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一

    翌日、陈府

    炎炎午下,馆陶住着的长院主屋内,无一人走动,没有丝毫响动,里间的熏笼上,阳光隔着绿纱透进室内,满室带着淡淡的绿,更显屋内的静谧。阿娇午睡刚醒,躺在不想起,隔着纱帐,呆看外边,也不是在思虑什么,只是脑子一片空白,百无聊赖地发呆。忽想起半月前,宴会上的刘傲,年方二十八岁,年纪轻轻继承病故父王的王位数年,英伟不凡,风神俊秀,比少时见时又多了分内敛沉稳,幼时的那份悸动,竟又如山海之势扑啸而回。

    刘彻面如冠玉的温润笑容又浮现在脑海,想到这些年与他的点滴,心中似有一杆秤在掂量搅动,一时闲愁胡思,本来平静的心渐渐浮躁,在榻上翻来覆去。又因为吃了饭就躺着睡的,可能积了食,身子有些不爽,躺着躺着也不受用,就坐起身,慢慢下榻。伺候的丫鬟听见屋里动静就进来伺候着梳洗。大约穿戴好,她眼角无意间瞥见门外有个婆子探头探脑,便问:“什么事鬼鬼祟祟作鬼似的。”

    婆子进屋回道:“府里的侍卫马三前院候着,说有事要亲口向您禀报,要见您。”

    陈阿娇费劲儿一想,这才忆起前几日是暗命人回去盯着妍阳如何处置的那个贱蹄子,不觉又想起当日猛一瞧看那样卑贱的人竟生的如此好,已可见日后定是个美人。惩处于她不仅是因为她搅了自己的兴。还为她自幼被赞扬貌美,现在更是被称颂的京都第一美人,心里素来看不惯听不得说别人比自己生的好,尤其是那样微贱之人遂说:“让他到内院旁的花园子里的亭子等着。”

    寿宴二

    滴翠亭是陈府花园里的一个连着的三间小敞厅,厅正中放置着一张翠竹屏风横穿中间的敞厅。阿娇坐于屏风后,马三隔着屏风四步,哈着腰回话。

    “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原来被比下去了”

    屏风后传来尖锐的怒喝,让马三汗毛一竖,粗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回:“额属下不知”说完后许久都没见屏风后面出动响,久得他都以为屏风后面的人已走,就在这时,听着已经平稳多的娇脆声音再次传来,强调里却带着十足的阴冷。

    “她不是想做好人嘛,我偏不让你去给我狠狠教训脂香院的那个贱蹄子,好好儿教训教训告诉她,她得罪了阳信公主当有此下场”

    她说完胸中闷着口气离了敞厅。阳信的那句话说中了陈阿娇的心事,令她窘迫,且惊怒,惊于她竟然能看透自己的心,怒于刘妍阳心里对自己疏远嘲讽。

    跟在陈阿娇身后的一群丫鬟见她盛怒,都是战战兢兢。离开园子,阿娇带着二十分的火气疾步,丫鬟们跟着踏着小碎步加快速度,淡蓝裙摆翻飞如浪花,走过道,穿游廊,过处只听衣料拖在地面的沙沙声,和步摇凌乱叮当的脆响。气势汹汹回到主屋中自己的寝室,陈阿娇翻柜子找出妍阳昨日让人送来的香囊,拿出剪刀便缴,缴得西破后又拿出自己绣好准备送与她的香囊又开始缴。

    周围的丫鬟见她这样都不敢狠劝,素日这位小姐骄纵异常连父母亲的话皆不大听,只还略听奶母的话,大丫鬟彩珠给一个小丫鬟递眼色让其去找奶娘来。那奶娘赶来劝了几句,陈娇便抱着她哭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住,又闹着要进宫。虽然快到宫禁的时辰,但想着夫人和小姐是常进宫的,也有在太后万寿殿留宿的先例,且夫人不在府中,无人主事,小姐又这般哭闹,以奶娘为首的众人就拗不过,只得备好轿马和开路的人手,赶在宫禁前将她送进了宫。

