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卉卉的下文,等着听她的决定,却见卉卉起身,说:“你快回去,德妃娘娘待会要是找不到你可就不好了。我也赶紧去拿东西,八爷还等着呢。”说完转身朝前面快步而去。

    “哎也太突然了吧这咋说走就走呢”我边嘀咕着,边连忙站起身,扑棱扑棱裙摆上的土,朝着卉卉的背影拼命挥手,说:“哎,还没告诉我你的决定呢”

    见她还是径直往前走,我只好说:“那回头你给我发个短信啊”“短信”二字一出口,我挥舞着的手就停在半空中了,不对,这年头哪来的手机呀除非你跟鸽子搞好关系,它要是愿意,或许能帮你传上一个俩的。

    我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卉卉早就没影儿了。我也只好一个人默默回到宴席上,悄悄站回德妃娘娘身后。

    此时,戏台上正唱着戏,铿铿锵锵、咿咿呀呀地煞是热闹。但我不爱听这样的戏。也不是不爱听,是实在听不懂。80后的孩子都听流行歌曲长大的,哪有几个平时没事嘴里哼着戏曲的啊,反正我是没有这艺术品位。

    所谓“唐诗、宋词、元曲”,戏曲当属元朝最盛。虽然我欣赏不了戏曲这种高雅艺术,但是元曲作为古代艺术代表之一,之所以流传至今,还是有其不可超越的魅力的。什么窦娥冤啦,倩女离魂啦,不都是脍炙人口的么。当然,今天这贺寿的日子可不能唱这种哀怨伤逝的。

    比如现在台上正唱的这出,花破子:

    玉树前,瑶华妆镜边。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莫教偏。

    和花和月,大家长年少。

    幸好元曲的词大多都是通俗易懂,我倒也隐隐约约地都听明白了,大概就是借着这曲子在赞美良妃娘娘岁月无痕、花容不改之类的。嗯,挺合时宜,多喜庆。

    台上继续喜庆着,我在旁边却犯起困来。满目的胭脂粉黛、觥筹交错,满耳的莺莺燕燕、琴筝迭起。倒是一派祥和喜气,但就像糖吃多了你会甜到腻一样,当你的眼睛和耳朵都被这些富贵奢靡充斥了的时候,你也会心生甜腻。进而,你就没了感觉,只有犯困的份儿了。

    当我偷偷微闭起双眼,突然听到台上传来熟悉的旋律。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这曲调,这配乐,这词怎么这么耳熟呢我确定我从来没听过元曲,这首绝对不会是。难道是别的朝代的那我就更没听过了可是却越听越觉得熟悉,熟悉到都快忘了

    乐曲渐进,再听过去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这不是周杰伦的青花瓷么我唰地睁开双眼,朝台上狠狠望去。

    身着绫罗,腰系绸缎,臂绕彩带,外披织纱,一个宛如珍珠般白皙细腻的女子略带娇羞地在台上含情脉脉地随乐而唱。

    我确定听见青花瓷绝对不是我耳朵出现了幻听,那么,在这个时候能唱出这首曲子的只有一个人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朝戏台上仔细看去,我的妈呀,可不是么,还会有谁呢,我的卉卉

    我几乎都要叫出声来了。哦,我恍然大悟,原来刚才说回去拿东西,是梳妆打扮准备献唱呀。哇噻,没想到卉卉这身打扮太震了整个一汉宫飞燕么怎么会美到如此这般,仙女下凡呀简直我在心里称赞得乱七八糟的,恨不得冲上台去给卉卉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酒席间瞬时安静。我放眼向周围看去,在座的宾客无不凝神屏息,专而又专,尤其是八阿哥那桌,个个都一副惊艳的神情。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唱到此处,台上的卉卉配合歌词地眼底也带上了笑意,眼睛微眯,嘴角微翘,迷蒙的一双眸子水波盈盈,烟雾缭绕,实在勾人心魂。配上她这一身装束和脂粉,那真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呐

    看到这些王公贵族们看得如此痴迷,听得如此沉醉,我在台下美得手舞足蹈的,也在底下跟着小声哼唱起来。

    曲罢音停,只见台上的卉卉微垂双眸,淡淡一笑,朝台下施了施礼,轻移姗步,款款而去。一切美得浑然天成,令人窒息。

    再看看台下,可不是令人窒息么娘娘妃嫔们手握绢帕,面上绯红,看来像是听得动了情。再看阿哥们那桌,八阿哥手拿一把折扇,但并不扇动,只是微微点头,好像还在跟随着刚刚那乐曲的节奏。四阿哥则凝神看着他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感觉很专注。九阿哥胤禟我是第一次见,长相属于阴柔秀美型,此时他嘴角略带温柔的笑意,眼神朝着卉卉下台的方向,那神情十分婉转绰约。十阿哥也是第一次见,身形健壮,相貌也极具阳刚之气,此时脸上正露出憨憨实实的笑容,眼神也是朝着卉卉下台的方向。其他几位阿哥也是一副轻侧耳,目暇甚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以前在德妃娘娘那经常见到卉卉,对卉卉此番不凡的表现也大为惊叹,所以带头拍掌喝彩起来。在座的宾客这才都恍恍然宛似从瑶池梦中醒来,跟着大声喝彩起来。

