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一章 拨云见月
第189节 v30 相见恨晚
“还有啊，很多人遭遇命运不公，总喜欢埋怨过去，怨天尤人，每天都生活在悔恨和烦恼中。我从不这么看。比如我这病吧，连医生都说，根子在于我年轻时候不要命，大冬天的泥里水里地滚，结果大半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了，要搁在别人身上，还不要后悔死啊不瞒你说，我还真没后悔过，要是再活一次，我还是那样干。”
“这为什么”赵文娟不解，难道得这种治不好的顽疾是一种幸福的事
“哈哈，很多人都不懂，”肖大姐笑起来也很爽朗，“告诉你吧，我要不那么拼命，老高怎么会爱上我啊”
“这样啊”赵文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她不仅能理解，而且觉得很合理，很多女人为了追求爱情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何况是患病了，就算生不如死也会乐在其中，换了自己，她也会这么做，“呵呵，肖大姐，说说，老高是怎么爱上您的啊”
“说说就说说，”肖大姐没肉的脸上居然泛上一抹羞涩的红晕来，“老高和我经常说起呢，就跟昨天似的。我老家是雍阳湖区，每年冬天都要去跳堤，我十七岁就参加了铁姑娘队，还当上了队长；老高呢，他才十八岁，是下放到我们生产队的城里知青，他和一帮男人组成了愚公队。我们铁姑娘队喜欢挑战他们，经常和他们搞比赛，看谁挑运的土方最多。当然了，我们女人很少能胜过他们男人的，我不服气，就提出和他们单挑，至于挑谁，就由我来定了。我啊，故意柿子捡软的捏，每次都挑老高，他是城里来的，哪里挑过重担，刚开始时老被我整得狼狈不堪。不过啊，这么明着欺负人家，心里总不是个味，所以下了工我都要去安慰安慰他。他那时个几个知青住在知青点，连衣服都洗不干净，我就去给他洗洗衣服鞋袜，他呢，就跟我联系实际讲辩证法。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慢慢好上了。到后来，老高不但挑担能胜过我，甚至在那帮男人里都成了顶梁柱，加上有文化，能说会道，不仅当了愚公队的队长，还当上了大队村支书。好多姑娘都喜欢上了他，可是被我先下手为强了，哈哈”
“哈哈，大姐你真厉害，”赵文娟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想不到你们那么浪漫”
“什么浪漫啊，苦呢”肖大姐说，“你不知道啊，那时候大家过着什么日子，风里雨里雪里泥里，常常身上没一根干纱，不是里面被汗水湿透了，就是外面被雨雪浸湿了。虽说挑堤是重体力活，能保证口粮，可我一顿饭能吃掉一斤大米饭，一大碗红烧肉，说了我自己都不信，那点口粮哪够啊我一个姑娘家，来例假都不休息，照样泥水里拼命。我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可是，那时候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苦，大家精神状态好，有信仰，情绪高，一边干活一边喊人定胜天的口号，唱语录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还很快乐。”
“您和高书记，是谁追得谁啊”
“当然是他追的我了，哈哈，”肖大姐完全沉浸在当年的激情岁月里，“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摸样，很吓人是吧可当年我可是队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明里暗里追我的男青年好一大把。老高来插队，就没人敢追我了，谁都不敢和他比啊。不过，我还真没想过嫁给老高，他是城里人，我是吃农村粮的，不敢想。后来是老高主动追我的，你猜他怎么说”
赵文娟很好奇：“怎么说”
“老高说他这辈子就扎根农村了，和我过一辈子，要到我家来倒插门，”肖大姐笑得更灿烂了，“他很聪明，看准我们家就三姐妹，理由很充分。”
“那你就答应他了”
“哪能啊，我那么容易答应我考了他很多问题。我说你找个乡下姑娘不觉得亏啊城里姑娘又白又漂亮，身材又好，还吃着旱涝保收的国家粮。他说：不亏，城里姑娘都是些绣花枕头，好看不顶用，身材好却弱不禁风，哪像你那么勤劳能干，能挑一百多斤满地跑我又说：他们有文化啊，知书识礼。他说：城里姑娘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想问题很复杂，没农村姑娘淳朴善良，单纯好相处。没文化怕什么，我可以教你啊。我又问：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他说，除了刚才说的，我喜欢你的性格，豪爽大方，热情奔放，而且粗中有细，温柔贤惠。唉，我都被他说得没词了。”
