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我早上刚梳洗完毕,天还蒙蒙亮,就见内务府的小太监捣着小碎步匆匆而来。进门也没喘口气儿,就跟我说:“今儿万岁爷传旨要带着阿哥们去北边围场狩猎,叫各屋的娘娘们也去,在边上瞧瞧,乐呵乐呵。蒖若姐姐,你快带人收拾收拾东西,早膳过后就出发了。”

    我记得前几天十三阿哥跟我说的是他们要去草场赛马呀,怎么这会儿改狩猎了于是我问那小太监:“原是说赛马的,不赛了改狩猎了”

    小太监语速极快地道:“原是说赛马的,但是昨儿个万岁爷见了几位阿哥,让他们都去马场挑挑马去,没想阿哥们早已都去马场试过马了,说都挑好了如意的马了,也都在草场上跑过了。”

    我心想,这帮阿哥们也太有心机了,连赛个马也要事先演练过,确保万无一失才行。唉,得失心呀什么都要争个第一。

    小太监又语速极快地接着道:“万岁爷十分欢喜,说既是都试过马了,那也算是都做了准备了的,赛起来一定好看。”

    “嗯,好看那怎么又不赛了呢”我问。

    “今儿早上,万岁爷突然来了兴致,说单是赛马也许没那么好看,既然阿哥们都带着马跑过了,那不如去狩猎,骑、射一并比试了。”

    哦,原来这么回事啊,咱们这万岁爷的兴致还真好。

    小太监见我还不紧不慢地点着头,着急了,道:“蒖若姐姐,您快着点吧万岁爷说了,今儿晚上在林区那边的蒙古包下榻了,您可把娘娘的东西都给备齐喽。您快收拾着,我这还得去别屋的娘娘那传旨去。”说着一猫腰出了屋,又捣着小碎步匆匆而去。

    我回了德妃娘娘,便和春兰去收拾东西。想到晚上要住蒙古包,还真有点兴奋,毕竟那只是我在电视上才见到的东西。

    用过早膳,这些后宫的娘娘们在东宫大门外“集合”。其实狩猎也并没有她们什么事儿,皇上也只是说有兴致的可以去边上瞧瞧。但是皇上既然叫了,这不是能在皇上跟前儿有个露脸的机会么,也不确定皇上就能瞧见,不过增加增加出镜率也是好的。所以放眼望去,此刻的东宫大门外就跟办大型花卉展似的,莺莺燕燕,脂浓粉香。

    围场边,皇上率众阿哥和侍卫们早已先前抵达。阿哥们穿戴齐备,整装待发。素日里只见了“地上”的阿哥,今日见到马上的,弓箭在握,别有英姿,个个都跟拍射雕英雄传似的。

    其实距离他们还是有点远的,再加上阿哥们都已穿戴上了护甲,远远地看过去模样都差不多。不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枣红色上泛着金光的鬃毛,是必爱达因为前几日就是它带着我自由自在地飞驰于草原,让我第一次感受到骑马踏夕阳,云下与风逐的快乐,所以事隔几天再见时,竟像是见到想念中的朋友般十分亲切。我笑了笑,在心里默默地朝必爱达招了招手。

    那边,皇上开始发表讲话宣扬会议精神了。这个距离听不太清,大概就是激起阿哥们的斗志,说谁要是射得好就有赏,之类的。而这边的后宫女眷则被带到围场外围的一隅,等着观赏阿哥们精彩的集体骑射项目表演。

    在侍卫们一阵呐喊助威后,皇上一声令下,众阿哥们便打马各奔东西,有的先在场内溜溜马,有的则心急地直接钻进围场的林子里寻找猎物去了。

    我到停在旁边的轿子里去给德妃娘娘取扇子,刚拿了扇子从轿子里钻出来,就见眼前闪过一抹枣红色。那枣红色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在我面前。

    啊,这不是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发现驾于其上的正是十三阿哥。

    “十三爷怎么来这边了”我边惊喜地问着,边走上前去,摸了摸必爱达光滑而笔挺的鼻骨。

    十三阿哥笑了笑,道:“因为方才我瞧见你跟必爱达招手了。”

    啥我在心里跟马儿招手,他都瞧见了神奇

    “哈哈,好了,我过去了。待我射它十只八只飞禽走兽,回来给皇阿玛瞧瞧”

