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殇宠 > 商尘梓纨
    “大皇子,世子,你们快些。”

    虎烈王府后院,一名人高马大,约摸十来岁,浓眉俊目的少年立在外面墙头,而另一个五官几乎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龄略小的男孩趴在墙上,盯着墙内一展莫筹的字字与焕儿:

    “要想偷溜出去玩,可只有这条路。”

    自打有次廉宠被禁足得抓狂,带着焕儿从夜阑宫与虎烈王府的密道偷偷外出一次后,这条密道俨然已经成为这帮太子党的vip通道,没事就瞒着众人玩“越狱”。这不,焕儿的父皇母后前脚刚出京城,他就伙同字字从皇宫偷溜到老虎大王家里,怂恿着虞家老大老二带他们出去玩。

    “渊哥哥,武哥哥,我们爬不上去。”焕儿扑闪着亮晶晶,我见犹怜的大眼睛,水光潋滟地诉说祈求之意。

    “那你们两个只好在家呆着了。”虞武平日里在这两人精手上栽过无数次,立刻携机报复。

    焕儿摸着头,为难地看着高高的墙与高高的树,与字字对望一眼,可怜兮兮地,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

    熟料虞渊虞武还没得意够,却见字字大惊失色,身后跟着跌跌撞撞的焕儿冲了回来,面色煞白道:“王妃姑姑王妃姑姑过来了要是发现我们”

    “什么决不能让娘逮着了,小武,你下去抱他们,我在上面接”虞渊一听,蹭蹭两声上树,跳上墙头,而虞武早在听到他哥哥第一句话时便跳了下去。

    兄弟携手,猴子似麻利地把两个小不点扔出墙去,拽着他们一溜儿烟钻进隔壁小巷。

    被虞渊、虞武一人一个牵着的两鬼灵精,相视一笑,吐了吐舌头。

    在容明街一间秘密基地里,四人换下锦衣玉袍,穿上破布衫,在虞渊带队下开往西九里。

    “今儿个京城里来了玩杂耍的,有个会吞火的异域人,街上人多,你们都跟好我。”虞渊小大人样说教一番,四人便哇地叫嚣着奔入西九里。

    这正遇上赶集,人群熙熙攘攘,焕儿个头小,被人磕磕绊绊,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却不意看见前面一人的玉佩掉在了地上,遂屁颠屁颠捡起来摇摇晃晃跑了过去,扯扯那人的衣衫下摆,摆出妈咪最喜欢的笑容:

    “叔叔,你的玉佩。”

    那人戴着斗笠,可焕儿身形短小,自下仰望,反倒将黑纱中的模样看了一清二楚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红红的微卷的头发,好像是个外国人

    “叔叔,给。”他踮了踮脚,高高举起玉佩,心底暗道这叔叔好高,快跟爹地和昂可差不多了。

    斗蓬人迟疑地接过玉佩,望着焕儿短手短脚摇晃追逐着前面小孩的身影,失神低喃:“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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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次踏入这座古老庄严的大殿,廉宠心底感慨万千。脚如灌铅,她一步一步走到炤帝神像面前,举目望去,探手轻轻抚住石像脚踝。纪章守在门口,宇文殇紧紧揽住她肩膀,低声道:

    “三生三世”

    “你知道了”廉宠双手捧着装载云梦泽水土的玉盒,珍而重之置于炤帝宝座脚下。双手合十鞠了三躬。宇文殇随后上前,严谨认真地鞠了一躬,复退后,将廉宠揽入怀里:

    “朕从不信神佛妖魔可是在虎烈王府看见你那刻,朕是真的感激上苍把你还给朕,朕不管什么轮回转世,你便是你,我便是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芳盈冶容,宜笑遗光。廉宠旋身紧紧抱住他腰,埋首胸膛。

    “皇兄已经魂归故里,你也算了了一宗心愿,近日陪着朕,旅途疲累,早些回行宫休息吧。”

