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了。
坐在饭店最顶楼的酒廊里,面对玻璃窗外浪漫夜景,徐玉曼却满心沮丧,幽幽叹息。
窗外夜色璀璨,霓虹与星月争光,赌城夜未央,正是最狂野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心情high到最高点,唯有她,沈沦谷底。
「我完了。」她喃喃自语,落寞地把玩着桌台上一盏烛火。
虽然她拚命想掩饰,虽然夏野也陪着她死不承认,但她仍从外景三人组眼中看出怀疑的神色。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发现。
一念及此,她再度叹息,藕臂一横,懊恼地半趴在桌上。
「妳就这么怕让人发现吗」低沈的嗓音在她身后扬起。
是夏野。
她意兴阑珊地转过头,迎向他半带嘲弄的眼神。
通常当他这么看她的时候,总会激起她满腔斗志,可现在的她却颓丧得不想反击。
「你帮我拿酒来了吗」她只是懒洋洋地这么问,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长岛冰茶。」他递给她其中一杯从吧台端来的鸡尾酒。「我特别要酒保调淡一些,免得妳一喝就醉了。」
「醉了不是更好」她接过酒杯,勉为其难打直身子。「我巴不得喝醉了,好忘记我刚刚做的蠢事。」
「妳也觉得自己蠢吗」夏野在她身旁坐下,淡淡嘲谑她。「本来都快骗过他们了,要不是妳那么一喊──」
「我知道,我知道,别再说了」徐玉曼不耐地打断他。
她已经够烦了,这男人非得火上加油不可吗
她举杯就唇,狠狠灌了一口酒。许是喝太急了,一下子顺不过气,她呛咳起来。
夏野赶忙伸手拍抚她背脊。「妳小心点」他责备她。「明知自己酒量不好,就别喝这么快。」
「你咳咳,别管我。」她扭动身子想甩开他的手。
「别动。」他索性伸手搂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先憋住气,再吐气。」他一面拍她的背,一面指示她。「怎样好多了没」
的确好多了。
徐玉曼一时有些走神,愣愣瞪着玻璃盅里的烛火,火光映亮她迷惘的眸,在她眼底跳跃。
「你为什么──」
「怎样」他问。
为什么对她这么体贴,体贴到近乎温柔
她瞪着烛火。烛火明媚,一丝轻烟也无,她眼眸却像让烟给熏着了,微微有点的感觉。
「还在烦恼吗」夏野误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还担心着两人曾结婚的秘密走漏。「放心吧,只要妳跟我都死不承认,阿杰他们就算怀疑,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他们看到了照片」
「那又怎样一张陈年照片能说明什么」夏野安慰她。「而且妳放心,我已经问过教堂的工作人员了,当初我们登记婚礼的纪录早销毁了,他们找不到证据的。」
婚礼纪录徐玉曼惊讶地转头看他。她压根儿都忘了有这样的东西呢。
「你确定他们真的销毁了」
「嗯哼。」
不愧是大律师,总是比一般人更加防患未然。
她怔怔地望他。虽然她总是不屑地批评他是个冷血律师,但这么精明的男人其实很可靠的,起码他的委托人一定很信任他。
如果是她想打官司,恐怕也会想找他担任代理律师吧。
「你为什么要离开」她没头没脑地问。
「嗄」
「你为什么要出来自己开业你不是很喜欢以前那家事务所吗」她追问。
记得那家事务所决定录取他时,他欣喜若狂,抱着她又叫又跳,还当场立誓进去后一定要好好表现,以创纪录的速度升任合伙人。
他明明很想在那儿一展长才的,为何不但决定退出了,还从最受欢迎的科技法领域转任离婚律师
「为什么」她实在不懂。
他沉默了会儿。「因为我想接自己真正想接的案子。」
「嗄」
「我在那里,接不到我想接的案子。」他低声道,双手把玩着方形的威士忌酒杯。
「所以你就决定自己开业」她怀疑地挑眉。「那为什么要转任离婚律师难道你喜欢接那种案子吗」专门拆散人家夫妻,有什么好的
他听出她嘲讽的口气,却只是淡淡一笑。「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什么样的意义」她问,忍不住气愤。
他平静地直视她。「起码我在帮忙客户刮别人钱的时候不必感觉愧疚。」
她顿时哑然。
他的意思是,他对以前所接的案子感到愧疚吗在国际律师事务所工作,来委托案子的肯定都是那些财大气粗的有钱人吧。
他是为自己的助纣为虐感到愧疚吗
「夏野,你──」
「不必露出那种表情,我没妳想象得那么好。」他抬手制止她,很明白她那颗善感的小脑袋此刻在转些什么念头。「我只是厌倦了我的委托人在我面前大摆架子,比起让他们作威作福,我更喜欢看到他们软弱无助的模样。那样我才能更有成就感。」他撇撇嘴,摆出冷酷表情。
