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乡里妹子进城来

    带着母亲留下的浅灰绿的皮箱和父亲给她的三千五百块钱,朱莎独自一人挤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大姑的大女儿美玉在市里的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她是朱莎的大表姐,又是唯一一个在市里上班的人,于是买火车票的事就交给了她。

    父亲已经仔细研究过朱莎的入学须知,知道只要拿着录取通知书去火车站就可以买到半价火车票,但当他把录取通知书辗转交到大表姐手里时,还是忧心忡忡,生怕出现意外,为此他在电话里反复叮嘱美玉,让她千万千万不要把通知书搞丢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说话的语气郑重得好像不是在托人买火车票,而是在交付朱莎的终身。

    买票的事定好之后,父亲又拿出三百块钱叫朱莎去县里买个皮箱,挑两身好点的衣裳,特别是棉袄,一定要买件厚的,能保暖的,他听说北方的冬季既漫长又寒冷,没有厚棉袄想必会很难熬。

    父亲想得很长远,但朱莎不肯去,说是皮箱用母亲留下的那一只就很好,厚棉袄也早就有了,美玉表姐送了她一件,样子也不难看,还很新,其他的衣服也不用买,自己都有,带上就行了。一边说着,朱莎一边踩着凳子去拿柜子顶上放着的那只灰绿色的皮箱,把里面的东西腾出来,然后把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放进去。

    那只皮箱是二十年前母亲的陪嫁之一,论年头比朱莎的年龄还要大,当时虽然是最流行的款式,但过了这么多年早就老旧不堪,箱子侧边的两个金属弹簧扣锁也早就坏掉了一个,怎么扣也扣不上了,只能在一旁歪歪斜斜地答拉着,实在有碍观瞻,朱莎叫朱虎修了几次都修不好,索性让他拿着螺丝刀把这个扣锁撬开卸了下来。皮箱里只装着几件简单的家常衣服和一件大红的棉袄,另外就是一些毛巾、牙刷、香皂、面霜等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棉袄因为是折叠着的,看不出到底好不好,只从外表上看,似乎还有八成新。

    父亲盯着那堆东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一反常态,执意要朱莎再去买几件新衣服和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镇上别的女孩子有的东西朱莎也得有。父亲的态度无比的认真和执拗。但朱莎不想去,虽然在强制执行的当天王家就送来了一万六千块钱的赔偿,但只要想到这是朱莎母亲用生命换来的钱,三个人就内心隐痛,谁也不忍心将它花掉。

    一万六只是赔偿的一部分,但李洋的父亲告诉朱莎,并不是申请了强制执行就能拿到所有的赔偿款,王春生已经入狱,看王家目前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更多的钱了,再执行下去难度很大,而朱家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也不宜将矛盾过分激化。所以,他的意思是拿到一点算一点,其他的以后再说。

    朱家姐弟只要能将罪魁祸首送去坐牢就已经满足了心愿,至于赔偿,他们并没有想太多,毕竟,不论王家陪多少钱都已经换不回朱莎母亲的性命,又何必非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呢关键时刻,朱莎父亲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理论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一万六的赔偿款送到父亲手里时,还要扣除诉讼和强制执行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只剩下了一万三千多块。朱家老小面对赔偿,百感交集,父亲当天就带着姐弟俩去了母亲坟上,将法院判决书和强制执行结果烧给地下的朱莎母亲看。时隔两月,父女三人都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虽还照旧悲伤,但已经不会轻易地流泪大哭了。

    父亲照旧坐在坟边一言不发,看着姐弟俩跪在坟前忙碌地摆香烛,烧纸钱,默默地想心事,神情无比的哀伤和忧郁。朱莎看着父亲,内心凄楚。她原先并不清楚父母的感情有多深,总觉得他们像普通的农村夫妻一样,也会为钱和各种琐事吵架,也会互相抱怨和指责,生气了,父亲也会大吼,母亲也会跑回娘家一去就几天不回来,然后父亲也会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再去把她接回来。平淡的生活让朱莎忘了原本父母的结合也是以爱的名义进行的,在当时也是盛传一时的佳话。现在看到父亲这样子,朱莎不禁愧疚自己先前对他的隐约的失望和怨恨。

    上完坟回来,吃完了饭,看看时间还早,父亲又旧事重提,让朱莎去买些东西。朱莎的弟弟朱虎已经考上了高中,未来还有三年要用钱的日子,而父亲已经失去了工作,只要一想到这些,朱莎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在自己身上花钱,她想尽可能地把钱留给父亲和弟弟。

    见朱莎不肯去,父亲差点生气了:“叫你去你就去,都要到大城市上学了连件好衣裳都没有,同学都该瞧不起你了。快去,别磨磨蹭蹭的,叫上你的好朋友和你一起去,挑些自己心爱的东西都买上。还有,上次我听你小姑抱怨说,美兰现在洗脸都用上什么奶了,一天洗好几遍,你也去买一瓶去。”

    朱莎听到最后都笑了:“爸爸,是洗面奶。”

    父亲还是唠唠叨叨地说她:“反正是你们女孩喜欢的东西,我不信我女儿就会不喜欢。我知道你想替爸爸省钱,但这和平时不一样,该买的就得买上,到了学校不要去占别人的便宜。”

