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最终有没有把那些碎纸片都完整地拾起来。

    我不记得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我在铺天盖地的泪水中睡去,又在怅然若失的晨光中醒来。

    就这样恍惚着过了几日。

    我不想思考,完全不想思考。

    这一天清晨,我温了杯枣花蜜水,准备端到德妃娘娘屋里。走到厅廊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候在门外。不用看上面,只看那双长靴便知道了,它们前几天就残忍地矗立在散落了一地的我破碎的画当中,此时看起来格外扎眼。

    看起来十三阿哥是赶早来给德妃娘娘请安的。我走到他近前,刚想问安,可是一看见他那双长靴,眼前就立刻浮现他把我的画撕成碎片而后扬了满天的场景。我看见他也正瞧着我。

    我知道一个小丫头跟一位皇子怄气实在是不知好歹甚至无法无天,但我就是没办法安之若素,因为着实被他不讲理的举动气到。

    于是我只走场面似的敷衍而又标准地行了个毫无感彩的福礼,也并没有出声问安。他好像要说什么,可是我行完礼便起身端着蜂蜜水进屋去了,没给他留半点时间。

    我等小丫鬟们伺候着德妃娘娘梳洗完毕,拿了蜂蜜水给她喝。

    德妃娘娘问:“刚才听春兰说老十三来了,现在可在外头候着呢蒖若,去瞧瞧,要是在,就快请进来。”

    我应了一声,来到屋外。十三阿哥果然还耐心地等在门外。

    我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于是又微微朝他欠了个身,然后一手将门帘挑起,身子往旁边一让,只等着他自己进去。

    十三阿哥稍微迟疑了一下,瞧了瞧我,最后叹了口气,撩衣襟大步跨过门槛进去了。

    “儿子给额娘请安。”

    “呵呵,快起来,今儿怎么来这么早啊”德妃娘娘一见到儿子们就是一副掩不住的慈母笑意,尽管十三阿哥并是不她亲生的。这也是我喜欢德妃娘娘的原因之一,“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这才有皇家风范呢。

    “回额娘,四哥说今儿有要事相商,我也不知这一商得商到什么时辰,这几日也没得空儿来瞧额娘,今儿就赶早来了。我看四哥这几日也忙得紧,我就顺道儿也替他一并来给额娘请安了。”

    “我好得很,回去跟你四哥说,叫他勿念,你们也不用惦记着,得了空儿再来就是了。你们办好皇阿玛交给你们的差事才是正经,我这有蒖若丫头天天陪着,闷不着。”德妃娘娘含笑看了我一眼,道:“蒖若,快给十三爷倒茶去。”

    我又应了一声,拿了茶壶和茶杯来到十三阿哥面前,给他倒上,而后直接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往他面前一推,也不说话就走回到德妃娘娘身边。

    十三阿哥瞧了瞧我,端起茶杯,将茶当酒喝似的一饮而尽,饮毕便拿着空茶杯直直地看向我。我别开眼去,只当没看见。

    我当没看见倒行,德妃娘娘哪能看不见。看着十三阿哥瞬间空了的茶杯,德妃娘娘道:“唷,瞧我,让你在外头等了那么半天,我也忘了叫人给你备些茶。蒖若,快再倒些过去。”

    我于是又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杯子,满上茶,然后再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仍旧没说话地走回德妃娘娘身边。

    当我转身站定的时候,发现十三阿哥又瞬间将一杯满满的茶一饮而尽,正端着空茶杯以跟刚才同样的姿势直直地看着我。这次我也回看向他,在心里没好气地问:“你想干什么”

    德妃娘娘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哎哟,是不是一早路上赶得急了,怎么就渴成这样了蒖若,快去,再给十三爷倒一杯。”

    我这次没直接走过去倒茶,转身一撩门帘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个我在小厨房里能找到的最大的杯子,看样子不像是喝水的,倒像是个什么容器。

    我把这个超大型的杯子放在十三阿哥面前,颇有震慑之力,把他震得稍显一愣。

    德妃娘娘瞧了瞧这茶杯界的庞然大物也是一脸纳闷,问:“蒖若,你这是”

    我不疾不徐,稳稳当当地说:“回娘娘,奴婢见十三爷似乎不是一般地口渴,看来急需补水。据奴婢所知,这人一旦缺了水可不行,于健康甚是不利。所以奴婢特意找来了这个大杯,以解十三爷之渴。”边说着,边往那超级大杯里咕嘟咕嘟地灌满了水。