他是认真的吗或者只是习惯性地扮酷
徐玉曼深深望他,想从他深邃的眼底,看出一丝丝端倪。
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狼狈,举杯喝一口酒。
「而且现在台湾离婚率脯每四对新人就有一对离婚,还有什么比这门生意更好赚的」
他的脸怎么回事
徐玉曼瞇起眼,愣愣地研究一抹在他脸颊泛开的奇怪颜色。
她愈看愈觉得,那像是尴尬的红。
他脸红了
领悟这一点后,她沈落谷底的心忽然飞起来,一直紧抿的唇也不知不觉扬起。
「妳笑什么」认出她唇畔的笑意,他愤慨地瞪她。
「没,没什么。」她否认,微笑却蔓延至眉梢,染亮了一双眼。
夏野气息一促。
他差点忘了,她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有多可爱,多妩媚,多令他心动。
他又喝了一口酒,却浇不熄胸膛默默燃起的。
他定定凝视她,忽然深沈的眼神令她脸红心跳。
她喘不过气,急急别过头,玉手紧张地拂拢垂散耳际的发绺。
下意识的举动,流露着女性的妩媚,更加骚动夏野的一颗心。他定定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们当初为什么会离婚蓉蓉。」
她动作一僵。
「我们坐飞机来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到底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离婚。」他喃喃低语,沙哑的嗓音撩拨她的心弦。
「别告诉我你已经想不起来了。我不相信你记忆力这么差。」她涩涩地开玩笑,顿了顿。「就像你说的,我太浪漫,你太实际。」
「只是这样吗」
还不够吗她叹息。「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了。」
「然后呢」
「你忘了吗我们总是吵架,吵得我好累好累,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她惘然说道,想起当时充满争端的生活,仍觉痛楚。
「是因为我每天只顾着工作吗」他追问:「因为我忽略了妳,所以妳才坚持离婚」
「别把这件事说得好像是我单方面任性的决定你也马上就赞成了,不是吗」她忿忿反驳,语气尖锐。「甚至连口头挽回一声都没有」
「奇怪。」她笑睇他,闲闲说道:「我好像记得夏大律师说过,一纸结婚证书并不能代表什么,只不过是一张随时可以中止的契约而已。」
「我也记得夏蓉大作家说过,那不只是一张契约,而是一种心灵的承诺」他激动地反驳,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她深深凝睇他,放柔了嗓音。「所以我们又要吵架了吗」
「我不想跟妳吵」他挥挥手。「我只是──」他忽地住口。
「只是什么」她若有深意地微笑。「为我抱不平吗」
他一闷,惊觉自己的心思被她看透,不禁狼狈,懊恼地瞪她。
她噗哧一笑,明眸流动着调皮的光。「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之所以不恨他,是因为我在跟他交往以前,便知道他是那种人。」
「妳早知道了」他讶然。「那妳还跟他交往妳又不是那种喜欢游戏情场的女人。」
「我的确不是。我那时,是很认真地想跟他谈一场恋爱的,一场不必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
「不以结婚为前提」他惊愕。
她笑着点头。
她真能如此潇洒
他不敢相信。「既然如此,那妳为什么到现在还爱他」他近乎指控地间。
「我爱他,就像爱一个好朋友。」她笑望他。「也许你很难相信,不过我到现在跟他还有联络,偶尔打打电话、聊聊天,就像朋友一样。」
就像朋友一样
夏野哑然,胸臆怒火霎时全灭。
她居然能跟男人谈一场不要婚姻的恋爱,事后还能如此坦率地与那人保持友谊。
究竟该说她太单纯,还是太浪漫
他。「妳还是那么不现实」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淘气地掀眉。
「我真拿妳没办法,蓉蓉。」他感叹。
「这个你不是也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吗」
他瞠视她莹莹发亮的眸。「妳啊」他无奈轻叹,横过手臂,宠溺似的揉揉她的头。
她没有抗拒。
她该抗拒的,因为她并不想与他过于亲昵。
