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冠流冕,黄袍加身。腰系绦丝蟠龙带,足踏山水云纹靴。尾指上戴着珐琅错金假指甲,拇指上圈一白玉芙蓉扳指。

    右手微扬,百官跪伏,叩首三呼万岁,响彻皇城。红的藏青的青色的官服,一路从丹陛延伸到我所看不见的地方。

    我高坐于金銮之上,一览众小。口称众卿家免礼平身,底下一片山呼谢皇上隆恩。

    加冠大典已经行过,之后便是如常的下令,守孝一年大赦天下,再加开科举一场。群臣又是普通齐整跪下,口诵新帝贤明恭孝,实乃百姓之福。

    一板一眼,就跟戏台子上场的一模一样,听了近十年,连台词都未曾改变。

    当然也有极个别不懂事的臣子,仗着一副直愣愣的赤胆忠心,在跪伏的百官之中傲然挺立怒目圆瞪。或还有人破口大骂,只是隔了金銮殿太远,我听不真切。

    只是这些都不用待我发话,自有那穿着锦服配着长刀的禁卫军上来,迅速将人带了下去。

    暴力之下的臣伏来的总是更加安静和迅捷,我端坐于龙椅之上,两袖搭在龙首状的椅把上,下巴微扬俯视着面前所谓的天下。

    所谓的送到我面前来的天下。

    百官之中,一袭绯红衫子犹自扎眼。还有白衣胜雪,石青染碧。面若娇花的远山王周姝眉,正微抬眼望向我。

    好得很。其实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她欠他,他欠我,我欠他。

    所幸还有那一份劳工协议,在人情之外,总算强行添加了一些随时可以换算的东西。

    我强打精神做足表面文章。举手抬足是标准的帝王规范,绝不逾越半步。声音放得低沉,稳重威

    严不可侵犯。

    面上妆容是侍女们精心描画了一个时辰的作品,高挑眼角细弯长眉,额上一道似有若无的银白龙痕,是这个国家对新君的一致审美。精致高傲,不食烟火。

    衣物皆是极尽细靡奢华。穿戴齐整在身上,半晌不到已觉腰酸背疼。

    终于听身边太监尖细着嗓门叫完退朝二字,回到后宫,已是一身尽被汗水湿透。

    果真高薪不是白拿的,皇帝这职位,辛苦又高危。我森森的觉得,我应该申请一次提薪。

    “下朝了”回到寝宫,一袭杏黄衫子映入眼帘。一个声音润了水沾了雾,蒙蒙地一片打过来,

    湿透了半襟衣衫。

    我习惯性的摸摸鼻子,嘿嘿笑道:“刚下朝,辞秋就醒了”

    夏辞秋起身向我走来:“还好,这么多年习惯了,到了时间就自己醒了过来。倒是辛苦了你,起得比我还早许多。”

    这倒是实话,不过看在高薪的份儿上,我认了。

    “没事,反正下了朝就没什么事情,还能再睡一觉。”我搓搓脸,正打算一掀被子再睡个回笼觉,又想起来脸上一大早就被强行敷上的一层浓妆。

    虽说这身体是红妆姑娘的,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不能随便糟蹋了。

    吩咐身边宫女打来一盆半温的水,便有伶俐的主动过来帮着卸妆。

    也不知道脸上究竟被抹了几层粉,看着盆中污浊一片,我觉得头顿时轻了不少。

    “方才都有些不认识你了,现在看来,还是没变。”夏辞秋歪着脑袋在一旁看我,一双细长眸子漾着水光。

    我嫌宫女力度不对,便干脆接了毛巾自己擦干脸上水渍,一边笑道:“没办法,祖宗规制,还是要遵守的。当皇帝么,就得想个当皇帝的样子。”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在外人面前。”

    夏辞秋在一旁笑笑,没有吱声。

    说着,又嚷嚷了几句身上重的能压死一头牛的龙袍,便有宫女几人忙不迭的过来为我更衣。

    卸了外衣,我拍拍夏辞秋的肩膀,让他看看书等我一会儿共用午膳,便一个人蒙了头大睡起来。高床软枕,龙涎香腾,睡觉倒是再舒适不过。

    梦中依稀见过了很多人,只是一件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看见了长翎将军的灵位,三柱高香烟雾缭绕,一拜再拜,终究只听得耳边风声呜咽。

    再醒过来时已经日落西山,是饿醒的。近来越来越喜欢睡觉,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免去想一些不得不想的问题,逃避一些不得不负的责任。

