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章赴京赶考路过洞庭,本来走的是管道,因离考试时间还早,便与友人相约同游洞庭。然而途中和友人走散,兜兜转转直到天黑也未曾找到出路,周遭树影森森颇为唬人,幸好还有一两星月光落下,将将能看见脚下之路。
天色越来越暗,洞庭水汽渺渺,温玉章走了许久,已然精疲力尽,只得找到一处还算干爽的草地准备将就一夜,本来都已经靠着树干坐下了,可温玉章总觉得蓬头垢面实在不能忍,便又起身走到湖边,他刚掬了一捧水,那头上的簪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树枝勾到,已经是摇摇欲坠,温玉章才一低头,玉簪无声无息地滑下来。
温玉章忙伸手去接,玉簪从他的指缝穿过,坠入水中。这水不知水深几许,透过月光也看不见底,玉簪犹如一尾碧鲤,悠悠然地往下坠去。
许久后,玉簪摇摇晃晃地磕碰到了湖底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黑黝黝的石头忽然动了起来,一时间尘土飞扬,鱼虾皆惊,只见那石头伸出五爪,玉簪不偏不倚地落在爪中。
巨石仰首,整个洞庭微微摇晃起来,片刻后又恢复寂静。
抖落身上的草木虫鱼,黑色的鳞片被湖底的暗流冲刷一遍,浮现出暗哑的光芒来,原来是一条黑龙。这老东西怕是懒到家了,自从来后就未曾动过,转眼百年过去,除了脊梁略被重天压弯,几乎已经化成石头。
若不是这支砸在脑袋上的玉簪,也不知他要睡到何时。
辟芷低头看了看爪里的玉簪,低吟一声扭动龙身,不过三五息已经窜到湖面,和跪坐在湖边寻找玉簪的温玉章打了个照面。
“呀!”闻说洞庭湖底禁着一条真龙,这事谁也没亲眼见过,只当是传闻。温玉章猛然看见这黑龙,一时愣在了原地,腿脚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如何,连站都站不起来,一时又觉得这龙莫名熟悉,像是知它不会伤害自己,心里倒不怎么怕。
黑色的巨龙半条身子还藏在水下,巨大的龙头低垂,深碧色的龙瞳牢牢盯着温玉章,它呆了一瞬,像是要说什么,又因为百年未曾说话,一时间只能发出低沉的嘶哑声,温玉章听见这破碎的龙吟,心里不知怎地,十分的难过,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巨龙。
黑龙眯着眼睛将脑袋伸到温玉章手底,威风凛凛的真龙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是经历了天大的欢喜,在温玉章终于碰到它的时候,眼角终于滑下一颗眼泪。
“玉章......”
低沉沙哑的声音犹如叹息。
温玉章惊讶道:“你认识我吗?”
巨龙将脑袋放在湖边,温玉章刚好都在他的眼睛里,听见他的话,巨龙反倒愣住了:“你还叫玉章?”
“我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啊,”温玉章将手背在身后,一副少年的俊秀模样偏要装老成,侃侃而谈:“我父母说我出生的时候有个道士路过我家门口,见了我之后惊叹我日后必有奇遇,还给我起了个名字,他看起来颇有些道行,我父母便信了。”
温玉章偏头去看巨龙,奇怪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辟芷。”
巨龙可能许久没说过话,一句话总要愣上片刻,温玉章也不在意,笑眯眯地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你这个名字倒是好。”
巨龙看着他,“不过是以野草为名。”
“那你有字吗?”
巨龙静了一会:“有。”
“嗯?”温玉章本来也是随口一问,想来这老妖有名已经难得,哪里还有字,不料得了这么一个答案,顿时好奇起来,“是什么?”
“青归。”
它的话音刚落,洞庭忽然开始摇晃,细碎的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块簌簌滚下来,惊了四周的鸟兽。巨龙回头看了一眼幽静的深湖,对温玉章道:“我不能离开太久,先送你回去吧。”
温玉章点头,又有些踟蹰,他的簪子丢了,正要说什么,便看见辟芷的龙爪伸开,他的玉簪就在里面。
“谢谢。”温玉章取过玉簪,跪坐在湖边梳发,只是月光不够亮,水面上的面容不清。
辟芷扭头钻入水中,片刻后衔着一盏琉璃灯出来。
这灯应该是被他施了术,穿水而过而不灭,温玉章越看越惊奇,只见辟芷沉默地将那灯放在他身侧,周遭亮起来,水里人面如桃花。
温玉章低头将长发挽起,恍惚间,看见水里的倒影有个黑衣男子,就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他。
他一惊,回过头看见男子站的位置还是那条黑龙。
想起巨龙刚才说不能离开太久,温玉章便没有问,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倒影,将这男子的容颜印在心底,才用手指沾水,水纹荡开,人面和桃花都模糊了。
温玉章提着琉璃盏站起来:“走吧。”
辟芷让温玉章坐在自己背上,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就将他送到了城门口。
城门已经开了,官道上已经有早起进城的行人,温玉章提着琉璃盏随着人流渐远,巨龙伏在山崖上,一直等看不见温玉章之后,才回到湖底。
洞庭的轻微摇晃才渐渐停下。
幽深的湖底,一个少年站在巨龙身侧。
辟芷瞥了他一眼,“你爹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让你去扰他吗?”
“这可不关我的事。”
“不是你,那肯定是江离。”
“哎呀爹,江离说了就你这别扭性格,本来就不肯认我爹爹,换了名字指不定你怎么和自己较劲呢。”温小石随手拘了一头老鳖,骑在它身上摇头晃脑地和亲爹犟嘴。
辟芷微窘,羞恼道:“我何时不曾认他了?”
