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十四阿哥进了门,冷不防看见一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多少有些意外,十四阿哥也在原地停住了脚步,没往里走。

    借着屋内幽暗昏黄的烛光,我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十三阿哥。

    “十三爷”我立即轻呼出声。我很是讶异于为何此时他会出现在这儿,同时又怕惊动了已经睡了的德妃娘娘,于是只能压低声音,但仍掩饰不了内心的惊讶。

    可是十三阿哥并没回应,只是用疑惑和猜测的眼神儿看向我和十四阿哥这边。我这才意识到我整个人还呈半腾空状地弯在十四阿哥的双臂里。我于是赶紧用了点力气,挣脱着要下来,十四阿哥也就顺势将我的脚放在地面上,扶着我站好。

    烛火轻轻摇曳,墙上映着几个静止不动的影子,只听见那浸在衣服里的水沿着我和十四阿哥的衣襟滴滴答答落于地面的声音,屋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我咧开嘴“嘿嘿”干笑了一声,对着十三阿哥道:“十三爷怎么来了我和十四爷刚才去湖边转了转,本来是对这庄子的景致颇为好奇,想今晚先睹为快。没想到在湖边我一个没留神就掉下去了,幸而得十四爷相救,我们”

    说到这里,我瞄见了十三阿哥的表情,后面的话就再没说出来。

    十三阿哥紧锁着眉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衣服看。看得我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用手揽了揽身上的衣服。摸到衣服,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我身上还裹着十四阿哥的那件外褂,而此时站在旁边的十四阿哥则一身湿淋淋的,只穿着里面的白色长衫,被水浸得紧贴在身上。

    我慌忙去解那外褂,想还给十四阿哥。其实我里面的衣服也都因湿得透透的而全都贴在身上了。十四阿哥没等我脱下外褂,便上前按住我的手,重新又把外褂披在我身上。

    三个人都不语,我愈发觉得尴尬起来。屋里的空气好像都随着衣服上水滴的滴答落地声而一点点地跟着落下,直至上面已经完全没了空气。我就好像缺氧般无法呼吸,或者说因为这种尴尬而不敢呼吸。

    我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他们就不觉得尴尬么就那么直直地立在那儿,干嘛,扮雕塑玩啊

    可当我再朝他们脸上望去时,我发现脖子以下在扮雕塑的两个人,脖子以上却生龙活虎得让人不由得一激灵。不知是因为映着烛光的原因还是什么,十三阿哥的眼睛里好似也有那么两簇燃燃的火苗,直直地看向十四阿哥的方向。十三阿哥紧抿着嘴唇,太阳穴旁的青筋微微暴起,随着他牙齿的暗暗咬合而时隐时现。而十四阿哥就站在十三阿哥的斜对面,下巴微微向上扬起,看上去表情虽是淡淡的,但眼睛里却似有故意的挑衅,嘴角则勾向一边,挑起一抹戏谑的笑。

    那一刻,我在他们二人直视着彼此的目光对流中,仿佛看到了百万伏电压击起的电光石火四处飞溅。而站在旁边的我也仿佛触电般,浑身顿时僵硬却又无力挣脱。

    也不知触电了多久,幸而这时春兰打了盆热水进来,对十四阿哥道:“十四爷快来暖暖手脚,湿衣服要快些换下来才好,不然该着凉了。”

    十四阿哥也并没有去看春兰,仍摆着那个姿势道:“不用,留着给蒖若用便是。”说罢,眼睛里划过一道狡黠的星光,转身就走了。

    春兰在后面喊了两声,见十四阿哥已走远,于是又回来对我说:“蒖若姐姐,那你也快换了衣裳吧,这盆水刚打的,趁热洗洗。”

    我点点头,可怎奈身侧那一道目光看得我动弹不得。我又转向十三阿哥,张口想说点什么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可是又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十三阿哥一步一顿地走到我面前,素日里那炯炯的太阳般的目光突然没了光彩,有些木然地看着我。不知怎么,平时再耀眼的太阳我都敢直视,可如今它暗淡了下来,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看过去。我低下头,看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近了,感受到他离我越来越近的胸膛和鼻息。