    “嗯”我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比出“耶”的手势。

    十三阿哥一愣:“这是”

    “哦,这在英吉利语中是字母v,代表victory,胜利的意思十三爷加油”我又看向必爱达,对它道:“必爱达,加油”

    “哈哈”十三阿哥大笑着,打马掉头,策鞭而去。扬起的尘土中,我看到他在马背上背对着我抬手也比了个v字。本来挺雄姿英发的一位堂堂皇阿哥,怎么一做这个动作就搞笑起来了呢,跟q版卡通人物似的。我想象着十三阿哥对着相机说“耶”的情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林子里时而传来奔跑的马蹄声,嗖嗖的放箭声,受惊野兽的低吼声,雁落平地的抖翅声。毕竟没见过这犹如战场厮杀的场面,听得人直发憷。

    每过一会儿,就有随侍射猎的护卫提着一只猎物出来,报上是哪位阿哥的杰作,旁边便有专人执笔记录下来,等着最后呈给皇上过目。估计皇上他老人家自己这会儿也在里边玩得正兴头儿上呢,暂时还顾不上过目这些。

    如果光在外面听着林子里的声音就让我揪心的话,那么此时里面正发生的一幕简直会让我感觉不到心的存在。

    “快去救驾快快”随着惊心动魄的呼喊声,所有的护卫都精神高度紧张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准备冲进林子里去。这边的后宫女眷中一阵尖声细气的骚动。

    “慢”这时林子里又冲出一个人,大声道:“不能进去现在十三阿哥被那猛虎缠住,这么多人一起进去,怕那虎惊了,兽性一发,十三阿哥和皇上就都有危险了”

    听到十三阿哥的名字,我登时大骇,心里重重打了一个激灵。被猛虎缠住那是想到那场景和后果,我连呼吸都没了。

    我的余光瞟见旁边的德妃娘娘此时也脸色惨白,花容失色。我很想立刻拔腿就冲进林子里去,可不但半点动弹不得,反而突然脚下一软,就扑跪在德妃娘娘的膝边。我的心早就抖得不像样,仿佛那已经不属于我,完全不受

    跷家外传笔趣阁

    我的控制。

    我绝望地看向德妃娘娘,她则目光呆滞地看向林子里。平时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处变不惊端庄典雅的德妃娘娘,此时也早已没了主意失了魂。

    “娘娘”我都差点听不出这因颤抖而走了调的声音是来自我自己的喉咙。

    德妃娘娘慢慢抓起置于她膝上的我的手,我立即触碰到一阵阵锥心的冰凉,于是我整个人也不由得被那冰凉从头到脚闪镇了一番。不管怎样,我们得承认,此刻的我们束手无策,在这种危难面前我们成了名副其实的“弱女子”。我能做的,只有反握住她的手,给彼此以信念的支撑和虚弱的祈祷。

    林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好久好久,当我都快要冷得窒息抖得昏倒咬破嘴唇万念俱灰时,终于,林子里有了一阵骚动。此时还能听到声音竟成了最令人感激的事,至少我还能体验到自己的存在感。

    只见一堆人马乱糟糟地出来了,伴随着嘈杂而忙乱的救护声。我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人群。怎奈脚下仍旧软得毫无半点站起来的力气,只能抻着脖子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着十三阿哥的身影。

    与此同时,这些围场边的后宫女眷们被疏散着引往蒙古包住处。唯独德妃娘娘迟迟未动,仍旧定定地坐在那里向围场内瞧着。

    这时,有个小太监飞快地跑过来,在德妃娘娘面前打了一个千儿,道:“娘娘,万岁爷和十三爷都安好,请娘娘放心。”

    德妃娘娘这才回过了神儿,将视线从远处拉回,一把抓住那小太监,问:“倒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答:“回娘娘,奴才方才也没在里头,只听说是林中出现一只猛虎,也不知从哪蹿出,突然就到了万岁爷身边了。”

    德妃娘娘显然心跟着一揪的样子,紧张地问:“后来呢”

    “回娘娘,后来十三爷就冲了过来,从那虎的后面撩拨了一下,就把虎引向自己了。”

    这回换我的心跟着紧揪了一下,但还是德妃娘娘问的:“再后来呢”

