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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弟子恭呈六礼束修”

    五月泰阳,风台水榭逶迤。朱果雕笼香透。左相府会客厅门扉大敞,收入一派明媚。两名小童身着玄紫四足纹龙锦袍,各奉拜师礼,端端正正平排站在南宫樇面前。

    南宫樇生性随意,平日里皆帻巾儒衫普通书生打扮,今日却高冠华服,格外隆重,含笑坐于尊位。客位左右倒分别坐着帝后与靖王夫妇。

    “礼毕,献茶”

    礼官话音落,左侧矮些的稚童扑闪着浓密的长睫毛,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眼角微微上翘的水汪汪大眼睛上前一步,脆生生道:“焕儿请师傅喝茶”

    南宫樇高高兴兴接过,一饮而尽,焕儿又退后一步,行三叩拜师,接过南宫樇回赠的四礼后,站起返回。

    他一旁高些的小男孩,皮肤呈小麦色,清目狭长,神采奕奕,一看就是个爱动爱跑的,偏偏不说话时自然流露着一股子文静气,真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却是靖王世子宇文戬。

    字字刚行完拜师礼,焕儿便一个猛子冲到南宫樇怀里嚷道:“师傅师傅,我要学做炮仗,最大最大那种,我要做除夕那晚的那种又大又响的”

    宇文殇在一旁立刻就黑了脸,廉宠则抿唇闷笑。难怪前几日给这小子说起拜师的事情他这么来劲儿。

    南宫樇哑然失笑,左边抱着焕儿,右手招呼字字过来,雅笑如风:“既然拜了师,你二人且说说看,到底想学些什么”

    哎哟哟,因材施教阿,这老师,可以的。

    廉宠暗自点头。

    焕儿偏了偏头,星眸熠熠,脱口而出:“我要学做炮仗,还有那个大牛,还有那个比父皇还大好多好多的木头人”

    “成何”宇文殇对这不成才的儿子实在忍无可忍,正要拍案斥责,却被廉宠扯住,悄声道:“你懂个p啊,经史子集学来又不能当饭吃,依我看,楒旻的独门秘笈就是机关工物,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你懂不懂”

    宇文殇蹙着眉,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多有争执,反正在对这准太子准皇帝的教育上,两人一向分歧很大。她成日挂在口上说焕儿这年龄,只要不杀人放火掳掠就算功德圆满,他实在不能苟同。一旦争吵,她也只会翻来覆去说一句话:

    “老娘不仅养过你儿子,还养过你敢跟我扯教育,你恐怕短了十六年”

    没错,她教育出来的儿子,抓周的时候从地毯一角把所有东西全卷跑了;两岁不到会跟人吵架,喊的话是:“我要毁灭地球,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今儿早晨突然冲入寝宫要挤到父母中间睡,他跟廉宠一件衣服都没穿,自然是不肯,这小子倒好,不知上哪里学来扭着拍屁股舞,把他娘逗得前仰后合,硬要拖他上来,他阻止不及,被小子得逞,正要发威,他居然抱着他的脖子来了句:“爹地,宝贝爹地,宝贝爹地好,宝贝爹地最好了,宝贝爹地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亲爱的宝贝爹地,焕儿最喜欢宝贝爹地了。”

    把他娘在楚怜面前的奴颜卑膝谄媚奉承招数学了个炉火纯青

    还有那“宝贝爹地”,宇文殇现在听到“宝贝”这两字便抓狂,做娘的成日唤做爹的“宝贝”,这让他父威何在他警告了廉宠不下一万次不许再这么叫,她还更来劲了,逼得急了就哀怨责骂他变心了不爱她了她要离家出走诸如此类。

    一大一小两冤家,他真是欠了他们的。

    南宫樇听焕儿说完,含笑不语,复问字字道:“世子呢,想学些什么”

    字字亦是不假思索道:“师傅的本领,徒儿都想学。可是,徒儿不知道先学什么好不如先都学个一年,再先选容易上手的”

    “竖子,不知天高地厚。”靖王闻言起身向南宫樇作揖道:“楒旻见笑了。”

    “无妨无妨。”南宫樇摆手,见字字垂目似有委屈,正想询问,旁边那天之骄子却扭头对着他老妈童言无忌了:

    “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师傅的本事又多又大,可他一个人就学会了,为什么师傅可以我们不可以,我也要像哥哥那样什么都学,要学了自己喜欢的,就多学点,不喜欢的,就不学。”

    廉宠抢在宇文殇发彪前镇定回答:“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术业有专攻是好的,可你二人将来都是国家栋梁之材,喜欢的东西多学点自然是好,有些东西即使不喜欢也得认真学。”

    焕儿一听,小脸仰起,趾高气昂道:“母后说的我明白,但所谓取彼之长,补己之短,广纳人才,使其各司所职,我也不必事事皆长。明主之官物也,任其所长,不任其所短,故事无不成,而功无不立””

