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蓬莱
旭日东升,霞光四射。海面上风平浪静,碧波万顷。远远飞来十馀道剑光,正是赶赴蓬莱仙会的盛年等人。
如今翠霞山紫竹林一脉迭遭大变后,门下更是寥落。除了回返师门的盛年之外,便只剩下尚不满七岁的卫惊蛰。
此次仙会召开,盛年也将这小徒弟带上,意在让他见见世面,好知道天陆之大藏龙卧虎,做人切忌夜郎自大,成了井底之蛙。
墨晶却没有随行,藉口紫竹轩与老道士的坟冢需人料理,坚持留了下来。盛年明白她心结难解,不愿在蓬莱仙会上遇见昔日师门,东海平沙岛的门人弟子,触及旧伤,更难免尴尬,所以也不勉强,只带了卫惊蛰上路。
不过有石矶娘娘、农冰衣、桑土公等人同行,卫惊蛰这一路上哪会觉得寂寞。这些人数日前便不约而同齐聚紫竹轩,多半是为了守候丁原的消息,希望他在仙会召开前能破解谜案,现身与大夥儿共赴仙山。
可是,丁原自横绝岭与农冰衣等人不告而别后,便再没有出现,教人空等了一场。毕虎禁不住颇多揣测,更埋怨说丁原不定是因为来日无多,躲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却害大家一起为他担心。
只不过他的话,更多时候是换来石矶娘娘狠狠的敲上一记爆栗头,和农冰衣的白眼。
想来,这些人里除了盛年和阿牛,就数农冰衣最是心悬丁原,更念及丁原的毒伤未愈,时间却一天天毫不容情的过去,小姑娘常常忽而念叨丁原一定没事,转头间又唉声叹气,石矶娘娘安慰几次后见她依然故我,也只能作罢,此时任谁的心里均满是忐忑与挂念。
好在丁原失踪数日后,横绝岭的谈禹便来到翠霞紫竹林,捎来一份丁原的留书。言道冰宫黑衣杀手一事已有眉目,他正顺藤摸瓜暗中追查。请盛年、阿牛等人勿以为念,迳自赶赴蓬莱参加仙会就是。
有了这份传书,众人的心里都塌实许多。
尽管仍然不晓得丁原现在人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可谁的心里都有了希望,最重要的是多了一份信心。
众人一路御剑东行,卫惊蛰终究是小孩心性,兴奋不已,见什么都感好奇。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烟波浩淼的无垠大海,与平日里翠霞山上那些碧潭,自不能同日而语,禁不住兴高采烈,东张西望,紧紧抓住盛年的巨手不时大呼小叫,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怎么有那么多的感叹和稀奇古怪的问题。
路上偶尔也能遇见一些同是赶赴蓬莱仙会的正魔两道人物,熟识的便颔首为礼,寒暄几句;不认识的则各走一边,倒也相安无事。毕竟仙会召开在即,谁都想一睹盛况,也无意在半道上惹是生非。
况且而今紫竹轩盛名在外,谁不晓得丁原叱吒正魔两道,魔教的新任教主,则是出身紫竹轩门下的另一弟子阿牛,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谁也不会自找麻烦去招惹他们。
在海上飞行整整一夜后,卫惊蛰居然倒在盛年怀中熟睡过去,众人里也就他无牵无挂,了无心事。
毕虎羡慕的瞅着他,咂着嘴道:“这娃儿倒也舒坦,困倦了倒头便在师父的怀里酣睡。我老人家年少的时候,怎没碰见这么好的师父?唉,遇人不淑啊。”
大夥儿不禁相视好笑,一句好端端的古话落在这老贼头的嘴巴里,总会变了味道,怎么听怎么滑稽。
石矶娘娘道:“毕虎,你又说什么怪话?人家才是个七岁的娃儿,你多大了?若是嫉妒,不妨倒进老娘的怀里来。”
毕虎喜上眉梢,正想说好,顺着竿子往上爬。可转念一想到石矶娘娘对付自己的诸般泼辣手段,急忙摆手道:“我心疼清妹还来不及,哪敢再劳动你如此大驾?嘿嘿,要是清妹你走的倦了,不如让老夫抱你一程。”
石矶娘娘没好气的说道:“就你那乾瘪瘪的胸口,全是骨头,老娘我还怕扎得头疼呢。”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毕虎把胸脯擂得咚咚响,挺直腰杆道:“哪里有,我老人家的胸脯强壮得很,要不你来试试?”
农冰衣忍住笑道:“毕老爷子,我倒有个办法,不知你想不想听?”
毕虎本知道这小姑娘一肚子鬼点子,但看她一脸正经的模样,将信将疑的问道:“女娃儿,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农冰衣笑道:“人瘦一点,也是老天爷安排的,本不是你老爷子的错,对不对?”
见毕虎忙不迭的点头,她继续说道:“但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又怎能为此一筹莫展?我帮你出个主意,稍后到了蓬莱仙山,你便偷偷摸找到人家的厨房,偷个几斤猪肉出来,贴在胸口上保管鼓鼓囊囊,没人再敢取笑你半句。反正你老人家身手了得,去偷几斤猪肉,那还不是探探手的小事?”
毕虎瞠目结舌,呆呆望着农冰衣,总算明白,为何连丁原那样眼睛里从不揉沙子的人,都被这女娃儿整得哭笑不得。幸好自己不是她爹妈,否则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晏殊咯咯娇笑道:“冰儿妹子,你若再说下去,毕老贼可就要一头跳进海里啦。”
桑土公难得说笑一回,插嘴道:“没……没关系,灌……灌上几口海……海水,胸脯虽……虽然挺不起来,可……可肚子却……却能胀……胀成圆球。那样瞧……上去,也一样的威……威风!”
毕虎没想到一贯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桑土公也玩了这么手,一张老脸纵是皮再厚也涨成了紫红色,气道:“好你个桑胖子,也敢拿我老人家开涮。等我哪天得着机会把晏殊也偷了藏起来,急死你这头结结巴巴的穿山甲。”
晏殊不满道:“毕老贼,我可没得罪你,你把我也牵扯了进来干什么?”
毕虎挤挤小绿豆眼笑嘻嘻道:“谁不知道你们两位早已双宿双飞,等若一体。我老人家不找上你,却去找谁?”
晏殊脸一红,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石姐姐,你可得好好管教他一番,替妹子出上一口气。”
石矶娘娘摇头笑道:“这忙我可不能帮。晏殊妹子,要不是你家桑真人将毕虎欺负狠了,他也不会拿你说事。何况,他刚才说的也是事实,并没什么不对。”
毕虎听得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道:“还是清妹说了句公道话。嘿嘿,我老人家早就知道,其实你心里最向着我啦。”
话未说完,“哎哟”一声觉得脑袋上又是一疼,耳听石矶娘娘嗔道:“毕虎,你又胡说什么?”
谈禹飞在盛年身边,瞧着几人说笑打闹,脸上也浮起笑容。不防农冰衣绕到他的身边,问道:“谈洞主,大夥儿都说得热闹,你为何一声不吭?”
谈禹道:“我只觉得丁小哥真了不起。不说古大先生和年老祖与他意气相投,不惜关山万里,生死相随。就说桑土公、毕虎这些脾气古怪难以交往的人,也同样与他成为莫逆之交。人生如斯,才不负在这世上走一遭。”
原来他当日送罢书信,便留在了紫竹轩。盛年於正魔之分本就不在心上,农冰衣等人多了个伴儿,开心都来不及。及至桑土公等人到来,紫竹轩整天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时传出。
翠霞派的那干门人弟子不免大摇其头,颇是不满。可淡怒真人、罗和等人却对此熟视无睹,并不干预,旁人也就更不好发话了。
两日后,淡一真人终於破关而出,於十年之后重新现身。许多人以为,他必定会对紫竹轩严加整治,驱逐那群魔头妖人,还翠霞一个清净。
没想这位翠霞派的掌门,翌日竟然亲率一众长老、首座,前往紫竹轩拜祭淡言真人的坟冢,对盛年温言有加,毫无怪罪之意。甚至和颜悦色跟桑土公等人也说了半天话,教一众满心想瞧热闹的弟子好生看不懂。农冰衣听得谈禹所言,立刻想起丁原,脸上笑容消失道:“丁大哥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他离开横绝岭独自在外,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冰儿也不在他的身边,谁能来帮他呢?更糟糕的是,爷爷那里还没消息传来,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真急死冰儿了——”
谈禹只得安慰道:“冰儿姑娘,你也莫太过担心了。丁小哥天赋英才,少年英雄,屡次遭遇绝境都能化险为夷,连潜龙渊那样的地方都能脱困而出,这回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农冰衣大叹一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冰儿怎能不担心呢?”
毕虎从后面凑过脑袋,好奇的问道:“冰儿姑娘,谈洞主,你们在说什么呢?”
谈禹道:“我们刚才说到丁小哥身上的火毒绝症,不知何日能解,都颇为挂念。”
毕虎满不在乎的摇摇头道:“我劝你们还是少操这份闲心吧。换作别人,我老人家或许会担心一下,可丁原这小子,活脱就是潜龙转生,只有他灭别人的分,能灭他的人还没出娘胎呢,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也定然不在话下。”
农冰衣道:“小伤?老贼头你说得轻巧,那仙灵朱果的火毒乃天地绝症,丁大哥再祭起三回平乱诀也不济事。”
毕虎叽咕道:“那有什么办法,这小子为了心上人不要性命,真格完蛋了也是自找的。”
一瞧农冰衣面色不善,毕虎急忙两手一摊,道:“冰儿姑娘,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一直没开口的盛年,忽然神色一动,道:“咦,前面十数里外好像有人正在打斗,听声音竟是两大一流的高手。”
晏殊诧异道:“是谁那么心急,离蓬莱仙山不过还有百多里的路程,倒在外面先打起来了?”
农冰衣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主,闻言双眼放光,说道:“盛大哥,咱们快去瞧瞧。”
毕虎也跟着起哄,叫道:“不错,看看是谁闲得没事做了,急着先开始活动活动筋骨。”
众人催动仙剑,十馀里路弹指即至,远远看见海面上飘立着数十道人影分立两侧,正中一黑一青两道身影上下飞舞,激战正酣,却是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殿青堂,与太清宫的观止真人。
再看左面,阿牛与风雪崖、雷霆、布衣大师等人皆在场,在布衣大师身边飘立一人,居然是赫连夫人。
对方的阵容也是不弱,太清宫为了此番蓬莱仙会,精英尽出,由守残真人亲自率领,浩浩荡荡二十馀人。
殿青堂与观止真人显然打斗了有一会儿,渐渐分出了输赢高下。殿青堂赤手空拳,游走於观止真人的仙剑之下,滑如游鱼,从容自若,每出一招都是攻其不备,极为的老道。照这么打下去,不出三十个照面,必有完胜的把握。
石矶娘娘惊讶道:“太清宫的人为何连这点工夫也忍耐不住,不顾仙山在望,就在门口跟魔教动起手来?他们那点高手,还不够魔教几大护法随手打发的。”
晏殊道:“这也难怪,前两日才听说,太清宫掌门守残真人最心爱的弟子,又丧命於魔教十六绝技之下,这笔烂帐他们势必怀恨在心,要找魔教讨个说法,但魔教的几位护法又岂是好惹的,双方言语不合动起手来也是有的。”谈禹道:“可他们若想寻仇,也该到得蓬莱仙会上再找魔教的麻烦才对,届时一呼百应,总好过现在以卵击石啊?”
晏殊鼻子里轻轻一哼道:“他们是算定此处距离蓬莱不远,魔教必不愿大动干戈,以免在仙会上更成众矢之的。况且这里杀将起来,巡山的蓬莱弟子哪能坐视不理,很快就会有人前来劝战。要是再会合同是参加仙会的正道同门,那就更不会吃亏了。”
毕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别管这么多,让我老人家上去相助阿牛那小子,好好教训这帮牛鼻子。”
石矶娘娘嗤之以鼻道:“算了吧,毕虎。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偷鸡摸狗或许还行,要对付观止真人,也不怕脖子上的脑袋只有一个,到时候打不过,你再脱条尾巴出来给老娘瞧瞧。”
说话间,众人已到得近前,阿牛拱手道:“盛师兄,你们大夥儿也来了!”
农冰衣笑嘻嘻道:“羽大哥,你们不等蓬莱仙会开始就先开打了,好热闹啊。”
雷霆道:“我们好端端的赶赴蓬莱,太清宫的人却从后面追了上来恶语挑衅,若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旁人还以为咱们圣教是任谁都好欺负的!”