    廉宠点点头,仍宇文殇握着手,往入口走去。

    巨大石门关闭前,她回首望向巨廊深处,炤帝左侧尽头,刚建成台基的位置。复回首,仰视身旁男人坚毅险峻的侧面

    为何,你没有雕像,没有墓铭只有那空空荡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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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殇将廉宠送上马车,交待了两句,让张经阖伺候着,复屏退下属与随行祭司长,独自返回神龙寺,径直向内,步入猊下大师居所。

    猊下退隐,不问寺中诸务数十年,此处甚为幽深。古朴安静,竹密风新。

    “大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宇文殇一身金色麒麟软胄,贵气逼人,如天神下凡,伫立院中。

    猊下手持鬼头杖,玄袍祭服飘飘,见宇文殇手中出示九龙肃杀令,白髯飞舞,身后倏忽间出现十人,头顶左侧皆绾四方玫瑰结,束马尾,着青、黄、赤、白、黑五正色与绯、红、紫、绿、碧五间色软甲。众人掌抚左胸,无名指扣食指,行了古炤礼,齐声曰:

    “轩辕龙族陵卫,叩见尊主。”

    宇文殇嘴角冷哂,目光逐一落在踞跪地上的每个人。

    龙族陵卫,世世代代守护皇陵,仅奉九龙肃杀令,唯天子知其存在。若非敌人折腾出玄算秘图,连他都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伙能人呆在眼皮底下。

    而这九龙肃杀令,只有在历代炤国帝王临死前才会传给下任帝王,当初曜彰帝病入膏肓,成了宇文衍的棋子,却还有办法把这东西交到太子烨手中。

    他收回九龙肃杀令,步至猊下面前,冷声道:“大师,可有话要对朕说”

    猊下泰然自若起身,轻抚白髯,清风道骨:“尊主,猊下没想到,终于还是在有生之年,等到了这天。”

    宇文殇半眯凤目,负手不语。

    “万年前,幽帝激战四神,竭尽元神,血祭轩辕龙剑,镇压四神于皇陵。那一战前,天空杀破狼三星聚合,天地色变。如今七杀破军已会,贪狼在即,恐怕历史将再重演。”

    “四神”宇文殇阴笑如魔,“纵使满天神魔,朕偏要领教领教,何谓轮回,何谓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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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宠独自返回祈华山行宫,小憩会儿,心心念念着祈华行宫的别样风致,醒来后一个人东游西晃,游览景色,不知不觉走到偏僻处,遥见一座小型宫殿,萧瑟冷清,却似有人气,好奇心泛滥,便上前一探。

    那宫前有侍卫把守,她穿着龙躯武士服,贸然上前,似乎不妥,然好奇心更重,遂溜了个弯,自背后林子翻墙而入,落在一片池塘边,刚回头,却见身后百步开外,站着一名锦衣云裳女子,怔怔盯着自己。

    那女子穿着不俗,亦算清秀佳人,只是神情格外憔悴,两鬓隐约有银丝,廉宠横竖觉得眼熟,见她也不吆喝人,遂大胆上前与之攀谈,说不了几句,发觉她脑子似乎有些问题,反应迟钝,畏畏缩缩的。

    这里为何住着这样一名女子廉宠十分奇怪,还想再与她说上两句,忽而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迅速闪入假山后。自石缝间盯着那女子。

    她一个人在池畔痴痴呆呆地,看得廉宠心底发颤,瞧那脚步虚浮神不守舍样子,不小心落水了可不得了。但很快,两名宫女急匆匆奔了过来,左右搀住女子,带着些埋怨道:“德妃娘娘,您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来。”

    德妃娘娘

    商尘梓纨

    那个姿色天然,占尽风流的小王妃她,她怎么会变作这个样子

    那宫女继续数落着商尘梓纨,手脚也不甚温柔,强行拉扯着她往回走去。商尘梓纨并不反抗,垂着头任人牵引了去,孰料刚过画桥,远处竟然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不多时,逆龙帝被众宫仆前呼后拥迎了进来,与德妃不期打了个招面。

    商尘梓纨看见逆龙帝立刻脸色大变,面色苍白踉跄后退,脚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地滚了两圈。宫女慌忙去扶,商尘梓纨却拍掉所有靠近她的手,厉声尖叫嚎哭起来。