    卉卉太赞了我使劲儿鼓着掌,心想着等回去了一定要大肆赞美她一番。

    戏台上又接着唱别出戏了,就听娘娘们这桌开始议论起刚才卉卉唱的青花瓷来。

    “不知道这首曲子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又是谁作的词,谁赋的曲”问话的是宜妃娘娘,九阿哥的生母,是一位颇为妖娆妩媚的女子。

    “好听,按说咱们姐妹这大戏小曲的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的,竟从未听过曲调如此特别的,清新淡雅却韵味十足。姐姐说呢”良妃娘娘边说边看向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也意犹未尽的样子,道:“极是。这词写的也好,跟常往听到的那些诗词歌赋不同,自成一派,其中自由一股子洒脱飘逸。词中也并没有什么特指,但背后却像是有故事。你说这故事吧,虽不知道是谁的故事,但却像是唱到你心坎儿里似的,怪叫人心疼的。”

    其他妃嫔们也纷纷应和着。

    “姐姐这话也是说到我们心坎儿里去了呢。”

    “就是,淡淡的,却像是触动了心里最是柔软之处呢。”

    “唉,这曲子并不哀伤,但是为什么听得我心里”

    我眼看着这些娘娘妃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着,怎么都黯然神伤起来了看来卉卉刚才的歌引起了巨大的情感共鸣啊,我不禁在心里又大声夸赞了卉卉一下。

    “哎,刚才唱曲子那个小丫头是想不到戏班子里有这样水灵的可人儿啊。”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我在心里答道,那是啊,我们卉卉是谁啊

    良妃娘娘看了一眼德妃娘娘,道:“戏班子里哪会有出落成这般的人儿,这一位呀,原本是德妃姐姐屋里头的,这不这几天为了我的生辰,姐姐特意拨过来帮忙的。今日还献唱了这么一首极合我心的曲子,姐姐真是煞费苦心了,妹妹不胜感激。”

    “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姐姐屋里头的呀,那难怪了。”我怎么感觉宜妃娘娘说话时候总怪里怪气的呢,连语调里都透着脂粉的妖娆妩媚。

    德妃娘娘一笑,道:“也不都是我调教的,香卉这丫头原本就伶俐,为妹妹准备寿宴,我当然得派个得心的过来,不然岂不成了添乱了”

    良妃娘娘好像朝八阿哥

    冷帝毒医帖吧

    那边望了一眼,然后呷了一口茶,慢慢道:“多谢姐姐了,这丫头确是伶俐,做起活儿来也极称心的。想是这寿宴过了之后,稷儿府上少不了要重新打理一番了,姐姐可否让香卉丫头再留几日帮忙打理打理”

    “妹妹客气了,留下来打理是自然的,打理得不妥当我还不依呢。岂说留几日,妹妹若是喜欢,就让她留在府上,也未尝不可。”德妃娘娘倒是云淡风轻地说完了,可把我吓了一跳。难道德妃娘娘这意思就是把卉卉送给良妃娘娘了刚才卉卉不是说让她自己决定的吗这样岂不是由不得卉卉自己选择了

    后面的话我都没听进去,眼神急切地寻找着卉卉的身影。这么多人,哪里看得到,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德妃娘娘回到永和宫的。

    我只想知道卉卉是不是以后就真的不回来了,是不是就真的就留在八阿哥府上了,那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卉卉了

    我见德妃娘娘已经很累了,也不能问她,只好服侍着她睡了。

    自己回到房间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卉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选择呢,你还没给我发短信呢,不过好像来不及了,德妃娘娘已经把你送给良妃娘娘了不知道良妃娘娘她人有没有德妃娘娘这么好说不定良妃娘娘要你留在八阿哥府上帮忙,就顺便把你送给八阿哥了八阿哥也不知道好不好

    我就这样碎碎叨叨地念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把自己给念睡了。

    之后的几天,我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立刻看向卉卉的床榻,暗自幻想昨晚卉卉悄悄回来了,现在就睡在她的床上。那样我就会悄悄走到她床前,拿着毛笔在她脸上画小兔子,等她醒来时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地领她走到小丫鬟们面前,待她发现时,我早就没影儿了

    可是没有。

    于是我就迅速起身,穿好衣服,而后奔向小厨房,企图发现卉卉为德妃娘娘煮银耳羹的身影。那样我就会悄悄走到她身后,出其不意地戳一下她的右肩,然后迅速闪到她左边,等着嘲笑她都上了我那么多次当但下一次仍然会上当

    可是没有。

    于是我就煮好银耳羹,端到德妃娘娘屋里,幻想着一挑门帘就看见德妃娘娘手里已经端着银耳羹在喝了,并且对我说:“怎么才来呀,你看人家香卉丫头都勤快。”于是我就会看见卉卉转过头来,背着德妃娘娘朝我做鬼脸的样子

