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深圳。
这是个张美华记忆深刻的日子。在这一天上午,她像往常一样,穿好工作服进入车间,开始一天的工作。虽然不用再站流水线,但张美华依旧工作得很拼命,管理手下个姐妹也很严格。没有别的原因,她这样做只是为了对得起提拔她的那个人。
上午的进行到一多半的时候,经理忽然来了,隔着嘈杂的流水线机器的噪声,大声地通知她马上去老板办公室,老板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她谈。
张美华的心里顿时泛起涟漪,是什么事重要到让经理亲自来通知她呢难道她一直以来的猜测是真的她怀着秘密和小小的雀跃的心情到了老板的办公室。在敲门之前,她甚至还对着隔壁窗户上的玻璃照了一下,确信自己的外表无懈可击。
老板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他正面对窗户抽烟。张美华看到他的侧脸,冷峻而忧郁,眉头紧缩,忽然就很想大胆伸手去把他的眉头抚平,但是她在看到老板吃惊的眼光后,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她知道自己长得很清秀,但那也只是清秀而已,比起同厂的其他姐妹,她要逊色很多,甚至在家里的几个表姐妹中相比,她也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她不敢再幻想,停下来老老实实地等着老板的话。老板的吃惊没有持续太久。看得出来,他心情很糟,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积了一大堆了。老板沉思了一会儿开始问她的家庭情况,家里有些什么人,分别都在干什么,亲戚朋友都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都在厂里。
于是,张美华的心脏又开始悄悄地雀跃,老板是什么意思这些很私人的问题他为什么会想知道难道他真的对自己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张美华在惊讶之余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发现,老板对她的舅舅一家好像很感兴趣,慢慢地所有问题都围绕着朱家的这三个人打转。于是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老板真的不是为了她而来的。但为什么会问舅舅一家,张美华又不明白了,她的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
谈话结束的时候,老板难得地笑了一下,表扬她工作认真负责,是个优秀员工。张美华知道,这只不过是他随口的一句话而已,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
出了老板办公室的张美华被同厂的姐妹们包围了,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大家围着她叽叽喳喳地提问,都好奇老板这次特地来深圳,还专门找她谈话,究竟说了些什么。张美华忍着心中的刺痛,高傲地看了大家一眼,威严地说:“都没别的事可说了吗赶快吃饭,吃完饭还要干活”
大家忽然就这样散去,离去的眼光像看一个陌生人。张美华想挽回也来不及了。她忧伤地想,她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在这一天,她不但失去了爱情,连友情都失去了。
年月日,武汉。
这个城市的夏天就是一个火炉,所有的一切都闷在一个巨大的蒸锅里。大一新生朱虎挥汗如雨地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地送水,过完这个暑假,他就是大二学生了,他要在暑假里把自己下个学期的生活费挣出一大部分来。
自从他告诉姐姐要自己挣生活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让姐姐出过一分钱。但姐姐就是姐姐,在临走之前还是把他剩下三年的学费一万多汇到了他的帐户上。他不知道姐姐从哪里变出这么多钱,但他相信姐姐就是有办法。
一年前父亲得了绝症要换肾,家里几乎陷入绝境,父亲已经做好了等死的准备,但姐姐就是不肯放弃,最后她还是挺过来了,也救了父亲。朱虎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放下尊严向别人求助的,但他相信这也许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没有一点智慧和胆识是做不成这件事的。
通过上大学,朱虎也明白了,这个社会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美好,企业家的口袋也不总是慷慨地向任何人敞开。朱虎相信姐姐为了筹钱也许还向别人下过跪,就像他们当初求证人出庭的那样,屈辱但是顽强地跪下去。他不知道,其实姐姐做的远比这个要艰难得多,只是他有限的生活经验让他只能明白这么多而已。
朱虎送完了五条街的水,筋疲力尽地回到宿舍时,忽然接到辅导员的电话,老师让他马上赶到系里来,有人找他。
朱虎怀着疑惑的心情擦了擦头上和脸上的汗,把身上那件被汗水浸湿的t恤脱下来,换上一件干净的,然后才朝系办公室走去。