阿牛道:“我已叮嘱殿护法手下留情,只要逼得对方自动退去,让咱们能继续赶路就是了。”
盛年皱眉道:“那群黑衣杀手四处制造血案、挑起争端,若谜底一日不揭开,正道便一日对你们心存芥蒂。蓬莱仙会之上,那些人也定会再次兴师问罪,到时候,不免大动干戈。”
农冰衣道:“咱们既然明明知道那些黑衣杀手就是冰宫的手下,乾脆杀进去把他们都解决了,岂非一了百了?真不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
谈禹道:“这么做虽然爽快,可是冰儿姑娘,你想一想,丁兄弟、年老祖和古大先生他们三人,也曾经联手闯入冰宫探察,却无功而返,自身反而险些遇险。这说明冰宫蓄谋多年,苦心经营,埋藏之深非你我所能料想。
“咱们就算当真能侥幸破解迷阵,碾平了冰宫,也未必能找到什么真凭实据,一样的没用。”
忽然,场子里传来观止真人一声闷哼,原来殿青堂接连施展三记“灭神十八击”,将他的仙剑震飞。
观止真人也是正道数得上名号的宿老人物,仙剑脱手,自然不能再纠缠不清,死缠烂打。
他退身接住仙剑,微微气喘道:“殿老魔,你为何不索性将贫道也一并杀了,这不正是你魔教的一贯做法么?”
殿青堂冷笑道:“你当老夫不敢?只是羽少教主有令,只教尔等知难而退,不可伤及性命,老夫这才手下留情。你若不服,只管再来。”
观止真人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二次出手,目光扫过盛年等人,嘿嘿道:“原来贵教的援兵到了,怪不得阁下口气大了起来。怎么,又想以多欺少么?”
晏殊看不顺眼,抢先道:“观止真人,你也太健忘了。不过一年前,六大剑派兴师动众,上千人围攻云梦大泽地宫,我可听说人家也就两、三百号人啊。”
眼看舌战要起,远处海面上掠来两道剑光,其中一人朗声道:“诸位远来是客,却为何在此逗留止步?弟子蓬莱阮秋波,奉掌门口谕前来恭迎诸位。”
话音落下,两名娇好无双的少女收了仙剑,站在两路人马当中盈盈一礼。
守残真人拂尘一摆,还礼道:“我等与魔教狭路相逢,一时不忿,与他理论为何害我门下无辜弟子,谁知他魔教欺人太甚,犯下累累血债,竟毫无愧疚悔恨之心,这才引起争斗,不想惊动两位仙子大驾,还望恕罪。”那名叫阮秋波的少女浅浅一笑,眸中柔光如水,不负“秋波”美名,说道:“道长便是太清宫掌门守残真人吧?晚辈久仰您老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听得蓬莱仙山的弟子对自己礼敬有加,守残真人修炼了近三甲子的仙心,也不免有些得意,谦逊道:“阮仙子过奖了,贫道忝居太清宫掌门一位,无功无德,倒教世人见笑。”
阮秋波嫣然一笑,又望向阿牛等人,躬身礼道:“羽少教主大驾光临,令敝山蓬荜生辉,幸何如之。秋波早有听闻少教主盛名,年纪轻轻便领袖群伦,较之令尊当年也不遑多让。”
阿牛心里暗赞道:“这位阮仙子与咱们分明是头一回见面,却把大夥儿的身分来历说得半点不差。蓬莱仙山号称海外三大圣地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他急忙抱拳道:“阮仙子这么说,阿牛愧不敢当,若有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阮秋波又是一笑,望向盛年,道:“盛兄威名,秋波亦是如雷贯耳。古谚说闻名不如见面,诚如斯言。盛兄气度豪迈,神威凛凛,却教秋波好生心折。”
盛年抱拳答道:“阮仙子所言,实在令盛某汗颜。”
接着,那阮秋波又与赫连夫人以及风雪崖等魔教高手、观止真人等太清宫宿老一一见礼,连桑土公等人也不忘道上几句仰慕之辞。
她语笑嫣然,声如莺啼,使人如沐春风。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在她温言笑语中瞬间化解於无形。
既有蓬莱弟子出面周旋,这仗当然也打不下去了。众人在阮秋波与另一位女弟子的引领之下,御起仙剑,前往蓬莱。但彼此之间,也是隔着老大的一段距离。
阿牛心里暗自苦笑,明白正道各派对魔教成见甚深,加之黑衣杀手从中作乱,蓬莱仙会上是福是祸,也未可知。
渐渐瞧见远方天际浮现起一蓬五彩云雾,缭绕海面彷佛无有穷尽。里面偶尔有一两束剑华亮起,流光异彩,若隐若现,几疑是飞虹当空。底下波涛翻滚,碧澜粼粼,一片壮阔景象。
农冰衣用手指道:“阮姐姐,那里便是蓬莱仙山吗?”
阮秋波含笑答道:“农姑娘说的正是,敝山便深藏在这片云海之中。说是仙山,其实并无半分山石,尽皆是由三百六十六座大小不一的云峰组成,当中以虹桥飞廊相联。虽比不上天界仙境,却也另有一番景致。”
随着众人走近,那蓬云雾也越发清晰,一波波如海潮卷涌不断的变幻色彩,飘浮於海面之上,像极了画中仙境。
阮秋波右手玉指捏成仙符之形,口中真言低念,在胸前轻轻画了一个光圈。那道银色的光圈徐徐扩展,像灵符一样贴上了五彩祥云。眼前的云雾豁然乍分,现出一条通道,周围云蒸霞蔚,似真似幻。
第一次见到这样奇妙情景的农冰衣,情不自禁啧啧称赞,卫惊蛰也早已醒来,只把眼睛一通猛揉,只觉得丁师叔说得不错,大千世界浩荡万象。自己要是随娘亲在深山之中终老一生,怎也不可能见到如此的奇景。
一颗小小的心里就此埋下了雄心壮志,立志将来也定要如师父他们一般御剑九霄,访遍天下胜景。
风雪崖却是紧盯阮秋波的一举一动。他深知蓬莱仙会上吉凶未卜,万一与正道闹翻动起手来,首先就必须将退路安排好。故此分外的留意阮秋波。
云路一开,阮秋波回头微笑道:“诸位仙友,往里请!”
太清宫一干人马谦逊两句,便理所应当的抢在前头走进云道。毕虎、农冰衣等人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打量。此时他们已经收了仙剑,连御风之术也没用。可脚下尽管软软的却并无虚空之感,就宛如走在水上,又不致沉了下去。
阮秋波又向阿牛、盛年一礼,道:“秋波修为有限,云道开启的工夫不过一炷香左右。羽少教主与盛兄诸位还望尽快入内,等到云道阖起,不免又要多费一番手脚啦。”
盛年与阿牛相视一笑,并肩踏入云道。这一步走进去,是非祸福难以预测,管他是和风细雨春光明媚,抑或是阴谋诡计暗潮汹涌,两人心头只觉得问心无愧,纵然天塌地陷,我自坦荡。
云道尽头是一座无数奇花异草筑起的飞桥,足足有半里路长,底下云涛滚滚,不见深浅,依稀朝上蒸腾起一缕缕五彩的轻烟。守残真人等早已在桥头等得有几分不耐,见到阮秋波伴随盛年、阿牛行到,望了两人一眼,对阮秋波颔首礼道:“阮仙子,对面便是仙山入口的「广寒峰」吧?贫道有幸一百二十年前登临贵地,不过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阮秋波浅笑道:“真人说得不错。过了这座临仙桥,前面正是广寒峰。敝山云道确也不止一条,不过殊途同归,路上的景致也各有不同。”
退思真人喟叹道:“只有亲身到了蓬莱仙山,才懂得什么叫做人间仙境。贫道一百二十年前尚是师尊门下的一名小童,有幸来此已觉大开眼界。两甲子后再临宝地,只觉得更加的叹为观止。”
毕虎低声咕哝道:“马屁精,这么大年纪溜须拍马也不嫌害臊。”
退思真人勃然怒道:“毕老贼,你敢如此羞辱贫道,莫非是想与我先斗上一阵?”
阮秋波笑道:“退思真人,毕老先生,仙山已在脚下,何必再做口舌之争。不如让秋波引领诸位一路入内,顺带流览两旁景致如何?”
第二章对弈
众人随在阮秋波身后走过临仙桥,前方一座云峰巍然耸立,脚下伫着一道闪烁七色彩光的玉石山门,横匾上凌空悬浮着“广寒”两字,大如银盘,字体上一层绚丽的光晕徐徐流动,好似这仙山中的祥云所幻化。
踏上广寒峰的山道,脚下是一级级乳白色的云梯,满山的奇光异彩闪烁起伏,一羽羽仙鸟悠闲的栖息在云峦深处,却又有似锦繁花相伴。
抬头望去,一座雅致的庭园坐落峰顶,宛如婷婷玉立的一位少女,婀娜多姿的展现着迷人丰韵。
阮秋波介绍道:“这便是广寒阁,诸位远道而来的宾客都可先在阁中品茗小栖,待略洗风尘后再前往思微峰。”
农冰衣好奇道:“阮仙子,此处离思微峰还有很远么?”
阮秋波似对农冰衣这样一个伶俐可人的小姑娘也甚为喜爱,闻言微微笑道:“也不算太远,咱们一路慢慢行去,有两个多时辰也就能到了。不过从广寒阁前往思微峰,首先要经过一段「斗姆海」,需得等摆渡的大船来接。”
晏殊也是头一回来到蓬莱仙山,诧异道:“斗姆海?仙山不是凌空悬浮於海上,这里怎会有海?”
雷霆笑道:“晏仙子有所不知,斗姆海虽带个「海」字,却也不能望文生义。它事实上是一片飓风肆虐的云层,方圆数百里,云涛汹涌,狂风呼啸,不明其理的人陷入当中连东南西北也难以分辨,要想御剑穿行更是吃力。故此,才要依靠仙山所特有的摆渡大船,也可省却大夥儿不少气力。”
农冰衣“哦”道:“原来是这样,雷老爷子不说,我也和晏姐姐一样,还真以为是一片真的大海呢。”
石矶娘娘见毕虎眼睛贼亮,又在东张西望,拉拉他的衣角,低声警告道:“毕虎,蓬莱仙山非比等闲所在,你一双贼手,最好老实一点。万一闯出祸事,不免又给大家惹来麻烦。”
毕虎满脸无辜地说道:“清妹,你可冤枉了我。我毕虎可是那种不知轻重死活的人么?”
石矶娘娘正色道:“你是什么人老娘还不清楚?少在这里装委屈。”
毕虎没有吭声,双目却已经盯上悬在阮秋波纤腰上的一枚通灵宝玉上。
阮秋波恍然不觉,引众人走入广寒阁。
广寒阁内,果然已有不少驻足歇息的来宾,三三两两找着位子,坐下品茶闲聊,每人的说话声,都不自觉的压得极低,偌多之人齐聚楼内,也并不闻喧哗之声,只偶尔响起两三声轻笑。
在楼外的庭院里,小桥流水,竹林石洞错落有致,让人突然产生置身江南园林之感。也有不少等候渡船的宾客漫步园中,品赏绝佳景致。
守残真人一到,就有正道各派的人纷纷起身招呼,聚拢过来,顿时将阿牛等人扔在了一边。
阮秋波说道:“羽少教主,盛兄,大夥儿可先在此间休息片刻,待渡船到了,秋波自会知会诸位登船。”农冰衣牵住阮秋波的玉手问道:“阮姐姐,从这里可以瞧见那片斗姆海么?”
阮秋波点头道:“自然可以,若是登上广寒阁顶楼,从后窗俯瞰,斗姆海风起云涌的浩荡景象,正可一览无馀。”
农冰衣兴高采烈地说道:“那我们大夥儿到楼上看海吧,反正坐着喝茶也没什么意思。”
卫惊蛰抬头望向盛年,轻声道:“师父,弟子也想和农姑姑一起去瞧瞧斗姆海。”
盛年道:“也好,咱们便一起上去看看。”
雷霆在石凳上坐下,悠然道:“老夫便留在这儿喝口茶,反正我双目已盲,什么也看不见。”
秦柔道:“义父,柔儿留在这里陪着你吧。”
旁边布衣大师微笑道:“不必了,你们年轻人都是头一回来,去看个新鲜也好。老衲这把老骨头,却懒得再多走这几步路,还不如坐下来陪雷施主歇歇脚。”
於是,雷霆与布衣大师留在了楼下,风雪崖也没有随同众人登楼,一个人到园里闲逛去了。剩下的人跟着阮秋波登上顶楼,农冰衣与卫惊蛰在最前面一路小跑,迫不及待的趴到后窗朝斗姆海的方向看去。
只见百丈开外的霄汉中,无边无际的红色云雾咆哮翻滚,隐约传来隆隆涛声,好似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一层层高过数十丈的云柱旋转狂舞,在波澜里忽隐忽现,彷佛无数条从云海里腾起的蛟龙,扭曲飞腾。
激荡的云浪澎湃浩荡,蒸腾起殷红色的霞光,幕天席地涌向广寒阁。
但未到近前,却似被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迎头截住,犹如飞浪撞石,高高溅起七色斑斓的流光。
农冰衣看得呆了,一对大眼睛眨也不眨,双手扶在窗台上惊叹道:“难怪要用仙山大船摆渡,这种阵势,我还是头回见到。”
毕虎把脑袋探到两人中间道:“小丫头,今天你总算长见识了吧?不过蓬莱仙山的胜景何止於此,等你看到思微峰的时候,只怕连眼珠子也会掉下来。”
农冰衣深深震撼於眼中的壮观景象,突然把手一指又惊叫道:“快看,蓝婆婆也来了!”
