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赶去琉璃厂定做了个外观一模一样的走马灯,但太子似乎再也没了追究的兴趣,我和他稍微缓和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再度紧张。

    他闹他的别扭,我喝我的酒。叶倾歌的私家厨师水平真不错,我对一盘七宝春笋赞不绝口,不客气地扫落下肚。下酒菜被我抢了,叶倾歌安静地抿酒,我不太好意思,没话找话说:“整个正月你都在京城,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他一声不吭,连眼皮都不抬,在我准备换话题时,慢慢道:“家里没什么人。看你的样子,爹娘对你很好吧。”

    我苦笑了下。我那个阿玛是天下操心事最多的爹,儿女得排到很后面。“我家兄弟姐妹多,顾不过来。”

    “难怪你天天在外面晃荡,连个小厮都不带。”

    “谁说我整天瞎晃”上书房还是要去报到的,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怨气,“在家里被人管着不够,出来放松也带个跟班,那还不闷死。”关键是小兴子一开口说话,就差没举个牌子说“我是太监”了,这几年我微服出宫都不带他。

    叶倾歌看住我:“你过得开心吗”

    我一愣,露齿笑:“我表现得很不开心”

    他眼神轻晃,三言两语把话题引开。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康熙封大阿哥为直郡王、三阿哥为诚郡王,封我、五阿哥、七阿哥和胤禩为贝勒。进爵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月俸变多,最大的改变是应酬增加。这些官场上的酒宴吃得我苦不堪言,可为了积累政治资本不得不参加,直吃得红光满面油水满肚。舒兰作为嫡福晋也是忙于穿梭各宫,两人忙得连多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上床倒头就睡,倒省了我夜夜的心理煎熬。

    一站上舞台,曝光率无可避免地上升。那天我刚捡了个空闲时间光顾醉风居,一脚才刚进门,就见里面迎出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这不是贝勒爷么”他谄媚地大声道,“奴才万宝路,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

    他哔里呱啦把满堂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怔怔地对着楼梯口那个白色挺立的身影发呆。

    这个幕后老板不是从不出现在前堂的吗怎么今天却在了

    耳边的聒噪没完没了,我挥了挥手淡淡道:“本贝勒还有事。”

    这人还算识相,喏喏着打了几个千走了。我走到叶倾歌面前嗫嚅地想说什么,他却先开口:“恭喜了,贝勒爷。”

    我此刻的笑一定又勉强又难看。我永远忘不了顾家兄弟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份后的疏远与拘谨,但又想到季风那时不卑不亢的态度,怀着一点点希望,问:“我还能来喝酒吗”

    叶倾歌奇道:“为什么不能”

    我顿时放下心,高兴道:“这几天我可被人拦怕了,我们去来几盘象棋轻松轻松”

    “叶倾歌,现在知道我很有利用价值了吧。”我摇头摆尾地驱卒过河,“看在你请我喝那么多酒的份上,谁敢欺负你报我的名就是了”

    “多谢贝勒爷了。”叶倾歌波澜不起地应着,悄悄吃掉我的相。我立刻跳起来:“你你什么时候埋了这一手的”

    “在你全力走卒的时候。”他平静说,“谁让你不看后方。”

    “你这个奸商、大狐狸”我忿忿地叫着。几个月来一盘都没赢过,实在不能怪我心理素质不好啊。我把棋盘一推,下榻穿鞋:“等我下次来杀你个人仰马翻今天有家宴,得去应付皇额娘呢。”

    “我送你。”在我出门的时候,叶倾歌忽然说。“送客”这种待遇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边走边笑话他:“叶倾歌,你是在宣告你有人罩吧改天我穿全套朝服来,效果肯定更好。”

    “那草民谢过贝勒爷照拂之恩了。”他转过头对我说,眼里都是揶揄。我撇撇嘴:“哼,不要拉倒。”

    笑闹间,我忽然感到一种异常刺人的不舒服感,四下张望,却看到太子站在街对面遥遥望着我们,对上我的视线后绽出一个冷冷的笑,转身汇入人群。

    这个冷笑肯定不是个好兆头,担心之下,我往醉风居跑得更勤快了。果然,几天后,我还没走到醉风居门口,就看到那里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我挤到最前排,只见密密麻麻的官兵包围着醉风居,酒楼里时不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掌柜小二皆跪在地上战栗得不能自己,只有叶倾歌一人白衣胜雪地立着,傲然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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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对视。