    一席话酣畅淋漓,语惊四座。宇文殇这黑面阎罗总算有些云消雨霁的兆头,适时廉宠正在喝茶,闻言石化,心底问号连连这,谁家的孩子她有教过他这些么

    焕儿见众人都惊异地盯着自己,刚要开口辩解,手却被人轻轻摇了摇,他也不看扯他的人,闭嘴不言。

    南宫樇对各人谆谆教育了几句,便差家奴带着两个孩子上外面玩去。路过花园,字字与焕儿嘻嘻哈哈淘气地甩掉跟着的人,坐在假山山洞大石上气喘吁吁。见四遭无人,字字这才道:“焕儿,别告诉任何人这话是从我这里学去的。”

    焕儿似懂非懂点点头,他不明其中利害,可他一向很有原则:儿童的事情,绝不告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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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右相府设宴,酒罢曲散,宾主尽欢。

    逆龙帝登基第一个十年,当今天子三十而立,皇帝又连续四年不曾亲至皇陵祭天告祖。皇后心心念念着送宇文烨骨灰落土为安,如今焕儿已经三岁,不似前些年必须寸步不离守着。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下个月趁着龙战日,啸龙谷是务必走上一趟了。

    宇文殇辞别右相府前,简单交待了几句,又嘱他明日同虞寰、纪章入宫详谈。

    返宫后,张经阖来报,称秦王来信,已自燕子台出发返回京城。

    三年前秦王前往北炤之北,与溟沧候务农耕、励采织、重法礼、兴货殖、治水利,黎民不饥不寒,仰孝俯畜,人心思定。政绩斐然,纵使宇文殇早知楚怜本事通天,亦不免吃惊。

    焕儿两周岁时楚怜回来过一次,不知使了什么妖术,把个焕儿迷得成日里念叨着他的帅“昂可”,念了一年都不曾忘怀,如今听说昂可要回来,兴奋地瞪着大眼,拉着他母后不住闹腾,不肯回房睡觉。

    宇文殇冷声呵斥,焕儿最惧父皇,只好瘪着嘴怏怏离去。

    孰料小的消停了,大的又开始闹腾。在宫里憋了四年,终于可以出远门,廉宠不知从哪里搞来块磨刀石,就开始腾腾卷袖,霍霍磨刀。

    宇文殇只得在一旁无语地看着,蹲身摸摸她的头道:“你真放心把焕儿一个人留在京城他离了你,若哭闹不止,怎么办”

    自打他决定今年去皇陵起,便一直神经过度紧张。

    其实这三年,宇文殇乖张极端的行事手段有了极大改善,也很少轻杀罔命,那股子冷厉凶煞之气渐渐收敛趋和。可就从太常大人提议今年御驾啸龙谷,她帮他批了“准”

    代嫁冥妃吧

    字后,他立刻原形毕露。

    先是搬出炤律炤礼与她争执,称妇人不可擅入皇陵圣地,况且焕儿年幼,离不得母亲。廉宠说这好办,带上焕儿不就结了,宇文殇一听更是勃然大怒,断然否决,此后立刻火速召回楚怜,命他坐镇京都,名义上是坐镇,以廉宠对他的了解,定是要以焕儿楚怜为要挟,防她头脑发热玩消失。

    这些年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在面临“真正的考验”时荡然无存。廉宠知道皇陵是他心里一块永远不会愈合的疤痕,赌咒发誓说她只是送宇文烨最后一程,送完马上离开啸龙谷回祈华山行宫等他,他依旧心神不宁,这些日子又打起了亲情牌,把焕儿摆出来压她,说得她好像个为了自己好玩不顾孩子死活的不负责任的母亲,全然忘记是他自己不许她带上焕儿的。

    真是黑的白的都是他一个人说

    廉宠继续埋头磨刀,冷光寒刃上倒影清眉秀目,一盏茶后,她丢开殇月龙牙,以水净手,扯了宇文殇往东暖阁皇子居所,一脚踹开大门。

    焕儿原本与字字约定明日找老虎大王家的两兄弟玩,正借着月光倒腾他的那些“整人工具”。

    除非他自己闹腾,父王母后赶他睡觉后,从来不曾找过他,其余丫鬟嬷嬷,哪个敢来招惹这个小魔头。因此他大大咧咧,毫不设防,被母后冷不丁来了个偷袭,吓得屁滚尿流,只来的及把东西塞到枕头下,余下七零八落木剑弹弓稀糊蛋全暴露在外面。

    宇文殇当即沉下脸去,廉宠则嘴角抽搐,汗颜不止。

    “焕儿给父王,母后请安。”

    横竖要被父王抓去面壁罚字,他倒镇定下来,乖巧伶俐地请了安,优雅自若地把东西全收进了小箱子。

    廉宠伪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径直道:“我与你父皇准备出个远门。”

    “妈咪焕儿舍不得你不要抛下焕儿”宇文焕立刻飞扑入廉宠怀抱,小鹿斑比琉璃大眼脉脉含情。

    廉宠生生打了个冷战,一把拧住他耳朵:“说实话,否则以后你父皇收拾你,休想我再救你。”

    焕儿一惊,偷眄了笑得不怀好意,眼睛刀子嗖嗖直丢的母后,再看看以他的高度向来看不到脸也不敢看脸的父皇的胸膛,犹豫了半天,终于豁了出去:

