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番颠簸,我的五脏六肺都移了位。思绪在难以名状的大巴“舞蹈”里飞扬,到底是谁犯了错?还是这场爱恋注定没有结果?年轻的我不想游戏爱情,可我还是被爱情给游戏了。我突然想起自己在日落时分的图书馆里看到的一首词:“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阑意。”车窗外是急驰而过的坦荡如砥的田野,丰收的马车已经路过秋天。田野在一片寂静里安之若素,期待秋阳的温柔覆盖。没有谁还在关注秋后的田野,除了稻草人迟迟不肯回家。在我和琪的田野里,也许琪已经打马走过,而我还像稻草人一样在田畴上守望。背影已远,遗落一地的是无尽的落寞。田野上的稻草人只能抱一把凄凉的光阴,与寂寞长相厮守。
那棵老槐树多少年了,依旧站在村口翘望山外的世界。老槐树就是村庄的标志,我每每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熟稔的故土,就好像看到了老槐树不远处的老屋以及老屋里慈祥的双亲。当我的身影印在家门口的石阶上时,母亲发现了我。母亲在纳鞋底。每年秋后,母亲总要把家里的烂布用米汤糊在一块,贴在家门上。经过秋阳的抚慰,带着阳光的味道和温暖,母亲把它裁成一双双鞋子的粗胚。然后,母亲就坐在青石门槛上,和着明媚的阳光或淅沥的秋雨纳鞋底。母亲的鞋子做得好,这在村里村外时出门的。以前,我们乡下嫁姑娘,女方要做一二十双鞋子进男方的家门。哪家姑娘不会做鞋,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在男方家里会被奚落。很多的姑娘的都到我家找母亲指教,尤其是问母亲要鞋样。鞋样是很重要的,弄不好,不好看不说,关键是还不合男方的脚,那就出大丑了。
那个时候,我家里总是挤满了年轻娇嫩的花儿一样的姑娘,众星拱月一样地围绕着母亲。改革开放后,习俗打破。不知道母亲是否有过失落,只知道母亲依旧坚持做布鞋。母亲做得鞋子不咯脚,我最为喜欢。那种从脚底油然而生的温暖,我感觉就是母爱的暖流。今天,我依旧穿着母亲的布鞋行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步伐轻盈,而不卑微。就像我现在依旧吃着父亲从乡下带来的白花花的大米,感觉着乡土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哦,林儿回来了。”母亲站起身来,放下手里的鞋底,轻轻度说。那声音飘在秋后的阳光里,我还是感觉出了母亲的惊喜。我站在原地没动,琪原本说要陪我一起回家的。现在,我形只影单,待会怎么跟母亲解释。一时之间,我没有回应母亲的话。目光定格在母亲的头上,母亲的头发有些白了。许多的岁月已经在母亲的一针一线里穿梭而过了。我终于飞成了一只逃离村庄的小鸟,而母亲这棵扎根乡土的大树开始失去原本的葱茏,许多的叶子开始计算回归大地的日程。我突然想起台湾诗人万志为的一句诗:“母亲发上的颜色给了我,又还为原来的白。”鼻翼发酸,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涌动。
“怎么,琪儿没回来?你们吵架了吗?”母亲给我倒了一杯茶,茶是母亲泡制的。“没没,她没时间,她回家了。”我语无伦次。母亲对我的话没质疑,只是紧接着说了一声:“我还等着她回来试脚,看来,要等到下次了。”母亲在为琪做布鞋。我无言以喻,内心里掀起愧疚的风暴。与母亲同龄的人都已经在穿儿媳做的买的鞋子了,而我的母亲还在为儿子的女朋友做鞋。更为难受的是,我不知道母亲倾注心血制作的布鞋,今生,琪是否还会有机会来穿?这已经很渺茫了,就如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那些鲜活的记忆只能留在岁月的深处,在无聊的时刻不经意间回味了。我想母亲会很难受的,毕竟琪给她带来了很多的慰藉,而转眼间皆成空。母亲可以忍受苦难,但未必承受得了感情的变幻。
母亲说要去做饭,我制止了她。我一点也没饿,也没胃口吃什么。母亲又坐了下来,继续纳鞋底。母亲纳鞋底的动作单调而千百次重复往返,针线的穿梭间,阳光腾起细浪。“林儿,你明年参加工作了,到时候还穿不穿妈妈做的布鞋?”不知为什么,母亲居然这样问我。“妈,你做的鞋子最合我脚了,又很暖和,我一定穿。”我铿锵有力回答母亲。这句话如果掷在院子里,无疑是要惊起一片灰尘的。母亲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舒展开了笑颜。这就是乡下的母亲,付出了一生的心血,要求却如此简单。