“那你还眼睁睁地看小爹爹走?”少年掰着手指头算道:“你又不让我出现在小爹爹面前,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把小爹爹骗过来吗?要我说小爹爹一加冠就应该直接掳过来,时日长了自然就重新喜欢......爹!哎哎爹你别动手啊!这可不是我说的,前世爹爹亲口嘱咐我的,生怕你多等一日多遭一天罪。”
辟芷闻言心里像是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温玉章处处为他着想,然而:“你爹爹这人,要不是心甘情愿,强掳过来也无用。何况我又离不得这里,”不懂情爱时做事只求爽快全凭兽性,如今懂了,却仿佛给自己带上了枷锁,各种曲折便是至亲也不知,可要亲口说他不再见温玉章了,辟芷又舍不得,怔忪许久,只道:“以后再说吧。”
“我来帮你撑住天柱啊,一个要是不够,我们兄弟几个轮着来总是可以的。”温小石还要说什么,看见辟芷的神情,只好悻悻闭嘴。
“我说了不许去扰你爹爹,”辟芷垂头望着他,“刚才水影里的小动作也不许做了。”
一说水影,温小石乐道:“刚才小爹爹看的都移不开眼了,虽说都忘了,心里肯定还是......”在辟芷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中,少年只好不甘心地收了那些小心思,答应下来:“好啦我知道了,下次一定离的远远的。”
洞庭湖渐渐沉寂下来,温小石离开后,湖底再没有其他声音,辟芷顶着天柱,眼睛却一直不曾闭上。
半年后,温玉章高中状元,回乡途中路过洞庭。
温玉章提着一盏琉璃灯,日暮时分才找到上次遇见辟芷的地方,他朝着浩淼的湖面喊了几声,可声音太小了,根本传不到湖底,许久后也没有看见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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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温玉章点着琉璃盏,有些着急,想了想,抽出自己的玉簪扔到湖中。
玉簪无声滑进深湖,片刻后湖面翻涌,巨大的黑龙摇着尾巴窜出水面,他嘴里咬着温玉章的玉簪,愣愣地望着他。
“我,我来还你的琉璃盏。”
温玉章抬手,让黑龙看琉璃盏,“上次走的着急忘了还你。”
辟芷吐出簪子,淡淡地说:“不用还我了......本来,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温玉章捏着琉璃盏的手柄略急促地说:“这灯看着像古物,还是宫中的物件,你以前离开过洞庭吗?怎么现在不能离开了?”
“......故人所赠。”
温玉章紧张的时候比平日话多,许是性格的缘故,越看起来越从容越是紧张,辟芷见他快把手柄捏断了,隐约察觉到他为什么紧张,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快将那重重桎梏撞开了。
“我犯了错,要在这里思过,因而不能离开洞庭。”他无意识地答着温玉章的话,可别处又疯狂地挣扎着,层层桎梏勒进血肉,痛到极致,却是眼前让他痛的人又能缓解这痛。
像极了饮鸩止渴。
“要一直在这里吗?”
“对。”
温玉章低着头,声音轻轻的:“那你的故人没有来看你吗?”
“来过。”
辟芷恍恍惚惚地想,还是做只兽好,为什么偏要去做人,若他还是那条野山里的长虫,想要温玉章便直接掳回来,把他囚在深水之中,让他只看得见自己,只能感受到他带来的欢愉,让他的肚子大起来,然后大着肚子承受兽的情欲,让他欢喜,也让他恨。
让他生生世世陪着自己。
温玉章提着琉璃盏站在他面前,眉目如旧,白衣如昨。
“我说的故人,”今夜月光很好,辟芷低头看着花影扶疏里独立的温玉章,缓缓说道:“其实是我的爱侣,这盏灯就是他送给我的,他还为我生孩子,教我怎么做人,性格看着温柔,其实特别霸道,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从来不和我商量。”
温玉章低着头听他说话,只是手里的手柄越攥越紧。半响后问道:“那她怎么不留下来。”
“许是迷路了吧。”
温玉章抬头笑道:“需要我帮你找她吗?就当谢你了。”
“好啊,若是你见了他,帮我转告他,就说——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温玉章离开后,辟芷沉入湖底,深水之中一片黑暗,也不知睡了多久,辟芷被水面上的嘈杂声吵醒。
方圆百里的活物都知道洞庭湖底下的那条真龙喜静,因而轻易不敢来这里吵他。辟芷化了龙之后脾气渐长,因前事之故,心中正压着火气,这下火气勾起起床气,摇着尾巴就要上去把那些胆大包天的凡人吓个屁滚尿流。
然而刚窜出水面,龙吟还未出口便没了声响。
温玉章好整以暇地歪在摇椅上看他。而他身后,数十个工匠正在造房屋,看起来是一座小楼,下面一层已经建好了,正在收顶。
“呦,醒了?”
温玉章用折扇敲着手心,笑吟吟地问:“上次走的急,忘了问你,你那个故人叫什么名字?没有名字我到哪里给你找。”
辟芷没了言语,心里把温小石骂了个狗血喷头。
“和小石没关系。”温玉章眯着眼睛笑道:“我这人霸道惯了,有个习惯可能你不知道,自己的东西爱勾个名字,”他用脚尖点了点一旁的琉璃盏:“你许是没留意——那琉璃盏的手柄上也刻着个名字。”
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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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玉章直起身子,仰头看着辟芷微微一叹,“你那故人让我问你——下次换你剪‘囍’字,你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