    可是没有。

    于是我将银耳羹递给德妃娘娘,自己则跑到院子里,企图发现卉卉站在院子当中指挥着小太监们打扫院落的身影。那样我就会故作姿态地走到卉卉面前,假装恭恭敬敬地行个礼,然后拿腔作调地跟她说:“卉主子有何吩咐,奴婢这就去做。”而后卉卉就会来呵我的痒,追着我满院子跑,我们就在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

    可是没有。

    没有,可是没有。我每天依着我幻想的情节找遍整个永和宫,但是幻想依旧只能是幻想。

    一个月过去了,如果说卉卉只是被留在八阿哥府上帮忙打理寿宴后的重整事宜的话,那么早该打理妥当了。可是卉卉没有回来,依然没有回来,果然没有回来

    尽管我一百个不愿相信,但我在卉卉的床榻上、在小厨房的锅台边、在德妃娘娘的屋子里、在院子的天井旁,看到的都是我那些裹着幻想的泡泡们破灭的样子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后的幻想毫不留情甚至残忍地剥落蜕化成现实。

    这一个月里,我完全不想玩、不想闹、不想疯、不想讲冷笑话原本我只知道跟卉卉在一起我就会很快乐,但是我现在才知道没有了卉卉在身边跟我一起快乐,我就会如此地快乐不起来,甚至不想去快乐。

    卉卉真的不回来了吗我给你画的小兔子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都还没有机会拿出来跟你炫耀呢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书房。我从书柜里最隐蔽的一角小心地摸出我的画。慢慢地打开它,呵呵,那时候是跟十三阿哥学作的第一幅画,现在看来着实不怎么好看,但是十三阿哥都说了,神情很像你呢

    “若若”天,我听到我的名字,是你在叫我吗,卉卉

    “卉卉”我惊喜得刷地转过身向门口看去。

    手打门帘,站在门口的却是一位男子。

    “是十三爷”我喃喃了一句,又暗淡了下来,低头看向手里的画。

    “哟,怎么了,见我来就这么不情愿啊哈哈。”十三阿哥边走进来边说。

    十三阿哥在我身后站定,看见我一直瞧得出神的画。良久,他收敛了笑容,慢慢从我手里抽去画,拿在他手里。又看了很久,突然,他就把画呲啦一下一撕两半,复而再撕。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个举动,但是那是我给卉卉的生日礼物

    我立马扑上去夺,可是哪里夺得过他,直到他把画撕成碎片,扬了半天。

    我简直难以置信这瞬间发生的一切,完全忘记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皇子,我非常气氛地冲他瞪着眼睛,大吼道:“你干嘛我的画我的画为什么撕了我的画为什么撕了我给卉卉的生日礼物”

    话都还没吼完,我的眼泪就已经先冲出来了。我没有管它们,就用那双盛满愤怒的泪水的双眼直直地瞪着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却很平静地说:“若若,你听我说。香卉去了八哥府上,她以后可能就是八哥的人了。”

    “那又怎样就算卉卉不能回永和宫了,那又怎样你为什么就要撕了我给她的礼物”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气息,呼哧呼哧地说。

    “那又怎样若若,你可能不知道,我也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是我怕你被利用八哥他们那伙人跟太子党有矛盾,而且越来越明显。而四哥和我是要保太子的,不能让八哥他们乱来。你想想,香卉丫头此番成了八哥的人,八哥向来精明,看到如此聪明伶俐的人,能不利用一下么就算不用她来做些什么,也难保八哥不会让香卉跟你套我们这边的事儿,毕竟你是德妃娘娘屋里头的,多少会知道些我们的动静。”

    “你骗人、你骗人卉卉不会被利用的卉卉不会来套我的”

    “若若,你就是太容易相信。所以八哥才更有可能利用香卉跟你的关系来”

    “我不听、我不听你还我的画来”我捂起耳朵。

    “若若”十三阿哥走过来搬开我捂在耳朵上的双手,“你给我听好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你以后不许再跟香卉来往了”

    “为什么”我再度瞪着他吼道。

    “我已经解释了”十三阿哥也开始大声起来。

    “我就不”比他更大声。

    “我不许”他也加大了音量。

    我边企图挣脱开他钳着我手腕的双手,边说:“你不许什么为什么不许凭什么不许”

    他毫无放手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紧了:“我不许你受任何伤害”

    我的手腕被抓得生疼生疼,又挣脱不掉,于是气急败坏地说:“可是现在伤害我的是你”

    我感觉到十三阿哥的手一僵,像泄了气似的缓缓地就松开了。

    我低头看着散落了满地的碎纸片,也突然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我的画我知道卉卉不能回来了,我接受了现实,但现在我只想要我的画上面有只长得很像卉卉的小兔子

    我哽咽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般地滴在那些碎纸片上,我就去拾那些碎纸片,放进我用裙子的下摆围起来的兜袋里。可是真的好碎,我怎么拾都拾不完但我突然就固执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着一定要把它们一片一片地拾起来有一些落在十三阿哥站着的地方,我就蹲在他脚边,绕着他的长靴一片一片地去拾。

    终于,十三阿哥抬起了他的长靴,跨过那些碎纸片,扬长而去。我没去看他的表情,没去听他的叹气,我只想快点把它们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