但或许是酒精的效力发作了吧她忽然觉得窗外的夜色好美,酒廊里的气氛很温馨,舞台上的歌手歌声甜美动听,而她,心跳怦然,全身像发烧一样,暖洋洋。
暖得让她只想跟他和好。
和好,不吵架,像对老朋友般放松心情,好好聊聊。
她微笑,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啜着酒,然后偏过头,端起全空的酒杯,在他面前胜利似的晃呀晃。
「我喝完喽再来一杯。」
拗不过徐玉曼的软声请求,夏野只得帮她去吧台端酒,可当他端着两杯酒保精心调制的长岛冰茶回来时,却看见方才还坐得好好的她,现在已趴倒在桌上,一只白玉般的手臂还软软地在桌下晃。
而她身旁,站着一个金发男子,他俯下身,试图以双手撑起她。
她偏过头,迷蒙地对那外国人一笑。
她居然还对那人笑夏野一凛,急急走过去。
「放开她」他怒喝,两只酒杯重重搁在桌上,臂膀一横,挡开金发男子的毛手毛脚。
「嘿先生,你做什么」金发男子拂袖抗议。
「只是警告你不要碰她而已」夏野语气森冷,眸光咄咄逼人。
眼见他性的态度,金发男子恍然大悟。「你是跟这位一道的吗」
「不错。」
「你误会了,我看她好像喝醉了,所以想帮忙她而已,我没恶意。」金发男子解释。
「是吗」夏野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金发男子耸耸肩,讪讪地走了。
夏野这才转向徐玉曼,轻轻推了推她。「蓉蓉,蓉蓉」
「是夏野啊。」她水眸望他,吃吃地笑。
她居然还傻笑一把怒火在夏野胸膛烧起。「妳这笨蛋要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妳说不定就要被某个外国人给拐走了。」他一面展臂撑起她,一面碎碎念。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她还在状况外。
「带妳回房。」
「可是我不要回去啊。」她低声抗议。「我还想喝」
「还喝不许喝了」他悻悻然瞪她。「不是跟妳说了吗没酒量就少喝点瞧妳喝醉了,居然还随便对陌生男人笑,人家说不定还误以为妳在他」
「他什么啊」她茫然,伸手拉了拉自己发烫的耳垂。他干么一直在她耳边念搞得她直耳鸣。
「还问」他气急败坏。「当然是他上床」
「上床我没这么说啊」她眨眨眼,迷惘地望他,眼眸含烟,双颊嫣红,像熟透了的苹果。
夏野不觉心悸。
她醉了。现在的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算了,不说了。」说了她也听不懂。
他叹气,扶着她离开酒廊。
「啊,我知道了。」她忽地恍然。「你刚刚是在为我担心吗」
现在才弄懂夏野苦笑。
「不用担心啦。」她翻转过身子,双手软软地勾住他的肩,仰头对他巧笑倩兮。「除了你,我不会跟别的男人走的。」她撒娇似的说。那声嗓,好柔好细,带着酒味的气息吹向他鼻尖,搔得他全身发痒。
除了你,我不会跟别的男人走的。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根本已经醉到分不清这句话里带有多么浓厚的暗示意味了吧。
如果不是明知她神智朦胧,他会以为这是在对他表白。
「妳醉了,蓉蓉。」他窘迫地不敢直视她笑盈盈的眼,垂下视犀却意外瞥见她前胸一抹春光。
原来是她洋装上的细肩带歪了,滑落的肩颈,她莹白的乳峰因此若隐若现。
老天
夏野气息一促,心跳如雷鸣,他吞咽了口唾液,着慌地替她拉好肩带。
「我没醉,只是有点热而已。」徐玉曼根本不知道自己为面前的男人带来多大困扰,还一径任性地轻嚷:「只要喝点冰水就好了。给我水啦,我好渴。」
「好好好,等送妳回房后,我就倒冰水给妳喝好吗」他哄她。
「你说真的」她似乎不相信。
「真的。」他保证。
电梯门开启,一对情侣正在里头热烈纠缠。夏野轻咳两声,他们才不情不愿地分开,手拉着手走出电梯,经过他时,那名男子还特别看了一眼醉意盎然的徐玉曼,然后朝夏野若有深意地一眨眼。
「祝你们有个美妙夜晚」
徐玉曼没听出这句问候的言外之意,还回过头,热情地朝这对情侣挥挥手。「也祝福你们」
夏野翻白眼。「妳快进来吧」赶忙搂着她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键。
「我要喝水啦。」她埋在他胸前低嚷。
「我知道。我不是说了吗等回房后我就倒给妳喝。」
「可是回房以后,你还会留下来陪我吗」幽怨的语音低低逸出。
她说什么
他震惊莫名,低下头。
她也扬起一张红颜,水莹莹的眸直视他──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