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十三阿哥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便给我描述了那生死一瞬间的情景,跟小太监说的差不多,但更加惊心动魄。

    我想起了德妃娘娘此时还等着我回去报平安,纵有千般不忍离开,我也得回去了。我站起身,道:“十三爷没事就好,德妃娘娘担心得紧,我回去给她报个平安,让她也好放心。”说着,转身欲走。

    可我的手却突然被扯住。我转回身,看见十三阿哥正挣扎着坐起来。那手臂上的伤口因他的动作太急剧而被牵动,弄得他也咬牙“嘶”了一声。

    我吓到,赶紧坐到他旁边,按着他叫他不要动。他却不管伤口,仍旧抓着我的手。

    一时间,相对无言。他的眼睛闪烁而热切,就像在外受了伤的孩子见到亲人般渴求亲近和安慰,直瞧得我更不忍离去。

    帐帘轻动,我回头瞧了瞧,并没有人进来。我扶着十三阿哥重新躺好,轻轻拍了拍他覆在我手背上的手,道:“你且睡一会儿,我去回了德妃娘娘就来。”

    “你会回来。”他并没用问句,也不是肯定句,语气中只是充满着希冀和依恋。

    “嗯。”我重重地点点头,“以最快速度回来。”

    他浅笑着闭上眼睛,脸上尽是因能够单纯地相信而拥有的幸福。我也笑了笑,帮他盖好了薄被,而后起身出了帐子。

    一挑帐帘,我却发现帐外站着的除了刚刚那小太监,还有四阿哥。他侧身而立,低头不语,看样子不像是刚来,反倒像来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我因刚才见到十三阿哥没事,此时对四阿哥打招呼的语气里也颇带几分兴高采烈:“四爷来瞧十三爷呀”

    四阿哥抬起头,身子没动,只偏过头来看了看我,神色凝重。我只当他是忧心十三阿哥的伤势,便摆出一个“相信我,没错的”的笑容,道:“十三爷的伤并无大碍,四爷大可放心”

    可四阿哥的凝重神色并没有消解,反倒叹了口气,边摇头边道:“他若是能叫我放心,我也不必来了。”

    我也并没以为这句话还另有他意,只当四阿哥还是担心十三阿哥的伤,一定要亲眼瞧见才放心,便乐呵呵地道:“那四爷您先进去坐着,我去回了德妃娘娘马上就过来。”

    四阿哥抬眼瞧了我半晌,眼神复杂而矛盾,也不知道他自己在那纠结个什么劲儿,跟发生了多大个让他难心的事儿了似的。终于,他朝我摆了摆手,语气略显无奈地道:“去吧。不回来也罢。”而后便独自挑帘进了帐子。

    听他说“去吧”时,我便已经做转身迈步状,准备一路小跑地颠回去了。可正欲抬脚,却听见他后半句话什么叫“不回来也罢”呢我暗自纳闷。唉,算了,不管,赶紧去给德妃娘娘报平安要紧。

    一路蹦蹦哒哒,还没进账子,我从帐帘外就开始喊德妃娘娘,边喊着边近乎跳跃般地进了去,兴奋地抓住德妃娘娘的袖口,道:“娘娘,娘娘,十三爷没事儿了”

    德妃娘娘双手合十,闭上眼念了句“阿弥陀佛”,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这会儿的心才真正落回原位。她睁开眼,拉我坐下,语气舒缓了许多,道:“来,给我细细说说。”

    我便把刚才见到十三阿哥的情形和他描述当时与猛虎搏斗的场面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给德妃娘娘听。

    听罢,德妃娘娘点点头道:“祥儿果然胆识过人呐。其实素日里他并不怎么舞枪弄棒,反倒是文墨诗词多些。可此番见他皇阿玛有危,便舍身护驾,敢与虎斗,其至忠至孝之心,可昭天地啊”

    我也在旁边不住地点头,打心眼儿里佩服和崇敬这位打虎英雄。

    过了好一会儿,我看德妃娘娘似乎还沉浸在打虎故事和她的祥儿的优秀品德中,心想,十三阿哥可还在那边等着我回去呐

    于是,我给德妃娘娘倒了杯茶,道:“娘娘,这回您放心了,来,喝杯茶压压惊。”

    我瞧着她喝完了,又道:“娘娘,十三爷现在正在帐子里养伤”

    德妃娘娘放下茶杯,瞧着我笑了笑,道:“呵呵,好孩子,去吧。”

    我略微一愣,德妃娘娘怎么知道我想去看十三阿哥我试着确定地问道:“娘娘的意思”