武大的樱花是全
目标,寿终正寝sodu
国高校最有名的景色之一,几乎可以与北大的未名湖相提并论。可惜现在是夏季,雪白粉红的樱花早已过季,满树都是翠绿的叶子。朱虎走在樱花树隔成的林荫道上,心情很好。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朱虎发现里面除了辅导员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陌生的男人看他的眼光很奇怪,彷佛他们早已是旧识。朱虎不喜欢这种眼光,他把脸转过去跟辅导员打了声招呼。辅导员说:“这位是北京来的李总,他们的企业想赞助咱们系的贫困生,我看了你的档案,觉得你符合条件,李总愿意负担你大学期间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你要好好谢谢他。”
朱虎认真地说:“老师,我没有申请贫困生补助。家里已经给我凑齐了学费,生活费我自己会挣到,所以我不需要赞助,咱们系有比我更需要的人,请您让他们得吧。”
辅导员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朱虎朝他一鞠躬说:“老师,谢谢。您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朱虎推门快步走了,身后他听到辅导员在对那个什么李总表示歉意:“真是很对不起,您看,您要不要再看看其他学生的材料朱虎说的也对,他确实不是系里最困难的一个,我们系有些同学家境比他还要困难,第一年的学费都没有交”他没有回头,隐约中似乎李总在说:“这些同学的材料你都给我吧,有合适的学生的话,我会让我的助理肖扬跟你联系的”
后面的朱虎没有听到,他已经走下了楼梯。他没觉得太奇怪,为什么这个李总会挑中他来赞助,因为从他的材料中来看,他确实困难:生活在农村,母亲死于医疗事故,有一个患尿毒症换过肾终生不能断药的父亲,还有一帮因为参加传销而差不多倾家荡产的亲戚,这样的家庭要说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谁也不会相信的。可是,朱虎就没有这样,一切都只因为他有一个很厉害的姐姐。她用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地把这个家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拉回到生活的轨道上,让一切都运转良好才放心地去发展自己的事业。
朱虎相信,姐姐总有一天会成功。她的成功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成功,一定会是那种艳惊四座、名动八方的成功。他对此一点也不怀疑。
年月日,北京。
朱莎已经消失了两个星期了。李正跑遍了所能想到的地方想寻找她的踪迹,都失败了。他甚至专门跑到了香港,重游了圣诞节时他们所到过的所有地方,一无所获。她就像一滴水被蒸发了一样,瞬间就消失在空气中,连影子都找不到。
从老爷子和他谈高家的婚事起,他心里就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旦朱莎知道了他要结婚,她一定会马上离开他,因为她可以容忍自己不见天日,可以容忍自己为了钱委曲求全,但她决不能容忍自己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这是她的底线。因为知道她的这个底线,他几次想找机会和她谈都在开口的一瞬间失去了勇气。
终于,他还是失去了她。在他出差去新加坡的前夜,她用她拙劣的厨艺给他做了一顿饭,尽管那些菜在吃惯美食的他眼里不值一提,但他还是感动得无以复加,甚至心里浮起巨大的希望的肥皂泡,以为她从此会安心留在他身边,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结果怎样等他兴冲冲地回来,他简直不能相信,留给他的只是一座空楼不,也许不能叫空楼,那里还有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一切,包括有关那套房子的钥匙和一切证件、材料,满屋子的高档衣饰,以及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她都没有带走。李正站了半天,终于打开电脑,里面除了盘,其他硬盘都是崭新的、没有一点存储痕迹,可使用空间都是。有关她的一切就这样凭空消失在李正的眼前。
狂怒的李正砸碎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想动。没有人知道这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超和肖扬等人轮番来敲门,哀求他出来,他就是不理。三天以后李正打开门出来,胡子长得像个山贼,眼睛里闪着野兽样的光芒。他冷冷地对在门口打盹还不太清醒的肖扬说:“回去告诉我父亲,与高家的婚事取消。如果他一定要让高小姐进门,我不介意再多一个小妈。”说完,他不等张着大嘴还在发呆的肖扬回过神来,就又关上门。十五分钟后,李正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拎着行李箱开始出差。他第一站就是深圳,然后是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