只见广寒阁下,一道身影惊鸿般掠出,犹如乳燕投林跃进滚滚的斗姆海中,转瞬消失。
毕虎惊愕道:“这个老婆子胆子不小!”
桑土公道:“她……她是上……上届仙会公……公推的正道十……大高手之一,自……自然不会错……错过今日的盛……盛会。”
农冰衣道:“蓝婆婆好厉害,居然连御剑术也不用,就这么横渡斗姆海。”
晏殊欣赏了半晌斗姆海的景色,转眼望向楼下的一片竹林,奇道:“咦,那不是我师父她老人家吗,怎么和人在这下起棋来了?”
桑土公踮起脚尖,顺着晏殊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竹林中,有一圈人正围着绝情婆婆,与一位气度雍容的红袍虬髯老者,两人面前,悬浮着一幅巨大的棋盘。
这棋盘非金非石,竟是以一道道丝状云线组成,上面布满了红紫二色的光点,自是象徵每颗棋子。
阿牛道:“是燃灯居士,姬师兄跟和师姐也来了!”
盛年道:“走,我们下去瞧瞧。”
众人也多有此意,农冰衣与卫惊蛰又当先下了广寒阁,直奔竹林。
农冰衣扯着卫惊蛰的小手,挤开人群钻了进去,立足未稳,迎面迫来一道无形罡风,将她震得气血翻涌,朝后直退。
幸亏盛年就在身后,手疾眼快一把扶住,道:“小心!”
农冰衣皱皱小鼻子,谢过盛年,观望棋局。
绝情婆婆与燃灯居士的棋面已进入残局,双方在左下角盘根错节,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谁能最终做活,便可一棋定乾坤。
两人的左手都不住的抬起,射出一束束精光击在棋盘的光点上。农冰衣这才发现,这些所谓的棋子,均是绝情婆婆与燃灯居士以深厚的玄功所凝。但时间稍长,光点就会渐渐褪淡,必须不停的以真气灌输,使之不在棋盘上消失。
故此,与其说两人是在对弈,还不如说他们是借这云盘光子较试修为。谁要是支撑不住,不及将真气补充进黯淡的光子,无疑就算败阵。
也不知道两人已下了多久,头顶上都冒起冉冉的轻烟,袖口鼓荡飘拂,猎猎有声。
晏殊不敢惊扰师父,悄悄站到绝情婆婆身后。此际燃灯居士刚落下一子,提走了绝情婆婆左下角的两枚紫色光子,局势显然对她不利。
绝情婆婆微合双目,悬空的右手几次亮起光晕,却又很快熄灭,无疑是举棋不定。
燃灯居士悠然自得,右手捻髯道:“婆婆,这棋以老夫之见,就不必再下了吧。”
绝情婆婆冷哼一声,抬手射出一束紫芒点在三三路上,沉声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为何不下?”
燃灯居士不假思索的又落一子,道:“只是一盘棋局罢了,婆婆何必如此较真?”
绝情婆婆沉默无语,双眉紧锁陷入长考之中。
晏殊见师父局势吃紧,心里也是焦急。可她此刻空有一身国手的棋艺,丝毫帮不上忙,只好紧盯着棋盘,希望师父能突施妙手,扭转乾坤。
忽听旁边有人轻声招呼道:“晏仙子,你与桑真人也都到了?”
晏殊听着耳熟,转眼瞧去,却是屈箭南正站在不远处,用传音入秘跟自己说话。他身边越秀剑派的屈痕、伍端、关寒等人也尽皆在座,目不转睛的注视棋局。
晏殊同样用传音入秘问道:“屈公子,我师父和燃灯居士这局棋下了多久了?”
屈箭南摇头答道:“我也不晓得,昨日傍晚在下与诸位师长来到广寒阁时,两位前辈就已经坐在这里摆开了阵势。”
晏殊惊道:“那岂不是至少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再这么下去,棋艺还没分出胜负,人倒先累趴下。”
屈箭南道:“晏仙子不必担心,瞧这局势,这盘棋也快见分晓了。”
这时竹林外响起一声长笑道:“绝情婆子,燃灯老鬼,百多年不见,你们模样没变,脾气倒暴烈不少,也不分场合,动手过招只图自己痛快。”
阿牛低声道:“楚望天!”
盛年微一颔首,往竹林外瞧去。
只见楚望天在一众弟子门人的前呼后拥之下,大袖飘飘,缓步走进竹林。姬榄夫妇见着杀害了姬别天的仇人,顿时怒上眉梢,右手不自觉按在了仙剑之上。
燃灯居士头也不抬,淡淡道:“榄儿,婉儿,不要轻举妄动。楚老魔既然来了蓬莱仙山,还怕他能插翅飞了么?”那边绝情婆婆落下棋子,冷冷道:“楚老魔,老身与人下棋,你来凑什么热闹?”
楚望天慢条斯理走到近前,手中玉扇轻轻一拍,道:“绝情婆子,你的情形看上去不太妙啊,何必死撑,不如及早推秤认输算了。”
绝情婆婆柳眉一挑,道:“楚老魔,你可是存心前来搅局?”
楚望天笑道:“老夫不过是想看个热闹而已,何来搅局之说?”
楚望天目光扫过站在燃灯居士身后的姬榄与和婉,见两人眼若喷火正狠狠盯着自己,他玉扇轻摇意似悠闲,心中却暗自计较:“上回在云林禅寺里,姬别天死在老夫手下,翠霞派自是对我恨之入骨。
“眼前的姬榄小儿虽不足道哉,但燃灯居士与姬别天分属儿女亲家,势必在仙会上要为姬别天出头与老夫为敌。
“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趁现在燃灯老鬼心无旁骛,专注棋局之际,暗中下手除去了他,也可少一劲敌。”
恶念既生,楚望天表面不动声色,左手从袖口里取出一方丝巾,一滴无色无味的忘情毒水却悄悄借势弹出。毒水由一股精纯的真元包裹,短时间内也不虞见风即化。
他右手玉扇轻摇,若无其事的扇出一股清风,暗中挟起忘情毒水,拂向数丈开外的燃灯居士面门。
奈何他的动作虽小,却被盛年瞧得清清楚楚,他自不会以为楚望天好心到为燃灯居士扇风驱热的地步,其中定另有阴谋。
当下,盛年不及细想,右掌一提,迫出一道雄浑罡风,无声无息的挡住了楚望天的扇风。
楚望天眼皮稍动,见对面的盛年右掌翻转向外缓推,立刻明白对方看破了自己的伎俩,出手破坏自己的好事。
他心头暗恼,手中玉扇又加上了三成功力推了出去。
此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局上,姬榄虽也盯着楚望天,可也未曾料到这老魔竟胆大妄为至此,欲在大庭广众之下暗害燃灯居士。故而除了盛年之外,谁也没有留心到他手底的小动作。
盛年积聚丹田翠微真气,硬生生挡住楚望天的扇风。那滴忘情水毒,悬在距离燃灯居士不到数尺远的半空里,进退不得。
若论功力深厚,盛年自比不上楚望天三甲子多的修为。可楚望天也不敢大张旗鼓,用出全力惊动众人,出手时多少有些束手束脚,急切间竟占不到丝毫上风。
他亦是骑虎难下,假如就此收手,那滴由自己射出的忘情水毒,势必会被盛年迫来的掌力反噬,挨上一滴半点自己同样消受不起。
眼见阴谋败露,楚望天毒念再生,不欲与盛年过多纠缠,免得夜长梦多,被燃灯居士等人醒觉。
他手腕一翻,玉扇侧转一拂,竟是祸水东引,将忘情水毒引向站在盛年与自己之间的人群。
盛年立时醒觉,暗叫一声不好,低喝道:“闪开!”左掌运足十成功力轰然拍出,将忘情水毒击向悬浮在半空的巨幅云盘。
“砰”的一声巨响,几道沛然浩荡的气劲撞击在一处,云盘抖动几下,支离破碎迸散开来,上面的光子犹如落英缤纷,四溅飞起。楚望天拂出的真元也随之爆裂,忘情水毒在空气中“嗤嗤”低鸣,朝四下蔓延。
盛年飞快无比的褪去身上褚色衣裳,脱手甩出,卷裹住尚且来不及飞溅的忘情水毒,右掌一推击向竹林外,掠过百馀丈的云空坠入斗姆海中消失不见。
燃灯居士心念急闪,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怒起身道:“楚望天,你也忒嚣张了!”
楚望天功败垂成,对盛年也是恨极,但他也晓得自己犯了众怒,此处已不可久留,嘿嘿一笑纵身而起道:“燃灯老鬼,这回算你命大,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兀自在竹林里回荡,人已鸿飞冥冥不见了踪迹,却把一群手下尽数扔在了这里。他料定以燃灯居士等人的身分,绝不会迁怒为难一班忘情宫的门人弟子,故此并不担心。何况纵然这些手下被众人杀得一个不剩,楚望天也一样不会心疼。
屈痕怒声道:“好个楚老魔,老夫倒要看他能猖狂到几时?”
燃灯居士怒气稍歇,向盛年颔首致意道:“盛师侄,多亏你及时出手,未令楚望天奸计得逞。”
绝情婆婆也瞧了眼盛年,道:“原来你就是丁原的大师兄,紫竹轩门下三弟子之首,果然不错。”
她起身大袖一拂,荡散流离的云岚光雾,道:“燃灯居士,这盘棋老身算是输了。等到了思微峰,咱们另找机会再较量一盘。”
燃灯居士笑道:“婆婆如此盛情相邀,老夫岂有不允之理?”
这时候,传来阮秋波的声音说道:“诸位,渡船已经到了,请容秋波为各位引路前往思微峰!”
棋局已了,众人自无道理继续逗留竹林,纷纷走向广寒阁后的码头。
屈箭南追上盛年,问道:“盛师叔,可有丁师叔的消息?怎不见他随同你们一起来?”
盛年道:“丁师弟另有安排,这两日当会抵达蓬莱仙山,屈兄勿要忧虑。”因是私下场合,故而盛年在称呼上也跟着丁原一样,并不以师叔的辈分自居。
屈箭南剑眉朗目间隐现愁容道:“真是急人,不知盛师叔是否知晓。就在箭南前来蓬莱之前几日,云林禅寺发下书函,联络各大剑派要在蓬莱仙会上联手质询魔教,定要羽少教主交出杀害各派弟子的凶手。我怕万一到时双方闹翻,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盛年道:“这份书函敝派也有收到。不过屈兄放心,丁师弟对此已有智珠。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总包不住火。”
他虽是这么安慰屈箭南,可自己心里也一点都没有底。
到现在丁原还没有出现,尽管已经知道杀害无涯方丈的真凶,其实是一恸大师,而十六绝技暗杀各派弟子的阴谋,则出自冰宫,可这两桩事情都仅流於口授,并拿不出确凿的真凭实据,多少会显得苍白无力,难以让人信服。
众人走到码头,一艘渡船已经停泊在岸边。这艘船与寻常所见的船只大相径庭,宛如一弯两头尖翘的月牙,通身以黑色玉石铸成。甲板上既无风帆也无船舱,所有的舱室都密闭在甲板之下。
在船首昂然盘踞着四排金光闪闪的巨型麒麟,每排八头,共计有三十二头之多。
这些麒麟,身上套着异金炼制的锁链,连接船身,好似奔马一样,拉载着渡船在斗姆海中起伏航行。
众人踏过舢板走进舱室,里面明珠高悬甚为宽敞明亮,容下百十人也不显拥挤。大夥儿各找位置坐了,农冰衣左右瞧瞧问道:“阮姐姐,这里面怎么没窗啊?”
阮秋波解释道:“船身完全密闭,是为免受飓风云涛冲击之故。”
农冰衣“哦”了声,失望地说道:“我还想坐在渡船上,好生欣赏一下斗姆海的风光呢。”
忽听卫惊蛰稚嫩的童音响起道:“没关系,农姑姑,等将来蛰儿练成像那位婆婆一样的修为,便可带着你从斗姆海里飞越,再不用坐在像箱子一样的渡船里啦。”
农冰衣蹲下身来,刮刮卫惊蛰的鼻子笑道:“小家伙口气不小,可要等到你能像婆婆一样穿越斗姆海的一天,姑姑也早就变成婆婆啦。”
她却没有想到,十数年后,修为有成的卫惊蛰,果然怀抱着自己御剑横穿斗姆海,直上思微峰,那又是天陆仙剑另一段动人故事,在此不提。
又等了片刻,船舱匡当关闭。
阮秋波道:“诸位仙友,斗姆海中飓风激流汹涌,船只难免会发生剧烈颠簸。请大夥儿稍安毋躁。”卫惊蛰听得阮秋波的话,小手紧紧抓住椅把,大气也不出一口的端坐在座椅里。
农冰衣取笑道:“刚才还豪情万丈说要带姑姑横穿斗姆海呢,怎么如今坐在船肚子里都害怕成这个样子?”