    德妃娘娘又是一笑,朝我点点头,道:“去吧,好生照顾着祥儿,我这有事再叫你回来便是。”

    “是娘娘”我边大声应着,边跳下席子,脚刚沾地还没站稳就亟不可待地往外走。

    撩起帐帘的那一刻,我感到德妃娘娘笑意盈盈的目光就在我背后注视着我,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天真烂漫的举动,一切在她眼里都带着喜悦。我突然心里一暖,便收了脚步,又转回身来走到她跟前。

    德妃娘娘诧异,道:“怎么,还有事”

    “没事,只是蒖若想娘娘了,想再回来看看您。”耳朵听到自己说这句话,眼睛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湿了,我自己也没想到怎么就吐出这句话来了。

    德妃娘娘微怔,而后便笑了,拉过我的手,道:“瞧这傻孩子,开始说傻话了不是我不是就在这呢么你若真想着我,就把十三爷照顾好了,就是最好的想着我了。”

    我点点头道:“娘娘放心。”而后从未如此郑重和端庄地给她行了个满清礼。

    出了帐子,我边走边自嘲地想,呵,刚才我是干嘛呢,怎么跟要嫁人了似的,还整的挺不舍似的,德妃娘娘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么真是的。

    正想着,突然瞧见十四阿哥迎面而来,看他的方向,像是要去德妃娘娘的寝帐。我停下来跟他打了招呼,告诉他德妃娘娘这会儿正在帐子里。

    不料十四阿哥却道:“不,我来找你。”

    “找我十四爷有何吩咐”

    “跟我来。”说着他就拉着我匆匆来到旁边林子里一个无人之处。

    “十四爷”我纳闷道。

    十四阿哥转过身瞧着我,道:“蒖若,跟我走吧。”

    “跟、跟你走”我更加纳闷。

    “蒖若,你还不知道呢今日十三哥英勇救驾,而头等护卫金保也在旁护驾有功,皇阿玛高兴,欲重赏他们二人,并将金保之女乌苏氏指婚给十三哥,说要在宫外给他们修建一座府宅,待回宫后即令他们完婚。”

    十四阿哥后面的话我完全都听不进去,只听到“指婚”二字,我的脑袋立刻“嗡”地一声,便不能思考了,眼前的世界也跟着变得不真实起来。

    “蒖若”

    听到十四阿哥叫我,我目光苍白地瞧着他。

    十四阿哥把着我的双肩,道:“蒖若,跟我走吧。我从来就知道你的与众不同,可十三哥再给不了你想要的那种与众不同了。所以,蒖若,跟我走,我们也可以去宫外建自己的府邸,不必拘束于皇宫内的

    宇宙角斗士

    繁文缛节,我们”

    我此刻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想立刻跑去十三阿哥面前,听他告诉我这只是个人们虚妄的假设和传言于是我挣开十四阿哥的手,飞快地冲出林子,奔向十三阿哥的寝帐。

    “胡闹”十三阿哥的帐子里传出四阿哥的声音,“我就是不放心你这火暴的性子才来的。”

    然后是十三阿哥激动的声音:“不,什么头等护卫之女,什么福晋,什么宅子,我统统不要”

    四阿哥也厉声起来:“不要皇上给的,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随后帐内一片沉寂,我在帐外的心也跟着沉寂如没。

    “十三弟,你先冷静,这件事咱们还能从长计议。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欸你去哪你给我站住”而后便听到里面一阵横冲直撞的脚步声和物品摆设的相互碰撞声。

    冲出帐外的十三阿哥正撞上站在帐外的我的肩膀,我们俩都一个趔趄。站定后,便愣愣地看着对方。

    “你都听见了”十三阿哥捂着撞到的伤口。

    “嗯。”我虚无而恍惚地点点头。

    “若若,你听我说”十三阿哥因急切和焦躁而变得脖子通红,额头上也冒出了燥热的汗珠。

    呵,还说什么呢,既成事实的事儿,再怎么说还能怎样呢刚才听十四阿哥说时,我因还抱有错误的期望而冲动地跑来这想一问究竟,可当现在亲耳听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对话,得知这并不是虚妄的假设和传言,而是事实时,我反倒冷静下来了一种万念俱灰般的冷静。

    我没有回答他,指着他的手臂,道:“十三爷,瞧这伤口都撞到了,进去我再帮您重新包扎一下吧。”这声音事不关己到让我自己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十三阿哥因我出乎意料的举动略吃了一惊,被我扶着就愣愣地跟了进来。

    我对四阿哥道:“四爷,您要有事就先忙着去,十三爷这有我照看着。”

