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康在监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运气太差, 在外摆了徐起鸣一道,自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算失败到进了监狱,他私人转掉的账户也会毫发无损。
他的年数没那么久, 所以年满出狱, 他照样不怕饿死。
但他偏偏没料到,徐起鸣听到了外面的一点风声, 矛头就此对准他, 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守株待兔。
严康在监狱里又触霉头地撞上了徐起鸣。
其实严康没什么真本事,就是欺软怕硬的种。
在外虚假名头扬得再盛,轮到徐起鸣面前, 不过一个眯眼的眼神,就让他没来由地战兢难已。
进去三天后,徐起鸣悄无声息进行的报复网就罩落下来, 先是逃过狱中负责人视线的恐吓, 再是各种渠道让他不得适意。
严康因为账户的把柄在徐起鸣手上, 压根就不敢吱声,做贼心虚却又渴望求生,偏偏徐起鸣不是会给他第二次抱以忠心的人。
有一点,焉济宸并没说错,严康就是典型的身无长处。
当着外人的面,严康依旧保持谄媚,私下里, 却难抑恐惧地反复向徐起鸣求饶,要他放他一马。
徐起鸣又怎么会听?
严康觉得再下去不是办法,他已经被徐起鸣盯上,总得找点自保的办法, 不然就这牢里的几年,他迟早得疯,迟早得死。
而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厚着脸皮找姜漪。
就算每周探监不会有人出现,姜漪从不露面,严康也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不断地联系着她。
只要她来见他一面,他保证以后不再骚扰她。
姜漪最近在准备出游的事情,买票做攻略等等的事,她都一手包办,想给焉济宸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心情愉悦时,还会接到监狱打来的电话。
严康的话从来都不具备让人信任的意义,姜漪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头的哭喊,声嘶力竭到像是岌待深渊,就在等她出现。
严康那语气卑微到了极点,乍一听能让人惊颤,真能蛊惑人心。
可姜漪早就听得厌烦了,他是什么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那次被抓进去蹲局不是这副表里不一的低声下气样,他以为她真的这么好骗吗?
所以根本连让他说完的机会,姜漪果断挂断了电话。
彼时,焉济宸刚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捕捉到曲膝坐在露台长椅上的姜漪,一条长裙掩没膝盖,白皙细腻的手踝脚踝都裸.露在空气里,和漫天扬过的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天都好比人心,不得畅快。
焉济宸用毛巾几下擦干头发,就朝她走去,步步及近的脚步声,姜漪知道焉济宸在靠近,但她没有转头。
姜漪原本是想等焉济宸洗完澡,就把定好的机票和写好的攻略给他看,和他一起分享。
可现在,严康的一通电话,彻底搅乱了她的心思。
姜漪不可能视若无睹的原因,是因为严康刚刚在电话里喊了一句话——“你妈死前!说了什么!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吗?!”
严康就是拿捏准了姜漪的软肋。
她没能守得母亲的最后一眼,甚至连生前没能说完的话,她都没能听到。
偏偏严康听到了,这么多年死守着,就是不告诉他。
姜漪每回问,严康只有一句“她的遗言,关我屁事”,姜漪无论说什么,套话就是没能从他嘴里流失出来。
因此,她恨他恨得要命,恨不能千刀万剐。
姜漪听过一句话,家人如果走了,如若想念你,还会来你梦里找你的。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没能做到任何一个关于妈妈的梦。
难道是妈妈绝望到了断于世,一同选择了断的,还有她们这段母女情吗?
因为答案无解,所以这些都不得所知。
而此刻,严康把这个选择放在姜漪面前,无异于远超过她会厉声拒绝他的所有现实,他知道这话有用,她肯定会来,根本不会怀疑。
姜漪犹豫地盯着不远处的人工湖出神。
她感受着男人从后迎来的拥抱,焉济宸揽过她蜷缩环抱的身子,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是横坐的位置。
姜漪就这么缩在焉济宸怀里,低沉到连呼吸明显的韵律都一压再压。
焉济宸替她拢好衣领,敛颚看向她,“有事?”
姜漪其实不用维持平衡,焉济宸稳当地搂着她,她完全不用担心会打滑摔下去。
可姜漪听完那通电话,存心的忐忑再度酝酿到无以复加。
她还是抓着他的浴袍衣领,努力轻缓地呼吸,和他轻声说:“刚刚监狱给我来电话了。”
焉济宸没有插话。
姜漪据实说完:“严康要见我,他说要把我妈当年的遗言告诉我。”
说到这,她抬头看他,不确定地问:“你说我要去吗?”
焉济宸尊重她的意见,所以这种事上,他只会给建议:“如果好奇,我陪你去。”
“不用的。”姜漪知道他公司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不想因为这点事还要浪费他时间,索性摇头说,“我自己去可以。”
焉济宸顺过她洗得柔软的长发,指尖缠绕而过,细细摩挲她的后颈,笃定说:“是我想陪你去。”
姜漪望着他的渐沉眸光,没再出声反驳。
在关键的事上,他总能给足她希冀的底气,是她历久弥新,越来越发觉的幸福。
......
