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之后的周五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四点半左右就放学了。
值日生留在教室做大扫除,纪晓便叫简凝去他家里帮他补习。
反正住得近。
简凝先回家里放下书包,后脚去了纪晓家里。一进门,家里干净整齐,与她之前通过人民币看到的情况不太相同。
尤其是,书桌上那一摞经济学、社会学的专业书籍不知所踪,放着人民币的相框也被塞到了柜子里。
简凝神情复杂。要不是她有人民币视角,还真要一直被纪晓蒙在鼓里。
纪晓搬来两把椅子,两人并肩而坐。
书桌位于窗户之下。伏案学习之余,偶尔抬头便能看见一片澄蓝的天空。三层小楼对面种着一颗三米左右高的银杏树,绿意盎然的扇形叶片偶有泛黄。到了十月底十一月初,小巷的灰色水泥路面就变成了满地银杏黄。
“那先从语文卷子开始吧。”
简凝接过纪晓递来的试卷,对着试题和答案,一番分析后说:“首先,作文以外的部分做得还不错,失分点主要在阅读题,你看这里。”
简凝用红笔在试卷上勾画一道横线,“做这种选择题,用排除法最好。你选错是因为没有看到这句话吧?”
“嗯。”
“那就是了。下次做这种题的时候,要先勾出关键信息,最好能在原文中找到相应的位置,做个标记,这样不容易忽略。”
纪晓眼前一亮:“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法。”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赞美之情。
简凝翻过试卷背面,“还有古诗词填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纪晓虽然记得原文,但将“窈”字下面的“幼”错写成“幻”,将“窕”下面的“兆”错写成“北”,导致失分。
简凝无奈道:“写错字丢分多可惜。【窈窕】两个字不会写,抄个五十遍肯定记住了。”
纪晓下颌角抵在手心,若有所思道:“我写多了字手疼,可不可以不抄?”
“手疼?忍着。”
纪晓欲言又止,半晌没接话。
简凝忽然想起之前班主任说,纪晓不写作文的理由是写超过五百字手会疼,现在两个字抄五十遍,拢共一百字,手会疼,骗小孩呢。
学汉字不抄写,哪里能记住?
转头,简凝正要好好教育一番纪晓这种没事找理由的性子,却发现纪晓嘴角下垂,一副可怜模样,左手摸着右手,碎碎念着:“我的手动过手术,医生说不让多写字。”
行行行,服了服了。不想写就不写。
“……那你只要有时间就看这两个字,或者多看一些含有【窈窕】两个字的诗句,见多了就不会出错。”
“我只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
简凝额角一抽。看来纪晓在诗词方面并不拿手,而这对简凝来说张口就来。
“有很多啊。”
说着,简凝拿起纸笔,写了几行诗句。
直廊抵曲房,窈窕深且虚。——白居易《题西亭》
舍舟复深山,窈窕一林麓。——杜甫《客堂》
写着,简凝补充道:“不过,这两句中窈窕的意思是形容一种幽深的样子。还有一句,是《楚辞》里的——”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
写到“子慕予兮”时,简凝忽然停笔,双颊一红,急忙用笔勾划掉这一句。
纪晓抿抿嘴,目光跃动于白纸上隽秀的行楷字,随即应声读起来:“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双目含情又嫣然一笑,你会爱慕我的文静美好。
纪晓琢磨几秒这一句,随即斜头问:“这句挺好的,为什么要划掉?”