    寿宴三

    仪和殿,是王夫人的处所。主殿是王夫人住着,刘彻原先住在东偏殿,没多少时日便被封为太子,因而早就搬离,移进了东宫。西侧殿是阳信住所,平日若得闲儿,她喜欢在寝室外一间屋靠窗的坐榻上,看书、练字或者刺绣消磨时间。因为窗低,她常在榻上倚着坐榻扶手,手臂闲闲地搭在窗沿上,看向窗外殿院的景致和那一方天空。此时她正以这种闲散的姿态,赏院中花开正好的桃树,娇艳不俗。虽然好看,但她心里仍偏爱竹心小院的大槐树,想念那串串的嫩白,想念那香甜的味道,轻轻闭上眼,仰首深吸,仿佛闻到了空气中有槐花的香味。

    正沉浸于淡淡感伤中的她还全不知一场暴风雨正在向自己袭来,听见嘈杂动静,转首向门处看去,只见陈阿娇气冲冲地进来,后头紧跟着追进来的是自己的贴身宫婢雪儿,她一脸焦急有口难言地看向自己。阳信递个眼神给她,她便退出屋子。还以为陈阿娇又跟弟弟闹脾气,跑过来诉苦,就笑着调侃她:“怎么,一刻见不到我弟弟就如隔三秋起来,这个时候跑到宫里头。快过来坐。”说着坐正身子,挪出地方让她坐。

    陈阿娇没理她的话,直接走至榻前气冲冲道:“我问你,什么叫我被比下去了”

    阳信一愣,方知昨日在万花楼的事已经传入她耳,以陈阿娇的性子又要折腾到她认错不然就要受罚,索性她就笑着先赔罪:“妹妹你别气了,都是我的错,来坐下喝口茶消消气”说着想拉着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拍开,手背登时一片通红。

    “每次都是如此,什么事你也不当面说,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蛮不讲道理但凡你劝我一句我也会收敛的,可你只会在我背后,做戳我脊梁骨的事让我寒心这个还你”说完那被她缴碎的荷包砸到在阳信身上,就哭着跑了出去。

    阳信低头看着一地的碎布,嘴里喃喃道:“到底是我太小性了么”。

    寿宴四

    雪儿进屋,见她主子怔怔地呆看着地上的碎布,上前小心问:“公主您没事吧要不要奴婢把这里收拾了”

    阳信回过神来,好一会才说:“去拿针线来。”说着下了榻,亲自蹲子去捡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慢慢捡起。雪儿向在旁的另一个宫女使眼色,让其去取针线,自己蹲下来想帮主子,指尖刚碰着布片就听主子说。“你别动,让我自己来。”

    雪儿听了也只好站起来,在一旁看着主子将地上的小布片捡好后,放在桌上拼好香囊的正反面,再一针一针的缝补。这看着就极费工夫,正如所料,待做好时已经三更天了。陪着的宫女都歪斜的倚在墙角或柱子后头打起盹儿,只有雪儿还清醒着,见主子做好了,便上前想服侍主子梳洗睡下。

    “主子三更天了,您躺下睡吧”

    “我在坐榻上歪会子,你把这香袋收进柜子里,再拿床丝被来。”说完阳信合衣歪身躺在坐榻上。

    雪儿知道主子是想着五更天要起来,去东宫替太子梳洗。“奴婢说句大胆的话,今儿您就不要去太子爷那儿了,东宫横竖有人服侍的。一大早您还要跟夫人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寿,明天一日是不得闲时让您休息的,所以您就到寝室榻安心歇会,养好精神罢。”

    阳信叹道:“哎话虽如此,我不去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雪儿软言相劝:“恕奴婢多嘴,您早晚都要出宫婚嫁的,不可能服侍太子爷一辈子,太子爷也因为依赖您的习惯,常在背后被人诟病”

    “我何尝不知这样不好,但想着日后不能再这般亲近的和弟弟在一起,也就顾不得那么多。”阳信略带伤感疲惫地的笑了笑“今日既如此,你亲自去知会太子一声吧,提前告诉那边殿里管事的人,准备好伺候的人手。”她眼一瞄屋子里打瞌睡的宫婢,“让这些人都去睡吧,明儿你休息一天,好好儿歇着。”

