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明月伴卿还(清) > 第五十九章
    “哟,白老爷来了,您这次需要点什么我们可又来了一样好东西,唐朝时候的三彩人俑,要不我拿给您看看”

    正拨弄着算盘珠子的钱六一看到进来的人便热情的迎了上去。他原本以为这大清早的不会有人光顾他这古董店,没想到却来了位财神。进来的这个人不是本地人,但是从十几年前他盘下这间小店的时候他就时常光顾,也算是老顾客了。他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白,看穿着必是个有些家底的人。钱小六本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的人,那是认钱不认人的主,但是他之所以独独对这位客人好奇,不是因为他那前呼后拥的架势,而是因为他每次来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探有没有原本这家店面的老板的消息,而且每次走之前总是交待他帮助自己留意一下消息,然后作为奖励般的买下他店中最为名贵的东西。

    钱六甚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他肯花这么多的心思来寻找,而且一找就是十几年。

    “钱老板,有江家的消息吗”这位白老板进门后果然还是那一句老话。

    “消息”钱六略微迟疑了一下,原本他是不想说的,毕竟这位白老板每次来都能买点东西,如果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就怕从此再也不会来了吧。可是白老板每次买他的东西从不还价,总是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自己从这当中也没少赚银子,如果瞒着他的话,自己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钱六狠了下心,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可巧了,白老板,这两天我爹刚刚从老家过来,他以前曾在江家的店中当过伙计,我想或许他知道点什么,我这就叫伙计到后院去叫他,白老爷先坐下喝口茶。”

    钱六吩咐伙计到后面去请他爹的时候还不忘把新来的东西奉上,想到这或许是他和白老爷做的最后一单生意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叫爹出来了。

    白老爷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之色,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他也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寻找,可是却一直也没有音训,那张酷似芳儿的脸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画错的,最后他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离开了山东。可是,每当他经过山东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到这里看看,他想,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找到她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在伙计的搀扶下颤颤悠悠的从后堂走出,钱六迎上前去说:“爹,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白老爷,他想和你打听一下以前在这做生意的江老爷的事情。”

    钱老爹耳朵不大好使,坐到凳子上高声问道:“什么老爷”

    “江老爷,就是以前在这个铺子做茶叶生意的那个。”钱六的声音提的有七八分高,钱老爹这才总算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哦,江老爷呀,他走了,十几年前就走了,说是回徽州老家去了,这个人呀,你说怪不怪,大好的生意说不做忽然就不做了,从那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那你老知道他家有位小姐,她现在身在何处吗”白老爷知道这次或许有点眉目了,也跟着增大声音问道。

    钱老爹微小眯了下脸,像是在思索般:“江家小姐呀,就是那位长的和天仙一样好看的小姐,你说这豪门深宅的小姐哪是我这老头子能见到的,可是没想到我还真有这个福分,那是江老爷离开山东的那天,我拎着东西恰巧从回廊经过,可巧就看到了江小姐被江老爷拉着,哭哭啼啼,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白老爷耐着性子听钱老爹说完,忙问道:“后来呢还有没有她的消息”

    “后来后来听说这位江小姐回去就嫁人了,当时在江家当伙计的人都奇了怪了,说是这么一个好看的人儿,竟然千挑万选的嫁给了一个粗野下人,后来两人就离开徽州,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没几年江老爷和江夫人就都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江小姐到哪里去了。只是可惜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现在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和她男人一起吃苦呢。”

    白老爷脸色难看的好像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一样,钱老爹依然絮絮叨叨的在旁边说着,无非是说些江家小姐如何如何好看,他老头子是如何如何走运,竟然还能见到这样的美人,以及那个娶到她的男人真是走了狗屎运之类的。

    白老爷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是自己一时的情难自禁害了她,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他的话,她也不至于就嫁给一个下人,而是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幸福的过一生。是他害了她,说到底他是被宜妃忽然病重这件事给耽搁了,可是他已经尽快的派人来接她了,没有想到到最后还是慢了一步,而就是这一步,耽误了她的一辈子。

    这就是他找了这么多年的结果吗

    康熙神思恍惚的回到陈家,恰巧在回廊下遇到含芳和她的额娘。两人好似在那站了有一会子了,估计应该是在等什么人。

    象征性的朝陈夫人打了个招呼,康熙迈步便想向自己的住处去,刚迈开步就被陈夫人给叫住了:“白大人,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下。”

