人,并不知道是一个人,但也都没找到,便找岛上废弃屋子住了下来,都熟悉了。

    两人一起去海边捉些鱼虾蟹,橘儿被秦阿蟾的样子吓了一跳。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人,瘦瘦高高,眼睛黝黑,嘴角抿着笑,只是肤色黑黢黢的,有些像海边渔民呢橘儿腹中想着。

    但是秦阿蟾又哭又笑的样子更厉害了,嘴里喃喃道:“宝儿宝儿”

    这么个黑渔民,竟在身上藏有什么宝贝么她不解。

    那人过来,搔了搔头,本是要说什么的,见到橘儿样子,竟痴愣了,本来晶亮的眼睛里也泛出了迷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橘儿咳了咳,他才反应过来,不解道:“我认识这位这位大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