    “是,奴婢这就去”雪儿笑着领命,而后推醒了那些睡得半梦半醒的人,让她们各自睡去,自己喊了两个婆子去东宫。

    阳信到了里间寝室,自己换好寝衣睡下,在榻上,想了会子与弟弟终将渐行渐远,心底忧伤蔓延开来,又想到陈阿娇今日的话,想着她是真心对自己,而自己又如此心窄,羞愧难当。

    以往当她言语冲撞了自己,以为她是存坏心,现想想或许她只是直率火性,不免烧伤别人,加之她容貌又生得比自己好,虽然不是皇族血统,却得皇祖母父皇的宠爱,比自己这个公主更体面有地位。所以对她,自己从未真正敞开心怀,也许真真是自己小性,想着明儿等太后寿宴过了,亲自去她府上给她赔罪,日后好好相处,想着想着便朦胧睡着。

    寿宴五

    夜深露重,月色无力,只有街边个别店家门外挂着的灯笼,亮在漆黑的街道。一乘四人抬的小轿从黑暗中走出,现身在灯笼的光圈中,一会儿,又隐入前方的暗处。

    夜风从帘缝渗进轿中,珠儿瑟缩地往母亲怀着钻了钻,如玉心疼地抱紧了女儿。

    “珠儿,困了就在娘怀里睡会儿,到了娘叫你。”

    珠儿头晕乎乎地,眼皮似灌铅,像是随时会阖上,咕哝着问:“娘,这么晚了我们去哪儿”

    如玉摸着女儿稚嫩的脸蛋,温柔地笑道:“我们回家,到你爹爹的身边。”

    “为什么不明天早上去珠儿好想睡觉。”

    爹爹在珠儿的观念中并不如何地让她开心,对她而言那只是一个并不时常见到的陌生人,于是奇怪母亲为何如此高兴。

    如玉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孩子自己是个妾侍,且出身风月场所,在她爹爹的眼中见不得天日。如此情形虽然委屈,但想到珠儿有了名分,日后能做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还有什么委屈不能受的呢。再想哄骗她时,低头看女儿已闭上眼睡着了。想着不用扯谎,心中松动,却又长长叹了口气。

    珠儿意识迷糊地刚要在母亲怀中睡去,忽然轿子一阵晃动,猛地落下,她募地惊醒,就见轿帘被揭开,一双手伸来,粗暴地将母亲和自己拉出轿子,摔在地上。疼痛让珠儿完全清醒,注意周围,漆黑一片,定睛借着微薄的月光却能辨析周围是一片田地,鼻尖飘来成熟的麦香,她却没注意到,只能惧怕地看着围住自己几个高大的黑影。

    如玉挣扎着坐起,将珠儿抱在怀里。惊惶地问:“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黑影中其中一人对另一人嘿嘿一声:“今儿倒得了个好差事,不用花银子就能尝到脂香楼的红牌。”

    “可不是好差嘛”一人着附和上前,伸手摸如玉的脸颊,语气下流:“唔嗯,真滑”

    如玉哀求:“我与各位无冤无仇,今日我已赎身从良,还请各位放过奴家和小女一条生路。”

    “生路自然会给你,只是活罪你只得受了,谁让你们得罪了阳信公主呢,是公主叫我们来好生教训你等。”

    几人一同笑起,待要上前,那摸如玉的人忽然叫痛,原来是珠儿抓着他那只摸她娘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那人痛极,一拳猛击珠儿的头,珠儿登时晕厥在地,不能动弹。

    如玉哭喊着扑到珠儿身上,想看女儿的伤势,又被那几个人拖了回去,按在地上,挣扎不过几个大男人的力道,三两下被撕了衣物,被那几人轮流着压在身下。

    珠儿额头流出一道血液,眼睛木讷圆睁,看着近处被欺辱的母亲,费力地撇过头去,不让自己看她的脸。男人野兽般的吼叫,和母亲软弱的呜咽充斥着她的耳膜。噩梦,这绝对是场痛苦的噩梦渴望醒来,却发现额头的痛楚是如此真实,伴随着温热的滴落下的液体。

    那些人终于一个个从母亲身上离开,其中一人走向自己,俯身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凑近嗅了嗅,语带轻薄:“这么嫩啊,还有股子奶气”

    站着系腰带的一人调侃:“我倒不知,你还有这个癖好。”

    调戏珠儿的那人说:“你哪里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是最叫人爽快的,比处子还叫人兴奋。”