    我揉揉眼睛,掀被起床,立即有一旁的宫女围上来,手中拿着玄色宽摆的便服过来。

    我看了一眼,张开的手又

    诅咒,玩偶王子帖吧

    垂下,道:“去拿我的那件绛色藤纹长衫来罢。”

    宫女们连声应诺,一众退下去寻我的衣服。

    我穿着单衣站在房中等着,百无聊赖,才发现夏辞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许是先去用过了午膳,这会子正在御花园走着吧,我一边在屋子里面转悠,一边寻思。

    “你醒了。”正低头翻着几案上一本半开的书,夏辞秋就走了进来。看见我微微一笑,一边走了过来。

    我抬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笑得他一脸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夏辞秋眨眨眼睛,眸光水漾,有夕阳的金色落入眼中。

    我嘿嘿笑了两声:“没,没什么。对了,这本书我没收了。”说完便不待夏辞秋上来抢夺,一把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夏辞秋面色一红,瞅了我半晌才笑起来:“喜欢就好。”一边打量了我一眼,皱皱眉头道:“你这宫里的宫女也太不上心了罢,起来这么会子还不见有人过来伺候更衣。”

    正巧去取衣的宫女赶了回来,听见这番话,扑通扑通立即跪了一地。

    我无奈,只得转头颔首:“你们都起来吧,朕赦你们无罪便是。”回头对夏辞秋道:“没事,我穿不惯那些个衣服,便让他们取了寻常的衣服。”

    “还是这些衣服穿的舒爽自在些。”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赞叹了一声。

    夏辞秋笑道:“不过就穿了几次龙袍,就受不住了”

    我撇撇嘴:“你受的住,不如你来当这个劳什子皇帝好了。”说出口才觉得失言,连忙闭了嘴。

    夏辞秋倒是笑了一声,双手轻轻从背后环了上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我觉得你做这个皇帝也不错。”

    我笑笑,手覆上他的手背道:“苦命的皇帝现在饿了,爱妃现在可愿同朕一道前去用膳”

    夏辞秋点点头道:“也好。方才正去了御膳房一趟,吩咐了些要注意的饮食偏好。今晚正好检验一番。”

    我的笑在面上一顿,又旋即回身反握了他的手:“好啊。”

    话虽是如此,终究是玩笑。我一直未曾将夏辞秋正式纳入后宫,只是宫内人人皆知我身旁仅他一人,因此对他也是恭敬三分。

    正要出屋,却有小太监来报:“皇上,李丞相求见。”

    我拽了夏辞秋的手往外走,一边道:“巧了,让李丞相过来陪朕一同用膳罢。”想了想,又对小太监道:“你先去御膳房,告诉厨子把今晚的菜色换掉,就换成原来的那种。”

    转头看见夏辞秋欲言又止,只得摸摸鼻子苦笑一声:“辞秋,安文这个人你也知道,若是被他发现私自选定菜肴,免不得又要絮叨一番。”

    按照规定,皇帝的每日膳食是有严格规定。无论喜好与否,用餐时俱只能吃上三筷子。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摸透皇帝的饮食爱好而下毒。

    虽然说我只是个打工皇帝,对于这些投毒之事也不甚在意,但是想想李安文那张越发正气凛然的脸,就禁不住一阵阵头疼。

    “恩。”夏辞秋很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微臣参见皇上。”李安文一袭绯色跃入眼中,弓腰长揖一丝不苟。

    李安文虽然平日里没有正行,但是依我看最适合当高官的就是他。嬉笑之余,城府深埋。虽说做学问比之尹维舟差些,但是识人用人方面则高了不止一个段数。由他当燕国这个丞相,我还是很放心的。

    “免礼免礼。”我一挥宽袖,道:“坐。”

    果不其然,在看到皇家统一菜谱上齐的时候,李安文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睛弯了起来比狐狸

    还狡猾十分。

    蔬菜,蔬菜,肉食,肉食。菜为了讲究营养,清汤寡水索然无味。我向来喜爱重口和甜食,这顿晚膳吃得尤其艰难。

    我索然无味的吃完了一顿漫长无比的晚膳,再看看夏辞秋和李安文,两人言谈正欢,吃得起劲。臣子没有对菜色食量的规定,因此很快两人喜欢的菜盘子便空了下去。

    我抹抹嘴巴,对李安文道:“二位慢用,我朕先去书房一趟。安文若是有事找朕,待会便去书房罢。”

    我刚刚散步散到书房门口,就看见李安文的绯红长袍惹眼的站在书房前面。见了我,又是照常的请安。

    我翻翻眼睛,这厮的速度倒是挺快。

    作者有话要说:高薪不是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