    四阿哥紧锁眉头瞧了瞧我,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甩了甩衣服的下襟,便走出了帐子。

    我取了纱布来,扶十三阿哥坐到床边,一言不发地慢慢帮他重新包扎了一遍伤口,中间他叫我几次我都没应。

    “若若,你难道不信我”他有些急了。

    我把剩余的纱布搁于一边,看着他道:“我信,我信又有何用”

    十三阿哥听我终于肯开口,急忙道:“若若,你听我说,皇阿玛的指婚,我是万万不愿的我刚刚就要去找皇阿玛说,四哥说我胡闹。大概你也听见了,这皇上给的,就算是毒药,做臣子的也要喝下去。所以我们的婚事,大都是皇阿玛亲定的,皇上的话从无收回之理,你明白吗”

    我故作轻松道:“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四哥说了,这件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我有些苦涩地笑道:“呵,从长计议还有何可计议的十三爷,可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小人鱼的故事么王子和公主就要结婚了,小人鱼别无选择,只有化作泡影”

    “什么泡影”十三阿哥显然急了,“你给我讲的故事我都记得,可是我要的公主是你那些故事里的结局不都是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他灼灼的目光让我想起了那日夕阳廊下,我拿着特意给他做的手绘记事本,在上面指指点点地给他讲关于卡通插画的故事。直至现在,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们与晚风和夕阳一同沉醉的梦幻般的感觉。如今看来,那还真是一场梦罢了

    我正恍惚于昔日的梦幻间,只见十三阿哥从怀里费劲儿地掏啊掏的,最后终于伸出手来,而在他手心上的,正是我送给他的那个记事本不知为什么,见到这记事本,我的眼泪登时就泄了洪般地哗哗而下。

    十三阿哥也并没多说什么,好像他知道只要拿出这本子给我看,就不必再说什么。

    没错,他的确不必再说什么。他的心,我早已明白。可我的呢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的心。

    我承认,还在现代的时候,读到关于这位大清十三阿哥胤祥的生平事迹,我就已经对英勇忠坚,正直刚烈的他产生了爱慕的情愫。没想到我竟真的亲眼见到年轻潇洒,豪爽大气的他,还与他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想想应该算是三生有幸了。

    当他吹了我亲手为他做的蛋糕上的蜡烛许下心愿,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字时,我真的感到心在砰砰乱跳了。从那以后,他的音容笑貌便如同他教我画画写字般一笔一划地印在我脑海里,也印在我心上。

    我不否认,这期间十四阿哥同样强烈的爱让我踌躇了,卉卉的离我而去让我动摇了,皇子们的明争暗斗让我怯弱了。但百转千回,当我终于在大草原上把信任交给马儿把自己交给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时,他却要大婚了新娘不是我。

    回到大清,进了皇宫,见了许多,听了许多,懂了许多,习惯了许多,融入了许多,成长了许多。我原本以为我就要成为这里的人,可我如今却接受不了跟另一个人分享十三阿哥的爱。我问自己,即便十三阿哥说只爱我一个,那样我就会接受他三妻四妾吗我不知道,至少此时我还不能。

    在现代,我没有过恋爱,我幻想和渴望中的爱情应该是轰轰烈烈到可以震撼天地的。没想到在古代竟让我遇见了我平生第一个想要去爱、决心去爱的人,尽管刚认识时他只是一个大男孩。可当我在心底腾出了所有的温柔和热情,准备牵着他的手走进来时,他却在门外被另一只手牵走了,并且不可抗拒的是,那只手的背后带着皇命。

    那么,现在我要怎么办除了关上心坎这道门,不让它吹到来自现实的残酷而彻骨的寒风,我还有别的办法么

    帐内渐暗,十三阿哥抬手勾起我的下巴,烛光里他的眼神充满焦急和哀伤。我能猜到,他焦急的是我哭了,哀伤的是从前我哭他都有办法帮我拭去眼泪,然而这回皇命难违,他自己也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他也拭不去我的泪了。

    良久,他用不自信到近乎乞求的声音,哽着喉咙道:“若若你能等我么给我时间四哥说可以的”

    看着他无助而茫然的神情,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与他对视良久,我终于用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努力保持平静地道:“十三爷,好生歇着,明儿我再来帮您换药。”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夺步而出,假装听不到身后他幻灭般的呼唤和挽留。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逃避,我只知道,在这里并不是只要坚持就能成功,只要努力就有结果,只要两情相悦就能皆大欢喜。

    十三,胤祥,原谅我不得已关上心门,原谅我暂时给自己一点空白,原谅我不能让即将有家室的你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