顺了严康的意思,周三上午十点,姜漪牵着焉济宸出现在探监室内。
严康只约了姜漪,没想她会带焉济宸,原先披上的那层假皮又因焉济宸投来的冷冽眸光而一度冻裂。
在焉济宸面前,严康断然不敢造次。
所以开门见山地,严康和姜漪说:“那女人心心念念的就是你,她求我放过你,让我把你送回到李淑华身边去。”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一事,“她最可笑的是,还求我把她葬在城南墓地。她就是到死,都忘不了你那出事短命的爸,话就这些,满足吗?”
“然后呢?”姜漪隔着玻璃,静心听着电话里严康的话。
然后?严康笑了下,不经意便有的身份蔑视自然而然,“你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我不是你的女儿。”姜漪斩钉截铁。
“你是!你就是!”严康嫉妒心太强了,就算时隔多年,只要回想,就不能忍受那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天天淡抹俏丽地去见人。
想到这,严康瞬间转变脸色地开始强调:“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她爸妈早被她给气得断了关系,多少年没往来,她死后那点事都是我给她办的,也就我给她办,你以为呢?”
姜漪皱眉看他,话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凭空带刺,她多给他一眼都平添厌恶,质问:“那你敢说当年送葬费那事,和你没关系?”
严康听完先是愣了下。
且不管姜漪当时年纪小,大抵还处在不懂事的边缘,就是送葬费这件事,他自认做的天衣无缝,她怎么知道的?
像是要把这多日的愤懑一同抒发出来,严康想着想着就来了火,猛地一拍桌面。
“砰”的一声,严康开骂:“那他妈就上万块钱,我拿了怎么了?配得到你来教训我?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听到这个话,姜漪明显感觉到身边焉济宸风雨欲来的脾气,但她伸手扯住了他,甚至另一只手也覆在他手背上,作以心定的安慰。
姜漪冷脸和严康说:“你是厉害,厉害到眼也不眨就吞下上万块钱,后面还过得没半点愧疚心理。就凭这点,我配管你?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以后也没必要再见,就这样。”
说完,姜漪一通电话挂断,转身就拉着焉济宸的手要往外走。
严康这边正话都没开始说,她就要走?谁给她的本事?
严康顿时急眼,踢开椅子后腾地一下站起来,都没等后面的狱警来制止,他就浑身使劲撞上眼前那堵厚重玻璃墙。
“嘭——!”
玻璃墙肉眼可见地颤起!
严康放声去吼:“你给我滚回来!我话还没说完!”
姜漪连头都没回,直接牵着焉济宸走出了探监室。
而严康被狱警按压着一路不得动弹地往回退,连挣扎都奢侈地再度堕落坠进无边的深渊。
这一场见面后,他们所有经年牵扯的关系彻头彻尾地从根源处割裂。
出来走,该还的,迟早要还。
这才是根本不变的硬道理。
*
姜漪没带焉济宸回家,而是带着焉济宸来了谈茵曾经待过的,城南那家福利院。
天色阴沉到云翳厚重,光线寂寥地打在两人肩头。
浓雾厚雾的聚集显然是有落雨的征兆。
姜漪其实早就习惯了严康的这种态度,所以她情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上不下的,倒是卡得心眼生疼。
因为就近搬迁的事,福利院原身其实早就被搬空,曾经孩子玩耍嬉闹的庭院,现在就只剩滑滑梯和一排秋千在风中晃荡。
姜漪知道这边没人,所以她带焉济宸来。
有些话,她想特别挑个地说,要是回家,可能她就不想说了。
现在的别墅,她只想留存幸福的回忆。
等到以后他们老了,走不动路了,并肩坐在露台上的聊天,或许就能如期地围绕那些好的回忆,摒弃尽数差的。
因为姜漪喜欢,所以焉济宸特意安排人在别墅院落里安了个秋千,就为了陪姜漪玩。
其实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焉济宸自己都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挑年纪这么小,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签合约。
可后来,他的姜漪亲手把答案送到他面前。
姜漪因为自己这张颇好的皮囊吃尽了苦头,骨子里渐渐扎进的刺在时光的烙印下越陷越深。
她对任何人都扎刺,却唯独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收敛锋芒。
而焉济宸因为自己这通惯常作以伪装的恶劣脾性惹众远离,浑然无从施加的漠然,偏偏在茫茫人海里,给了她从未有过的靠近通行证。
他们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其实从来都没把彼此放进自己对未来的期许。
偏偏世事难料,他们越想远离,越想重回生活轨道,就是越是缠得发紧。
他们早该知道,他们就是彼此的药,是这世间吝啬治愈中的唯一渴求。
慢慢地,焉济宸愿意为姜漪克制脾气,愿意以她为先地,做着早几年他根本不可能会碰的顺她本意的事。
而就是因为焉济宸没有放弃,选择回头,姜漪才愿意彻底地把自己的那份柔软全数展现给他。
姜漪本就是柔软的人,只不过多年的创伤让她只能伪装着保护自己。
所以他们互相吸引,彼此沉沦,至死方休。
彼时,姜漪有违寻常地没有坐上焉济宸替她擦干净的秋千,而是反牵着他手,让他坐过去。
今天,他坐,她摇。
焉济宸本不想坐,但耐不住姜漪的几句软磨,还是听话地屈身坐上了秋千。
姜漪轻轻地摇着秋千,问他:“严康当时和你见面,你怎么都不和我说?”
