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一声叹气,叶倾歌慢慢松开手,落座在我边上。

    “你准备怎么换人”我又问了一遍。

    “你现在仍住皇宫,还不到时候。”

    我的贝勒府还在修建中,按工程来看,至少得到明年竣工。我讪笑一声:“庄主计划如此缜密,看来无须我担心了。”

    他眼中神色复杂,忽然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在宫中要小心。”

    我盯着他的手在我手背上覆下的阴影,浅笑僵在嘴角,口气波澜不兴:“让我见见他。”

    沉吟片刻,他道:“好。”

    我抽回手站起身说:“我不能出来太久,有急事我会飞鸽传书给你。”

    瞥见叶倾歌略带惊讶的神情,我突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御膳房只用乳鸽做菜,那只信鸽还关在笼子里呢。”

    他哑然失笑,同样起身送我。我偏转了头,轻声说:“还是得谢谢你,毕竟是你送的东西救了我。”

    叶倾歌拉住我,塞给我刚才那个小瓶子:“百曜石并不能解百毒,拿着这个。”

    小小的瓷瓶握在手心冰凉凉的舒心,我嘴唇翕张,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不知是叶倾歌的药疗效好还是王戬医术确实高超,仅仅两天,脸上的病色已经褪去。舒兰的保密工作布置得很好,至少各处的眼线回报过来,风声没有传开。

    在我拼命灌补品补回元气的当口,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我这。我原以为,就算不撕破脸皮,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摈退所有人,我挽起客气到陌生的笑,对面前的贵妇说:“娘娘亲自前来,实在不胜惶恐。娘娘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德妃抽搐几下嘴角,哀伤布满她姣好的面容,印象中那个强势的女人,居然也会表现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是逼不得已。”她凄声说道,眼里闪现盈盈泪光,“你毕竟是我养大的孩子。”

    “养大我的是孝懿仁皇后。”我纠正她。

    德妃泪眼闪动,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语气激烈起来:“多少人向往皇亲贵胄,为什么你偏放着好好的阿哥不要当”

    “娘娘为了飞上枝头可以费尽心思,却不知娘娘是否听过一个词人各有志。”

    “人各有志”德妃冷笑,“你的志向是什么摆脱枷锁自由快活么你以为你真能逍遥天下吗你根本不了解他们是什么人”

    我也回给她冷笑:“就算他们心怀鬼胎,死在他们手上,总比死在自己额娘手里好受得多。”

    她狠狠咬住唇,眼里再度泛上哀痛,沉默数时,冷声问:“你打定主意了”

    “娘娘以为,你我还有退路吗”

    “偷换阿哥混乱皇室是何其严重的罪,被人发现,你以为你跑得掉”

    “那么就请娘娘多多担待,多加掩饰了。”我笑得轻松自若,“为了十四阿哥,娘娘也要努力帮忙,不是吗”

    一丝恐慌滑过她的脸,她咬紧牙,像打量一个陌生人那般阴冷地看着我,最后冷冷哼了一声,扭身往外走,满头的珠翠瑟瑟发抖。

    “娘娘,让我送送您吧。”我抢步挡在她前头,笑容真诚,“外人面前,还是得母慈儿孝吧”

    德妃不愧是演技派的,屋里跟我冷漠成那样,出了门立刻转换成雍容得体的样子,还装模作样要我多加注意身体。舒兰始终在边上默默看着,眼见德妃的身影消失,转回头望我,心痛地抿紧了唇。

    我忽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舒兰,仓促地逃离。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晃荡,迎面遇到一个纤瘦的身影。宝蓝的袍子衬得他肤色更为白皙,阳光温柔地吻上他的脸,更显气质儒雅,秀气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人前微笑,人后沉默,瘦弱的肩膀时刻都扛着沉重的负荷。

    他猛一抬头看见我,脚下一顿,眉头舒展开,缀着阳光的嘴角绽开一个温雅的微笑:“四哥。”

    “八弟。”我亦客气地点头,“你额娘身体可好”

    “多谢四哥关心,额娘的身子已好了大半。”

    我看着胤禩眼里顿现光华,似乎在为他娘度过一劫而高兴,心里却忽然感到几许悲凉。我一直怜惜他有个不幸的童年,可至少他还有额娘能相依为命,他的额娘也断断不会捧一碗毒药给他。

    我赶紧转头藏起这黯然的情绪:“好

    重生之静候锦年全吧

    一阵没见着八弟了,在忙些什么”

    他不回答,突然抬手触碰我的脸颊,指尖轻轻拂过,如飞花入池,一触即逝:“四哥的脸色不太好”