    灌完了,我双手慎重地端起大杯,极为殷勤地递予十三阿哥,细声细语地说:“十三爷,请用。”说完,眼睛眯成一条缝,甜甜美美地望着他。

    我心想,你不是喜欢来回指使我给你倒水么,成,这回我给你倒个够,让你也喝个够,看你还要不要

    德妃娘娘似乎觉得这么多水要是一次性喝下去有些不妥,于是有些担心地说:“这

    十三,要是真的口渴就多喝些,但别喝急了,慢着些。”

    十三阿哥看了我半天,眼神里似有疑问,有无奈,但又有那么一种决然和坚定,复杂到

    让我看不清楚。

    管他怎么想呢,我仍坚持不懈地端着杯子,动也不动地放在他眼前。

    忽然,十三阿哥不动声色地接过杯子,仰头便喝。这下换我傻眼了,那据我目测足有一公升容积的大杯子咕嘟咕嘟如我倒水时般的声音和速度,顷刻间便见了底了。

    德妃娘娘在一边心急地直说:“慢、慢着点”可是还没等她说完,杯子里的水早就全部转移到十三阿哥的肚子里去了。

    “哐”地一声,十三阿哥将杯子置于茶几上。他仍旧不动声色,一手撑着茶几,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我,或许真的是因为喝得太快,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胸口急急的起伏清晰可见。

    如果说开始我拿来这个超级大水杯稍微把他给震住了的话,那么现在被严重震住的人是我。水喝急了也是会噎到人的,我就经常被噎,我知道那难受的滋味儿,何况他还瞬间喝了这么多。

    此时十三阿哥的脸色非常难看,嘴角挂着未干的水迹沿着下巴直淌到脖子上去,但他的眼神就像定住了般仍旧直直地看着我。

    我吓到了,也顾不得拿帕子,赶忙就直接上手用袖子给他擦去嘴边的水,又顺着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希望帮他把水赶快顺下去。

    可是拍打了半天,他仍旧一声不吭,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刚才只不过想气气他,谁叫他撕了我的画在先,今天来了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指使我倒茶,摆明了也是故意的。可是现在谁知道他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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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气都喝了的。这一个堂堂大清皇子,要是因为喝了我这杯水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还不要了我的命了

    再看他憋得一脸通红的,我的喉咙顿时也像哽住了。瞧见他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眼睛,我顿时恍惚了,眼泪就涌了上来,迷蒙了整个世界。于是我边更努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边心急如焚地问:“十三爷,你可好些了”

    突然,我的手被十三阿哥从背后轻轻抓住,继而便听到他大笑:“哈哈,好茶”

    我愣住了,彻底地愣住了,死死地愣住了。

    德妃娘娘见十三阿哥开口了,稍微舒了口气,道:“怎么样,没噎着吧这孩子,刚才不说话,吓我一跳。”

    “刚才儿子是在回味额娘这茶呢,真是好茶啊”十三阿哥看着我,笑得开怀。

    “下回可慢着些,记着了吗”德妃娘娘放心了,又跟我说:“蒖若,带十三爷去西厢房把这身衣服先换下来,等上面沾的水干了再走。”

    “多谢额娘”说着十三阿哥径自就往西厢房走去。

    “蒖若”德妃娘娘叫我,“还愣着干嘛,快去呀。”

    “是。”我仍泪眼朦胧地站在原地,对于刚才发生这一切完全没有缓过神儿来。听到德妃娘娘催促我,我才赶忙跟上十三阿哥的脚步,朝西厢房去了。

    我接过十三阿哥脱下来的外褂,挂在通风口,让风吹着。又拿来一个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擦下巴和脖子上的水迹。

    他接过帕子,歪着头笑着问我:“怎么,肯理会我了”

    我瞧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他刚才来来回回指使我倒茶的意图,于是没好气儿地说:“天下哪有丫头敢不理主子的。”

    “呵,我看你这个就敢。”他把帕子递还给我。

    “怎敢不理主子要喝茶,我不是倒了么主子还要喝,我不是又倒了么”

    “哦”他一把把我拉到他面前,“于是就倒了那么一大杯”

    “那、那主子口渴,不得多倒些么”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就不怕我喝出事来”