焉济宸抬手抚上她搭在秋千绳上的手,稍有的力道像是莫名的安慰。
“有些梦魇,只是梦魇,它不该纠缠你这一辈子。有些事,如果我可以帮你解决,我就会动手去做。”
焉济宸停下她没停,依旧在微摇的动作,折转过半身,抬眼看她,明确的告诉她:“有时候,我只想让你看到结果,过程或许没那么重要。”
“可你知道吗?”姜漪刚说出这几个字,鼻子就酸了,眼眶周边缭绕过暖风,竟开始发烫。她吸了口气,如是在努力地平缓情绪,才说,“他不是好人,我怕你受伤。”
“我知道。”焉济宸理解她的哽咽,伸手向她,站起身后,将她搂进怀里。他轻拍着她背,重复,“我都知道。”
听到这话,姜漪从监狱一路忍过来的情绪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
她埋脸在他衣襟前,任由细微的濡湿浸透他的衣领,低声接话:“这事我谁都没说,就连奶奶都不知道,但我想和你说。”
焉济宸眸色渐暗,却没说话。
姜漪抹了下眼角,深呼吸了下后继续说:“妈妈走后那半年,严康扔过我一次,不是那种大街上的扔,是真的把我扔到荒郊野岭,想让我在雨雪天里自己冻死的那种扔。”
“如果那天不是轮到工人上山清扫,我很有可能人就没了。这事后来警方介入,他一脸知错就改装得着急的恶心样,把所有人都骗了,可他骗不过我。”
“后来我就想着,我一定要快点长大,快点逃离这种地狱一样的生活。”
“可当我长大了,等来的不是解放,而是他以我为担保做出的多项承诺,要我去卖命还债。”
“我自从和奶奶生活开始,就没见过他,奶奶也是,和他没来往。但我从没想过会有这种荒唐事,我比别人大一岁,等同于他们刚开始享受大学生活,我就开始因成年债务东奔西走而忙碌。”
“其实当时我都已经抱上这辈子都可能套上还钱枷锁的心态,几百万,我不过是个学生,我这条命又没人要,我拿什么还?”
“可现实真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是我幸运,也或许是老天看到了我的绝望,还债加上奶奶生病的那段日子,我捉襟见肘,却意外碰上了你。”
“其实签那份合约前,我有设想过,我这会不会是又入了什么圈套。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胜过别人,能让你愿意用高额来换几年。”
“你的钱,我根本不敢多去贪图,你给多少我就存多少,起初的那段时间,你每次给钱,我都去填补漏洞。饭可以不吃,但窟窿一定得补。”
“后来你给的渐渐多了,我手头也宽裕了,我才会想着到点好像是该吃饭了。”
“你一步步地把我越养越好,让我明白人该有生活,而不是一味地求存。华丽的风光,都是因为你,我才有幸见到。”
说到这,姜漪抬眼看向焉济宸,小声说:“所以你说,这样的我,怎么离得开你?”
焉济宸被她说得如鲠在喉,抬手抚摸过她的长发,“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我更离不开你?”
“什么?”姜漪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焉济宸笑了下,暖风染过他的眉眼,融出一丝温柔,嗓音却被带得微哑:“我能留住你的方式,只剩下钱,我该有多可悲?”
“不是的。”姜漪当他理解错意,赶紧否认他。
焉济宸低头吻了吻她微皱的眉头,淡然地说:“我懂你的意思,可就像你说的,这么多年我看尽了外面华丽的风光,其实早该无感,更何况那些风光,我只能欣赏,带不走。”
“在我这里,你是唯一的风光。”
姜漪没想过他会说这些,自然被他感动,却又没忍住地破涕为笑:“那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焉济宸一改原先的拥抱方式,低头磕在她的肩头,由她轻抚过他的头发,满足地坦诚:“你就该值得这么好。”
“这辈子,赚到的人是我。”他的话音仿佛具有穿透风的能力,“我又怎么能离得开你?”
遇见你,就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没有其二。
作者有话要说: 妄念1.19(也就是明天!!!)入v啦~从第15章开始倒~
谢谢一直陪着我走到现在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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