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一波三折的案子

    朱莎的通知书在八月初的时候就送到了家里,她顺利地被第一志愿录取,9月中的时候就要去北京上学了。按镇上的惯例,考上大学的她应该请所有教过她的老师一起吃顿饭感谢一下,但郭老师还没等她开口就拒绝了。这个在朱莎生命中充当了第二父亲角色的胖胖的班主任,当朱莎羞涩地向他表示感谢时,他一边修他那辆每天都要修的烂摩托车,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朱莎说:“我不要你的什么感谢。你能考上大学,完全在于自己的努力。你也不要把考上大学当作你奋斗的终结。你人生的路还很长,上了大学只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你比别人更早地经历了一些痛苦和磨难,这未必就是坏事。”

    朱莎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低头很快地擦干眼泪,对正埋头摆弄摩托车的郭老师行了一个礼,然后飞快地走了。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也只有郭老师才说得出来,他是真的把朱莎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朱莎很幸运。

    是的,她丧母的痛苦,她临考前的重压,她忍辱负重的努力,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事情发生的时候,郭老师并没有安慰她,他早就知道,单薄的言语安慰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会让她更加的伤心,所有的痛苦和挫折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才能挺过来。是的,她终于挺过来了,也终于有资格听到郭老师的那番话了,这个过程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由于朱莎考了全县文科第一名,县里在奖励学校的同时还奖励了她一千块钱,学校和镇上各奖励了朱莎五百块。这三笔钱加起来一共有两千,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但这比起朱莎入学须知上所列的各种费用加起来还差很多。

    为了给朱莎凑学费,父亲带着弟弟去了邻村的砖厂背砖。这个活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纯粹的体力劳动。背砖是计件发钱的,父子俩一天加起来可以挣到五十多块钱,但是每天天不亮就得去,晚上八九点钟才到家,一天要干14个小时的活,累得饭都不想吃。弟弟背了两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但看看父亲的样子还是咬牙又去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本来就是一个令人心酸的事实。

    朱莎也要去,但父亲娇惯她,说背砖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只让她在家里做饭,按时给他们送饭就行。

    朱莎在这个暑假唯一的长进就是厨艺有了长足的进步,从刚开始的热个菜还会把菜烧焦,到现在,已经能像模像样地炒几个菜了。但由于厨艺是速成,根基还有些浅,所以水平一直有些忽上忽下的。有时确实做出来非常好吃,有时却不是淡而无味就是咸得要命。不过,不管怎样,父亲和弟弟从来都不抱怨,朱莎知道,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们把对母亲的感情转移了很大一部分到她身上,因为她长得那么像母亲年轻的时候。尤其是父亲,有时候会在她忙碌的时候,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身影发呆,好像在透过她,回忆母亲生前的样子。

    李洋由于报考的是飞行员专业,属于提前招生的军校,8月中的时候他就已经穿上军装,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去保定的飞行员学院报到了。他临走的时候,朱莎的案子还没有开庭,许多事情还不明朗,所以他郑重其事地把朱莎带到了家里,请父亲一定帮朱莎。

    当着朱莎的面,李洋的父亲问了些问题之后就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朱莎很感激,但觉得李洋的父母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像在审视什么,又像在评估什么。她不知道,就在前一天晚上,李家人为了她爆发了家庭大战,因为李洋亲口对他的父亲说,明天将要上门的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如果父亲不肯帮她,那以后他就待在部队上不回来了。

    父亲一听顿时气得肺都要炸了:“混蛋,不是说好了上高中的时候不许早恋吗你还给我提什么女朋友,趁早给我滚蛋”

    父亲还没有说完,母亲就着急了,马上哭哭闹闹地嚷嚷开了:“你让他滚哪去啊早恋怎么啦,人家早恋影响学习,我儿子早恋不也照样考上大学了滚什么滚再让他滚,我们母子俩一起滚。”

    母亲冲着父亲嚷嚷完又朝儿子唠叨:“你这混帐小子,乱说什么啊你我把你养这么大就送给部队了”

    李洋梗着脖子气冲冲地说:“谁让他不答应的我都多大了,动不动就让我滚蛋,我还就真滚了我以后还不回来了”

    父亲也气极败坏地吼:“你翅膀硬了就想飞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李洋一听这个马上又吼回去:“我讨厌你整天老子长、老子短的,连爷爷还没这样说呢,你凭什么整天这么说你表面上是员,其实就是封建家长”

    父亲气得暴跳如雷,父子俩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母亲赶快出来打圆场:“老李,你就答应一回不就得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有那么多同学朋友,随便打几个电话不就完了儿子难得求你一次,你还摆什么架子再说,这女孩也不是什么外人,说不定以后还是咱们儿媳妇呢。”

    李洋听到母亲这么说朱莎,脸有些发烧。没办法,谎话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只有继续编下去了。

    父亲软了

    倒霉神女的小日子吧

    下来,但口气还是硬梆梆地:“小小年纪不知道好好读书,就知道搞这些花花肠子,还要老子来善后。还敢威胁我。”