卫惊蛰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道:“蛰儿不是害怕,只是有点紧张罢了。”
农冰衣咯咯娇笑道:“那还不是一样吗,本事没学到家,嘴皮子倒练出来了。”
“轰隆”船舱一颤,渡船在三十二头麒麟的拉动之下徐徐起航,驶入斗姆海。
不一刻,船身便上下左右的剧烈颠簸,摇摇晃晃好似地震了一般。虽然看不见舱外的景象,众人却浮想连篇,这艘渡船在斗姆海中是如何由三十二头麒麟牵动,载沉载浮,跌宕起伏的。
农冰衣不久便开始头晕目眩,肠胃更像翻江倒海一般。
她赶紧取了一颗丹丸服下,见身边的卫惊蛰小脸面色苍白,於是问道:“蛰儿,你可要也吃上一粒丹丸,定气静神?”
卫惊蛰看看对面神色泰然的盛年,一摇头很坚决的说道:“师父不怕,蛰儿也不怕。农姑姑,这药丸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农冰衣缩回手带点尴尬的道:“小鬼,人一丁点大,却学会死撑面子了。”
好在这段航程并不算长,一刻多些渡船便靠到了对岸。打开舱门,一股清新的凉风吹入,众人顿时为之胸怀一畅。
农冰衣随着盛年等人身后走下渡船,只觉得脚下飘飘荡荡,好像还置身斗姆海中。她抬起头眺望前方情景,情不自禁的又发出一声惊叹。
原来,不远处两道雪白的云峰相对而出,形成一道狭长曲折的幽谷,谷内五色云气飘渺萦绕,隐约有隆隆瀑布声动。
满山遍野的飞禽走兽,在林间花下栖息嬉戏,一条条七彩的长虹宛如玉带,飞掠过云峰深处。
第三章闲战
众人三五成群往重阳谷中行去,一路上春光无限,翠鸟轻啼,惹人频频驻足流连。
走了三里多,瀑布声愈发的响起来,好似晴天雷鼓振聋发聩,想是这云端之上,也有流水飞瀑。
转过一道弯,左首云峰间,一道浩荡的激流飞泄而下,宽过三百丈,水雾蒸腾,烟岚弥漫,恰似银河倾落,在山脚下汇聚成河,汩汩朝西流淌。
屈箭南感叹道:“我原本以为越秀山的天瀑已是天下第一,没想到这山谷之中,也能见着如此壮阔恢弘的瀑布。”
突然有人叫道:“快看,瀑布底下有人祭出元神在拼斗!”
众人一惊,虽说正魔两道的高手在蓬莱仙会上私相邀斗不足为奇,但元神出窍全力相拼,却也少见,除非彼此有什么难解仇怨,不然谁也不愿意动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即使侥幸获胜,耗损十数年真元,也甚不值得。
布衣大师望将过去,哑然失笑道:“施主,你看错了。那不过是两道以云气凝铸的人影,在高手的操作之下相互比拼,却不是什么元神。”
众人定睛再看,果然发现瀑布前的三道光影云雾浮动,并非谁的元神。
绝情婆婆道:“老身倒要瞧瞧,到底是谁在此耍宝?”
她迈步上前,瀑布下已围了四、五十人,但见是绝情婆婆驾到,不自觉的朝旁边闪出一条缝隙。
只见碧波之上面对面盘膝坐定三人,左首一人黑衣飘飘,神情冷傲沉静,赫然便是苏真。
可是,他的左近并无水轻盈的身影,想来正与天一阁的门人在一起。
对面两人也是绝情婆婆的旧识,一个是来自乱雪峰的冰真人,另一个则是无波府的丹火真君。
这两人於天陆魔道之中的声名甚是响亮,只是素来避世隐居少在尘世露面。
燃灯居士呵呵笑道:“我当是谁,原来苏老魔闲不住手脚,在此摆下了擂台。”
绝情婆婆冷笑道:“上届蓬莱仙会,苏老魔力挫冰真人与丹火真君的联手合攻,一举奠定魔道十大高手的位置。想来那两个老不死苦修多年,就等着此届仙会上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晏殊奇怪道:“师父,那他们为何不等到仙会召开后再来挑战苏真,非赶在这里驱动几道云雾凝铸的光影决斗?”
绝情婆婆摇头道:“我怎知道?不过冰真人与丹火真君此次仙会,也同样不是苏老魔的对手,看样子撑不过二十个回合,便要落败。”
彷佛是为绝情婆婆的话做注脚,苏真驱动的黑色云影蓦然转守为攻,迫得一红一白两道云影在周边团团直转,难以近身。
人群里情不自禁响起一片喝彩之声,转眼又是十个回合,黑色云影双掌轰出,将对面两道红白云影震得粉碎。
冰真人与丹火真君不约而同,嘴中喷出口黑色淤血。
冰真人面如白纸,沙哑声音道:“苏老魔,没想到贫道苦修两甲子,到头来与丹火真君联手,仍不是你的对手。”
丹火真君却是若无其事的一笑道:“好歹咱们这回联手接了苏老魔二百二十一招,比之上回已大有进步。冰真人,你也不必太过灰心丧气了。”
苏真漠然道:“承让了。”不再理睬两人,起身问道:“盛年,丁原可曾来了?”
盛年上前见礼答道:“丁师弟并未与盛某同来,他现在何处,弟子也是不知。”
苏真哼了声,面色甚是不愉,转身便欲离去。
不防人群里绝情婆婆见猎心喜,扬声道:“苏老魔,你可敢与老身再战一场?”
苏真反问道:“老婆子你只管放马过来,苏某有何不敢?”
晏殊赶紧道:“师父,您老人家刚和燃灯居士比试过功力,这会儿再和苏真过招,只怕真气未复,难以——”
绝情婆婆不以为然道:“怕什么?苏老魔不也是刚好与人激战了两百多招未曾休息?老婆子和他半斤对八两,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说着,绝情婆婆一跃飘在碧流之上,说道:“苏真,这回咱们再换个花样玩玩,如何?”
苏真心高气傲,背负双手道:“老婆子你划下道来,老夫来者不拒。”
绝情婆婆清喝了声:“好!”双手在胸前虚抱,体内真气汩汩流转,凝聚在十指之间隐隐闪烁一层光晕。
她右手缓缓抬起,纤细的五根手指微微朝上合拢,“哗啦”一声,从云峰间的飞瀑上突然引出一蓬白浪,在高空里翻转旋动,急剧收缩,最后凝炼成一道透明的紫色水幕,现出脑袋躯干,四肢手足。活脱就是一个与常人一般大小身高的水影。
绝情婆婆口中再是一记低喝,左手一捏灵印,那水影右手猛地一亮,幻起一簇红芒,居然是一把光刀。
众人雷鸣一般的喝彩四下响起,原本以为好戏结束,准备继续前行的人也纷纷回头,飞瀑下人越聚越多。
所谓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以真气凝铸水影,幻出光刀,可比驱控云雾所化的人影难上一大截。
激战虽没开锣,只这手亮相已经技惊当场。
苏真见状,岂甘人后,也是双手抱团催动丹田真气,不一刻凝聚出另一道泛起黑光的水影人形。
在这水影的右手,同样赤光一闪,亮起一把与赤血剑外观一般无二的光剑,隐约似有镝鸣之音,穿透隆隆瀑布激荡声。那边燃灯居士心痒难熬,纵声笑道:“苏老魔,昔日在越秀山,你突然现身救走丁原,戏弄得老夫不轻。咱们索性今日在此也一并结算如何?”
苏真哈哈一笑,说道:“燃灯居士,你上来就是,老夫皱一下眉头,便从此不姓苏字!”
绝情婆婆怒道:“燃灯老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燃灯居士笑道:“绝情婆婆尽管放心,老夫断不至於做出辱没身分、以多打少的事情来。咱们鼎足而三,互攻互守,或可结盟或可单干,却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苏真嘿嘿道:“这倒也有趣,老夫大小近千战,还没试过此种玩法,不妨一试。”
绝情婆婆见苏真点头应允,岂肯落了下风叫人见笑,马上道:“好,就看看谁能挺到最后一个!”
燃灯居士双掌一合,幻出道火红色的水影,道:“老夫来也!”
晏殊望着三老,叹道:“真是要命,这三位都是天陆正魔两道的绝顶之人,素来也没什么冤仇可言,怎么说打便打?”
盛年道:“正因为他们都是绝顶高手,才深知对手难求。放在往日,十年、二十年,这些人也未必能碰见一回。今日蓬莱仙会,天陆各派顶尖人物会聚一堂,正可让绝情婆婆他们找得堪与匹配的劲敌切磋,怎不欣喜?”
阿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盛师兄说的是,都憋了一百二十年了,难得有机会大干一场,自是不愿错过了。”
石矶娘娘笑道:“可不是么,莫说他们,便是我也看得跃跃欲试。不过自己这点修为,着实在人前拿不出手,没奈何,献丑不如藏拙了。”
燃灯居士那道红色的水影方自成形,苏真与绝情婆婆不约而同的分从左右攻到,好似事先已在私下商量好了的一般。
苏真催动的黑色水影右手魔剑激射,幻起九点剑花快逾流星,正是他自创的“沉月陨星十九剑”里,最变化多端的一式“九星射月”。
绝情婆婆也毫不藏私,施展出大空十三斩,虽然仅仅是依靠水波形成的人影挥动光刀,但凛冽寒气,依旧让人感觉到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
燃灯居士在苏真与绝情婆婆双双夹攻之中不慌不忙,只呵呵笑道:“来得好快!”左右手频频变化,遥控半空中红色的水影。
那水影使出穿花绕柳的身法,不可思议的从大空十三斩的缝隙里一闪而过,欺身到黑色水影身侧,挥出光剑“啵”的架开苏真的九星射月。
苏真忍不住轻喝一声“好”,自是称赞燃灯居士目光如炬,能看破九星射月的种种变化,准确无误的封住自己这一剑。
阿牛瞧得眉飞色舞,只觉得燃灯居士这一招间,身法、剑法俱都发挥到了极致,堪称妙到巅毫之作。
无论火候眼光、力量分寸,都无可指责,炉火纯青。
也只有在两大高手的强势逼迫下,才能激发起燃灯居士百多年的深厚功底,展现出如此精奥的守招。
绝情婆婆的大空十三斩落到空处,竟是不退,反而催动真气鼓勇再进,迳自向对面苏真控制的黑色水影劈去。
苏真的光剑已被燃灯居士崩起,不及回防,他笑道:“燃灯,麻烦你替老夫挡这一刀了!”
驱动水影左手连拍三掌,犹如蜻蜓点水一沾即走,点在绝情婆婆的光刀上,激得它不由自主改变了方向,朝侧旁红色的水影落去。
燃灯居士也笑道:“苏老魔,你倒会偷懒,可老夫也不是傻瓜。”水影再次施展穿花绕柳身法,在光刀将落未落之际掠出数尺,反转到紫色水影背后,一掌轰出。
紫色水影头也不回,光刀从肋下反刺,刀锋直指红色水影的左掌掌心。燃灯居士急忙变招,光剑斩落,“啵”的与光刀一交。
苏真乘机驱动黑色水影欺近到另两人身前,一式“星罗密布”挥洒而出,无数光点闪烁明灭,把两大高手的假身尽数笼罩进去。
绝情婆婆哼道:“苏老魔,野心不小,想把我们两个全都包围了么?”与燃灯居士齐齐出招抵御,反将苏真迫开。
三人你来我往斗到一处,奇招妙手不断涌现,看的周围观战众人如痴如醉。
阿牛用心琢磨三人的招式身法,隐约觉得,无不与自己参悟的天道星图,有暗合互通之处。
无论是苏真的沉月陨星十九剑,绝情婆婆的大空十三斩,还是燃灯居士的穿花绕柳身法,似乎都能够从中看到一丝天道星图的影子。
他暗自心折,思忖道:“我只是依靠前人所留的星图才悟出其中的奥妙,可三位前辈却纯粹凭藉自身的悟性,参悟出这些招式身法。相形之下,我差得太远啦。”
他自不愿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学习良机,聚精会神的盯着三人在空中操纵的水影,将自己修炼所悟的心得与其一一印证,委实获益匪浅。
百招一过,三大高手终是渐渐分出高低上下来。
十招之中,往往有七招是绝情婆婆与燃灯居士联手对付苏真。表面看来似乎激战正酣难分轩轾,但内行人已经足以从中瞧出端倪。
倘若燃灯居士与绝情婆婆乾脆联手应对苏真,恐怕局势又是另一番天地。但这两人自恃身分,又同样的傲骨铮铮,根本不屑此举。不仅不会同心协力,反而不时相互对攻,让苏真得以喘息,白捡便宜。
众人不禁大呼过瘾,甚至隐约感觉只需观得此战,此届蓬莱仙会已经不虚此行。
蓦然飞瀑“哗啦”一响,打从里面钻出一个脑袋来,笑嘻嘻道:“有趣,有趣,我老人家也要来玩玩!”
石矶娘娘“呀”道:“这不是曾山么,他没待在叠翠谷,何时跑到这儿来了?”
晏殊道:“不用问,一定是他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到蓬莱仙会上耍宝来了。”
曾山从飞瀑里一跃而出,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自己加入,纵身闪到三道水影当中,二十二字拳一起轰出,居然是要以一敌三。
苏真手下一收,冷冷道:“曾老头,你陪他们玩罢,老夫可不想占这便宜。”
曾山见燃灯居士与绝情婆婆也收手不战,苦着脸央求道:“你们三个行行好,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一回,稍后就要赶回翠霞。机会难得啊,你们就陪我耍玩上一会儿,如何?”
