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凭州市的暑热难以消散,直扑人天灵盖。
宋酌一回来,拉开抽屉,放进去凭州市私立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就赶紧换上了清凉的吊带睡衣,整个人呈一个“大”字躺在凉席上。
风扇摆头转动,呼呼啦啦吹出一阵凉风,从外面带回来的灼热滚烫终于淡下,她缓缓眯上了眼睛。
镜头一转,自己和同学在吃初中毕业饭,吹着空调、喝着汽水儿,桌上摆着一条烤鱼,她夹起一筷子鱼肉,送进嘴里,又焦又糊,难吃到直犯恶心。
不仅如此,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烤鱼的糊味儿,刺鼻得要命。
有同学大喊:“着火了!”
着火了!
她直挺挺惊坐起,风扇还在吹、自己也睡在地板铺的凉席上,没有烤鱼,只有阳台落地帘成片的火光,在暮色四合里肆意撩起火舌。
她在打工的咖啡店培训过灭火器的使用,立马去打开消防栓,拎出灭火器,拔开压下直对着那片火势。
室内消火栓系统也感应到火灾,不断自动喷淋。
一分钟左右,阳台的火苗被她扼杀,只剩一块稀烂的窗帘吊在一边,以及旁边小玻璃缸的三尾金鱼,全浮在水面,烤得焦黑。
梦里的烤鱼味原来是来自这里……
她拿网兜捞起这三条牺牲的鱼,悔得肠青,本来早就该把它们搬进来的,结果去拿了通知书就被热气蒸傻了,每天做的事情都忘了。
旁边的狗儿在冲着那片炭黑的阳台吠叫,她想起梦里好像一直有条狗在叫,看来就是她的小赖在叫她。
小赖是她半年前在小区门口垃圾桶捡回来的幼崽,在雨天被人丢弃的,呜咽得可怜,她就把它带了回来,宠物医院检查后,好在它除了瘦弱营养不良,没别的毛病。
当初捡回它时,它缩在一个纸袋里,袋上印有几个招牌红字“赖生自助炸串儿”,于是就给它取了“小赖”这名字。
小赖见她终于忙完,就凑到她脚边,钻啊蹭啊,一副求抱求安慰的模样,这个名字取的真没冤枉它。
她抱起它,顺手捋过它头顶的灰毛,一边打通了物业的电话。
物业又联系了火警人员,终于找出了失火原因,不是电短路,而是楼上的男住户扔了颗烟头,正好顺风飘进了她所住的701的阳台,这才引发了这场火。
好在楼上的男住户认错诚恳,愿意承担701所有损失,包括修理费和物业的损失。
只是,阳台的小火损毁了这间公寓的电路,再加上窗户也严重破损,要请工人翻修。
物业说:“宋小姐,只能麻烦你先搬出去一段时间,等这里修好之后,我们再联系你。”物业都知道她孤身一人生活,是湛家资助的学生之一,因此平时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通知给她。
这处湛荣居小区,是湛家的产业,湛叔叔资助她读书与生活,她便住在他名下地产的这间公寓里。
没过多久,就接到了聂爷爷的电话,他知道了阳台失火的事情,让她去湛家山庄住一段时间。
湛家她只到过一次,就六年前在她初到凭州市的那天,她和湛叔叔曾见过一面,印象里是个不苟言笑的成功人士。
自那以后,都是聂爷爷负责管理湛叔叔名下资助的学生,她平时也是和聂爷爷联系得多一点。
次日清晨,马路两侧的林荫落在地面,车辆驶过,又是满山的静谧和煦。
她刚下车,就见聂致在门口望着她的方向,发间灰白,眼尾的每道皱纹都透露出和缓的慈爱,就像在看自己的亲孙女儿。
“聂爷爷!”她嘴角翘起,怀里的小赖跳下,左右细嗅,正好奇这里的环境。
“嗯,”他做了半辈子的管家,言语都刻在了一个频率里,即使是欢喜她的到来,也是习惯性的得体淡笑,“客房都收拾好了,想必你会喜欢的。”
她点头,不用想都知道聂爷爷肯定是费心思了。
当万家灯火、气氛热到极致时,她反而有种四周都是冷墙的孤寂感,聂爷爷胜似亲人,能让她温暖很多。
她不由地想和他分享,“我昨天拿到了私立高中的录取通知信,学费全免,湛叔叔可以不再资助我的学费了。”
虽然她知道她的学费于湛家而言,凤毛麟角也算不上,但她依旧想选择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承担学费。
凭州市私立高门槛很高,但也特招一些拔尖的学生,并且有学杂费全免的名额,如果进去后成绩够好,还能拿到高额的奖学金。
这就是她当时选择这所学校的很大一个原因。