“上面两句就够了。语文就到这里,拿数学卷子。”
简凝急忙转换了话题,右手抽出数学卷子,假装一门心思分析试卷。
纪晓右手捂嘴偷笑,笑她太纯情。
埋头看试卷的简凝余光瞥了窗外一眼,忽然发现酒叔正站在银杏树下翻看手机。
酒叔估计又是来找简如的,如果像上次一样简如依旧不让酒叔进门,那只有简凝来当传话筒了。
“纪晓,我先回家一趟,一会儿过来。”说完,简凝急匆匆地跑下楼。
直到房间门被关上,纪晓才对着空气说了一声“好”。
目光移回到白纸上,他拿起笔,在简凝未写完的诗句后面补上了三个字——
善窈窕。
四处看了一圈屋子,纪晓最终将写有这一句诗的白纸,夹在了《国富论》里。
他起身,透过书桌前的窗户向下看去,刚好看见简凝跑出去,兴冲冲地停在银杏树前,和一名中年男子交谈着。
楼下,慕酒将一封邀请函交给简凝,说:“凝凝,这是《十二月》杂志社主办的作者大会的邀请函……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转交给你妈妈,让她有时间一定去一趟,这对她的事业会有很大帮助。”
简凝接过邀请函,问:“《十二月》杂志?酒叔,我妈好像没有给他们投过稿呀。”
“这是他们杂志主办的作者大会,实际上邀请了业内各大杂志主编、作者到场。”
慕酒说着,总感觉有一股目光注视着自己,下意识抬头一看,眼神中霎时被惊讶填满。片刻,他朝窗后的纪晓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个眼色。
“凝凝,大会在北京,具体地点邀请函上有写,你一定好好和你妈妈说一说。”
“嗯,好,我一定好好劝她。”
说完,简凝回家拿钥匙打开门,又朝慕酒挥挥手作别,才关上了门。
慕酒目送简凝回到家,才走进旁边的三层小楼。
上到二楼时,纪晓已经等在门口。
“师父,好久不见。”
慕酒惊叹一声,双手张开环住他,有力的大手在纪晓身后拍了几下,声音中难掩惊喜之色:“纪晓,你小子,好久不见,也不知道给师父我打个电话。”
松开纪晓,慕酒顺势勾着他的脖子进了房间。
“我给您打过几次,没人接。”
“打过?我怎么没印象?……你手机号多少来着?”说着,慕酒便拿出手机翻起了通话记录。
纪晓摆摆手:“别找了,我哪有手机,都是用公共电话给您打的。”
慕酒恍然大悟,右手拍了一下脑门:“哦……瞧我这记性。那边的事还没解决吗?”
“没有。”
慕酒右手握成拳状,抵在了纪晓胸口:“委屈你了。……你这个胸肌练得不错啊。”
纪晓咧嘴一笑:“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锻炼,格斗术也没落下。”
“哦?真的?”
“真的。”
“不信。”慕酒挽起衬衣袖口,双手抬起,一左一右比在胸前,“来,我试试你。”
“没问题。”
说话间两人已经拳脚相加,你来我往。
几招过后,慕酒将纪晓反手擒住,大笑一声:“不错嘛,有进步。”说完便松了手。
“还是比不上师父您。下回您真应该让我两招。”
纪晓双手十指交叉,并起的手掌左右摇摆,活动着酸痛的手腕,忽然问道:“对了,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还想问你小子什么时候搬到这边来住了呢。”
“我上周刚搬过来,这边离学校更近,还有就是……”
纪晓停在这里,没有说完后面的话。慕酒稍加思考便明白了个大概:“我刚刚可看见凝凝是从你这栋楼出来的。”
“对,她是我同学,刚刚来帮我补习。”
“补习?”
你纪晓需要补习??
慕酒了然一笑。这个徒弟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看破不点破而已。
“凝凝她爸爸是我好朋友,他们母女俩住这里,我偶尔过来看看……既然你们两个这么有缘,改天师父请你和凝凝吃个饭如何?”
纪晓立即抬手阻止:“先别,我还不想她知道这些事。”
慕酒一怔,转念一想,一旦同时请简凝和纪晓一起吃饭,势必要谈起他和纪晓的关系。那可不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好,那以后机会合适了再说吧。”
***
简凝回到家时,简如刚好出门买菜去了。
她拆开邀请函,标题写着“《十二月》杂志创刊二十周年暨全国作者大会”,地点在帝都华笙大酒店,时间在本周日晚七点到十点。
简凝在网上查了下酒店位置,一查才知道华笙大酒店是国内刚建成不久的七星级酒店。主办方不安排住宿,参加完作者大会肯定要住一晚,住宿费用却高得吓人,一晚上好几千。
不仅如此,从X市到帝都要飞越半个中国。以往简如去外地都坐绿皮火车,这次坐绿皮火车的话时间太紧,容易身心俱疲。
最便捷的还是坐飞机。
一趟下来住宿费加往返路费就贵得足以令简如放弃参加这次大会。
念及此,简凝在网上查好航班,选择一班周六下午由X市飞往帝都的航班,直接买好机票,预定好房间。
付款,搞定。
有钱真好。
简如回到家,听简凝说了作者大会的消息后,虽然雀跃万分,但转瞬脑子里就尽是算计这一趟的花费了。最终摇头说不去。
简凝想了想,又劝道:“妈,酒叔说主办方那边其实有包路费住宿费的名额,只不过不对外公布。酒叔他帮你预留了一个名额,机票和房间都订好了,您不去也是浪费呀。”
“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去一趟也值。”
简如最终答应下来。
搞定一切后,简凝偷偷拿出手机,给慕酒发了条短信过去。
【酒叔,我是凝凝,这是我的手机号,以后就用它和你联系~PS:我妈同意去作者大会啦o(^▽^)o】
另一边,慕酒收到短信后,端着酒杯的右手竟颤了一下,红酒洒在了地毯上。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
拿着手机,细长而粗糙的手在九宫格上按了好一会儿,删删减减,最终回简凝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