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媚。
当年毁于大火的流云宫在重修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面貌,亭台楼阁,翠竹摇曳,幽静典雅。
江若梓趴在桌上,静静地看着对面悠闲翻书的人。
因为刚刚沐浴过,又是在寝宫内,苏涵清身上穿着月白中衣,深紫色的锦缎外衣只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还没有干透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被热水熏过的肌肤晶莹如玉,隐隐透出淡红的颜色。
好可口……
江若梓直勾勾地望着他,无奈有色心没色胆……
放在中间的热茶飘起白色的雾气,晃晃悠悠,衬得昏黄的烛光更增添几分暧昧。
“陛下没有其他事要做吗?”苏涵清终于无法忽视那两道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火热视线,无奈地抬头问道。
“呃……这个……”江若梓的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与他对上,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苏涵清望了她一会儿,一声叹息,又低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算了,她爱看就看吧,反正不影响到自己,也难得她能安静地坐着。
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暖暖的茶香直沁入心脾。
江若梓轻手轻脚地拿起火炉上的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白雾更浓,茶叶的清香在空气中一下子浓郁起来。
将茶壶放回火上,江若梓又回复了最初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人。
窗外的明月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天心,清冷柔和的光华驱散深秋的孤寂。
“说起来,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江若梓忽然道。
“除了礼部安排的国宴,陛下还想要些别的活动吗?”苏涵清头也不抬地道。
“好歹在后宫摆个家宴赏月嘛。”江若梓不满地嘀咕道,“中秋不就是合家团圆么?干嘛要去陪那些文武百官?人家又不领情,只怕恨不得快点回家陪夫君儿女呢。”
“那是女皇的工作之一。”苏涵清一句话就堵回去。
“涵清……”江若梓垮下了脸。
“嗯?”苏涵清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江若梓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口。
“有这闲心,不如多关心一下政事,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影响到明年的春播……”
“好了好了。”江若梓不耐烦地打断道,“我知道了,这是工作工作,不过好歹现在是下班时间,不能剥夺我的人身自由!”
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名词,情知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不过琢磨一下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苏涵清淡淡地一笑,合上了书,站起身来。
“涵清?”江若梓愣了愣。
“时候不早了,我要安歇了。”苏涵清望着她,顿了顿,又道,“陛下呢?”
“我……我……”被他清亮的眸子盯着,江若梓突然觉得心慌起来。
苏涵清皱了皱眉,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她后面要说的话。
“我刚想起来还有几份奏折要批,马上去御书房!”江若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乱成一团的思绪理出个结果来之前,话已冲口而出。
“啊?”苏涵清一呆。
话一说出口,江若梓就很想打自己一个耳光,都这时辰了,批什么奏折啊?最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屁大的事儿都没有!
“陛下……”沉默中,还是苏涵清开口道。
“明天我再来看你!”不等他说完,江若梓慌慌张张地丢下一句话,扭头就冲了出去。
“若梓……”许久,苏涵清才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垂下了眼帘。
桌上的茶水已经失去了热气,原本澄碧的颜色也有些泛黄,几片茶叶漂浮在上面,无端地让他想起湖中的残荷。
紧了紧肩上的外衣,他上前关好了某个人因为走得太急而忘记的房门,随即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整座寝宫中顿时漆黑一片,只余下靠近窗口的地面,明月洒下满地银霜。
“所以,你就这么逃出来了?”听完经过,秦心使劲控制着脸部的肌肉,以免自己实在忍不住爆笑出来。
“不然还怎么样?”江若梓连外衣都不脱,直接倒在床上,唉声叹气。
秦心瞪着她,也一阵无语,只能朝天翻着白眼。
她们的女皇陛下,明明脸皮厚得像城墙,最不缺乏死缠烂打的耐性,怎么一碰上苏涵清,就像是老鼠碰上猫,什么气势都不见了呢?
说起来,她还真是挺同情苏涵清的,遇上这么个冤家,硬生生地一耗就是三年。
不过,也是当初苏涵清拒绝江若梓拒绝得实在太多了吧,才害得江若梓现在根本就不敢靠近他,更不敢再表露自己的心意,甚至……就连他在言语动作中隐晦地表达了善意,也不再被接受。该说,是报应么……
“秦心……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江若梓可怜兮兮地道。
怎么办……立即去流云宫,扑上、压倒、行驶你作为女皇和妻主的正当权利!
