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洋建设,主管会议室。
开会中。
室内中央一张椭圆形会议桌,十几个主管排排坐,包括冠洋投资的几家子公司总经理,也前来开会。
这每月一次的主管会议是钟晏铭上任后,颁下的第一个命令,将原本每季固定召开的会议改成每月召开,目的是能让他这个新任总经理对各部门业务更迅速地掌握,并思考如何调整公司业务流程及组织架构。
简单地说,就是警告各部门主管上紧发条,新官上任,随时要开始烧那三把火了。
「去为了他一个人,害我们每个月都要浪费时间开这什么鬼会」几个林姓家族出身的主管私下抱怨。
「马的,开会就算了,他上回还要我写销售报告咧」林乘风逮到机会,跟同一鼻孔出气的人诉苦。「我又不是小学生,写啥报告」
「你也真笨,随便找底下人写一写就算了,干么跟他杠上」
「我就是不爽啊他以为他是谁啊只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敢命令我」
「人家可是老头钦点的总经理。」
「我说老头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冠洋总经理的位子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坐他到底在想什么」
「谁晓得啊也不知道那小子是给老头灌了什么迷汤」
几个人凑在一起,碎碎念,根本不管现在开会中,还有某部门经理正在报告业务状况。
奇怪的是,一向对会议品质极为要求的钟晏铭彷佛对这一幕视若无睹,自顾自垂着头,阅读一份文件。
仔细注意的人,或许会发现,其实那份文件一直摊在同一页,没翻过。
钟晏铭不是在看文件,他是在沉思。
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显现的,都是同样的一幕──一个女人,晕倒在饭店大厅,苍白的脸色,紧闭的眼。
当时的他,见到这一幕,简直吓坏了,万万没想到,卢映苓的身子竟脆弱至此,不过是跟他吵了几句,就昏倒。
有那么激动吗那天,他在饭店里跟她说的一番话,那么刺激她吗
他,伤了她吗
一念及此,钟晏铭蓦地对自己感到不悦。
就算伤了她又如何难道不是因为她先背叛他,才活该挨骂吗十年前她可以那么决绝地拋弃他,十年后就不该厚颜无耻妄想着他会给她好脸色。
不管她是不是因为他气到晕倒,都不干他的事。
那个女人,已经跟他毫不相干了
既然如此,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钟晏铭握紧手上的钢笔,用力到整只手。
明知现在开会中,明知参加会议的主管有一半以上对他不服气,他竟还不专心对付,光想着那女人
他很懊恼,对自己这两天的魂不守舍很生气,他甚至经常不自觉地拿起话筒,想打电话到医院里询问卢映苓的状况。
该死、该死
怒火在他心中翻腾,他握着笔,虽然极力保持脸部表情的平静,但下巴,已是微微抽搐。
「总经理,还有什么问题吗」
台上的主管报告完毕,征求他的意见。
他凛神,深沉的目光朝报告的主管瞥去,后者擦了擦汗,显然经过一段长时间唱独脚戏,有点紧张。
这位主管并不是林家人,但当然感觉得到公司高层暗潮汹涌的斗争,他兢兢业业地工作,只盼不要一个不小心,丢了饭碗。
是个老实人。
虽然能力不强,但至少认真负责,而且是愿意为他所用的人。
他应该好好听人家报告的,至少给一点回馈。
钟晏铭暗自咬牙,气自己为了个女人疏忽了身为总经理的职责。
他深吸一口气。「王经理辛苦了,你的报告我大致了解,细节的部分还要请你给我一份书面,我再跟你讨论。」这番说词,一方面肯定了王经理的报告,另一方面也为自己保留修正的余地。
「是,是。」王经理忙点头,回自己座位去。
「接下来是哪一位」钟晏铭环顾会议室。
众人面对他精锐的眼神,似都有些尴尬,目光飘移,往某个方向集中。
钟晏铭跟着调转视犀落在正闲闲喝着茶的林乘风身上。
原来是他。
钟晏铭冷冷挑动嘴角。「林经理,请说。」
林乘风喝完一口茶,喳喳嘴,耸耸肩。「我没什么要说的。」
「这一个月来,难道业务部没有什么可以报告的吗」
「该说的我都已经写在销售报告上了,你没看过吗」
「我看过了。」钟晏铭淡淡地接下林乘风的挑衅。「不过在座的主管们都没看过,你何不简单跟他们说说」
「啧」林乘风不以为然地挑眉,低声念道:「这些人又不是我老板,我干么跟他们说啊」
钟晏铭直视他。「林经理有什么不满,还请大声说出来。」
靠这适意装没听见,想整他吗林乘风大不爽,一声诅咒差点就迸出口,还是他旁边另一个林姓主管对他挤眉弄眼,他才勉强压下脾气。
他摸摸鼻子,总算想起还有个刘副理对自己的位子虎视眈眈,认命地站起来。
他起身,也没事先准备投影片,就拿着一份销售报告,将上头的文字照本宣科,一一念给大家听。
他念得不耐烦,钟晏铭听得也很有意见,几乎每一段都能挑出问题,对他最后提出的建议更是不留情面,直接否决。
「为什么不行」他火大。「我这建议哪里不对了」
「你提出来的行销企划并没考虑到执行力,也没考虑到成本报酬率,投入的成本那么多,公司能回收多少」
「能把房子卖出去就是回收」
「没错,但能多卖多少房子多卖的房子得到的利润能够cover这些支出吗如果不执行这个企划,销售量会怎样这些问题你都考虑到了吗」钟晏铭很冷静地指出这份报告的盲点。
林乘风当场被问得哑口无言,呆站在会议室中央,答不出来也回不了嘴,窘迫不堪。
她专注地工作着,直到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放肆地照进来,她感觉到热了,才恍然回神。
