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四爷”我跟小侧福晋同时呼出四阿哥的名字。

    四阿哥没吱声,将门帘大挑开后,背着手迈进屋内。我借着门帘开启的空当向往张望,看见四阿哥身后只跟着高福儿和几个家丁,并无外人,也没有跟着来抄家的什么侍卫、太监。我这才略放心些,看来四阿哥算是平安回来了。可是,跟他一起回来的,又会是怎样的消息呢

    四阿哥分别瞧了我和小侧福晋一眼,而后走到小侧福晋身边,安慰似的道:“我没事。你且回房去,让高福儿叫人给你准备晚膳。我还有些话要和蒖若丫头讲。”

    我听到四阿哥的一句“没事”,正长舒着胸中的郁结之气,暗自谢过佛祖保佑,却又听得他说还有话要跟我讲,便不由得再次收住了呼吸。

    小侧福晋脸上虽仍满是担心和疑问,但听四阿哥这么说,便知贤达理地点点头,随高福儿出去了。

    我迫切地看向四阿哥,嗓子里却紧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四阿哥待门外人都走远之后,才慢慢转向我。屋内幽暗的烛火飘飘摇摇,就如我此刻失了神的心智。四阿哥的眼神被那昏黄的烛火照得愈发迷离,让我抓不住半点讯息。

    当我觉得我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飘渺时,四阿哥终于开了口,但语气凝重得让人窒息:“你想去见香卉么”

    不知道他凭空的就这么一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紧张地问道:“怎么卉卉她”

    这回四阿哥接得倒是快了:“她什么都跟皇上招了。”

    “招了如何招的”难道卉卉真的跟我设想的那般,把罪责完全包揽到自己头上以保护八阿哥这点是早在预料之中,可问题是她是如何设计她的陈词让皇上相信的还有,在她的剧本里,她究竟把自己设计成八阿哥的同党还是十三阿哥的同党了这关乎到事态如何发展,关乎到皇上如何处置,更关乎到十三阿哥的性命安危啊

    四阿哥思忖了一会儿,而后慢慢点头道:“确是香卉。”

    我意识到四阿哥已经得出什么定论,便急急地连声问:“确是什么叫确是四爷此话怎讲”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四阿哥叹了口气,“蒖若,你道香卉是你的好姐妹,但你可知道她是为何才设下了这差点颠覆了我大清半个江山的局”

    我惊恐地望着四阿哥,难道卉卉的心里还另有想法

    四阿哥惋惜却又爱莫能助地瞧了我一眼,继续道:“当皇阿玛质问香卉,说她本是德妃娘娘屋里头出来的,却为何要加害被德妃娘娘视为亲生儿子的十三阿哥时,香卉如是说”

    四阿哥顿了顿,再看了我一眼,有些迟疑,就像在掂量他接下来的话我是否能够承受得住一样。我手里绞着帕子,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她说,其实这一切全因十三阿哥而起。”

    “十三爷”我紧锁眉头。

    “香卉说,她刚进宫入选秀女之时,在储秀宫曾跟十三阿哥有过一面之缘,从那时起便对十三阿哥心生爱慕。后来有幸到了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又时常能见到十三阿哥,心中埋藏着的对十三阿哥的情愫便愈演愈烈,直至情到深处,无法自拔。可是香卉发现,无论她对十三阿哥怎么用心,十三的心仍不在她,而在跟她一同进宫的另一个秀女身上。”

    说到这里,四阿哥停住,瞧向我。我倒吸一口凉气,跟她一同进宫的另一个秀女那不就是说我呢吗什么原来卉卉对十三阿哥可是她不是选择了八阿哥吗

    四阿哥像是早已看明白了我心中所想,还没等我问,便继续说道:“正当香卉妒火中烧时,赶上良妃娘娘寿诞,香卉去老八府上帮忙打理,一眼被良妃娘娘和老八相中,便将其留在府上。香卉对十三阿哥由爱生恨,得知老八与十三之间互不相容,便借助老八的势力,一步一步策划了打击十三的阴谋,直至今日这个局面。”

    说完,四阿哥独自感叹道:“若要问这世上什么是最可怕的,恐怕就是女子这物了。其柔亦至怜,其刚亦至固,其爱亦至诚,其恨亦至险啊男子险恶尚可防,可这女子一旦险恶起来,尤其是由爱生恨之险恶,不但丝毫难防,反而会被她置于死地而不自知啊”

    我的耳朵里瞬时塞满了令我心绞痛的词语,什么用心险恶,什么妒火中烧,什么由爱生恨,这不都是那些很烂的肥皂剧里的老套情节吗怎么可能是卉卉卉卉怎会如此对待十三阿哥如此对待我

    我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一本画册,上面记载着自打我们进宫以来所有的所有,直至我和卉卉的最后一次见面。画册一页一页迅速地自动翻过,我看到了卉卉熟悉的笑脸和大大的酒窝。可当我再仔细看向卉卉的眼神,此时我却看到了那里面隐藏着些许的不自然。而后在八阿哥府、在御花园的几次见面,现在看看,卉卉那优雅的身姿和翩然的衣袖下,竟让我产生了莫名的陌生感。只是当时久未碰面,对卉卉的思念之情盖过了眼前她对我的不再亲切和不冷不淡,让我丝毫也未察觉她态度上的改变。如今想想,原来在其背后掩藏着的她的内心故事竟是这般如此

    可是卉卉,你可知道你是我最最好的、早已超越了朋友、超越了姐妹的那个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我的什么你都知道,可在你内心为爱煎熬时,为什么不跟我说不说也便罢了,可为何你又要误入歧途,竟然学那些肥皂剧里没比跑龙套好多少的愚昧的女配角,为自己导演了这么一出爱恨情仇却是在玩火自焚的戏码而最最让我接受不了的,你爱的、又让你转而生恨的、以致你报复的对象,竟是十三阿哥