    另一人插嘴:“我倒是没试过,我来尝尝。”

    “我先瞧上的,你等我完事儿了,你再上”

    不及说完,不着寸履钗环散乱的如玉,抱住那人的腿跪下哭求:“几位大爷求你们放过孩子,她还小”

    那人烦躁地将她踹开:“你给我躲远点儿”不想力道过重,如玉直直地向后摔去,后脑勺撞上地上石头的尖角,只听一声骨头轻微的碎响,如玉不再动弹。一人上前探了鼻息,一惊:“糟了,闹出了人命”

    踹如玉之人未想如此,顿时慌了神说:“这,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着,乘着天亮前各自回家啊要是被人问起,谁也不能说出今夜的事”

    他几人商议着一同离去,留下如玉逐渐僵硬冰冷的尸体,和挣扎着爬向母亲的珠儿。顶着彻骨的剧痛,终于触摸到母亲,手心里却只有冰冷的触感。

    “娘娘”她从嗓子里挤出绝望的哭泣,不住地嘶叫,却怎么也唤不醒那已沉睡的人。

    寿宴六

    天色漆黑焦灼,未见破晓的迹象,雪儿计算着赶在太子起身前进了东宫。见宫院儿里已有三两人在穿廊上走动,跟东宫的总管太监福子说了来的原由,另外让他赶紧找个适合的人伺候太子洗漱。

    听这话,福子愁眉苦脸说:“哎呦,我的姑奶奶,你不是不知道以往太子爷撵了多少伺候他换衣洗漱的人,执意只要公主,这会子你让我去哪里找人啊”他叹气连连,又拉着雪儿的袖子说:“姑奶奶这事儿你可得跟我亲自回了太子爷,不然我们一时回不清楚,少不得又是一顿板子”

    雪儿笑道:“这个自然,断不能带累公公的,至于伺候的人选,知道你怕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已替你物色了一人。”说着将身后跟着的一名宫婢推上前。“她叫琴儿,原是在公主跟前当差,我见她生得干净聪慧,就冒死举荐她。若好就留着,若不好,也暂且混过这几日,再挑好的吧。”

    福子上下打量了琴儿,见其却如雪儿所说面目干净清秀,眉眼透着聪慧伶俐,是块可塑的材料,因而就将人留了下来。

    他们来到殿中,见站在寝室外的一行人端着洗漱的用具,寝室门忽然轻轻打开,守夜的宫女面有倦容,手中抱着一卷铺盖,和一本簿子,走了出来,向福子点点头,将手中的簿子交到福子手上,他翻看了昨夜的记录,并无大事,就将簿子又给了那宫女,宫女福了福身,走出了殿。

    福子对雪儿说:“请跟我来”说着轻手轻脚率先走进寝殿,雪儿和第一次进东宫十分紧张的琴儿,一同跟着进去。

    刘彻的视线在众人影之中搜寻他姐姐,却不见,便问雪儿:“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姐姐呢”

    雪儿回道:“公主命奴婢来说,昨夜突感不适今日就不能来了,想着太子爷这么大了,自己也该撂开手,让东宫里的人伺候您。”

    刘彻听他姐姐身子不适,担忧地问:“她怎么了我昨晚见她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身子不爽利了”

    见他担心公主的身体,雪儿安慰说:“只是一时头晕,多些会子也就好了。”

    刘彻听着微微点头,心里却仍有些担心,想着再不可任性劳烦姐姐。雪儿向琴儿比了个眼色,叫她上前给太子擦脸梳头。琴儿在仪和宫见着太子的样子都是和颜悦色的,但听闻以往太子不满早起给他洗脸梳头的人,于是撵的撵,打的打,还有人受不住一命呜呼。心下有些紧张,却仍强自精神上前,一步步按规矩来,小心谨慎地伺候。

    洗脸,换衣都很顺利,不见太子有动怒的迹象,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开始奇怪的传闻的言过其实。待要给太子梳头时,却见太子坐在镜前从镜中望着自己,目不转睛。琴儿的脸微微发红,手仍灵巧地在他的发丝里穿梭。

    刘彻忽然开口问:“你眼熟的很,可是姐姐身边伺候过的”

    琴儿回:“是,奴婢是今儿才被遣到东宫伺候您。”