    朱莎听了只得拿了钱去叫江秀霞一起坐车去县城采购。江秀霞本来不想去,因为她的录取通知书迟迟不下来,她在家等得心急如焚,又想去复读又不甘心,成天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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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发呆,她父母急得不得了,生怕她憋出毛病来,看到朱莎来邀她一起去县城,赶快就给了钱推着她出门了,临行前还一再地让朱莎在路上好好开导开导她。

    朱莎和江秀霞两人坐着中巴车到了县里,在县城最大的商场逛了逛,虽然也看中几件衣服但只一问价就没敢再继续问下去,最后逛了半天什么也没买,一人买了个发卡就转身去了旁边的衣服市场。在市场里,两人总算可以从容地问问价、摸摸衣服料子,再讨论讨论砍砍价了。

    两人在这里逛了一会儿就卓有成效,一人买了一身衣服,都只花了四五十块钱。江秀霞买的是牛仔大摆长裙,朱莎买的是连身的碎花素色长裙,有泡泡袖,长及小腿,背后是一个大蝴蝶结。县城里的女孩都这么穿,朱莎看着觉得好就也买了一条。买了东西后两人都很高兴,再接再励又杀回了商场,把一瓶标价为18块的洗面奶买了下来,然后两人像做贼一样抱着东西就跳上了回镇上的车,整个县城之旅算上来回的车费和中午吃面条的钱,总共也只花了不到80,两人已经心满意足,感觉像过节一样。

    中巴车先到的是江秀霞的家,她下了车和朱莎挥挥手就走了。朱莎一个人带着东西最后才下车,回到家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朱莎进了门之后才发现小姑也来了,正在帮父亲做晚饭,看到朱莎回来,有丝不自然的神色。朱莎没在意,和她打个招呼就进了自己的小屋,把东西放在自己的小床上,然后进了厨房去帮忙。

    吃饭的时候,小姑不停地问长问短,又把送给朱莎一些东西指给她看。朱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堂屋的桌上堆着不少东西,里面的一双红皮鞋和两件高领毛衣都很眼熟,是美兰和美华两位表姐曾经穿过的,不过朱莎还是很领情,很高兴地谢了小姑,把东西搬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吃完晚饭,小姑就走了。朱莎和弟弟两人收拾桌子,父亲去了二婶家找永强哥说什么事去了。朱莎一边在昏黄的电灯下洗碗筷,一边看着朱虎拉长着个脸在擦桌子,就成心逗他:“怎么啦看我去县城没带你去就生气了瞧你那嘴巴撅得都可以挂油壶了。”

    朱虎气恼地把抹布放下:“姐你要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会生气的还说我呢”

    朱莎听着话里有话就连忙放下碗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朱虎说:“爸爸不让告诉你,怕你回来生气。”

    朱莎拉过弟弟问:“我不生气,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和别人打架了王春生他老婆又来闹了还是菜地的菜又被人偷走了”

    朱虎不满地说:“你就会问些没要紧的事,不是这些,是小姑,她今天来朝爸爸借钱了,说天龙哥要结婚,女方家里要一万块钱彩礼,小姑拿不出来就让爸爸借五千块钱给她。”

    朱莎听了顿觉不妙:“爸爸答应借了没有”

    朱虎偷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说:“答应了。”

    朱莎马上要跑出去找父亲,朱虎拉住了她:“姐,你别去,已经晚了,爸爸已经把钱给小姑了。”

    朱莎气得直骂弟弟:“你在家里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诉我”怪不得平时一毛不拔的小姑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一堆东西呢,原来是有所求啊。天龙表哥要结婚也许是真的,但小姑拿不出钱来却未必是真的。朱莎的小姑有三个孩子,天龙表哥最大,在镇上开了个修理铺,专门修摩托车,生意好像还不错;下面的美兰和美华两个女孩都在深圳打工,定期就有钱汇回来,小姑怎么会连五千块钱都拿不出来摆明了就是见钱眼开,想拿朱家的钱来办自家的事。

    想到这五千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拿回来,朱莎顿时觉得万念俱灰,坐在凳子上气得要大骂,却又不知道该骂谁,一时又后悔自己不该今天去了县城,以致小姑的阴谋得逞。

    朱虎在旁边看了心惊肉跳,生怕姐姐一个不高兴就把气撒到自己头上来,一边把姐姐扔下的碗接着洗,一边小声地说:“爸爸也真是的,以前我们要朝小姑借点钱当学费她都不肯给,现在小姑一张嘴就是五千”

    朱莎烦躁地打断了他:“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当时你怎么不说”

    朱虎懊恼地说:“当时我哪儿敢啊我想说什么都没人肯听,不像你,你一说话大家都听你的,我一说话大家都把我当小孩。我刚说了几句话,爸爸就让我别多嘴把我轰出来了。”

    朱莎看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说:“这也怪不得你。你本来就是小孩子。算了,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本想留着钱给你上高中用,以后就不用到了开学还到处借钱,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把钱借给了小姑。爸爸怎么这么糊涂”

    姐弟俩在家里长吁短叹,父亲回来,两人虽然神色有异,但最终还是没有向父亲追究。钱已经借出去了,父亲想必心里也不好受,再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是让大家的难受更雪上加霜吗

    注:2007年以前各地的强制执行收费没有统一标准,有的是被执行人交,有的是申请人交,有的交得多,有的交得少,看各地的规定。2007年4月1日以后才有了统一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