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淅陆并不意外小丫头会说出这么惊天动地的话。
只不过,眼下,因为这番话,他不由想到了十四岁的时候。那时黎果七岁,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冲到他的面前为他挡了一只恶犬。
黎果被狗咬了一口,从此害怕狗,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而后黎果一直缠着周淅陆,时时刻刻念叨着:“哥哥,你娶了我吧。”
小丫头直勾勾的目光,清澈见底,亦如现在。
不同的是,黎果现在的脸红扑扑的。
周淅陆伸手往她额上一抵,淡淡道:“你发烧了。”
这是他从她站在人群中时就发现的异样,现在得到了证实。
*
黎果的确发烧了,39.5摄氏度。
因为连续配音工作让她声带受损,导致喉咙发炎,加上昨晚喝白酒,让炎症加重。
这么细细一想来,其实中午那会儿黎果就已经发烧了,当时她还以为是宿醉的原因头疼。
没把她烧成傻子算是幸运了。
眼下,黎果更是晕乎乎的,头重脚轻,难受地想哭。
晚上没有吃饭,但她也没有半点口味吃东西,只想闭上眼睛。
医生为黎果检查了一番,继而对一旁的周淅陆道:“喉咙发炎长了脓包,情况有些严重,考虑挂消炎药打点滴。”
黎果一听到打点滴三个字,连忙摇头,哑着声说:“我不要打针!”
周淅陆瞥了黎果一眼,对医生道:“可以选择药物治疗么?”
医生点头:“也可以,但效果比较慢,这两天可能还会反复发烧。也可能加重病情,最后还是得挂水。”
最后周淅陆替黎果做了决定:“打针吧。”
黎果的小脸皱成一团,声音都带着哭腔:“那个,我很怕打针。”
是真的怕到会吓哭的那种。
自幼黎果身体就好,很少打针,她记得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被狗咬伤去打狂犬疫苗,吓得她当场晕倒。
怕打针算是黎果这辈子最大的bug了,她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就是学校里的刺头,会打架,会拉帮结派,但看到针头就腿软。
长大以后黎果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晕针这种说法。
周淅陆温柔看了黎果一眼:“我知道,会让护士轻轻的。”
来的是南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
周淅陆的助理陈阳伯去缴了费,领来了药。
打针的时候,黎果害怕地率先闭上眼睛。
因为害怕,黎果甚至没有注意到周淅陆难得满脸的温柔,更没有细想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怕打针。
针孔扎进皮肤的时候,黎果下意识抓住一旁的周淅陆的衣角。周淅陆站在黎果面前,伸手半揽着她,让她的脸埋在自己身上。
“不怕。”他轻哄。
已经晚上,七点多的样子。
挂上点滴,吃了退烧药,黎果坐在椅子上专心输液,昏昏欲睡。
周淅陆走到黎果面前,俯身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试了试体温。碰到的人是滚烫的,即便是离了手,那火热的感觉也像是烟草气息,烙印在心间。
他看着她无神的双眼,柔声说:“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黎果哪里好意思:“你去忙吧,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周淅陆直接在黎果身旁的位置上坐下来,“生病了,哪有自己一个人打针的道理。”
黎果闻言心里动了动,没有再拒绝,对周淅陆道了声谢谢。
毕竟,周淅陆那句话真的戳中了黎果的心。
医院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社会缩影。
这里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她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因为急性肠胃炎去了学校的医务室,那个晚上黎果害怕打针吓得惊慌失措,被医生训了一顿,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后来知道不用打针,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在凌晨一点独自一个人从医务室回去的路上哭得泪流满面。
现在想来只觉得当时那番大哭很矫情,可当时黎果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她,也有这么一面。
黎果睡着后没多久,周淅陆接到电话。
正在漫展上的傅灼难掩好奇,忍不住给周淅陆打了个电话:“周二爷,您该不会放我鸽子吧?”