    “这两天累着了,没事。”我抹了抹脸,若无其事地对他笑。

    他探究着我的表情,说:“过几天有人要送我些四川土特产,四哥来喝酒吧。”

    “啊好”我挪开视线的眼里浮起淡淡伤感。无论我们之间存在怎样的尴尬,我能见他的日子,毕竟是不多了。

    信鸽带来叶倾歌的消息,照他的安排,我闪进清苑楼的后门,由人带领进了僻静的偏楼。叶倾歌早已候着,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青年,光溜溜折射光线的脑门转向我时,我还以为自己撞上了镜子。

    五官一样,脸型一样,身高一样,连眉间浅浅小山纹的刻印都没落下。他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我,微微翕张的鼻孔和眼中乍现的光亮,昭示着此人亢奋的心情。我皱了皱眉,躲开他赤裸到不舒服的目光,他也知趣地垂了眼,眼角隐约闪现精光。

    他不看我,我开始大方地端详他,目光巡回在那张与我一般无二的脸上,扬起下巴问:“易容”

    叶倾歌点头。

    我踱到青年边上,仔细观察他的耳后,却是平整一片。乖乖,传说中的易容术真是不得了,比整容还厉害,还没风险。改天我也要拿人皮面具玩玩,想当小贝就小贝,想成汤哥就汤哥。

    外表完全ok,可我就是横竖看不顺眼,指了指凳子,说:“坐吧。”

    青年真胤禛顿了顿,依言坐下,端的是仪态标准,极具皇子风范。我忽然对着叶倾歌大笑:“叶倾歌,我终于相信你跟刺杀我的事无关了。”我指着真胤禛说:“他一点都不像我,这样把他塞进宫,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发现。”

    叶倾歌闪了闪目光,不说话。

    “既然上了你的贼船,我就出份力。我会帮忙把他训练成以假乱真的四阿哥,学不学得像就看他的造化了。”我说着,动手去剥真胤禛的衣服。他吓了跳,用力抓住我的手,眼里陡然射出凌厉的威胁之色。我被怔住,呆呆地想,原来我发起火来是这样的,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冷面亲王的气势。

    发怔间我的手被他甩开,用劲之大让我踉跄得后退。叶倾歌抵住我的背,好似明白了我的意思,替我吩咐道:“给四贝勒看后背的伤。”

    上衣脱落,他光洁如白玉的后背上横着一道尺长的暗红陈伤,位置与我的伤疤分毫不差。我瞄了数眼,把衣服扔还给他,转头对叶倾歌讪笑道:“这就是你那一晚的目的”

    “是宫里”

    “你想说李莲英吗”我打断他,垂了垂头掩去脸上更深的自嘲笑意,“侧福晋不侍寝,她不会知道的。”

    叶倾歌眼光波动,深沉若潭,默然无语地立着。我敛去一脸笑容,正色说:“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你安排地方吧。”

    回宫后,小兴子禀告说胤禩派人捎话,让我今晚去他那喝酒。这顿酒答应了有些日子了,我望望天色,换身衣服前往他的住处。

    胤禩在凉亭设宴,满桌子全是生菜,桌中间开了洞架着个炭炉,滚着一锅红艳艳的汤。

    火锅我愣了愣。胤禩上前迎我,笑道:“四哥吃得惯辣吗这是正宗的四川红椒,风味不同一般。”

    辣虽开胃,可我到底不是个吃辣的料,没几下就吐着舌头呼哧不已。胤禩乐呵呵地给我倒酒,说:“用酒祛祛辣吧,这是四哥最爱喝的清河酒。”

    我蓦地停住抽气,注视着清冽的酒液,半晌后轻笑道:“还有别的酒吗这个喝腻了。”

    胤禩略微惊讶地看我,命人再拿酒来。凉爽舒适的风中,我们从黄昏喝到了夜色降临,酒像水一样倒下去缓和辣劲。胤禩给我的是低度的烧酒,而他自己喝的却是蒙古的烈酒,如此喝法就算他酒量了得,这会儿也已然有了醉意。

    “四哥”他的脸被酒气和辣劲弄得通红,光滑的皮肤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抖着,却还执意凑过来跟我干杯,不等我阻止就喝了下去,身子一晃,靠在我肩上。

    “叫小全子过来送你回房吧。”我扳着他的肩扶他坐正,他不管不顾地再次靠过来,双手抱住我的腰,脸颊紧紧贴住我的胸口。

    “八弟”我急忙扯他的手。他死抱住不放,低喃的话语随着浓烈的酒气一起扑来。

    “四哥我不后悔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