那样子,就像贪玩的孩童面对玩伴,半点也不顾忌自己的身分。
燃灯居士道:“曾师叔,这恐怕不行。咱们三个断没围攻您一人的道理。”
曾山一拍脑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们不就是不想以多欺少,丢了面子么,我老人家有办法。”他双目微合,嘴里念念有词,叫了声:“我分、我再分!”身形一晃,竟又闪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曾山,笑嘻嘻的站在众人眼前。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真道:“幻影分神大法?曾老头,亏你想得出来。”曾山得意洋洋道:“这下你们没话说了吧!”他话音刚落,突然叫道:“废话少说,看打!”
三道身影也分不出哪条是真身,哪条是分身,分别对上一道水影。
苏真等人情知曾山看上去稀里糊涂为老不尊,可在修为上着实有惊人天分,已然跨入散仙行列,无人敢低估。三人甫遇大敌,均是振作十分的精神,驱动各自水影应战,谁也不肯落了下风丢了颜面。
曾山手舞足蹈,三道身影纵横交错,一面激战,一面不停叫道:“有趣,有趣,我打,我再打你一拳!”
他确是在翠霞后山闷坏了,此时撞见三个天陆顶尖的正魔高手,正可放开手脚,尽情一战。
可惜,那三道水影终非真人,才打了十馀个回合,燃灯居士的红色水影便“砰”的一响率先震碎。
曾山的一条分身“哎哟”一声,道:“糟糕,没得玩啦!”随即眼珠一转盯上燃灯居士本人,笑道:“水捏的假人儿斗得不过瘾,还是换作真人更加合适!”
他二话不说俯冲而下,一式“山”字诀石破天惊,直轰燃灯居士头顶。燃灯居士迫不得已,只得闪身退让锋芒。
曾山不依不饶,第二式后招跟着杀到。
燃灯居士闪避不及,惟有双掌推出,“轰”的硬接下一拳。曾山的身形,居然在激荡迸散的罡风里觑得一丝缝隙,欺身进来,手肘一顶击向燃灯居士左肋。
燃灯居士吓了一跳,暗道:“这老头的招式好生精妙,我竟连他是如何避过掌风钻了进来的都不晓得!”
可这时候,他也没空去细究,也学曾山的模样将左臂手肘一沉,“砰”的两厢相撞,直觉一股酸麻由肘部窜到肩头,胸口郁闷难当。赶紧脚下步履错动,远远闪开。
那边绝情婆婆驱动的水影也紧接着爆裂,曾山依样画葫芦,直奔真人而去,又与绝情婆婆战得难解难分。
可他还不满意,瞅着苏真的那道黑色水影,横看竖看的不顺眼,嘀咕道:“你怎么还没破,我老人家再轰你一拳,又轰你两拳!”
说着,二十二字拳崩山穿石,朝着黑色水影猛攻过去。
苏真虽处下风,脸上依旧不见变色,双手催动真气,操控水影与曾山周旋。他自知如今曾山臻至散仙境界,功力上当世堪称无伦,绝不可硬撼。故此只以巧妙身法与灵动剑招游斗,一时让曾老头也奈何不得。
曾山十成的精力里,倒有近一半用在了苏真身上,可不管怎么变化招式,对方的水影飘来荡去,犹如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就是不沉。
四个人打得过瘾,周围的观众看得也痛快。尤其是如曾山这般的散仙,几乎绝迹於天陆凡尘,多是退隐到海外仙山上闭关修炼,抵御天地大劫去了。
像他这样玩世不恭、喜好热闹的人,居然能够修炼成散仙,也是异数。可更少有人明白,弃登天道而转修人间之仙,乃是曾山自己的决定。
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里流逝,渡船去了又回,载来新的又一批宾客。翠霞六仙中的淡怒真人与数名门下弟子也在其中。
他遥遥见得曾山大展神威,独斗当世正魔两道的三大顶尖高手,不禁大是惊讶,躬身问安后,沉声道:“曾师叔,你老人家怎会来了这里?”
曾山见着终日黑着脸的淡怒真人也是头大,咕哝道:“你们来得,我老人家就来不得么?这才多一会儿,便来催命?”
淡怒真人一怔,浑不知曾山这话是何意思,怎么自己问候一声,也成了“催命”?他道:“弟子岂敢催促您老人家。只是见你突然出现在此处,有些好奇罢了。”
曾山真身一晃,将底下的两道分身尽数收了,老大不开心道:“没劲,没劲,你一来就是扫兴。我老人家这就回去,你可莫要告诉淡一那老牛鼻子我有来过。”
说着,曾山又朝苏真、燃灯居士和绝情婆婆道:“咱们今日就打到这儿,等我老人家得空再来找你们玩儿。嘿,或者你们也可到翠霞后山来找我,只需在叠翠谷前叫上一声「曾老头」,我不消片刻便会赶来。”
绝情婆婆等人虽然表面浑若无事,暗地里无不在努力调匀真气,平复呼吸。
就连苏真也暗呼侥幸,要是曾山晚收手一会儿,自己操控的水影,说不定也要爆裂当场。
曾山又笑嘻嘻朝毕虎望了眼,道:“毕老贼,你刚才打从那位漂亮姑娘的腰上偷了件什么宝贝,为何不拿来让我老人家欣赏欣赏?”
阮秋波下意识低头一瞧,腰上系着的通灵宝玉已然不见。
毕虎脸色大变,暗叫一声“惨了”,果然耳朵立时被人拎着,石矶娘娘柳眉倒竖,怒声道:“毕虎,老娘先前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毕虎叫疼道:“我没偷!”
石矶娘娘怒道:“那人家阮仙子身上的宝玉到哪里去了,难不成自己会长脚跑了?”
毕虎一指阮秋波脚下,道:“你瞧,那不是在地上好好躺着吗?”
阮秋波俯身微移裙裾,果见自己的通灵宝玉坠在云端里,闪闪亮着柔和光芒。她明白这定是毕虎动了手脚,口中也不说破,珍重的收起宝玉道:“哎呀,果然掉在了地上。”将它藏到袖口里,说什么也不敢再挂在纤腰上了。
好戏还没算完,众人得曾山提醒,立时醒悟过来各自摸袖掏怀,点数身上的宝贝。
於是,接二连三有人惊叫出来。
“我的「百生丹」呢?”
“毕虎,你把老夫的冰龙锥藏到哪里去了?”
“毕老贼,快把老子的千机瞳交出来!”
毕虎垂头丧气,连声道:“都别找我,都别找我,说不定全都掉在地上了!”
当下众人也顾不得和毕虎算帐,纷纷俯下身子,埋头寻找自己不见了的宝贝。一时间熙熙攘攘,乱得不可开交。毕虎乘机挤出人群,回头望见曾山好整以暇的瞅着自己,恨得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曾老头,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哎哟!”却是耳朵又被石矶娘娘拧成麻花。
曾山得意的笑道:“毕老贼,就怕你不来找我玩儿。我老人家走咯!”哧溜钻进飞瀑,一眨眼便消失了踪影。
不知谁叫了声:“赶路吧,苏老魔他们全都走远了。”
果然,哪里还能找到苏真等人的踪影。
第四章三生
众人热热闹闹出了重阳谷,经百曲湾,穿凌霄楼,前方一峰兀立,云层里赤橙黄绿青蓝紫诸光流闪,彷佛披万丈霞光。
峰顶笼罩於一团祥和绚烂的蓝色弧光之中,隐隐升腾起五颜六色的光岚。
一行行仙界灵鸟比翼飞翔,出没於云峰之间。
一匹虹彩从峰顶滚滚飞落,犹如瀑布直坠凡尘。那虹彩之上,竟有三、五座形状式样各不相同的飞桥凌驾,依稀见有人往来其上。
弥漫的云岚中,各式造型奇巧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竹林摇曳,流水潺潺;松涛阵阵,枫叶飘舞。
自下往上仰视,峰高万仞几不见顶,云径通幽,光怪陆离。
人群里不时爆发出一阵阵低低的惊叹赞美之声,尽皆心旷神怡,浑然忘我,有人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忘记了继续登山。而从他处进入蓬莱仙山的宾客,通过旁的路径,最后也会聚到此处,山脚下的人已过数百之众。
谈禹一眼瞧见了商杰与雷公夫妇,上前拱手见礼。几人在云林禅寺曾有联手抗敌的旧谊,故此今日相见也分外熟稔。
谈禹随口问及冥轮老祖年旃的行踪,雷公说道:“老祖一贯喜欢独往独来,也许早已到了蓬莱仙山,说不定正在到处找寻红袍老妖呢。”
那边守残真人、屈痕也见着了晚一步到得思微峰下的碧落剑派掌门停云真人,也聚成一团低低交谈,谈笑寒暄。
阮秋波耐心守候了一会儿,才说道:“诸位仙友,眼前便是仙山的主峰思微峰。敝掌门与诸位长老,正在峰顶的「停仙水榭」恭候诸位大驾,请了——”
众人这才想起赶路,卫惊蛰迫不及待的问道:“阮姐姐,咱们待会儿要过头顶上那几座桥么,蛰儿好想走上一走。”
阮秋波微笑道:“小弟弟放心,这几座飞桥我们稍后都要经过。只有环山而上,咱们最后才能抵达峰顶的停仙水榭。”
卫惊蛰欢呼雀跃道:“太好了,待会儿我一定要在桥上来回多走几次!”
谈禹一笑,低声问道:“盛兄,适才我有一处疑惑,想请教於你。这蓬莱仙阁筑於云端之上,远离浩海,哪里来的水?我们经过重阳谷时,见那道瀑布飞流直下,里面分明实打实的都是真水啊。”
盛年道:“我也想过,估计是云峰之上另有若干大型的云团,因常年处於冷暖云团对冲里化解成水滚滚洒落,就和咱们平日里看见老天下雨是差不多的道理吧。”
桑土公插嘴道:“难……难怪呢,我……我也好奇得很。原来是……是这么回事,说穿了也……也不稀奇。”
盛年道:“世事莫不如此,有时候咱们身陷迷局之中不能自拔。可超脱一看,其实道理也都会变得十分简单。”
他说完这话,自己心里也是一动,思忖道:“眼下种种悬案深藏迷雾之中,看似毫无头绪,可真正的谜底或许也是这般,往往万流归源,却经诸般的演绎巧合,才变得越来越复杂起来。”
众人环绕着云道往峰上前行,走了五、六里地前方出现一道悬崖,与对岸相距二十馀丈,中间一道五彩缤纷的虹岚滚滚翻腾,只有一座飞桥相贯。
卫惊蛰与农冰衣走到桥上,周围彩色烟雾弥漫,飞桥两侧的虹岚里,不停跃动出一簇簇奼紫嫣红的流火,迸射到五六丈的半空,一闪一黯,恰如烟花,把每个人的脸庞也映射得五光十色。然后再冉冉飘落,坠入五彩斑斓的虹岚之中。
农冰衣好奇心大起,笑道:“本姑娘倒要看看,这些窜出来的流火到底是什么做的?”飞身而起,娇躯在空中轻盈一折,探手想抓住一枚正在徐徐落下的流火。孰知手中一空,微微感到灼热,一缕缕彩烟从指缝里溢出。农冰衣飘身回落桥上,有点失望的说道:“原来不是真的烟火。”
阮秋波笑着解释道:“农姑娘,这些流火看似像烟花,其实也都是虹岚之下的五色云气所凝,你用手去抓它,可得小心烫伤。”
农冰衣摇摇头,道:“不怎么烫手啊?”
说着举手又打量手掌,也未见留下什么痕迹。
阮秋波笑道:“你抓着的已是从高空落下,热气在空中已迅速冷却,自然不甚烫手。若是不巧握着的是一枚刚从底下射出的流火,便不会这么说了。”
农冰衣吐吐舌头,道:“原来如此,多亏姐姐提醒。不然,我还真想再试着抓上一枚刚从里面冒出的流火瞧瞧呢。”
毕虎插嘴进来道:“阮仙子,其实你也不必提醒这丫头,让她吃点苦头才好。”
农冰衣气道:“毕老贼,本姑娘又没招惹你,为何偏生与我过不去?”
毕虎嘻嘻笑地说道:“我老人家这是为你好,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道理你总晓得。”
农冰衣眼珠一转,微笑道:“毕老贼,你偷人宝贝也不止一次被石矶娘娘教训,耳朵都快被拧掉了,本姑娘怎没见你长点教训呢?”
毕虎翻翻白眼,半天欲振乏词,嘴里叽里咕噜嘟囔了几声,却见小姑娘拉着卫惊蛰早过了飞桥。在飞桥对面,云峰高耸,却露出一座云洞的洞口,里面隐隐约约焕放出七彩霓虹之光。
农冰衣回头问道:“阮姐姐,这又是什么地方,洞里可有什么好玩的么?”