    康熙只好停下脚步,满脸疑惑的看着陈夫人。他对陈家这位足不出户有名无实的大夫人是知之甚少,只隐约听陈家的下人说过此人好像不太守妇道,她破相之事或许就因此而起吧。相比较之下倒是陈家那位二夫人让人印象深刻,虽然她的做法他不甚认可,但是那种敢起敢恨的个性还真有几分像他们旗人的女子。

    “不知道陈夫人有什么事情要说。”康熙收回飞散的思绪,礼貌却疏远的问道。如果不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含芳的额娘的话,他是不会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耐着性子听她说一些无聊的话的。

    江芡看着康熙微皱的眉头和一脸明显的烦躁,原本带着期望的心像是忽然重重的被大捶砸了一下,那滋味让她痛不欲生。

    他不记得自己了他不记得自己了自己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竟然只等到了这么个结果这难道就是她坚守了这么多年的爱情坚持了那么多年的力气像是忽然被抽走了一样,只剩下一具软软的身躯和一颗疲惫的心。

    江芡苦笑一声。是呀,自己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自己呢

    她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她还有芳儿,只有她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江芡爱怜的看着从小就疼爱有加的女儿,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小女在白大人府上,还望白大人能多多照顾她一下,她从小就娇气任性,我从未让她吃过半点苦,如果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希望白大人能好好教导她,千万不要难为于她。”

    江芡身体本来就弱,头些天又因为受了刺激而一病不起,说完这段话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她看着康熙,眼中尽是期望和爱意,可是康熙却全然没有在意,只是略微的点了下头。

    “我会把含芳当自己女儿一样照顾的,陈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只安心养病便是。”康熙望着那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人,声音淡淡的说:“陈夫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不,我娘她还有事情要和你说。”看着一言不发的陈夫人,含芳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慌忙拦着欲离去的康熙。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呀她知道陈夫人等了这一上午就是想告诉皇上自己是谁,可是她为什么现在却不说了呢她不知道如果失去这次机会的话,她或许就永远也不可能见到皇上了。不行,她不能让大夫人留有遗憾,她要告诉皇上。

    “你可知道她就是”

    “住口”江芡忽然厉声打断含芳的话,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含芳面带不解:“可是,娘,你刚刚要说的不是这些,你”

    “娘自有打算,不要再说了,扶

    好想说爱你

    娘回去,娘累了。”

    含芳看着身体异常虚弱却是一脸坚定的大夫人和已经转身远去的皇上,着急的眼泪快要流了出来。

    “娘,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呢你可知道你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我这个样子还要他见到做什么”江芡像是喃喃自语般,“可是我却要让他永远记得我,记得他当年遇到我时候的样子,我也要让他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的事实。”

    含芳猛然怔住,她知道了大夫人到底想做什么了,她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和皇上相认,而她和皇上却永远再也不要相见,这样皇上才能永远的记得她,而想达到这一目的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

    “芳儿,等我死后,你就拿着那块玉和他相认吧,这是娘唯一的愿望了,你不会不答应娘吧”江芡一脸期望的看着含芳,等着她的回话。

    含芳忽然悲从中来,呆怔的望着江芡。心想她如果知道了自己只是个替身,一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女人的替身,她会做何感想。皇上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他的心里只有赫舍里皇后

    胸腔里的秘密让她几乎要爆炸,她受不了了可是,她却不能说,说了大夫人会死的,那样她就再也等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她不能说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夫人一心等死

    含芳擦了把眼泪,情绪激动的说:“娘,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想用这种方法让他永远的记得你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他是皇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等着他宠幸的女人如过江之鲫,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何其之多,你想用一个女儿就让他记得你,这几乎是在做梦。”

    含芳的这剂药下的过于猛烈,当即便让江芡定在了原地。

    “他是皇上他是皇上”一抹恍然的笑浮现在江芡的嘴角,“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接我了,满汉不能通婚,何况是皇上要娶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汉女这么大一件事呢,他一定还记得曾经有一个我,一定还记得。我等的值了,芳儿,娘等的值得”

    江芡恍惚的拉着含芳的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含芳被她的样子吓到了,紧紧的抱着江芡软弱无力的身体。

    “娘,你不要吓我好吗咱们回去,咱们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含芳凄惶的流着眼泪,不知道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股熟悉的甜味又涌向了舌尖,顺着微张的嘴角慢慢流下,滴到那雪白的面纱上、滴到含芳白净的手上、滴到那被下人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地上