她瞥了眼墙上时钟,这才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天气好热,阳光普照。
她坐下来,望着窗外一株木棉树,怔怔地发起呆来。
那年夏天,也是这么热,那年夏天,阳光也是如此灿烂,那年夏天,他们彼此相爱
「喂,以后我们结婚后,你会不会做饭给我吃」她记得自己,曾撒娇地问过他。
「是妳该做饭给我吃吧」他白她一眼。
「我才不做饭呢」她嘟起嘴。「我从小到大没进过厨房,我家的饭都是佣人煮的。」
「妳这话适意说来气我的吗」他笑着点她的头。「明知道我爸妈工作忙,从小都是我在照顾我的弟妹,煮饭给他们吃。」
「所以说你好厉害啊」她摇晃他的手。「人家也想吃你做的饭嘛,好不好」
「我考虑看看。」
「不要考虑了啦做给我吃,好不好明天我们去野餐,你做便当给我吃好不好」
「明天啊。」他蹙眉。「明天不行,我要打工。」
「又要打工」她好失望。「不管啦你老是打工,都不理人家,好讨厌」
「别闹,映墁我工作是为了赚钱。」
「人家不管啦」
回忆,在少女无赖的撒娇中卡住。映苓拉回神智,下意识抚了抚湿润的脸颊。
好任性的女孩她根本不懂得男友工作的辛苦。
她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没人陪伴很无聊,她从小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从来不晓得感情不能只要求,不回报。
她以前不肯煮饭给他吃,现在她总算学到一身烹饪好手艺,他却不想吃了。
不屑吃了
映苓涩涩地想,站起身,无助地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情人节套餐。
这么多不同调味的餐点,她竟不晓得哪一份最合他的口味,她想不起他爱吃什么、不爱什么。
她真的跟他谈过恋爱吗为什么想不起最爱的人爱吃什么
想着,映苓心一酸。她甩甩头,动手收拾桌面。
别自怨自艾了。她命令自己。妳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吗祸既然闯下了,就该想办法收拾。
不知道他的口味又怎样就把他当成一个很重要的客人,慢慢地去试探出他的喜好啊,一次不成,就再一次,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没错就是这样。映苓忽地脸色一亮。
她可以从现在开始尝试啊,如果她能经常烹调料理给他吃,总有一天会得知他的喜好。
对,就从今天开始
下定决心后,映苓兴致勃勃地提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打算做出一份凉了也没关系、适合外食的餐点。
入夜时分,她提着心血结晶,忐忑地来到冠洋建设位于信义区的办公大楼。
这栋大楼除了最上面几层授洋留给自家的办公室外,其它各层都出租给各家公司,过了下班时间,大楼里大部分楼层都熄了灯,只有少部分还亮着。
映苓敢肯定,钟晏铭也是留下来加班的人其中之一,她不确定的只是,他愿不愿意见她。
「我授洋建设的访客。」她勉强对大楼警卫挤出笑容,在访客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拿身分证换了一张访客证。
坐电梯上了冠洋所在的楼层,办公室的玻璃门锁着,柜台已下班,她又没公司证件,无法刷卡。
怎么办她在门外徘徊,正犹豫着是否要按电铃时,一个女人忽地从里头按下钮,拉开玻璃门,她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什么嘛他以为他是谁啊」一面赚一面还气恼地念着。
是那天在饭店见到的那个女人
映苓僵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女人也认出她了,讶异地睁大眸。
「是妳妳怎么会来这里」对方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映苓无力地一笑,不知该如何解释。
「妳是来找晏铭的吗」
她僵了僵,点头。
「妳跟晏铭是什么关系」
「我──」
「妳该不会也对他有兴趣」
「嗄」她一愣。
「那么不解风情的笨蛋,劝妳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女人撇撇性感的丰唇,很不悦。「怎么暗示他都没用,我怀疑他是gay。」
「gay」同性恋映苓愕然张唇。
「我是王雪儿,妳叫什么名字」女人很坦率地问她。
「我姓卢,卢映苓。」
「卢,看妳特地找到公司来,一定很喜欢他吧」王雪儿从皮包里找出烟盒,叼起烟。「不过我看妳最好还是死心吧。」
要她死心映苓眨眨眼。
「妳别误会,我不是因为想铲除一个情敌才这么说的,我是为妳好。」王雪儿随意在空中抖烟灰。「那男人八成有病妳相信吗他居然跟我说他不交女朋友。」
「什么」
「他说女人都是麻烦的东西,他没空伺候去他的跩什么跩啊本看上他是给他面子」王雪儿愈说愈气。「连我主动吻他,他都没反应,妳说这男人是不是gay肯定有鬼」
「嗯,或许吧。」映苓尽量平淡地点头,一抹笑意却几乎忍不住要从唇畔浮现。
原来晏铭跟这女人并不是一对,是王雪儿倒追他,而他已经拒绝了。
「总之本大是没兴趣了追我的男人一大堆,还怕少他一个吗」王雪儿冷含烟蒂随手一丢,昂首摆臀,很骄傲地离去。
映苓微笑目送她背影,良久,她蹲下身捡起烟蒂,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来到半掩的玻璃门前,悄悄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