阮秋波介绍道:“此洞名为「藏秋」,约有三里地长。穿过藏秋洞,咱们上山的路,十停里便算走过两停了。
“洞中云彩斑斓,甚是绚丽;蜿蜒曲折,颇多岔路。只是嫌光线晦暗了些,农姑娘走路时多加留神,免得不小心踩在旁人的脚上。”
农冰衣“哦”了声,与卫惊蛰并肩走进藏秋洞,眼前果真一暗,比起外面的光线差了许多。
但正因为这样,洞内流光异彩的云岩才显得更加迷人。尤其是头顶上,一支支形状千奇百怪的云笋倒立而下,通明剔透,一闪一闪亮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彩光。两边的云壁,忽而宽可并行三五辆马车,而至窄处仅容得一人堪堪挤过。
农冰衣啧啧称奇,随着人流朝前慢慢移动。百馀位上山的宾客到得藏秋洞,也开始将队形进一步拉长,好在岔道前都有标示,不至於让人误入歧途。
大家就这么走走停停,也不着急登顶。反正蓬莱仙会的正会,要从明日才正式开始,今日到晚一点,尽可无妨。
而此仙山一百二十年,方自向外人开放数日,不抓紧这个大好机会,仔仔细细的欣赏游览,未免太过可惜。
走进约莫一里地多,前方云洞豁然开朗,出现一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云穴,头顶哗哗流水轻响,落下一道水帘,积聚在脚底的碧潭里一汪如镜,闪耀着绮丽光彩。
每一个从水帘底下穿行的人,免不了要被淋湿。好在所来的宾客,皆乃正魔两道的高手,身上护体真气一涌,便将水气挡在身外,却激得水浪飞溅,四下迸散。
阮秋波在碧潭旁停了下来,清声道:“诸位仙友,在这碧潭之畔有一块紫色晶石,大家可曾瞧见?”
众人闻言朝阮秋波所指的地方瞧去,就见一方半人高的紫色晶石静静伫立於碧潭旁,上面光滑如镜,几可鉴人,当下有人问道:“阮仙子,这是什么?”
阮秋波答道:“这便是仙山着名的「三生石」,据说能见人前生今世,甚至来生的遭遇经历,甚是奇奥。至於信与不信,本在人心。诸位仙友若有兴趣,可将右手按在晶石顶上,注入真气,晶石上便有画面浮现。”
众人听得大是心动,虽说未必相信这个,但总想试一试也好。
正道中人尚颇为矜持,想相互谦让一番。
可旁边早有人一溜烟的冒出,蹿到三生石旁,嘿嘿笑道:“我老人家先来试试,倒瞧它灵验不灵验?”说话之人正是毕虎。
他老人家不顾周围的各色目光,眉飞色舞把手搭在晶石顶上,问道:“阮仙子,是这样么?”
阮秋波颔首笑道:“正是,毕老先生只要心中凝神思想希望知道的事情,再将真气注入晶石,或可有所收获。”
毕虎咳嗽一声,道:“我老人家只想晓得前生是干什么的,与今生所爱之人是否有着一段前缘?”
他说的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却让石矶娘娘大羞,低啐道:“这个死鬼,总没正经。”
毕虎凝神屏息,将体内真气徐徐输入晶石,待到增加至八成功力时,晶石徐徐亮了起来。
人群里有人叫道:“有了,有了,毕老贼,再加一把劲。”
毕虎为了不在人前丢脸,几乎把吃奶的劲也用上了。忽然人群不叫了,却响起几声轻咦,似乎十分的惊愕。毕虎一愣,低头打量,晶石上紫光焕放,浮现起一头肥头大耳的公猪,呼哧呼哧大嚼着槽里的糠米,很快便香香睡了过去,猪耳朵还在不时扇动两下,驱赶蚊蝇。
众人先是呆呆的沉默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无论正魔高手,齐齐哄堂大笑。
毕虎气急败坏,大声叫道:“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叫着,丹田真气一松,幻象立刻消失。
农冰衣咯咯笑道:“毕老贼,这怎么不是你?我看像极了你的前生!”
毕虎恼羞成怒,道:“老子不信,我非得再来一次。活见鬼,这三生石不是好东西,一定是唬人玩的!”
石矶娘娘将他抓了回去,劝道:“毕虎,这三生石可不是你家的东西,不能一个人霸占着不放。没看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么?”
毕虎气呼呼的瞪着三生石,心里琢磨如何把这玩意儿也偷到手砸烂砸碎,忽然想到:“哎哟,不好,定是那姓阮的女娃儿在旁边搞鬼,让我老人家出了个大丑!”
这时,三三两两又有人上前问讯三生之事,种种答案匪夷所思,不时有惊叹与笑声响起。
阮秋波美目流转,忽然见着人群后头的苏真,一人负手孤立,望着垂下的水帘不知在想些什么,於是说道:“苏老师,你可也要上来试上一试?”
苏真摇摇头,漠然道:“不必了,老夫行於世间,从不相信什么天命宿缘,不看也罢。”
盛年见农冰衣望着上前试验的人,眼里流露出羡慕之色,低声问道:“冰儿姑娘,你可也想上去试试?”
农冰衣颓然道:“我想呀,可是我怕自己修为不够,激不起三生石的回应。”
盛年微笑道:“没关系,我来帮你。”
农冰衣大喜道:“多谢盛大哥!”
盛年笑道:“些许小事,你谢我作甚。也不知这个法子是否可行,咱们试过再说。”
两人来到三生石前,盛年站在农冰衣身后,将右手贴在她背上。
农冰衣把手放在晶石顶上,小姑娘多长了个心眼,悄悄地用身子遮掩住三生石,好不教旁人看见,心里默默道:“冰儿只想晓得,我今生今世的那位真命天子是谁,又将在何方?”
她背后一热,盛年的翠微真气汩汩传来。农冰衣急忙集中精神,将真气注入三生石。晶石上一亮,徐徐浮现起一幅画面。画面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褚衣飘洒,背负长剑。
农冰衣一傻,暗暗叫道:“啊,竟然会是丁大哥!”
可待人影渐渐清晰,那人眉宇之间却甚是陌生,并非丁原。背后那柄仙剑,也绝非雪原的模样。
她更是傻呆住了,又莫名其妙的觉得这少年好眼熟,好像自己认识。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胸口就像被重重敲了一锤,难以置信的心下低呼道:“卫惊蛰!”
她心神剧震,晶石上的幻象马上褪淡。
农冰衣面红耳赤,退了开去,一声不吭。
盛年关切问道:“冰儿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他是正人君子,虽然站在农冰衣身后,透过小姑娘的肩头足以看见三生石上的景象,但目光旁移,并不窥觑他人隐私。
农冰衣退回原处,一颗芳心兀自怦怦乱跳,好似有头小鹿在怀里撞来撞去。
她摇摇头,哪有心情回答,偷偷瞧了眼稚气十足的卫惊蛰,心里痛哭道:“怎么可能是这小鬼,他比我小了足足八岁。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再或者三生石真像毕虎说的,本就是唬人的东西……”
三生石前,商杰也准备把手放在晶石顶上,黑压压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哼,继而有人叫道:“死人啦!”洞中一下子就炸开锅了,众人纷纷往出事的地方瞧去。只见停风道人怀抱着一名弟子满面悲愤,道:“又是「幽明折月手」!羽罗仁,你欺人太甚了!”
阿牛诧异道:“停风师叔,这人绝不是我们杀的。本教的人都在阿牛身边,动也没动,与贵派弟子相隔数丈,怎么可能下手?”
观止真人道:“那也难说得很。刚才大夥儿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三生石上,洞内光线又如此昏暗,贵教的高手偷偷欺近,暗下毒手,也不是难事。”
风雪崖冷笑道:“观止真人,你搬弄是非,小心早晚有一天舌头被人割下来!”
观止真人偌高的身分,听了风雪崖之言,强自昂首道:“姓风的,你少来要胁贫道。想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只怕没那么容易!”
盛年朗声道:“诸位莫要争执,凶手必定尚在洞中,咱们齐心协力,不难查个水落石出。麻烦越秀派诸位同门师长封锁住这里的三处通道口,莫让真凶借机溜走。”
屈痕与翠霞素来交好,又有丁原的旧情在心,当即吩咐伍端、关寒各守一边,自己封住了来时的路径。
阮秋波检察过被害弟子的遗体,道:“盛兄说得极是。虽说凶手确实施展的是幽明折月手,但洞内晦暗,又无人亲眼目睹,咱们还需查上一查。”
许多人附和道:“对,一定要查,别让真凶走脱了!”
盛年道:“麻烦大夥儿站在原地莫要移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尤其提防有人突生事端,企图乘乱逃遁。”
阿牛庄重的说道:“我以性命担保,此事绝非本教所为。风护法、殿护法、雷护法,麻烦三位协助越秀剑派的师伯们监视四下,若有人发出异动,妄图制造混乱,先拿下再说。”
殿青堂冷冷扫视过洞内众人,寒声道:“少教主放心,谁敢闹事,本座便将他抽筋剥皮,扔进万毒窟中好好款待。”
停雪真人尖笑道:“欲盖弥彰!贫道也想瞧瞧,你们到底能查出什么名堂!”
阮秋波妙目横扫,落在苏真身上,道:“苏老师,秋波久仰您修为通天,更是智慧无双。目前洞内最能担负起追查真凶大任的,莫过於您老最为合适,请苏老师万勿推辞。”
苏真心里一“嘿”道:“这丫头倒懂得撇清蓬莱仙山的嫌疑。她既请老夫出面,自是向旁人表明仙山弟子与此无涉,小女娃子年纪轻轻,倒也有些手段!”他没有开口,只哼了声算是答应。
阮秋波又转首躬身道:“停云掌门,既然不幸死伤的弟子出自贵派门下,那么正道这面,便劳烦您出面协助苏老师查找,如何?”
停云真人见阮秋波将稽凶查实之事求托苏真,本有些不快,但听她又请自己出面,心下顿时舒服了许多,点点头道:“敝派弟子不幸遇害,贫道追缉真凶本就责无旁贷。”
阮秋波松了口气,道:“多谢两位前辈允诺,秋波不胜感激。”
苏真走到碧落剑派一众跟前,环顾四周道:“幽明折月手乃魔教十六绝技之一,但掌力内敛,势必要贴身施展,所以凶手杀害碧落弟子时,定然就在左近。停风真人,你是如何察觉门下弟子受了暗算?”
停风真人本对苏真好不感冒,可此时为追查凶手为弟子报仇,也顾不得正魔芥蒂,实话实说道:“贫道听得闷哼,便发现劣徒他突然身躯一晃,软软倒了下来。再一察看,背上被人以幽明折月手击中身亡。”
苏真道:“也就是说,你当时就立刻发现了,对不对?”
停风真人道:“正是,他一倒下,贫道便察觉到不妙。”
苏真又问道:“你当时可注意过,身边有什么人?”
停风真人摇摇头道:“我只顾低头照看劣徒,也没工夫去瞧周围情形。”
众人闻言微微觉得失望,假如能够判定当时谁在遇害弟子周围,那么真凶的范围便可缩小许多。
苏真哈哈一笑,道:“那也没有关系。老夫注意到一个情况,大夥儿进得此处,虽为三生石逗留,但也正因如此才少有走动,差不多都只在原地伫足观看。而在三生石前一问前生今世的各位,习惯上也会回到自己原本站立的位置。”
停云真人颔首道:“不错,该是这么个道理。”话一出口,不免后悔起来,只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苏真的应声虫,让他一个人大出风头?
苏真冷笑道:“这事与老夫原本无关。可有人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犯案,分明是不把苏某放在眼里。嘿嘿,我若不显雷霆手段,岂不让宵小偷笑?”
阮秋波问道:“苏老师,听您豪言,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苏真道:“停风真人呼喊后,老夫立刻盯住三处出口,直到越秀三老封锁。其间没有人进出,自然说明凶手仍在这里。那么他要杀人,又要隐蔽身形,势必需得频频变幻站立的位置,好不让人生出怀疑。”现在大夥儿左右察看,瞧一瞧谁在开始时候,并非站立在自己身边之人?尤其是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更不可放过。若有发现,立刻举报。“
这手极狠,洞内尽管有百馀人,可人以群分,总是同门或者交好之人才会站立在一处,就如盛年身旁围绕着农冰衣、桑土公等人;而魔教高手也聚集一处。
自然也有如苏真这样独来独往的人物,可毕竟少数,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不消片刻,便有人叫了起来:“咦,你是谁,什么时候站在了这里?”
众人齐齐朝出声的地方瞧去,只见角落里站着两人。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面色灰暗,黑色袍服,正手指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发问。
那老者一见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脸红脖子粗地喊道:“不是我,我没做这事!”
停雪真人眼中寒光闪烁,哗啦一响穿过水帘,飘身到老者身前,仙剑出鞘一指对方咽喉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真缓步走过来,朝那中年男子问道:“阁下有些面生,不知是哪派门下?”
中年男子甚是恭敬道:“在下乃流花门弟子,此次奉师门之命,前来蓬莱参加盛会。”
苏真又问道:“你一直都站在这里,没走动过吧?”