聂致赞许地点头,“不错,你小时候就聪明,学习也好,进私立高也好,那里的教学质量和资源在凭州市能排的上头一名。”
宋酌听聂爷爷开金口夸自己,眉眼弯成了月牙。
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包括路旁修剪后的绿植、再到各司其职的帮佣,都凸显这里冷疏的气氛。
居中的欧式古典建筑,本该也是静雅有序的状态,可里面出来一个帮佣,埋着头,脚步凌乱,像是被谁给赶了出来。
打破了这里所有事物都在轨道上的状态。
帮佣眼睛微红,向聂致摇了摇头,“少爷他不愿戴,还……还说……什么死人玩意儿也敢拿给他,说……湛老先生哪天嗝屁了戴着去火化才叫真合适呢。”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聂致见怪不怪,早已预料到。
湛家的大少爷小时候因病夭折,湛恪己在年老时才得湛寻这个儿子,又在他10岁时才养在身边,疼得跟宝贝眼珠子似的。昨天拍下了一串小叶紫檀珠手串,据说戴在右手能驱灾。
这不,就让人给湛寻送过去,他脾气顶天的性子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戴上,转眼就把人赶出来了。
“手串呢?”聂致问。
“放在他房间的桌子上了。”她当时被讥讽几句,忙不迭想跑出来,什么也不记得拿上。
下一瞬,一个东西从二楼窗口抛出,啪的一声砸在他们三人面前,圆润的古木珠子四散。
就是他们口中提到的那串小叶紫檀木珠,如今滚得连影儿都没了。
小赖狗怂,被吓得直往她脚边钻,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还装晕,她满额黑线,看着这只戏精狗,无奈抱它起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它终于吐着舌头,闪着大眼“醒”了过来。
聂致吩咐人把这里收拾一下,接着带她去客房,一边说:
“刚刚二楼扔手串下来的,是湛老先生的独子,10岁才接回身边,5年来,脾性越来越阴骘不驯,你如果见到他,能躲就躲着点,万一哪里惹他不顺眼,他脾气上来,我担心会伤到你。”
山庄的帮佣们,都恨不得离他百米远,避无可避要去接近时,内心都是视死若归的状态。
他嘴毒,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刀得体无完肤,有时不愿说话,光用眼神就把人给凌迟了。
宋酌那样的软性子,估计能被他委屈得哭鼻子。
湛荣居的公寓失火,湛老先生听聂致说起后,随口吩咐让人把宋酌接来这里住一段时间。聂致也心疼这个孤身只影的小姑娘,所以想多护着她点,只是,若碰上少爷……
聂致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接着叮嘱:
“你记得啊,少爷染了一头银白色的发,十分好认,他平时早出晚归都和朋友在外边,照理来说你们是碰不上面的。可就怕万一,要是实在撞见了,你就趁他没发现你……”
聂致少见的话多,最后像是在传授一个妙计,用词精准,“你就跑!撒丫子跑!”
“好,我记住了。”
她正要抬腿上正门的台阶,看见颗小叶紫檀珠卡在地面的缝里,于是低身拾了起来,沁凉的古珠落在掌心,她正准备递给聂爷爷。
余光却瞥见楼梯口有一颀长挺拔的身影,最显眼的是银白的发,来不及多看多想,她垂下眼睫。
这会儿是跑?还是不跑?
听到一旁聂爷爷苍慈的声音:“少爷。”
空气里没有应声,连呼吸声都没张露半点儿,看来,这人确实不好惹,她也硬着头皮跟着聂爷爷称呼他:“少爷。”
声线清灵,带着少女的糯气。
怀里的小赖很显然不懂气氛,一直动来动去,爪子扒拉着她的衣袖,她安抚般拍了拍它。
没想到,她的声音响起后,空气里出现一声冷哼。
正是出自楼梯口的那人,她眼尾一跳,掀起眼皮,看清了他的容貌,银白色的碎发搭在额侧,头□□过发质还能好成这样,还有没有天理?宋酌脑回路有点远。
肤色透白,几乎能看到细微的小血管,淡朱唇微微扯起,薄薄的眼皮掀着,丹凤眼冷冷地看向自己。
精致得让人捶桌羡慕,这张脸是无比熟悉的。
只是感觉变了,不再给人静静软软若水的感觉,反而锋芒四露,压迫性极强。
她甚至有了半瞬的怀疑,慕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