果不其然,周淅陆说:“漫展那边今晚去不了了。”
傅灼叹一口气,故作失望:“您是一次又一次地放我鸽子,我这心里着实很难受啊。”
“暂且受着吧,有机会补你。”周淅陆说。
傅灼听周淅陆这语气,明白话题可以继续,便邀功:“按照二爷的吩咐,已经让那个叫翟嵊的和他的经纪人滚蛋了。”
周淅陆满意,难得道:“谢谢。”
如此这般,傅灼便不怕好奇心害死猫:“周二爷,那丫头谁啊?看你宝贝得很。”
周淅陆看了眼靠在椅子上睡着的黎果,拿着手机到一旁。
“一位长辈的孩子。”周淅陆说。
这么解释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周家和黎家是世交,后来周家搬去澳门生活,和黎家之间也渐行渐远。
傅灼幽幽道:“看着是挺小的。”
周淅陆淡淡道:“不小了,大学毕业已经一年,到了法定婚龄。”
“是么?敢问周二爷是有结婚的打算?”傅灼大胆发问。
周淅陆避而不答:“管好你自己。”
*
吃了退烧药后不久,黎果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湿透,浑身黏腻。这期间,她感觉好像有人拿毛巾给她擦拭,又好像是自己在做梦。
黎果是被周淅陆喊醒的,她睁开眼,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梦里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她,黎果终于找到答案。
晚上九点,黎果感觉自己喉咙也不疼了,脑袋也不昏沉了,整个人也焕然新生了。
“舒服了么?”周淅陆问。
黎果点头,“好多了。”
他突然朝她靠近,黎果还没反应过来,周淅陆的手心已经贴上她光洁的额头。
“不烧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黎果尴尬地笑笑:“谢谢你。”
周淅陆一脸平淡:“不客气。”
两人走出医院大厅,黎果正在心里组织语言要跟周淅陆道别,不远处经过一只狗。
泰迪犬,棕色,卷毛,看似几乎没有攻击性。
那只泰迪目测离黎果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她却僵在原地。黎果幼时被狗咬伤过,所以无论是小型犬还是大型犬,在她心目中都很可怕。
她怕,怕极了。
纵使明白狗是人类的朋友,但有些人恐惧害怕狗却是无法控制的。
下意识的,黎果往后退了一步。
周淅陆顺着黎果的视线望过去,了然她突然停顿的原因。
狗主人没有栓绳,那只泰迪突然朝黎果的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啊啊啊啊!
“救命!!!!!”
黎果猛地跳了起来,她这个时候脑袋里是空白的,完全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将身旁的周淅陆当成唯一的救世主。
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
周淅陆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护着她。
狗主人这时跑了过来,见黎果这副害怕的样子,笑道:“不就是一只泰迪,又不会咬人,有必要搞得那么夸张吗?”
可黎果就是很怕,无法控制,带着哭腔道:“求求你把它带走,我真的很怕。”
狗主人摊手:“都说了不会咬你的。”
那只小泰迪此时就在周淅陆的脚边蹭着。
周淅陆抱着黎果,冷冷看着狗主人:“麻烦请你拴住自己的狗。一个合格的养狗人,应该注意公共文明,不然你跟地上这只狗又有什么区别?”
狗主人哪里听不出这句话是在变相骂她,可抬头一看这个男人的脸色,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临走时,狗主人还是忍不住切了一声:“没见过这么能装的。”
女孩身娇体软,贴在男人身上。
如果说,前几次的相遇都是有心搓成。这一次的主动投怀送抱,却是周淅陆预料之外。
小丫头扑进他怀里时,与他脑海里的一个画面重叠。只不过画面里的丫头比现在更小,不变的是,她依旧那么害怕狗。
于是周淅陆伸出双手,将黎果抱住,拢紧。
等了好一会儿,黎果埋在周淅陆怀里小心翼翼询问:“还……还在吗?”
周淅陆贪婪着这份柔软,一时之间也不想放开。
最后还是分寸地轻拍一下黎果:“跑了。”
“真的?”黎果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从周淅陆的怀里钻出来,确定那只泰迪离开了,才放心下来。
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不雅,黎果立马从周淅陆的怀里下来,道歉并解释:“抱歉,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看到狗就特别害怕,无法控制的那种。”
短暂的失落从怀里这道身影离开萦绕周淅陆眉心,他摇头:“理解。”
黎果却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莫名感动。
理解,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成熟的安慰。
每次她见到狗害怕得四处乱窜,身旁朋友同学不是关心理解,而是笑话。
他们总说:“不就一只小狗嘛,黎果你也太能装了吧。真的有那么害怕吗?又不能把你怎么了。”
说她矫情的,说她装的,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内心到底有多恐惧。
“谢谢你的理解。”黎果发自内心道。
经过这几次,黎果显然对身旁这个男人建立了一种信任感。
他帮她解围了两次,不仅晚上陪她打针,也没有笑话她怕狗。
即便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撩动黎果额前的发。
女孩子刚生了一场病,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可怜。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的风沁人心脾,竟让周淅陆的心跟着动了动。
他是故意接近她,生气她将他忘了,所以制造巧合。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得尽快把她捕获,贴心收藏。
他说他是个商人,的确是想提醒黎果一句:别太信任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没有白费的午餐。
却不想,她却直接把自己给卖了。
怎么有这么傻的丫头?
“所以,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嘛?”周淅陆看着她,缓缓开口。
他甚至有股冲动,想咬她,就轻轻地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