见对方点了点头,他冷哼一声,用手指轻轻推开停雪真人剑刃,将它引向那名中年男子,冷冷道:“停雪真人,你只怕找错人了,凶手该是他才对。”
中年男子惊得浑身冷汗道:“苏真,休要胡言乱语,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苏真嘿嘿笑道:“你以为苏某真是想追查谁移动过位置么?那凶手早可能偷偷回到原先站立的地方,怎也追查不出。老夫此计,不过是引蛇出洞,谁人犯案难免会做贼心虚,将矛头引向旁人,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阁下果然聪明,找着一个我们谁也不认识的人来做替死鬼。可别忘记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若不吭声,这黑锅魔教便算是帮阁下背定了。”
中年男子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自觉垂下头,却硬撑道:“苏真,我是应你所言找出先前不在原位之人,你不谢我也就罢了,却为何反口诬陷?你拿得出什么真凭实据么?不然我却怀疑你在为魔教遮掩!”
第五章思微
苏真纵声长笑,道:“老夫行事全凭喜好,何须去为魔教帮衬?小子可恶,若不给你点教训,怎对得起苏某偌大的名头?”
说罢,毫无徵兆的一掌击出,直拍中年男子胸口。
那中年男子大吃一惊,不假思索的横掌招架,原以为会被苏真浑厚无伦的掌力震得昏天黑地,谁晓得苏真化掌为指点向他左肋,并不凭藉功力强攻。
两人飞快的拆解数招,停雪真人不满道:“苏老魔,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真探手“嘶啦”扯下中年男子一段袍袖,蓦然收手,问道:“你施展的是「流花门」的「飞雨掌法」,颇有些火候,可以为这样便能蒙混过关了么?”
中年男子喘息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在下施展本门功夫又有什么不对!”虽然与苏真交手仅仅几招,可耗费的精力,比一场恶战也不遑多让。
苏真微笑道:“你恐怕不知道,老夫已经拿到你要的真凭实据了,就是你的这段衣袖。”
他一指水帘道:“碧落剑派的人都已过到水帘对面,你要杀人必定需来回穿越水帘。事发后,你悄悄从水帘那边回返此处,自是为了远远让开,撇清嫌疑。”
中年男子哼道:“我一直站在这里,又要撇清什么嫌疑?”
苏真不答,接着说道:“你的衣袖是乾的,对不对?甚至全身也没有一点水渍。”
阮秋波眼睛一亮道:“这就不对了!”
中年男子诧异道:“这有什么不对,我没走过水帘,身上自然是乾的。就是过了水帘的人,用真气护体,身上也不会湿透。”苏真哼道:“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周围众人身上的衣服,有哪一个是乾的?”
中年男子环顾四周,脸色大变,终於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致命错误。
苏真徐徐道:“蓬莱仙山筑於云端,云乃水之成形。所以大夥儿自从进入仙山起,便被云雾缭绕,身上都不免渐渐沾上水雾,半湿不乾。
“这原本没有什么,可为何阁下的衣袖如此乾燥呢?只有一个解释,你以真气烘乾过全身衣裳。”
苏真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所有人都是在无意中沾染水气,这水气在身上也不明显更不难受,所以没人想着去借用真气烘乾。阁下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停云真人恍然道:“只怕他是想掩饰什么?”
苏真笑道:“阁下杀了人,回到这里,就必须穿越水帘。假如运起护体真气相抗,冲刷而下的水瀑激在真气上,势必浪花四溅,发出不小的动静。你既怀害人之心,又怎敢惊动别人?只好潜踪而行,任由水瀑淋湿全身。”
停雪真人也明白过来,低喝道:“好啊,你是为掩盖全身湿透的样子,才运气蒸乾衣裳、头发上的水迹。可惜做得太过乾净彻底,反而露出了尾巴!”
中年男子面色灰白,阿牛飞身而至,喝问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要栽赃本教,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十六绝技?”
中年男子狠狠盯了苏真一眼,冷笑道:“苏老魔号称魔道魁首,智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老子栽在阁下手中也算不冤。但要想拿我,怕没那么容易!”
他右掌一拍,一式幽明折月手击向阿牛,闪身想从一旁的出口遁逃。阿牛不退反进,封住中年男子逃窜路径,双掌幻出重重光影,“生生不息”掌绵延而出,将对方卷裹其中风雨不透,硬生生逼着他难移寸步。
“砰”的一声,幽明折月手与生生不息掌对交一记,中年男子终究难及阿牛,踉跄而退。
停雪真人在后面逮个正着,仙剑一顶他的背心喝问道:“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中年男子木无表情,冷笑道:“老道姑,你想知道么?老子便是羽少教主暗地派遣的杀手,专为杀尽你们这些正道伪君子而来!”
阿牛怒道:“你胡说,我……我什么时候又指使过你?”突见对方嘴角浮起诡异笑容,溢出一缕黑血,竟是服毒自尽的症状。
苏真飞快探手,搭在中年男子的脉门上,摇摇头道:“他已死了。”
停风真人高声道:“羽少教主,这人的话你可也有听见,不知对我等有何解释?”
阿牛苦笑道:“我也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可这人我从未见过,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临死也要栽赃嫁祸本教?”
停雪真人厉声喝道:“羽罗仁,你到这个时候还想狡辩,难道你把旁人都当成聋子了么?若不给出一个交代,此次蓬莱仙会上贫道与尔等誓不两立!”
风雪崖道:“停雪真人,你一把年纪,说话却忒的可笑。一个来历不明的凶手临死反咬一口,你就认定是本教在背后指使杀人。倘若果真如此,羽少教主适才为何又要竭力拦阻他逃走,这不是自陷於绝境之中么?”
停雪真人答不出来,哼道:“你们魔教中人行事素来怪癖,不可以常理论之,谁晓得刚才羽罗仁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这话说时,气势已弱了不少。
阮秋波朗声道:“诸位仙友,有劳苏老师找出真凶,此事暂且告一段落。至於此人背后是否另有指使者,一时半会在此地也未必能够说清。秋波自会将此事禀报掌门,碧落派弟子既遇害於仙山,蓬莱自有义务追查到底,请停云掌门诸位放心。我们现下还是继续赶路,到得停仙水榭再说。”
停云真人听阮秋波开口调教,不能不给此间主人一点面子,点点头注视阿牛道:“羽少教主,贫道记得你曾上云林禅寺担保,在仙会上给正道各派一个说法。贫道今日暂且不与你理论,你我拭目以待。”说罢头也不回,大步朝洞里走去,门下弟子簇拥而进。旁人见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均感扫兴,也没心思再去试验三生石,纷纷上路。
忽听风雪崖说道:“诸位有一事需得留心。这凶手虽已自尽,可未必没有同党。大夥儿走路睡觉,都得小心为妙。倘若再有人死在十六绝技之下,嘿嘿,本教难免又要背黑锅啦。”
众人心头一凛,却也有人心里冷笑道:“魔教妖孽,欲盖弥彰。”
众人环山而上,加快脚步,中午时分,到得了峰顶。思微峰峰顶云石悠悠,璇光熠熠,更有一层紫色弧光从脚下发出,让人如置身幻境中。
走过几层庭院,前方出现一座小湖,湖水竟也是斑斓的深紫色,闪烁荧荧粼光,圈圈涟漪清漾。湖水里随处可见一条条五光十色的鱼儿自由游弋,嬉戏觅食,偶尔跃出水面,激得水花四溅,涟漪波荡。
一栋美轮美奂的水榭悠然悬浮於湖面之上,周围竹林如海,云石相望,一派宜人景致。从四面八方汇聚蓬莱仙山的宾客,多数先到此地相聚,水榭内外宽敞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比过年还闹忙。
在水榭侧旁,还伫立着一座鼓楼。后来盛年等人才知道,里面安放的便是天陆着名的“惊天鼓”,一槌轻落,三百六十六座云峰同时呼应震动,声势非凡。
阮秋波道:“诸位仙友,敝掌门与诸位师长正在停仙水榭相迎,大夥儿可迳自前往。若是有想尽早回精舍歇息的,在水榭底楼的「文章阁」内,敝山知客弟子自会替诸位尽快安排,引导前去。”
卫惊蛰问道:“师父,咱们是否也要去水榭里,瞧瞧蓬莱仙山的掌门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盛年微笑道:“那么多人,咱们师徒便不必凑这个热闹了。何况明日仙会召开,自可见着,不用急於一时。”
果然,打这个主意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魔道中人,本就对所谓海外三大圣地无甚好感,见不见蓬莱仙山的掌门对他们也没什么紧要,还不如找地方安歇下来,养精蓄锐,静候明日的正会开幕。
阿牛闻言说道:“盛师兄,我也正想直接去文章阁,咱们一起走吧。”
农冰衣笑嘻嘻问道:“羽大哥,你也不想上去瞧瞧了么?圣教教主驾临,蓬莱仙山的掌门也总该亲自出面接一接的。”
阿牛笑笑道:“水榭里多半都是正道中人,如今圣教正在风口浪尖上,我还是低调一些得好。”
农冰衣道:“那盛大哥,羽大哥,我可要上去看看啦,说不准我爷爷也在里面。”说着钻进人群,忽又回过头来道:“盛大哥,替我留一个房间,我想和你们住在一块儿。”
盛年点头微笑,看着小丫头一蹦一跳的走远后,才与阿牛等人走进文章阁。里面一样是人头攒动,好在大厅足有数十丈方圆,蓬莱弟子穿梭其间,秩序井井有条。
结果,阿牛与盛年所居的精舍离得很远,自是蓬莱仙山为杜绝正魔两道间过多的冲突摩擦,将彼此有意远远分开。
盛年分属翠霞山一脉,被安排在一处名叫“函玉楼”的精舍安歇,左右也尽都是翠霞派的弟子。
而魔教众人所住之地,乃是“倦归峰”,周围再无安置第二家门派。却与函玉楼一在思微峰之东,一在思微峰之西,遥遥相对。
毕虎与桑土公等人也各自住了下来,因两人同属天陆九妖,精舍相隔倒是不远,晚上串串门子正可斗嘴解闷。
众人出了文章阁,即要去往各自的住地,盛年向阿牛一笑道:“看来我们要暂且分开一会儿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阿牛道:“盛师兄,你若得空,便到倦归峰来找我。我去你那边,多有不便。”
盛年点头,旁边闪进来一人,却是姬雪雁。
原来,她久候丁原不至,数日前奉师门之命回返东海,与灵空庵一众女尼,昨日便到得蓬莱仙山。
惟恐自己错过丁原,姬雪雁便整天守在停仙水榭附近,只盼能从过往的人群里,发现爱郎的身影。
初见盛年、阿牛等人的身影,姬雪雁心中泛起喜悦,可是看了半天,却不见丁原的影子,可正巧,燃灯居士与爹娘早两步已到,姬雪雁心不在焉的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脱身。
姬雪雁见盛年等人就要离去,急忙追过来问道:“阿牛,你可有丁原的消息了?”
阿牛老老实实道:“我也很久没听到丁小哥的下落了。”
姬雪雁明眸里闪烁的亮光一黯,又转头期待的望向盛年。
盛年低叹一声,宽慰道:“雪儿,你莫要担心,丁师弟绝不会有事。明日蓬莱仙会召开时,他必定会露面。”
姬雪雁强忍失落之情,轻轻颔首,道:“麻烦你们了。若是有什么消息,请赶紧通知小妹。我与师父她们便暂住在思微峰上的「钓龙台」。你们一问便知。”
盛年道:“我记下了。倘若我见着丁原,一定会让他亲自前去找你。”
姬雪雁轻声道:“多谢你了,爹娘还在那边等着雪儿,我便先回去了。”和阿牛等人告辞,转身怅然离去。
石矶娘娘埋怨道:“这个丁原,到现在也没个准信,真是教人操心。”
毕虎道:“不会是这小子火毒提前爆发,翘——”他嘴巴动了动,也没敢说出下面的几个字,可其意已经不言自明。
石矶娘娘啐道:“呸,就你的臭嘴最是晦气。丁小哥吉人自有天相,长命百岁!”
第六章惊鼓
农冰衣被人凌空提起,一路腾云驾雾,晕晕乎乎出了函玉楼,也不知走出多远、身在何处。
她经脉被制,即使想呼喊求救也是不得,身下的道路越来越荒僻曲折,忽然眼前一暗,似乎进了一座云洞。
紧跟着背上一松,被那人随手扔在了地上。幸好仙山之底尽为云霓,这一下摔得也不算重。
农冰衣乍一抬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就见面前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人,脸上戴了一副青铜面具,透过面具,似乎能感觉到有一双阴冷、令人生畏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尽管经脉里还残留着酸麻的滋味,手足无法动弹,但舌头已经可以动弹。农冰衣给自己壮壮胆,大声问道:“你是谁,干什么要暗算本姑娘?”
面具后的声音,传来比那双眼睛更加阴冷的寒意:“老夫对于将死之人素来慷慨,你知晓我的身分,就离死更近一点。你不是曾与丁原往北地找寻线索么,老夫便是你们真正要找之人。”
农冰衣惊道:“你是凌云鹤?”忽然又觉得不对,对方的声音好像自己先前在哪里听过,脑子一转立刻叫道:“不对,是凌云羽!”