    李洋又要开口,母亲赶快发挥长袖善舞的本事不着痕迹地接过去:“他也没让你善什么后,不就是让你帮个忙吗你帮了不就得了楼下老王的儿子高中还没毕业就领回来个小姑娘在家住着,人家老王不是也没废话吗再说,儿子也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你瞎嚷嚷什么”

    这么一比较,父亲顿时心里又好受点了。在李洋的软磨硬泡和太太的威逼利诱下,李洋的父亲最终还是屈服了,答应尽可能地提供一切帮助。李洋不乐意,嘟囔着还准备追上去要父亲保证一定帮朱莎把这官司打赢,母亲赶快拉住了他,让他见好就收。

    李洋不干了,母亲用一个指头点着他的头悄悄说:“你爸那个人我还不了解只要他答应的事,十有八九会成功。你还追上去要他给你什么保证,不是找死吗回头他牛脾气发作了,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傻儿子”

    母亲是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察言观色的本事最厉害,母亲既这样说,李洋也就信了,回头又对母亲说:“妈,明天那个女孩来了,你们谁也不许提我们的关系,她脸皮薄,回头把她吓跑了,我就一辈子打光棍了”就这样放肆的要求,母亲也答应了。于是才有了朱莎这次和李洋父亲的见面。

    李洋在促成了这次见面之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去保定了。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在重重煎熬中,朱莎终于等到了开庭的日子。后面因为有了李洋父亲的很多帮助,朱莎才能顺利地坚持下去。

    李洋的父亲叮嘱她在开庭前一定要保存好证据,做好证人的思想工作。根据他的经验,在农村,即使富有正义感,也很少有人会出面去给朱莎作这个证。因为给一方作证势必要得罪另一方,而且得罪的还是在当地势力极大的一方,这在农村是非常忌讳的事。他让朱莎千万不要大意,否则案件会变得更复杂,审理的过程也会拖得很长。李洋的父亲就亲自办理过一个这样的案子,原告花了三年时间才打赢了这场官司,几乎付出了倾家荡产的代价。鉴于朱家目前的状况,他建议朱莎做好充分准备之后,速战速决。

    朱莎被他说得悚然一惊,原本自信满满的心顿时变得焦虑起来。事故发生的当天,有很多人在场,既有在场上打麻将的,也有在场边围观的,大家基本上都亲眼目睹了朱莎母亲的死亡过程,都可以作为人证。但当朱莎带着弟弟挨家挨户地去请求他们出面作证的时候,大家都面有难色,几乎没有人愿意出庭。

    朱莎和朱虎在家急得团团转,眼看开庭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现在却节外生枝。朱莎也一筹莫展了,烦躁得恨不得揪光自己的头发。

    李洋的父亲的电话又到了,朱莎在二婶家接电话的时候,事情还没说完,急得都要哭了。时间间隔得太久,朱莎已经没办法再申请鉴定,所以找到证人和证物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李洋的父亲听了情况倒是没有太着急,他提醒朱莎,不可能所有人都会怕王家人,将所有在场的证人过滤一遍,找那些跟王姓一系曾有过矛盾的人,利用他们的同情心,只要能达到目的,下跪、痛哭都可以用上。

    姜还是老的辣。朱莎茅塞顿开,和父亲细细筛选了一遍那天在场的人,确定了两个重点目标根叔和发叔,他们一个和王家人争过宅基地,一个和王家人争过马路边上门脸房的买卖权,不但都曾经为此大打出手过,而且也都争输了,王姓一系的那几个要人在其中暗地里起了不少作用,所以他们和王家人的矛盾可以说很深。

    于是到了晚上,朱莎带着弟弟摸黑到了这两家,见门就跪下,未语泪先流,把正在吃饭的两家人吓得半死,赶紧要拉他们起来。姐弟俩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哀求两位叔叔辈的长辈要给自己作主,替朱家出庭作证,将庸医王春生绳之以法,否则在地下的母亲死不瞑目。

    两家人都是亲眼见过朱莎母亲死后,朱家姐弟俩哭得死去活来的惨状的,也知道因为告状,朱老师被文教组清退,也当不成老师了,这些都是王春生背后下的黑手。两位叔叔还没有说话,婶婶已经心软得跟着一起哭,一边哭一边催促:“死人,还等什么赶快答应啊这么可怜,没妈的日子可怎么办哟”两位叔叔于是点头答应出庭,朱莎和弟弟感激涕零,又连连磕了几个头后才离开。

    由于有了证人和证物,再加上李洋父亲的过问,法院开庭后,根据国务院1987年颁布的医疗事故处理办法中的规定,认定王春生所造成的事故为一级医疗事故,根据第二十二条和第二十四条的规定,判处王春生有期徒刑两年,一次性经济赔偿两万八千元。

    王春生被捕以后,王家人拒不执行审判中规定的赔偿,于是,李洋父亲又教朱莎申请了强制执行。强制执行那天,万人空巷,很多人心里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朱家的这个女儿不简单。”

    注:1987年颁布的医疗事故处理办法中对赔偿数目规定得比较少,而且也没有明确造成一级医疗事故的直接责任人的具体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