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卉卉会给我讲她这几天在八阿哥府上的见闻,比如戏班子怎么训练的啦,良妃娘娘漂不漂亮啊,以及卉卉自己被安排帮什么忙之类的。

    没想到,卉卉给我讲的却是:“这几天,全府上下都在为筹备良妃娘娘的寿宴忙得团团转,八阿哥每天除了交代相关的几件事,其余时间全在书房议事。有时候是跟几位阿哥,有时候是跟几位大臣,但是每天都能看见的是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十四阿哥。”

    卉卉说到这里停了停。我只是听到里面有“十四阿哥”这一个比较熟悉的名字,其他倒是没想太多。

    “嗯。”我点点头,示意卉卉接着说。

    “若若,你记不记得史书上写,在康熙朝有个九子夺嫡的重大事件”

    “嗯,对。”上学的时候虽然不爱背历史,但这种重大事件还是知道的,再说还得应付考试呢。

    “记不记得有太子党和八爷党”

    “嗯,有。”

    “所以”卉卉看着我。

    “啊,所以什么”

    “我晕,还不明白啊”卉卉做了个晕倒状。

    “可是九子夺嫡不是挺后边儿的事了么”我回想了一下当初背的康熙朝大事年表,“应该是康熙四十七年吧。现在几年嗯”还得现算,“哦现在四十四年。”

    “是,的确是还有几年,但是你以为那都是突发性事件啊”卉卉又开始用她那双黑夜给的黑色的眼睛翻白眼了,“那不得有个过程么罗马是一天建成的啊”

    “哟哟哟,你还来词儿了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哈。”

    “去去去,跟你说正经的呢。”

    在卉卉这么明显的“暗示”下,我终于明白点了:“你是说,八阿哥他们现在就开始筹谋了八爷党已经正式成立了”

    卉卉见我总算开窍了,连连点头:“正式没正式成立不知道,但看他们天天秘密议事的样子至少有那苗头了。”

    “嗯要是正式成立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个党徽党章啥的”我还颇认真地想了几秒钟这个问题。

    卉卉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还想入他们党是怎么着还党徽党章,想啥呢你”

    “我没”我嘟着嘴装委屈。

    “你看,没个正经样儿,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入党”

    “哦对,说到入入、入什么入去,别捣乱”

    打闹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了十四阿哥也去八爷府议事,以及他今天下午和四阿哥下棋时说的话我猜卉卉也是想到了这个,于是我们慢慢静下来。

    “那这么说,十四阿哥早就跟八阿哥是一党了唉他跟四阿哥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怎么还跟别人好,反而跟自己的亲兄弟做冤家对头呢”我实在不解,也为他们感到遗憾和痛心。

    “所以十四阿哥今天问你是选择黑还是选择白”

    “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作选择,更不明白我的选择对他们兄弟之争会有什么影响。但单单这一句“选择”,就让我感觉到,无论我选择黑或白,甚至无论我选择或不选择,这黑白之间的棋格子底下,必然会有格格不入的伤害

    卉卉睡了,因为今晚只是回来拿点东西,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八爷府上帮忙。我则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黑色和白色的棋子在我脑中游荡,挥之不去。

    我翻身坐起,披了一件衣裳下床,悄悄地出了房门。

    夜风微凉,院子里静静的,连小草都睡了。

    我在门槛处坐下来,轻轻抚摸着安详的小草,不忍打扰它们的美梦。然而手触到它们的一瞬,不禁想起今天下午我坐在门槛上睡着了的情景。我仿若又感觉到有人拿着小草根儿在我鼻尖上摩挲的微痒,又看到十四阿哥与我极近的脸庞

    我急忙紧闭上双眼,试图将那脸庞挤出脑海。可是闭上眼,却又感觉到那流转于鼻翼两侧的气息

    于是我急忙又睁开眼,想用眼睛来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幻觉。可是抬头仰望星空时,其中一颗星倏地绽放了光芒,就像十四阿哥那流星划过天际般的笑

    天,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回到屋里,把头狠狠地埋在被子里。

    可是我不曾料到,原来越寂静,那无声的话语就越显清晰;越黑暗,那无言的场景就越显鲜明。于是在这寂静的黑暗里,零零散散的话语和场景如纸片的碎屑般飘满了整个屋子。

    十三阿哥的一句“要你”,十四阿哥的一句“用江山换回你的笑”,四阿哥的一句“小丫头”

    蛋糕,雪,佛珠,画,棋子

    所有这一切支离破碎的片段像要把我也破成碎片。

    我突然又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一夜,特别地漫长

    第二天中午,我服侍了德妃娘娘午后小睡,然后默默退出。

    我来到书房,翻着一些古书。说也奇怪,以前随手翻书时,我每每都能找到书中有趣的典故,然后经

    一夜情sodu

    我添油加醋,再讲给那些小丫鬟小太监听。可是为什么我今天翻到的,不是新朝换旧朝的时代变迁,就是历朝历代的皇位之争。

    我颓然地坐下,无意识地拿了桌上的画笔,在纸上有一笔没一笔地画着。

    “画什么呢”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我吓得手一抖。回头看,是十三阿哥。

    我连忙站起:“十三爷来了。”