    烛光被他挡在身后,空气凝结在他的胸膛和我的鼻尖之间。半分钟后,我的眼前又重新亮了起来,蜡烛的火苗仍旧不知发生何事地上蹿下跳。再回身看向门口时,只看得见十三阿哥黯然的背影混着虚弱的夜渐渐远去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醒来时打了几个喷嚏,说话也稍有些囔囔的鼻音,不过并无大碍。

    今天皇上要跟诸位大臣商议接下来一段日子的朝政安排和游玩计划。我和几个小丫鬟就陪着德妃娘娘在东宫的各个院子里转转,其他人则留在屋里收拾东西。

    在白天明媚却不刺眼的阳光下,我看清了这些建筑的真切模样。宫殿仍是皇家的恢宏气势,但是在周围绿树紫藤的点衬下,却似回归到了田园,古朴而温美。这里的空气又极佳,不像皇宫里因四面高墙巍筑而通风不良,于是显得更加凉爽宜人,舒适惬意。

    我们转了半日,回到后寝,德妃娘娘命人传了午膳。

    正吃着,一个小太监急急地跑了进来,朝德妃娘娘打了个千儿,道:“娘娘吉祥娘娘,四贝勒爷叫请蒖若姑娘过去。”

    哎这时候叫我我心里暗自揣测,难不成是英国使节已经来了那也太快了吧不应该啊

    德妃娘娘问那小太监:“四爷在哪呢”

    “回娘娘,在万壑松风。”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那是什么地方四爷他们住那儿么”德妃娘娘再问。

    “是,娘娘,四爷住的地方就叫万壑松风。那边儿本是一组建筑,四爷住其中的一套院子。”

    德妃娘娘点点头,道:“这名字倒是挺配四儿。”而后转向我,道,“去吧,四爷与你说完了话再回来,不急。”

    我应了一声,正欲随小太监出去,却听德妃娘娘又叫住小太监,嘱咐道:“哎,好生侍候着四爷,晚上天凉,不比北京城里,别叫四爷受了风”

    听到这话,我心想,不管儿子多大了,这当娘的也总是惦记。唉,德妃娘娘,您还在这担心您四儿子受风,那您是没瞧见您十四儿子落水呢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最好别让德妃娘娘知道昨晚的事儿,不然那还得了啊

    “是,娘娘放心。”小太监又朝德妃娘娘打了个千儿,引着我出去了。

    小太监在前面走得很快,看来四阿哥那边叫的挺急,我也就无暇四顾,一路跟着来到了刚才小太监口中的“万壑风松”。再绕过几条曲径,便是四阿哥所在的院子了。

    花痴美人帖吧

    小太监迅速猫腰进了里屋,旋即又出来了,对站在门口的我说:“蒖若姑娘里边请。”

    我朝他笑笑,然后轻提脚步,撩起珠帘进去了。

    一进屋,我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儿,刚才外面还一派自然平和,怎么屋里却如此深沉凝重呢我朝前面看去,此时,四阿哥正背对着门口,双手叠于身后。旁边十三阿哥也在,见我进来了,便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又是昨晚他临走时的那种神情。

    我被这里严重的压迫感慑得差点透不过气,于是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四爷,您叫我”

    四阿哥这才转回身来,瞧了我一眼,只从鼻腔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停了一会儿,四阿哥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十三阿哥也就近坐下了。而后两个人就都沉默了,像在思索着什么深刻的事儿。

    哎昨晚在东宫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就都没说话,今天在万壑松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不说话。大家都怎么了今年流行不说话么虽然说“沉默是金”,那也不带你们这么沉默的啊怪不得皇宫里的金子多呢,敢情都是你们用沉默换来的啊但是你们要沉默就自己沉默去呗,干嘛还大老远的叫个人过来,给你们当观众啊

    想到这,我决定打破沉默,即使这沉默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就被两位阿哥转换为黄金。于是我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四爷叫蒖若过来有何吩咐是不是英国使节的事”说完,我在眼里打上两个问号,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看了我一眼,表情严肃得跟要离开地球似的,冷冷地道:“你知道了”

    “哎知道什么”我心下纳闷,这从进门开始你们就什么都不说,我能知道什么知道你们要把沉默转换为黄金的秘密行动啊我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莫不成是英国使节已经来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去”