    “那、那那谁说过倒了你就一定要都喝了的”毕竟我刚才的确是故意整他的,没料到他还真的都喝了,现在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把头低得更低了。

    “我若不是喝了它,你怎肯再理会我”

    “那要是真噎着可怎么好”看这情景,我知道他刚才并没有真的因为喝了那水怎么样,他刚才一直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盯着我,是在等着看我的反应而已。

    他叹了口气,眼神飘忽,慢慢地道:“不噎着,又岂能得到你这般照顾不噎着,又岂能看见你那着急模样不噎着,又岂能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跟我怄气”他的语气淡淡的,但是越说越轻,仿佛还带了些许忧伤和不确定。

    巳时的阳光从纸窗印透进来,星星点点地洒满整个房间。西厢房里原本轻轻飘漾着的淡淡的檀木香霎时凝结在十三阿哥和我之间的空气中。我无法看向他的眼睛,我不敢知道此时那里面盛着的会是怎样的眼神。

    这些话,即便是傻子,即便她听不出更多的意思,但也总能听得出其间的这两个字在乎。一位生于奢华富贵的大清朝皇阿哥为了试你是不是还愿意理会他而饮下你倒的整蛊之水,一位万万人都将他捧于掌心视为生命的大清朝贵主子为了试你是不是还在跟他怄气而主动想法子与你和好,一位呼风唤雨洒脱不羁的大清朝十三爷的语气里竟然有了不确定不自信只是因为在乎你是不是在乎他而此时这样一位男子就站在你面前,你作何感想你还能作何感想你还能不感慨不动情么你还能无动于衷继续闹脾气么

    我闪了神,眼睛里只看得到渐渐模糊的阳光里灰尘漫漫飘荡,耳朵里只听得到十三阿哥渐渐柔和的鼻息里忧伤绵绵延长。

    许久许久,我们无言并坐。

    我承认我是因为画的事在跟他怄气,我也自是有那么一股子不轻易主动低头的劲儿,但是即便是他撕坏了我的画,如今他竟这般明示暗示地主动低头了,难不成还让他跟我道歉么

    画,我仍是在意,但是他的这份情谊也让我不得不在意。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我知道他说到这份儿上也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看着他这般束手无策的摸样,我实在不忍。

    我默默起身,看看晾在竹竿上的褂子,见沾了水的地方都已经干透了,便取下来。而后拿着褂子走到十三阿哥身后,给他披上,又转到他前面,帮他从上往下系好纽襻。最后又用手把有皱褶的地方细细码平。

    经过这一番整理,我刚才的复杂情绪终于有些释怀,也终于敢再看向他的眼睛。

    十三阿哥在我帮他整理衣服的整个过程中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像是有些期待又有些焦躁,有些渴盼又有些担心,像一个孩子面临自己心爱的东西却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拿一样无措。

    我突然有种被最软的东西触动后的疼痛感。

    我最后拍了拍为他整理妥当的衣襟,而后对上他的眼睛,朝他笑了一下,说:“好了。”

    于是,我看见一个孩子得到许可般可以伸手去拿他心爱的东西的惊喜的笑脸。衬着满屋子的阳光,很温柔很暖和

    我把十三阿哥送到院子门口,看着他欢喜地离去。

    我则回去整理书房的书。此时的书房里也是阳光漫溢,书香幽浓。

    就在我踏进书房的那一刻,赫然发现我常常伏在上面画画的桌案上平铺着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纸。我心里有种预感,便急急地走近前去仔细辨认。

    天这是什么这不正是我的画么这不正是我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卉卉的我的画么这不正是我为了这个礼物而特意跟十三阿哥学了几个时辰的我的画么这不正是被十三阿哥撕成碎片扬了满天已经变成了纸屑的我的画么这不正是用那些纸屑照着原来的模样一片一片拼好的我的画么

    这几天我因为恍惚都没再来过书房,也早已忘了那天在地上拾着碎纸片的我后来把它们放在哪里了。我以为它们也许就和着我当晚的眼泪被风吹散了,或者是春兰她们打扫书房时给清理掉了。总之我没任何指望能再见到它们。

    可是现在,我不但再次见到它们了,而且还见到了完整如初的它们

    能做这些的、会做这些的,还有谁还能有谁

    望向院门的方向,远在天上的太阳和近在咫尺的温暖,我又闪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