    刘彻又问:“是姐姐叫你来的”

    琴儿说:“不是,是雪儿姐姐临时叫我过来的,公主并不知。”

    刘彻沉吟了会儿又说:“你身上的香儿好生熟悉,是熏的什么”

    琴儿略一诧异,闻了闻袖子,笑道:“奴婢从未熏过香,倒给公主的衣物熏香,极可能是那时沾染上的。”

    雪儿见太子对琴儿满意,便福身道:“太子爷若没有事,奴婢先回了。”

    刘彻点了点头说:“找个太医去给姐姐瞧瞧,我过会弄好就去看她。”

    寿宴七

    待洗漱好时,天儿已经蒙蒙亮,一乘四人抬着的凉轿在二十多个宫婢太监的簇拥下,从东宫而出,慢悠悠走过几条宫道,来至仪和宫。

    素心从宫婢手中接过托盘,将两碗酥奶汤轻放于坐榻中间的矮几上,王夫人与刘彻隔着矮几坐着。王夫人端起汤喝了口,问素心。

    “怎么还不见阳儿”

    “听西偏殿的宫人说小主子昨晚熬困,做了一宿的女工,所以起晚了。”

    “我去看看姐。”刘彻说着就要起身,立刻被王夫人训斥。

    “胡闹都这么大了还没个规矩,总是粘着你姐姐,像个什么样子”

    见母亲生气,刘彻只得坐回坐榻上,闷闷地用银勺搅动碗里的酥奶汤。过了会儿,就见一身蓝缎长袍的姐姐在宫女婆子的簇拥下走进来。

    “姐”刘彻笑着迎上去,拉着她的袍袖,走近一看,见她脸色不好,泛暗沉,便立时问:“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昨夜熬困受了寒,要不要回去歇着”

    素心面露担忧说:“小主子,奴婢找御医来给您看看。”

    阳信被他这串问得头晕,笑着把他扒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掰开:“阿弥陀佛,你不缠着我,我的病就好了。”又对素心说:“等宴会结束回来歇歇就好,用不着御医。”

    刘彻的手想粘回去,被阳信轻轻拍开。王夫人在旁看着他们闹腾频频皱眉。

    素心说:“公主快来用碗汤,等与太后一起用早膳还要好一会呢,先垫着点儿”

    “你们别闹腾了,我们要比别人到的早,快些走吧。”王夫人沉着脸说着起身下榻,率先走出门。

    阳信见母亲这般,想着搬进仪和宫后,母亲待她疏远了不少。且总是为着他与弟弟过于亲近而不高兴,可以往在竹心小院自己与弟弟同样要好却从未见过母亲有过不悦。极有可能是母亲看我们都大了,言语行为上要有个限度,以免别人闲话。她心头细细想着,没用酥奶汤也忙走出门跟上母亲。至仪和宫门前,她见母亲已在椅轿上,回头看了眼弟弟,便坐上自己的椅轿。

    刘彻见母亲生气,姐姐又沉着脸,便也不说话跟着。见姐姐回头看自己,刚想对她笑,可她又转过头去。遂闷闷地坐上轿。

    寿宴八

    到了万寿宫给太后拜了寿,阳信便和王夫人一起坐在窦太后右手下的席位,等皇室亲眷一一给太后拜完寿后,已近正午。馆陶公主到时,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太后与馆陶母女一来一往说笑不断,又有旁边包括王夫人在内的人凑趣,气氛更是热闹。陈阿娇和她母亲一左一右她围在太后身边,阳信时时注意着陈阿娇,想找机会把袖里熬夜补好的荷包给她,却见她不经意对上自己的视线,轻蔑而鄙薄地撇过脸去。

    众人移至北御花园,寿宴就设在水渠边的一座大敞亭里。景帝和太后各主男女席,两个主座的位置隔约八丈,男女宾客筵席间用纱屏隔起,乐师在亭外十丈远处奏乐,两个宴席跳着相同的歌舞。

    景帝侧首笑道:“母亲,今儿真是好天气,天空干净的像这渠里的清水,是个好兆头啊”

    太后抬眼看向亭外碧空万里,点头笑和:“嗯,是个好兆头。”