    四阿哥“哼”了一声,道:“英国使节是快来了,但是不需要我们去了。”

    “哎不需要我们去了四爷这话”我问话的同时也在暗自猜测会是什么原因,四阿哥说不需要我们去了,但是怎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四阿哥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今日我去面圣,跟他老人家说起英国使节来访一事,我言下之意是想让皇阿玛将此事交予我去办。不料皇阿玛却说,此事他已交给老八去办了。”

    “八爷”我大吃一惊。

    四阿哥接着道:“老八他们若非早有了准备,也断不会去包揽此事。看来老八早已找到了能帮他做此事的贤人,至少这个人懂英吉利语或者经济贸易方面的事。”

    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像在分析形势,本应是推测的语气里却带有一种下了结论似的肯定。我边听边点头,暗自佩服。可我突然发现四阿哥说完话时的视线落点却定格在我这里。

    哎是在看我么我朝身后看了看,没人呀那就是在看我咯不过四阿哥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呢

    我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道:“四爷”

    “昨晚你跟十四在一起。”四阿哥这语气淡淡的。不过他又没看见我跟十四阿哥在一块儿,按理说应该是问号才对。但是怎么听着都不像问句,倒像是指证我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嗯,是。”我看向旁边坐着的十三阿哥,这事儿肯定是他告诉四阿哥的。十三阿哥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八卦”了,真是的,我不就不小心掉水里了么,有必要搞得人尽皆知的么再说十四阿哥也就是带我出去转转,说的好像我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哎不对等会儿

    我心里暗叫不妙。刚才在说八阿哥找到帮他与英国使节交流的人,现在又说昨晚十四阿哥和我在一起,而十四阿哥跟八阿哥又是一党的天呐他们该不是怀疑我跟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是一伙儿的吧

    那要这么说,他们的推理逻辑应该是这样的:虽然去年夏天我便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商议好与英国交好一事的计划,但是这一年之中,十四阿哥也常来找我,这个十三阿哥是知道的。那指不定某一天十四阿哥也发现了我懂英吉利语这件事,于是将我拉拢过去。我还极有可能把跟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商议好的计划全盘托出,告诉给了八阿哥他们。于是八阿哥就十拿九稳地去奏请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并且恰好能赶在四阿哥之前出手天呐要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我顿感头晕,此事非同小可,他们会以为我背叛了他们、出卖了他们,而这些皇室的人恰恰就最恨原本属于自己的人背叛自己,尽管他们也总在挑唆原本属于对方的人背叛对方。

    不行,这个我可得为自己申辩申辩于是我摆出极为诚恳的表情看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语气极为真挚地大声说:“四爷、十三爷,不是我”

    却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表情颇显诧异。四阿哥皱了皱眉,问:“不是你昨晚跟十四在一起的不是你”

    哦对,刚才四阿哥的问话停留在昨晚我是否跟十四阿哥在一起的话题上,正等着我回答。他们哪知道这期间我在心里已经推测过他们是怎么推测这件事的,所以当我说他们所认为的八阿哥找到帮他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时,他们会以为我在回答刚才的问题,理解成昨晚跟十四阿哥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呃晕了。

    我只好再解释:“不是,四爷,昨晚跟十四爷在一起的那个人确实是我。但是你们不是怀疑帮八爷去办与英国交好一事的人是我吗”

    四阿哥表情奇怪地瞧着我,像在赏味着一个打火星上来的语言不通的人。

    旁边的十三阿哥先是一个愣神儿,随即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云山雾绕地看向他。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抬手敲了敲我的脑袋,笑道:“你这小脑袋里成天都想什么呢”

    本来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推理,我的脑袋就够晕的了,这会儿再被他给敲了,就更晕了。

    四阿哥嘴角微微牵动,好像看到了好笑的事情,却又因为这时候笑似乎很不合时宜,于是终究没笑出来,而是无奈至极地看着我,道:“若是怀疑你,今儿就不会叫你来。”

    哦没怀疑我呀闹了半天。那我自己刚才在那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呀不早说咳咳。唉,算了,没怀疑我就好。

    我舒了口气,,问:“那四爷的意思是”

    四阿哥沉沉地“嗯”了一声,道:“我倒想问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