    “爹地妈咪你们好好去玩吧,不要担心焕儿。”

    “不要担心你,嗯”廉宠冷哼。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父母焕儿哀叹一声,一脸嫌恶道:“听了真话别说我伤害你幼小而纯真的心灵反正昂可就要回来了,你们快点走吧,任我自生自灭”

    宇文殇的拳头紧了紧,却被廉宠挡在后面,那女人蹲下身子,吧唧亲了自己儿子一口,又道:“若遇到危险怎么办比如前些日子那种刺客叔叔”

    焕儿得意地伸出自己双腕上的哪吒三太子腕轮:“biu,biu,扎破他们的眼睛”

    左廉宠,右楚怜,两大法器护身。宇文焕从会爬那天起便与银丝同学寸步不离,早玩得风生水起,虎虎生威。

    “还有呢”廉宠赞许地拍拍他的头。

    “等昂可回来,缠着昂可寸步不离,上茅房缠着,睡觉也缠着,要像无尾熊一样吊在昂可身上有昂可的地方就有我,有危险的时候我撤退昂可殿后”

    “啧啧,你看这小子,多清晰的思路,多犀利的手段,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被哪个穿越的家伙附体了,啧啧,啧啧。”

    廉宠对宇文焕的表现非常满意,环胸而起,得意洋洋看着宇文殇:“这下你总放心了”

    宇文殇无奈摇头,严厉地扫过焕儿一眼,焕儿立刻兔子般蹦回床上:“妈咪,爹地,晚安妈咪~~~”

    廉宠含笑上前,对着他额头下巴左颊右颊鼻子嘴巴一一点过,焕儿又扑闪着大眼:“爹地~”

    焕儿生下来便比其他初生婴儿个头大了许多,除了脸与他母亲极类,体型手脚便完全像他父亲。孰料越长大,那灿烂如星的大杏眼渐渐狭长,眼角也越来越上翘,当初楚怜说这孩子眼睛有他父亲的影子,廉宠还始终看不出来,如今倒不得不承认楚怜慧眼如炬了。

    这小子不过三岁,眼睛的电力便全面超过了他那冰山父亲,勾人的一股子魅惑劲儿,越来越有他昂可的神韵气度,长大了必然也是个妖孽。

    奈何这次找错了对象,忘了天底下只有妈咪能降伏这个铁石心肠冷酷到底的爹地。

    “简直胡闹。适才之事朕还没收拾你,明日晨时自去领罚。”

    在父皇的喝斥声中,焕儿扁扁嘴缩进被子里。

    廉宠又亲了亲心肝儿子,被老公揽着阖门离开,刚拉上门扉,宇文殇便道:

    “现在小,你且惯着,但他将来毕竟是一国之君,若再大些,断不可如此。”

    廉宠仰首轻笑:“你说得对,这不就让他离开父母锻炼锻炼么,我已经交待过他师傅与靖王,平时不可迁就纵容,你大可放心。”

    “哼,这小子”宇文殇摇摇头。

    “也不知道是谁以前睡懒觉要旷课呢”

    廉宠嘟囔着,却被宇文殇一把揪住后襟提起:“你还敢说,对朕那么严厉,对自己儿子却一味纵容”

    “放我下来,我又不是兔子你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你简直bt啊我错了我错了,宝贝我错了,别宇文殇你是禽兽,禽兽”

    皇子寝宫内,焕儿用被子紧紧捂住耳朵,低声念叨:

    “儿童不宜,儿童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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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瀚江远去入云烟,黛山静依摇葱茏。青城过雨百花艳,清风满庭拂琴弦。

    兀子飞负手远望,桥深亭依然,荷花露芙颜。秦明月素手拈转,奏画一片清丽淡雅山水长卷。

    但闻花草摇曳,层迭恍惚,风回曲水,忽而拧弦急打,突如两军对峙,金声、鼓声、声声不绝。马嘶人鸣,俄而沉寂,久之,又似凄状者悲歌慷慨,苍茫如霜天号角。

    兀子飞心神巨动,疾步上前,刚迈入亭内,琴声乍歇。

    秦明月并不回头,于瀚瀚星空下,挥袖冷声:

    “破军七杀当庙,三月之内即会贪狼,大凶三星聚合,天下易主,无可逆转”

    邛江滚滚,丘山如剑。林深遮天,巍巍巨陵。

    苍远寂静的啸龙谷口,神龙寺屹立如天堑绝壁。千年古树,盘根错节,伫立在前,垂垂老矣的猊下大师手持鬼头杖,独登高台,仰望长空,夜风吹拂,白髯如飞,兴叹曰:

    “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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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龙十年六月初,帝王仪仗自泰阳城出,蜿蜒如长龙,浩浩荡荡前往啸龙谷。

    邛水磅礴泱漭,青古峡崇山险峻,龙舟相连,一望无垠。

    七月初,帝后御驾祈华山行宫,斋戒沐浴。初七,逆龙帝率虎烈王虞寰、太常卿、大鸿胪诸臣入神龙寺,礼祭三日。

    初十,皇陵启,帝携侍卫两名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像是七夕,祝大家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