    怎么回事廉宠再也摁捺不住,匆匆赶上前,与他四目相对,一双星眸冷若冰霜,森森戾气尚未收敛,被她逮了个正着后有些恼怒地微眯。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他呵斥着,鹰爪一张,把她捞入怀抱,高大魁伟身躯将背后一切隔绝

    伪娘大宗师帖吧

    开,半拖半抱拽着廉宠离开。

    商尘梓纨一阵阵疯癫的尖叫嘶喊钻入耳膜:

    “王爷,妾身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饶命啊,王爷”

    王爷商尘梓纨口中的王爷

    廉宠受惊地瞥过宇文殇一眼,撞入那潭深不见底的幽波古井,心底阵阵发凉。

    晚餐便在两人诡异的沉默中进行着。

    宇文殇冷然盯着眼前心不在焉不停往嘴里送空筷子的女人:“在想什么”

    “砰。”他突然开口惊得她失手打翻了碗筷。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请罪磕头的,重新摆放碗筷的,人来人往。宇文殇心烦气躁喝退众人,弯腰拭袖擦掉她裙上少许水渍。

    廉宠知道宇文殇在自己面前是另一个人,屠魔令世人闻风丧胆绝非夸张,他的种种恶行磬竹难书,可连那次逃亡时眼见民不聊生,猜测他对付枫雪的残酷无人性,都不及适才所见的冲击来得剧烈。毕竟,她亲眼目睹一个曾经天真、端庄的少女被他活活逼成了疯子

    她总是自欺欺人,企图尽自己绵薄之力,多多少少化解他的罪孽。因她实在不愿见到另一个他,尽管另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你又要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与朕闹心”他在她身旁坐下,清冷如雪。

    “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知道答案一定会令她更加难受,却忍不住追问。

    “商尘梓纨,罪该万死朕不杀她,已经仁慈义尽”

    廉宠愕然,未曾料到他会这么激动。

    薄凉的唇在她颈窝寻找热源,长长睫毛扑过脸颊,手滑入衣衫急切感受身体的温度,他哑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朕不想再提”顿了顿,掩盖眼底痛苦悔恨之色,大掌紧紧覆上她平坦小腹,“朕会养着她直到她死去,你以后不许再去那里”

    是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若非她煽动商尘梓纨放了她,她或许就不会流产,或许早已诞下他们的孩子,或许为了这孩子,很多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一切的一起又是源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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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餐,侍卫来报神龙寺大祭司求见。宇文殇匆匆离去,半夜回到寝宫,老远就看见廉宠趴在二楼栏杆上走神。凤目略黯,他缓缓踱入,在木椅上坐了会儿,终叹了口气,独登高楼,走到她身旁,双手随意搭于栏杆,远眺群山。

    “一年前,焕儿周岁,楚怜回过一次京城”他轻轻开口,顿了顿,继续道,“那晚你很高兴,难得喝醉了,后来的事,你还有印象么”

    廉宠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睡在榻上,楚怜与朕,秉烛夜谈,通宵达旦。”

    廉宠偏头,宇文殇没有看她,望着远处,神情平静:“楚怜临走前告诉朕,有些事情,该跟你说清楚的必须说清楚,朕不肯,也不让他说不过今晚朕想,他或许真的是最了解你的人所以,朕决定告诉你”

    廉宠隐约有不好的预感,直起身子,怔怔看着他。

    “三年前,他带着商队、移民前往溟沧一代,重建荒土,收复民心。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八年十月秋收,因粮食问题,炤族移民与沧北族当地居民起了争执,很快演变为械斗。一波沧北流民受人煽动,发起民族起义,看见炤国人就杀,廉毅被迫无奈,调遣军队镇压。”

    廉宠愕然,天子脚下,歌舞升平,一派太平盛世景象。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此事进展非常顺利,

    “后来此事进一步恶化,西覃奸细四处煽动,组织了一股力量不弱的匪寇,向沧北族人宣扬,说炤国人霸占了他们的土地、抢走了他们的资源,无论廉毅、楚怜如何周旋,皆不得周全。沧北族阴险狡诈,谈判时答应得头头是道,扭头又去偷袭炤国自卫军,洗劫城市,杀伤掳虐,连妇孺也不放过。炤军有军令约束,处处受制。”