赵文娟说：“那就赶快答应呗。”
“不行，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我就是不答应，他居然去找我爹，我爹天上掉下个这么好的上门女婿，高兴还来不及呢，马上就答应了，呵呵。”
“那还能不答应”赵文娟打趣道，“不过肖大姐确实称得上女中豪杰了。而且你绝对让男人很动心，我见过您当年的照片，是标准的美人呢”
“是吗在哪见到的”
“在当年的江南日报上。我可是档案局的工作人员啊。”
“呵呵，那是后来的事了。那个记者，一直跟踪报道了老高很多年。拍那张照片时，老高准备提拔为三结合的县革委副主任了，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吧。我呢，已经是公社的妇联主任了，我们正准备打结婚证。那时候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了，中国开始搞改革开放。老高扎根农村已经十年，知青也开始返城落实政策，可老高就是不走，提出跟我结婚，我们都二十了，老大不小的，就打了结婚证。那篇报道一出，我们都调到县里去了。”
“是啊，高书记还是扎根农村的典型呢”
“我这人啊，就是个贱命，一进城就犯了病。那时候我刚怀孕三个月，突然发高烧，一身痛，到医院一看病，县医院根本没法看，转到省里医院，说这病严重得要命，是红斑狼疮，孩子是肯定不能要了，大人救不救得过来都很难说。我这人命硬，自己活过来了，孩子却没了。”
肖大姐的神色明显暗淡，赵文娟感到不安：“后来呢”
“后来就更不能要孩子了。那红斑狼疮过去，类风湿有跟着来了，还是一身痛，痛到关节骨头缝里去了，慢慢就全身肌肉萎缩，关节骨骼变形，连走路都走不了，只能坐在轮椅上，一直坐到今天。我最渴望的就是能工作，做事，哪怕让我去挑堤都好。所以我很羡慕你们啊，活着，工作着是美丽的。不是有本书就叫这个名字吗我是切身体会到了。”
“您们一直没有孩子吗”赵文娟小心翼翼地问。
“这就是我最对不起老高的地方了。”肖大姐黯然说，“我这辈子如果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给老高生个孩子，不但没孩子，连最基本的做妻子的义务我都没尽到。老高这人心好重情义，早些年我很多次提出离婚，都被他拒绝了，后来他根本就不许我提。他是怕我离开他没人管，要受委屈。这么多年他始终不离不弃，就是做了省委书记，再忙每天回到家，也会陪我聊天解闷。他口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很苦，为了我委屈了自己一辈子。唉，我都不知道该活着还是该离开了，怎么做对他都是痛苦和委屈。”
“肖大姐，你不能这样想。我觉得，你活得好好的，高书记才会感到幸福。”赵文娟知道，一个女人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不能为自家男人留个后。她只能安慰她，“听您讲的故事，您和高书记的感情很真挚很深厚，让我很感动，很敬佩高书记不会怪你的。”
“呵呵，妹子，你真会说话。”肖大姐释然地笑起来，又恢复了刚才乐观的神态，“所以啊，我现在不想那么多，就想怎么过好每一天，让自己快乐别人也快乐。我过得很充实，一周里有两个下午去参加社区公益活动，尽我的所能做点有益的事，心情好，身体也就好了。”
赵文娟说：“大姐现在状态不错，很精神的。”
肖大姐说：“你看我，光顾着自说自话了，也太怠慢你这位省长夫人了。你到月城多久了都适应吗”
“大姐，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哪是什么夫人啊，就是普通的家庭妇女，”赵文娟连忙说，“这不，刚来月城几天，才把家安顿下来。我是山阳人，对江南很适应的。”
“那就好啊，”肖大姐说，“你看我，刚来事情肯定多，让你听我说这老半天废话。不过啊，大姐我看人眼毒，你人实在，但不俗。那天虽然初见面，但我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把你当成了自家姐妹，所以才什么都跟你念叨。”
“大姐，能做您的姐妹，是我的福分，”赵文娟说，“我就是来陪大姐聊天拉家常的。”
两人很愉快地交谈着，肖大姐问了很多赵文娟的家事和工作情况，你来我往越聊越投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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