秦心在心里是这么想着,但嘴里还真不敢说出来,别说江若梓会觉得被耍了,就算真成了,要是被苏涵清知道是自己出的主意,以后还能有安稳日子过么……
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还是自己最可怜。
明明是落花有意,流水多情,可为啥偏偏搞成这不上不下的,真是……两个笨蛋!
“秦心……”江若梓叹息道,“我是不是应该……放了他?”
他会杀了你……秦心暗地里吐槽。
“三年了,好累啊……”江若梓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秦心也跟着叹气。
真是的,只是简单到一句话的事,但一个太过矜持,能隐晦得表达已是不易,让他先开口说爱,这辈子就别指望了!而另一个,被拒绝到麻木,再也不敢轻易开口,甚至面对对方前进一步,她还会退缩一步来保持目前的安全距离。
她怎么就摊上这两个白痴了啊……
江若梓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坐起身来。
“怎么了?”秦心道。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心神不宁,睡不着。”江若梓叹道。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回流云宫去吧。”秦心终于道。
“回去等他再把我砸出来?”江若梓翻了个白眼。
他才舍不得砸你!秦心忍住要冲口而出的咒骂,翻了翻柜子,拿出一个锦盒塞进她手里道:“你不是睡不着吗?这是昨天才送上来的菊花贡茶,给苏贵君送去吧,那人最爱品茶,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不会砸你了。”
“唉?可是现在?”江若梓一脸的莫名其妙。
“去吧去吧,不会有事的!”秦心不耐烦地把她拖下床,推出门去,最后“呯”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喂……秦心!”江若梓一头的黑线。
呆愣了半晌,终于还是抵抗不了心底的渴望,重新向流云宫走去。
“睡了吧?”看着没有一盏灯火的寝宫,江若梓不禁有些迟疑。
苏涵清向来不喜欢侍从伺候,流云宫里也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敲了敲门,果然没有人应答。
江若梓叹气,正想离去,手无意中一用力,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竟然没锁。
怔了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然而,意外的是,床铺上整整齐齐的,显然没有人睡过。
把茶叶放在桌上,江若梓忍不住皱眉。这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还能跑到哪儿去?
又坐了一阵,不见人回来,她咬了咬嘴唇,走出了黑灯瞎火的宫殿。
深秋的夜晚,凉风一吹,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去哪里呢?回去的话,天晓得秦心那个没大没小的混蛋会不会开门,楚灵要照顾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女儿;秦冰闭门炼药,去打扰的话一定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赏一把毒药;朝颜回南唐去处理星祭神殿的事务,夜月又去云游四海了,连墨尘也因为出去办事不在宫里。剩下一个萧瑾之……算了,这个时候去找他就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畅,想听他嘲笑!
回过神来,她脚步一顿,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书房附近。
罢了,虽然没有紧急事务,但堆积的奏折也有一些,干脆去加加夜班了。
慢吞吞地走进去,忽然间,她看到了书房门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迟疑了一下,她才不确定地道:“涵清?”
“嗯?”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苏涵清。
外衣依旧披在肩上没有穿好,在夜风的吹拂下飘飘荡荡,更显出他的淡薄。
“你怎么在这里?”江若梓赶紧上前,帮他系好衣衫,无意中碰到他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以为,你宁愿说谎也要远离我了。”苏涵清苦笑了一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涵清……”江若梓闻言,不禁心头一跳。
涵清涵清,为什么在我的心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你的一句暧昧不清的语言,依然能让我惊慌失措?我可不可以告诉自己,再尝试一次?哪怕……从此真正心死,然后放你自由。
“你果然来了,我告诉自己,在这里等你到天亮。”苏涵清抬起头来,清清淡淡地一笑,如同月光下的菊花茶,淡雅幽香,他说:“江若梓,我喜欢你。”
一瞬间,江若梓如遭雷劈一般,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深深浅浅地回响着:“江若梓,我喜欢你。”
“你这是什么表情?”苏涵清皱眉道。
江若梓回过神来,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这一次,没有错过他一闪而逝的紧张,随即,慢慢地笑开来。
原来,是你太小心,而我,太懦弱。
所以,这一次,不会再放开你的手,直到永远。
“呐,涵清,我带来了今天的菊花茶,一起喝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