薄暮时分,父亲回来了。父亲腋下夹着几根柴火。那是父亲的习惯,看到什么柴枝都会拾回家,说出门不弯腰,回家没柴烧。那是简单的乡下哲理。父亲没问琪为什么没来,在桌上吃晚饭时,父亲问我工作有把握没有。我兴奋地告诉他,我回一中的十拿九稳了。父亲很高兴,憨厚地笑了笑。父亲在我读书时去过一中,知道还不错的一个单位。零零星星,与父亲聊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说。当我躺在床上,我辗转难眠。置身村庄的夜色里,我还是带不会我的爱人!我的伤感在村庄的夜空翻涌。我不眠的双眼成为村子里最后的一盏灯火。琪,在我无尽的悲伤里,在我青春的无奈里上演过快乐后,慢慢地淡出。可爱情能够真的淡出记忆吗?从不复杂的村庄回答不了我的提问。谁是我今夜的解惑者?
拿出手机,准备关机,才想起我还有一条信息未读。打开一看,是贝儿的:爱+爱=非常的爱;爱-爱=爱的起点;爱乘爱=无限的爱;爱除爱=唯一的爱。传给你最爱的人你就会得到幸福,你一定要传,因为我要你幸福!!!谢谢你,贝儿!可我能传给谁呢?现在,我已经处于爱-爱=爱的起点上了!“嘀嗒”一声,又有信息传来。“你还好吗?没有你的回音,担心你了。”一看,又是贝儿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贝儿,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她如此地关心着我,而琪杳无音信。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奇妙,你爱的人不一定爱你,爱你的人你不一定爱她。当然,我这时候不能说贝儿爱我,但至少她是关心我的。一个人处在失意里,空虚的心哪怕一丝慰藉都胜过平时的千言万语。我对贝儿的感谢在我的乡村里萌生,我不知道它会伸向哪个方向。爱情?友情?还是二者之间?
第二天,我去外婆家。尽管不远,路上还是碰到了好几个乡亲。他们都说恭喜我找到了一个好工作,我想肯定是父母说出去了。其实,八字还少一撇。但我还是庆幸,他们没有问我为什么女朋友没回来,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在乡下,没谁对你的一件事有足够的关注力。他们总在关心一些新事,一些你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了。外婆倒是现样子,没怎么显老,依旧精神矍铄。老人家拉住我的手问长问短的,最后问到了琪。我支支吾吾。“你参加工作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婚结了。外婆还想抱抱你和琪的孩子呢?”“我和琪的孩子,您老人家是没法抱了。”我心里在说,但嘴上没说。我和琪有过孩子的,可惜我自己都没看上一眼,更谈不上抱了。为宽慰外婆,我还是满脸笑容的答应外婆工作就结婚。老人听了,乐呵呵的。欺骗,善意的欺骗,有时候不失为一件好事。譬如我善意地欺骗我慈祥的外婆。直到现在,我还没自己的孩子,还好,我的外婆身体很硬朗,看来,抱我的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后面的几天,我一直呆在家里,闷头闷脑地打发日子。母亲没看出什么端倪,父亲毕竟在外面闯荡过,知道我有些心事。临走的前一夜,他侧敲旁击:男子汉贵在立业,有业何愁无家。我听了,点头。第二天凌晨,我搭中巴回实习地。刚坐稳,母亲火急火急地跑了上来,递给我一双鞋子,不用说是布鞋。“你把布鞋给琪儿,要是不合脚,下次来,我好好为她再做一双。”我无语。车子启动,村庄在背后越走越远。我觉得窗玻璃有些模糊,一会,才发现是自己的泪水。布鞋抱在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出母亲的情意。可这双布鞋还能不能够抵达琪的脚上。我真的不知道,就像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