    廉宠的拳头微微收起,垂下了眼。

    “朕封廉毅溟沧候时,曾赐他专擅决断之权,于是,廉毅下了军令先是遣军队对反贼进行围剿后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凡稍有反抗者,趁夜屠村,一律掩埋,以防消息走漏”

    “义父他”廉宠不敢置信,失声道。

    宇文殇依旧淡淡地,四平八稳地述说:“开始时,楚怜无法接受,与廉将军大起争执,甚至激烈到直接动用他楚家的势力公然反抗炤军,保护沧北人。廉毅没法子,写信询问朕,朕让他把民族矛盾较为缓和的西沧一代交给楚怜全权处理,若楚怜有更好的法子,朕就照他的做。”

    “”廉宠面色青白地凝视着宇文殇,“后,后来呢”

    “后来”宇文殇轻轻一笑,“焕儿两周岁的时候,楚怜返京,找朕调了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开往西沧。”

    廉宠趔趄后退一步,再也说不出话来。

    “宠儿”宇文殇缓缓转身,冰冷大掌捧住她脸颊,细细抚摸,“那晚,楚怜说了很多话,有些话,他说他想当面问你”

    廉宠不敢看他的眼睛,迅速移开目光。

    “他说,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年龄还小,正邪之分,好坏之分,很多事情你的长官,你的师傅不敢与你明说。可是,现在你长大了,成为一国之母他想问你,你看明白了么”

    你就真的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这句话,宇文殇不愿意问廉宠。

    廉宠依旧垂首不语,双肩微微颤动。

    “朕知道,你心地善良,朕也承认自己并不是仁君,杀了很多无辜的生命。这些年,你做的事,朕看在眼里,感激,感动朕可以答应你,不再草菅人命,刑罚手段不要再残酷可是,杀与不杀,朕首先必须是一个国家的帝王。当年,如果战败的是炤国人如今被屠戮的,就是炤国人只要这个世界存在国家、存在民族,杀戮,就不会停止包括战争之外的所以,今日,朕作为天下霸主,可以兴王道,施仁政,但若今日朕面对的是纷战,是反抗,是任何敌人,朕都会毫不犹豫挥下屠刀”

    廉宠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成吉思汗、亚历山大、拿破仑、希特勒

    汉人杀匈奴、蒙古人杀汉人,满族人杀汉人,西班牙人英国人杀美洲土著,犹太人杀巴勒斯坦人、德国人杀犹太人

    “你选择陪着朕,总有一天要看清楚朝廷的黑暗丑恶,若是罪,也不是你的罪,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因为,你必须去面对朕承认,对付商尘梓纨,对付晚莫言,是朕的私心,朕能保护的很有限,譬如你譬如,炤国你明白么”

    这次,廉宠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更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到底是宇文殇变了还是楚怜变了还是廉毅变了还是她从来不曾认识他们

    还是她真的真的被保护得太好了

    原本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恣意行事,刚愎自用,随着年龄的增长,又或许是有了孩子,却变得越来越软弱,越来越优柔寡断难道,变的人是她

    这一夜,廉宠辗转难测,想了很多很多,乱七八糟,无所不有。

    她想到了隐藏于万丈光芒下的太阳黑子想到了黎明前的黑暗

    她想到了中国那句古话“止戈为武”,想到如无戈,何来止戈

    她想到了佛教的源头,想到欢喜佛那所谓降伏妖魔,实则屠戮婆罗门徒后取得大胜利、大欢喜的寓言

    她想到了人道主义,想到了savingprivateryan,一个与八个

    最后她想起廉天虎论剑之语:

    “所谓剑道,第一层,讲人剑合一,运用自如;第二层,讲手中无剑,剑在心中,不滞于物;而最高的境界便是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是乃不杀,天下为和。”

    是不是,王道之前,总是杀道

    作者有话要说:玄幻写着写着,就总是不能避免走上了哲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