    花痴娘子哪里逃帖吧

    曾经看了多少虽然嘴里说烂可仍天天抱着遥控器看的那些揪心的肥皂剧都没让我这么累过卉卉,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此时的我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踉跄着脚步跌坐在床边。窗外皑皑的白雪透过窗棂映照着我苍白的思绪,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了。谁爱了谁谁恨了谁谁欺骗了谁一切与我纠缠不清,让我仿若置身烈火般灼烧殆尽,一切又像是与我无关,让我浸在冰水中渐渐冷冻封蚀。

    许久,我感到四阿哥慢慢走到我旁边,也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无力地看向他,欲哭无泪。我勉强打气精神问:“卉卉她她可还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四阿哥摇摇头:“皇阿玛方才叫我去,其他的也并未跟我细说,只大略说了个来龙去脉。”

    “那这么说,皇上是完全相信了卉卉的说辞了可是,既然是为了报仇,皇上就没问卉卉为何又来自首了”我倒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四阿哥又摇摇头,但这回不是否定,而是无奈。他叹了口气,沉重地道:“若是为了一个爱字,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爱岂是说放就放得下、说恨就恨得起的想是香卉终究对十三余情难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她无论如何也不忍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葬身于她亲手设计的陷阱里吧而能终止十三迈向死亡的脚步的,唯有香卉自己在皇上面前跳进那井,方才能堵住井口。而经历过这所有的至爱和至恨,香卉必早已万念俱灰,生死对她来讲都不重要了,所以最终她选择了以死来结束这段对于她自己来讲更是百倍于他人的折磨的孽缘。”

    “以死来结束”这个“死”字在我听来特别地刺耳。

    “皇阿玛被这件事折腾得心里早就累了,方才叫我去,说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劳神了,将香卉交予我秘密处置,就此了结此事,不再声张。”

    “秘密处置”我心一惊,抓着四阿哥的袖子问,“怎么个处置法”

    四阿哥抬眼瞧着我,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还能怎么处置,宫中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所谓“秘密处置”的事件还少么

    看多了电视剧和小说里的演绎,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但凡有宫廷戏的,便会有喝毒、上吊、自刎的镜头。可当这个镜头即将出现在我眼前,即将发生在卉卉身上时,我无论如何也还是不敢相信。但是环视四周,眼前的雕花木床、绫罗寝帐如此真实,让我又不得不相信我的的确确是置身于这个不拿人命当命看的清王朝的深宫大院中。

    是,卉卉她的所作所为让我整颗心都伤透了,甚至,有那么一刻,我承认我是恨她的。可如今让我竟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葬送了她那如花似玉、绚烂绽放的年轻生命,我又如何能不心悸、不心寒

    “我”四爷的语气似有犹豫,“见到香卉了。”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看向四阿哥:“她人现在在哪”

    “在后宫一座废弃的阁楼里。”

    “”我憋了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四爷预备何时处置”

    四阿哥神色凝重地看着我,道:“明日凌晨。”

    明日凌晨我算了算时间,四阿哥自打昨天开始来来回回宫里宫外地折腾了好几趟,现在已近亥时,用现代的时间也就是晚上九点,那么说还有一个半时辰就天怎么会这么急这么说,四阿哥这会儿就该出发进宫去执行他的任务了

    “皇阿玛叫我今晚之前将此事办妥,领了旨,我便将香卉秘密带到后宫北面的弃楼内。本应立即处置了的,但我匆忙回来,是因为香卉有句话带给你。”

    我不自觉地用手揪住自己的衣衫领口,百感交集地问道:“话,什么话”

    “香卉跟我说,想最后见见你”我从未见过四阿哥讲话像今天这般游移和吞吐,“我是回来问你,你可要随我去”

    听到卉卉说想最后见见我这句话,我的脑袋霎时“嗡”地一声,而后便是一阵令人眩晕的天旋地转。曾几何时我跟卉卉形影不离,曾几何时我天天盼着卉卉回来,曾几何时我奢望偶尔能跟卉卉巧遇,曾几何时我渐渐习惯没有卉卉的日子,曾几何时我竟不想与卉卉见面可此刻,她说她想见见我在发生了这么多足以令我们的友谊毁灭消亡的事情之后,见与不见,还有意义么

    我清楚地听到理智在我耳边说:“算了吧,别去,谁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可我的心就是不愿意接纳这句话。我在理智与情感、现实与过往之间痛苦地挣扎。当耳畔再次响起卉卉的声音“我想最后见见你”时,我“腾”地一下从床边站起,重重地点点头,道:“带我去见卉卉。”

    只听得四阿哥在我身后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朝着门的方向拍了拍手。高福儿立刻打门外进来,手里捧着套四阿哥府上家丁平时穿的衣服。

    四阿哥边叫我换上衣服,边道:“此事并无他人知晓,此番前去,你只当是我府上随我办事的人,其余的一概不知,切记”

    我频频点头,迅速换好了衣服,便借着夜色的笼蔽,随四阿哥进了宫。

    转弯抹角地我早已乱了方向,绕了九曲十八弯,车轿最终停在了后宫北面很偏僻的一座杂草丛生的院落前。此时已近子时,清冷的月光无端泄下,映得整个院落更加荒芜和萧索。

    我跳下车,屏住呼吸一声不响地紧跟在四阿哥身后,咯吱咯吱地踩着残旧断裂的木板,登上那废弃的阁楼。每踏上那台阶的木板一步,脚下溅起的灰尘便立即迷蒙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眼前的路。而此时更让我看不清的,是在楼上屋内等着我的卉卉,还有,我们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