    “后来十三爷就叫大家都闪远些,叫护卫们只管保护皇上,不要靠近他。之后十三爷就只身一人与那猛虎纠缠,旁边的护卫们都举着弓,但又怕误伤到十三爷,不敢放箭。周旋了好一会儿,十三爷趁那虎扑过来之时,伏下身子,用剑从下面挑破了虎肚子,后将虎刺死。”

    德妃娘娘听见虎最后被十三阿哥刺死了,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睫毛复又抖动,睁开眼睛道:“那,可受伤了”

    “嗯”小太监似有犹豫。

    我紧紧捏着别于衣服前襟里的帕子,气息凌乱。

    小太监后又道:“在与虎擦身之时,十三爷的上臂似被虎爪划到不过刚刚太医先给止住了血,说无伤性命。”

    德妃娘娘紧皱着眉,急切地问:“那现在人呢”

    “回娘娘,太医刚才给十三爷简单包扎了一下,正送往蒙古包十三爷的帐内。”

    德妃娘娘抬脚就走,我紧跟在她身后。就见小太监紧忙绕到德妃娘娘前面来,跪在地上着急地道:“哎哟喂,这可怎么好,娘娘,您保重凤体啊方才太医已说并无大碍,不过是些皮外伤,十三爷年轻身强,不假时日定会愈合如初,娘娘切勿过于忧心呐”说着,又站起身,“娘娘,奴才这就叫人给您备轿去”

    此刻我早就想不管不顾地跑去十三阿哥的帐子里看看他究竟伤得如何。可是再瞧瞧德妃娘娘忧心的神情,虽然十三阿哥并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她却一样视如己出地念子心切,我突然很感动也很心疼她。

    于是,我努力克制了冲动,轻轻拉过德妃娘娘的袖子,道:“娘娘,咱们还是乘轿子过去,先到帐子里安置下来。太医都那么说了,十三爷必无大碍。等他们给十三爷瞧完了,我过去看看,回来告诉您,可好”

    德妃娘娘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点点头道:“也好。”

    从路上到蒙古包我们的帐子再到我搁置东西,我的心早都长了草般一刻也无法安定。我和德妃娘娘谁都没有说话。

    可算熬到了掌灯时分,刚才那个小太监从外面一路小跑进了来,看他脸上带着欣喜的神情,我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娘娘,太医已将十三爷的伤口彻底清洗,上了上好的金疮药,包扎完毕。十三爷神志清醒,精神尚好,此时正卧床静养。”

    小太监一番话说完,德妃娘娘也像悬了半日的心总算落了地,慢慢点着头,轻轻道:“蒖若,你跟着去瞧瞧,回来给我说说。”

    “是”我早已迫不及待,跟着小太监一路小跑来到十三阿哥的帐内。

    小太监替我掀起帐帘,引我进去,而后便退了出去。

    一路跑得太急,当我来到十三阿哥的榻前时,仍然呵哧带喘的。顾不得那么多,我在他的塌前蹲下来,急切地打量着他,看看到底哪里受伤。只见他上身左半边的衣服是敞开的,在左臂上靠近肩膀的位置包了厚厚的纱布,里面略有血迹透出来。我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唇。

    当我紧锁眉头看向十三阿哥安静地睡着的脸时,没想到他竟突然睁开眼睛,对上我的眼睛。我一愣。

    一秒后,他笑了。

    再一秒后,我哭了。

    之前听说他受伤,心里只是揪得慌,并没想哭。进来瞧见他的伤口已被包扎完好,瞧见他睡得安详的样子,心里便松了一口气,也平静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当他睁开眼,用他那因疲劳而有些深陷的眼睛对上我的,用他那因失血而苍白了的嘴唇勾出一抹一如往昔的开朗的笑,我却无法控制地哭了。别无选择,好像只有眼泪才能卸下我这半日所有的担心和焦急。

    十三阿哥没说什么,抬起右手,轻轻抹去我汹涌而出的泪。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仿佛倒尽了心中有如委屈一般的情绪。

    十三阿哥这才说:“呵呵,你也瞧见了,我不是没事么”他唇边仍是苍白色的笑,不过这次映着帐内的烛火,显得柔和而踏实。

    我瞧着那笑,终于也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