    正要蹲下身去行礼,一把被他拉住:“免了。这是画什么画得出神了,有人进来也不知道,倒吓着了”

    “呵,不是了。德妃娘娘午睡了,小丫鬟们也犯困,卉卉又去八爷府上帮忙了,剩我一个待着无聊就来这坐坐。”

    “既然无聊,我与你一起画会子画儿可好等额娘醒了,我再去问安。”说着,取了两支笔,递给我一支,自己拿了另一支开始画起来。

    我看着十三阿哥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英逸洒脱的气质,真挚专注中透着神采飞扬,淡定祥和中难掩豪放不羁不禁让人感叹,那是多美好的青春的形象,如他同龄的兄弟般

    可是想到“兄弟”二字,我于是又看到了四阿哥、十四阿哥,以及没见过面的想象中的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太子和其他皇子。人影重重,忽然,我看到他们在紫禁城之巅决斗的画面,我听到他们用剑刺穿彼此胸膛的声音,我闻到从他们胸口顺着刀刃流淌到对方胸口的鲜血的味道

    而我就站在太和殿上,站在这能够看到整个大清皇宫的太和殿上,眼睁睁地看着皇子们的鲜血一层一层地浸噬着一座座的殿宇,一重重的城门,一道道的宫墙,最后尽染整个清宫皇城和大清江山

    皇子们向上看着金銮殿上的龙椅,向下看着尽收眼底的江山,又向对面看着剑下的彼此,谁也不愿承认,他们,也曾是兄弟他们坚持在最后一秒,借着刺进胸口的剑,将心立于剑尖,谁也不愿意在对方倒下之前先倒下。时空凝结,天地间无声无息,而我却听见撕心裂肺的伤痛。许久,才辨认出,那撕裂的声音来自我自己的心底

    那些影像慢慢模糊,眼前画上的墨迹也晕开来,黑的、白的,混沌而纠结。

    “蒖若”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晃神,抬起头来,看见十三阿哥朦朦胧胧的脸。

    只见十三阿哥突然跨步走到我面前,双手扳住我的脸颊两侧,语气急切而焦躁:“怎么哭了”

    “啊”我这才感觉到脸上凉凉湿湿的水滴,和眼底还正不断涌出的遮挡着我视线的泉帘。

    十三阿哥从怀襟里取出他的帕子,急忙拭去我脸上的泪。可是那眼泪却似泄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地一直往外涌,毫无收敛之意。十三阿哥神情慌张,更用力地用帕子擦着。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人家“读三国掉泪”,是“替古人担忧”,我这算不算替古人担忧啊想到这里,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十三阿哥被我这突然的破涕为笑给吓了一跳,一脸的惊吓和狐疑。

    我从他愣住的手里拿过帕子,自己擦干了眼泪,又擤了把刚才“破涕而笑”的“涕”,然后把帕子递还给他。见他仍是愣愣的,我又收回了手,把帕子放在桌上。对啊,怎么的也得洗干净了再还给人家吧

    恢复了平静。但是刚才仿佛撕裂了心一般的痛还没完全褪去,我没力气做声,只低头看着被我的泪水浸湿了的画,黑色、白色

    十三阿哥轻声问:“到底是怎么了”

    我恍恍惚惚地道:“黑、白难道就不能有其他颜色么”

    十三阿哥看了看我,又微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书房。

    不大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袋子的瓶瓶罐罐,然后一一摆在画案上。

    “这里都是彩色的颜料,我以前用过的。你说的对,画儿不一定只有黑白。”说着,他调了几个颜色,在纸上给我示范起来,并鼓励我也尝试着画。

    我不知道十三阿哥听不听得懂我刚才那句恍恍惚惚的话,但从这个架势来看他似乎理解为,我哭是因为只能画黑白的画我看着他认真作画的神情,不禁暗自笑了。

    看着鲜艳的色彩,我的心似乎也明媚起来了。

    十三阿哥的画果然漂亮,用了色彩来加工原来黑白的底稿,便处处透着温暖和馨香了。

    “怎么样”十三阿哥吹了吹还没干透的画,问我。

    “如果世间都是七彩,就没有黑白去受伤害”我出神地瞧着画说。

    十三阿哥瞧了我一眼,又瞧了一眼画,看那样子,他似乎也出神了。

    许久,十三阿哥搁下画,一手从后面绕过我的肩,轻轻往他那边揽了揽,另一手指着画,慢慢地说:“往后,你眼里便只瞧得见七彩。”

    不知怎的,我的心就像得到了救赎般,霎时宽慰而闲静下来。这里没有不安,没有忧虑,没有恐惧,没有纷争这里只有一支画笔,时刻为你描绘着温暖馨香的七彩世界。

    慢慢地,我坠入这个七彩的世界里,卸下了一夜的疲惫,把自己交给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依靠,沉沉而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