    坐于窦太后右手边首座的馆陶公主笑道:“母亲您每次的寿宴天色都是晴空万里,皆是好兆头福气大,所以子女重孙都承欢膝下。”

    窦太后听着淡笑了笑,吃起杯中酒。见母亲这般,馆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谁都知道当今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武王,如今却被令永世不得回朝,何谈子女承欢膝下她忙调转话头,“永乐公主今年又为您编了一只新曲子,那孩子可真是有心。”

    馆陶向宫人使眼色,那人会意,拍了拍掌。一时乐停,场上的舞姬退去,侍者尖细的声音拖仄着音调响彻整个宴场,“永乐公主献一舞,天女祝寿。”

    悠扬轻快的乐声响起,一只巨大含苞的莲花被十几名鹅黄裙衣,高髻娇美的舞姬轻舞着抬入,放于女席宴会中央。不时,花瓣缓缓绽开,一名粉衣少女明眸含笑现身,手中捧着一个大寿桃,迈着轻盈的步子下了莲台,展开双臂接连回旋二十四步,真像是腾空要飞升的仙子般,飘然飞至太后座前。

    众人皆是惊叹她的舞技,她则如顺手拈来般轻松,面不红气不喘地跪在太后膝前,将寿桃献上。太后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团,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快瞧不见了,亲自接过寿桃,连说了三声好。永乐巧笑回到场中,继续随着舞姬一同起舞,罗衫里露出的藕臂,纤纤玉指如风中的花枝,跳着优美灵巧的舞步,她平日并不十分出色的脸仿佛也明艳动人起来。

    男席这边,只听得乐声和那边传来的惊叹声,只听不见,众人心中着实好奇,却不敢明言,和邻座的人闲聊一句,或低头吃酒。乐停,一个单薄的掌声先响起尾随而至的是众人附和如雷的掌声,刘彻听到那边皇祖母高亢愉悦的声音,“好,好,赏”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刘彻直觉地皱了下眉。

    “外祖母,永乐公主献舞祝寿,讨得您如此高兴。娇儿见阳信公主弹过筝,不如让她奏一曲为皇祖母祝寿。”

    “我只会听,自己弹却是不行,不堪入耳。”说着阳信向太后低垂下头,“恐搅了祖母的兴。”

    太后脸上还残存着,适才永乐公主给她带来的喜悦,“不会便不用勉强。”

    “啊,也难怪姐姐不如其她公主能歌善舞”陈阿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欲压。声音不大,可众人都听得清,皆知道她所指,所以不言语。宫里的人皆知平阳公主自小在静思宫这冷宫中长大,并没有受过公主应有的教育,暗讽她名不副实。

    永福公主坐在陈娇上边一个席位挨得近,年纪小,不知原委,天真好奇地问:“为什么呀”

    陈阿娇凑过去附在她耳边,一边笑一边瞄着阳信这边,小声说着什么,上至太后众人皆做不见般各自谈笑,阳信也似不知般垂头吃着果酒。

    寿宴九

    宴会散时天色已暗,日落月升。太后让馆陶和陈阿娇留宿万寿宫。馆陶等太后睡下,回到出嫁前居住的房间,屋子里灯火通明,空荡荡的,宫婢都被馆陶谴退。她拉着女儿坐在两张并排放着之间隔着一张小几的坐垫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要不要嫁给彻儿啦”

    “我做什么啦当初是你要我嫁给他的,如今又问我做什么”陈阿娇知道母亲为的今日宴会上,她给刘妍阳没脸的事,故意装傻。

    “不要总与妍阳过不去,怎么说她也是个公主,又是彻儿的亲姐姐,闹僵了,以后你嫁过去可怎么处啊”

    馆陶软语规劝,哪知陈阿娇浑不听劝,性子倒是上来了:“我就是讨厌她,看到她就烦,冷宫里出来的,什么正经公主啊她不是姐姐嘛,哪有弟弟先娶亲的道理,当然是姐姐先嫁出去喽”

    “你这丫头被我宠得越发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说出来”气急的馆陶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也是,妍阳与女儿同岁,现年也是十八,早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陈娇扑到馆陶怀里撒起娇来:“谁让娘就我一个孩子呢,不宠我,还宠谁”

    “呵呵,就你最淘气”馆陶招架不住女儿的撒娇,心里细细盘算起妍阳出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