    我急忙冲进去,外围的官兵要拦我,我举起腰牌喝道:“滚开”这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太子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扬起讥讽的笑:“你来了。”

    “太子这是”

    太子斜了叶倾歌一下,略微得意道:“醉风居有反清嫌疑,就地查封。”

    反清这是个能随便扣的帽子吗我急道:“一个小小酒肆不过做菜卖酒,有何能耐反我大清臣弟以为其中必有蹊跷,还望太子查实再行。”

    “蹊跷”太子脸上笑容不变,眼里的冰寒越来越盛,“我只要他们交出躲藏的乱贼一人,可掌柜拒不合作,显然有包庇之心。既然如此,一并拿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倾歌沉稳的声音慢慢说道。

    “罪或无罪,一审便知。”

    太子说着转身要走开,我连忙拉住他:“何人举报贼人躲藏其间证据为何,是否可靠有罪也罢了,若是无罪”我示意边上的人群:“有损太子威名。”

    太子忽然邪魅一笑,俯到我耳边低声说:“四弟是舍不得他受牢狱之苦吗”

    我跳开一步,又羞又恼地瞪他。他继续冷冰冰地说:“身为阿哥却如此维护反清份子,莫非这里有你什么小秘密不成”

    他的威胁再明显不过了,如果我再阻拦,那么连我都难逃干系。我像看陌生人一样望着他回到马上命令官兵锁拿叶倾歌。叶倾歌始终清冷地注视着一切,只在枷锁上身,弄脏了一块白布时皱了皱眉。

    “啪”枷锁被我夺下扔到地上,我挡在叶倾歌身前,对愠怒的太子郑重道:“我臣弟愿担保醉风居清白。”

    “你”太子的怒气一触即发。我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如果再抓错人,你如何向皇阿玛交待”

    他眼里云翻雪涌,忽然怒意像被吸尘器吸光一般,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就卖四弟一个面子。人可以不带走,但地方还是得给我封了。”

    官兵喳一声,粗鲁地把醉风居的人往店里赶,七手八脚封起门窗。我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倾歌,轻声说:“我会再想办法。”

    “不用担心我,自己小心点。”低低说完,他挺直了背,漫步走进店堂。

    出乎意料地是,还没等我想办法,叶倾歌的事竟悄悄地解决了,听说连康熙都过问了一下。望着热热闹闹重新开业的醉风居,我不得不佩服叶倾歌靠山了得,难怪对我这个封贝勒的阿哥都不在乎。

    叶倾歌还是那副有钱人的慵懒模样,穿着裁剪合度的贡绣褂子,在点着龙涎香的房间里喝茶看帐。我端详他的气色,啧啧道:“叶大掌柜厉害啊,反清的帽子说摘就能摘。”

    他头也不抬:“太子又不是当今圣上,总有可以牵制的势力。”

    我假装威严道:“叶倾歌,你可知道这是大不敬”

    他抬眼瞅我,微笑说:“贝勒爷要去告发草民吗”

    “告完了还不得我保你。”我松垮垮地坐下,摊开手左右摇晃。他会意一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祖母绿石雕成的匣子,将一块平整圆润的黑石头放在我掌心。

    “这是什么”石头像块冰,凉得我抖了一下。我用两指拈起它细看,真的是块石头,没有杂色的玄黑,没有刻痕的光滑表面,一丝一毫都瞧不出稀罕的地方。

    叶倾歌不至于那么小气,在河滩上随便捡个鹅卵石送我吧

    “这是天竺的百曜石,据说能解百毒。不慎中毒了马上把它含在嘴里,轻者能清毒,重者也会得以缓解。”

    “那岂不是救命的宝贝”我翻来覆去地看它,喜欢得不得了,干我们这行的,中毒是迟早的事,“这么好的东西,你真送给我”

    “一点薄礼,算不得什么。”叶倾歌淡然地好像真就送了我块鹅卵石一样,“倒是你,上次的事做得未免鲁莽了。他毕竟是太子,面对面地冲突实在不明智。”

    “你这么想坐牢”我有些不高兴地嘟哝。

    “你不必为我这么做的。”

    “我知道你路子广,不稀罕我帮忙”我忿然起身就要走。不谢我就算了,还来教训我这样对那样不对,我活该欠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倾歌横跨一步拦住我,深深看着我的眼睛,低柔道,“你是阿哥,每走一步都要考虑清楚后果。谁都可以天真,只有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