    下滑的身体昭显着江芡再也支撑不住的事实,就在含芳手足无措的时候,冬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了

    郎中诊断的结果是纵然是扁鹊在世也无力回天,大夫人早已经油尽灯枯,她只所以能挺到现在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撑着,现在她是死是活就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冬梅在一旁默默的流着眼泪,含芳却像忽然全都想开了一样,只是跪在床边紧紧的拉着江芡的手,眼中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娘,我答应你,我会认他。我是你听话的乖女儿,你也要做回那个疼爱我的娘亲哦,那好,你现在听我的话,赶紧把眼睛睁开,你看现在太阳都老高了,你却还这样睡着,真是个大懒虫。”含芳微笑的和眼睛紧闭的江芡说着话,她告诉自己要开心,这样她身边的人才会有好心情,身体才会好,可是,一滴眼泪还是不由的流了出来,滴到了那个安静的躺着的人的手上,“娘,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睡了,我好怕你就这样一睡不起,你不要吓女儿好吗”

    等到日暮西斜的时候,江芡还是没有醒来,含芳的眼泪却已经流干。

    胤禛站在那里看着她一直保持着同样姿势的身体,心中发出钝钝的疼痛。他说过要让她远离忧伤,可是却只是眼见着她一次比一次伤的更重。

    他到底要怎么才能保护她,让她不再受伤害

    烛光摇曳的时候,含芳还是没有动一下。

    忽然,那双一直被她紧拉着的手猛然动了一下,含芳像是猛然醒了般,惊喜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江芡:“娘,你醒了,要喝水吗你饿不饿我这就叫人把饭菜给你送来。”

    含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知道人只有吃了饭喝了水才能生存、才能活命。

    “芳儿”江芡拉着正要站起来的含芳,脸带笑意的看着她,“不要走,娘不饿,你只要在这和娘说会话就好了。”

    含芳不敢置信的看着江芡,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她发现大夫人的精神出乎想象的好,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的样子,这么说她已经完全想开了,身体也跟着好了。而在含芳的身后的胤禛却是一脸的担忧,他知道陈夫人只所以这个样子完全是回光返照,这也就是说她离死不远了他要带走明儿,趁着那个人还没有死在她面前之前

    “含芳,我想陈夫人一定累了,你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咱们出去。”胤禛想了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理由想把含芳支开,可是那个经历了悲喜大转折的人哪里还能听的进去他的话。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娘,她一定有好些话要和我说,娘,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呢”含芳的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胤禛拳头紧紧的快成了一块铁疙瘩。

    江芡满意的看着含芳身后的胤禛,知道他的担忧是什么。她可以放心的走了,自己的女儿有着一个这么爱她的人照顾着,她再也没有牵挂了。

    “芳儿,你比娘有福气”

    含芳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胤禛,脸红了起来。她原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呢,没想到还是被大夫人给发现了。

    江芡眼中的光慢慢的暗了下来,只见她扯出一块方帕递到含芳的手中,声音有些虚弱的说:“芳儿,你把这个东西交给他,我要对他说的全在这上面。”

    含芳疑惑的看着那块帕子。素白的绢布上绣着这么些字: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你去歇着吧,娘也有些累了,想歇一会。”江芡眼睛微张,明显带着倦意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含芳只当她是因为刚刚多说了些话给累着了,并未往深处想,微福了下身便转身离开了。

    胤禛趁机拉着含芳的手就想快点将她带出这个不平静的地方,可是又怕自己太过刻意被她发现了什么。

    江芡望着烛光中两人离去的身影,终于满意的闭上了眼睛。可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张开眼睛,对着那两个正要掩门离开的身影惊叫出声。

    “啊”

    含芳刚刚消失的担忧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房内,让想将她给拉住的胤禛扑了个空。

    “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江芡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胤禛,视线就这样在两人之间不停的晃动。

    胤禛会意,走到床边拉着含芳的手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江芡不住的摇头,眼中带着绝望,嘴里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娘,你想说什么你放心好了,我会将帕子交给他的。”说着说着含芳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不知道大夫人除了这两个心愿还有什么是未了的,她猜不出,实在是猜不出了

    江芡还是一个劲的摇头,眼中也急出了泪水。

    “不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