黑衣人冷笑道:“小姑娘果然聪明得很,可惜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久。”他这话等若承认农冰衣猜得不错。
农冰衣心念急转,暗叫糟糕,已明白对方是要对自己不利。
当日在无名冰崖,凌云鹤率四大黑衣杀手暗算凌云霄时,在场目睹的,除了已逝的凌云霄外,尚有三人。
其一蓝婆婆,可是她突然犹如中邪一般,指认丁原杀死了凌云霄,甚至还下手突袭,丁原虽得苏芷玉及神秘人相助,好不容易在蓝婆婆掌下捡回一条命来,却与死神仅擦肩而过矣。
其二丁原,如今下落不明。
所以说,真正到得蓬莱仙山的,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已,说不得,为助魔教洗清冤屈,紧要关头,自己必定要挺身而出,指证凌云鹤,揭露冰宫阴谋。
虽然自己人小言微,说的话未必管用,别人也未必愿意相信,可对于凌云羽、凌云鹤来说,留着总是个麻烦。死人才是最保险的,因为,死人不会开口作证。
从黑衣人几次自绝当场就不难看出,这些人俱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不顾惜之辈。
凌云羽选择的时机不可谓不巧妙,大多数人此刻正云集朝凤台赴宴,谁也不会留意到这里。
届时,凌云羽只消动一动手指头,随便用哪种魔教十六绝技将自己杀了,任何人也想不透其中居然有如此玄妙。
都怪自己神思不属,假如随同罗和前往朝凤台赴宴,又怎么会给凌云羽下手的机会。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世间也买不到后悔药了。
她身处绝境,思路反而清晰起来,问道:“你方才在函玉楼,只需一掌便可结果我的性命,为何又多此一举,将本姑娘带到此处?”
凌云羽道:“老夫自然是有话要先问你。你若想死得痛快一些,就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想耍滑头,哼哼,你不妨尝尝老夫的手段,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欲死不得!”
农冰衣心里呜咽道:“真要挺不过去,本姑娘就嚼舌自尽,总比落在这恶魔手里受折磨得好。呜呜呜,爷爷、丁大哥、盛大哥、羽大哥、老鬼头,你们到底在哪里,快来救冰儿呀!”心里想着,面上强作镇定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凌云羽沉声问道:“丁原这小子装神弄鬼,到底人在何处?你们到底拿到多少对老夫不利的证据?”
农冰衣睁圆了眼睛,突然咯咯大笑起来,直笑得捂住了肚子,咳嗽着道:“凌云羽,你怎么那么笨?丁大哥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这天下只怕也没人知道。至于有些什么证据,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他们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啊。”
凌云羽道:“你莫非想逼老夫用刑!”
农冰衣止住笑声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也算得上一个有身分的人,欺负我一个小女孩子也不嫌害臊,你跟凌老爷子比可真是差太远了。”
凌云羽道:“凌云霄的事情,老夫也正想问你。你们将他的尸体弄到哪里去了,为何老夫的手下在冰崖上找不到?”
农冰衣一怔,差点脱口而出道:“他的尸体不是被你们偷走,毁尸灭迹了么?”可话到嘴边一转,立即改口道:“当然是被古大先生他们另寻他处安葬了。哼,早料定你会有这手,咱们又怎会将凌老爷子的遗体留在冰崖,任由你侮辱毁损?”
凌云羽点点头道:“女娃儿,老夫再问你。明日蓬莱仙会上,正道各派势必要向魔教发难,羽罗仁可有什么应对之策么?”
农冰衣哂笑道:“这个问题就更奇怪了,魔教的事情,他们怎么会事先告诉我呢?”
凌云羽低低冷笑道:“老夫早料到从你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既然如此,小娃儿,你就认命吧,老夫这就送你上路!”
说着,右掌微微抬起,泛起一层乌光,正是“百腐百弑印”。
农冰衣情知难逃一劫,索性眼睛一闭,心里哀道:“爷爷,丁大哥,冰儿再也见不到你们啦!”
蓦然听见洞外有人朗声道:“凌云羽,阁下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农冰衣又惊又喜,睁开眼睛叫道:“盛大哥!快来救冰儿呀!”
凌云羽转回身,只见洞外缓步走进一人,身材魁梧如山,虎目放光,脚步沉稳,正是盛年。
凌云羽灵觉舒展,发现除了盛年之外,附近再无旁人,心下稍定,道:“阁下好修为,缀在老夫背后这么久,居然未被发觉。只是老夫自忖下手时极为隐秘,你又是如何能够得知?”
盛年在农冰衣身畔站住身形,小姑娘刚才硬挺着没哭,这当口,眼泪珠子早在眼眶中来来回回打转了。
盛年冲她微微一笑,回答道:“盛某一直担心会有人对冰儿姑娘生出虎狼之心,故而倍加留意。今晚冰儿姑娘独自外出,盛某便在远处潜随,果见有人终于忍不住出手。凌云羽,你连一个小姑娘也不肯放过,枉称为人!”
凌云羽道:“老夫虽一时大意,不过也没什么,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既自动送上门来,也一起留下好了!”
他身形一展,犹如大鸟般掠起,凌空扑向盛年,右掌乌光暴涨,百腐百弑印挟着一股浓郁的腐蚀之息,轰然拍向盛年头顶。
虽然凌云羽与盛年此前从未有过交手,但想那盛年是紫竹轩首徒,丁原师兄,岂是易与,故此他一上来就力求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盛年抱元守一,牢牢注视着凌云羽,见对方身形甫动,当下毫不犹豫的撤后半步,反手拔出石中剑,一挥而上削向凌云羽手掌,施展出翠霞派的“飞瀑十八剑”。
凌云羽手腕一抖,化“百腐百弑印”为“赤魔残玉爪”,五指戟张,譬如银钩凶猛准确的抓向石中剑,竟是要恃强以空手夺下盛年的仙剑。
盛年仿佛早有预料,在凌云羽变招的同时,石中剑划出一道半弧,以一式“顺水推舟”,堪堪让过赤魔残玉爪,反劈对方右臂。
凌云羽胳膊一扭,居然用手肘,在石中剑上轻轻一点。
仙剑走偏,凌云羽身形却已到近前,左手五指飞弹,激射出数十道幽绿色精光,袭向盛年面门。
盛年一惊,虎躯微侧,左手一招“流光映霞掌”击出,浩荡的罡风平地生起,又将凌云羽这手“灭神十八击”化于无形。
他不等凌云羽再次变招,转守为攻,石中剑去而复返,掠向对手咽喉。
凌云羽双手一合,夹向仙剑,脚下连环飞踢,直踹盛年小腹。盛年身子一转,剑随人走,闪开数尺。
凌云羽宛如附骨之蛆,随即追到,左手又是一记“百腐百弑印”。盛年有意要试一试对方功力深浅,吐气扬声,翠霞真气汩汩涌出,一掌迎上。
“砰”的一声,两道浩然莫御的真气剧烈激撞,震得洞内云雾翻滚流散,闷雷似的回音不绝于耳。
盛年手臂一酸,往后连退数步,胸口堵了一口淤气好生难受。他石中剑护持周身,以防对方乘势猛攻,运劲一冲,驱尽破入体内的魔气,却仍然觉得手掌之上一阵麻木,一层黑气隐隐浮现。
盛年面色不改,沉稳依旧,思量道:“此人修为堪比魔道十大高手,又精擅十六绝技,不啻如虎添翼。我要小心与他周旋,万万疏忽不得。”
凌云羽吃惊也是不小,尽管试出自己的功力毕竟略胜盛年一筹,可对方的修为还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看来,今晚暗下杀手是不成的了,想三招两式打发盛年,也不可能。
双方瞬间重新评估了敌我实力,俱不愿再贸然出手,一时形成僵持之局。
农冰衣早已闪在一边,见盛年上手便吃了点小亏,心中着急,大声叫道:“盛大哥,小心啊!”
盛年身经百战,敌人愈强,反愈能激起他的豪勇之气。听得农冰衣呼唤,他镇定自若道:“冰儿放心,你盛大哥不会输!”
凌云羽冷哼道:“只怕非如阁下所愿!”身形二次腾空,犹如黑云压日,赤魔残玉手飞抓盛年头顶。
盛年横剑相拒,两人斗在一处,转眼便是四十多个回合过去。盛年自知功力略逊,也不与凌云羽硬撼,将翠霞派的轻盈剑法发挥到极致,瞻之前而趋之后,顾其右而转其左。石中剑幻化出一溜溜光华,守得风雨不透。
然而凌云羽毕竟了得,魔教十六绝技变化莫测,有鬼斧神工之妙。一招一式诡异飘忽,防不胜防,渐渐占据了上风。
但见一团团光澜此起彼伏,激荡流转,将盛年的身躯围困其中,好像一个偌大的口袋,在不断的收缩压迫。
农冰衣看得眼花撩乱,头也昏了。
小姑娘虽说无法瞧清楚盛、凌二人的招式变化,可凌云羽占尽先手,盛年局势不利,这点还是明白的。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几乎不敢再往下看,惟恐望见盛年惨死在凌云羽掌下的情形。
又是十几个照面,盛年形势更加吃紧。在凌云羽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之下,几无还手之力。但他韧劲恁的悠长,招式有板有眼,丝毫不乱。
正如曾山所言,他的所学渊博远不及丁原,除去翠霞派本门的招式,几乎未曾涉猎其他天陆顶尖心法绝学,而际遇之上更没有丁原的幸运,能得悟天道上卷。其一身的修为,全赖以自己踏踏实实的修炼苦悟,循序渐进而得。
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由于他三十多年全心浸淫本门心法,根基极为扎实,举手投足更有浩然王道之势,却非丁原剑走偏锋所能堪比。
故此,紫竹轩三大弟子,若论修为,目前当以丁原最高,可将来能传承老道士衣钵者,又是非盛年莫属。
凌云羽一路步步进逼,左掌连拍出三记“百腐百弑印”,终于强行轰开盛年门户,右手一探以“幽明折月手”锁向盛年咽喉。
农冰衣一声惊呼,大叫道:“盛大哥!”
盛年哈哈一笑,石中剑高举过顶当头劈落,古朴剑华笼盖苍穹,俯瞰四海,竟舍对方追命杀招于不顾,反攻过去。
凌云羽大吃一惊,只觉得盛年的剑招十分简单,几乎毫无后招与变化可言。但也正因为如此,那股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壮烈气势,才令人胆寒。
一剑之下风云变色,天地齐动,自己仿佛不论有怎样的应招也无济于事,怎也抵挡不住对方石破天惊的这一剑劈斩。
他怎会愿意与盛年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只得收身飞退,一蓬鼓荡的剑锋,迎面如潮水追涌而来,直压得他气血浮动。倘若不是自己的功力高过盛年,这一剑势必让他大吃苦头,难以应对。
凌云羽左袖飞拂,荡开漫天剑气,回落地上。双目里寒光乍现,首次现出凝重之色,沉声道:“阁下施展的并非翠霞剑法!”
盛年一招迫退强敌,也是豪气飞扬,精神大振。他取出酒囊,咕咚咕咚痛饮两口,清冽酒汁浓香四溢,顺着嘴角不停滴落。
凌云羽面色微变,却是从盛年这不经意的举动之中,联想到同样嗜酒如命、每战必饮的兄长凌云霄。
盛年舒畅无比的长出口气,一抹嘴角回答道:“阁下说得不错,盛某适才所施展的一式剑招,乃数年前自创的天照九剑,确非本门传承的剑法。”
他的天照九剑几经磨砺,更受得曾山精心指点,补失拾遗,已然今非昔比。只是盛年近年也少与人争斗,且随着修为日深,天照九剑亦少有动用,故此这套剑法于天陆正魔两道仍属陌生。
凌云羽对翠霞派的招式剑法自有过研究,反而不知不觉里早有了定见。
盛年的天照九剑一出,勇猛刚烈,气势磅礴乃翠霞剑法远远不及,措手不及之下,险些吃了一个大亏。
凌云羽恢复镇定,道:“阁下也算得是天赋英才,却为何与老夫为敌?”
盛年道:“盛某一生无意与任何人为敌,却是阁下多行不义,与天下人为敌!”
凌云羽不屑道:“何谓义,何谓不义?自古成王败寇,如此而已!盛年,你与令师一样,迂腐!”
盛年道:“倘若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便叫迂腐,那么盛某甘愿一世迂腐!”
农冰衣拍手叫道:“说得好,盛大哥!可惜你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这恶贼是不会听的。”
凌云羽道:“看来你我是无话可说了,受死吧!”背后剑啸镝鸣,魔剑“长空”腾空掠起,焕放出一股股浓烈的血腥暴戾之气。
盛年喝尽最后一口烈酒,摇头苦笑道:“可惜了!”也不知是可惜自己酒带得太少,还是可惜凌云羽一身通天修为,却倒行逆施,贻害天陆。
盛年扬手“啪”的扔了酒囊,打了一个酒嗝道:“阁下狂攻了那么多招,也该让盛某回报一二了!”
话音落地,剑气破空而出,凝重如山,缓缓压向对方。
他双目炯炯放光,身躯峙立如山岳横亘,仿佛与石中剑融为一体,庞大的气势内敛不露,让人生出无懈可击之念。
凌云羽尽弃轻敌之心,他因尚未摸清盛年天照九剑的剑路深浅,不做妄动,长空横于胸前,体内魔气汩汩积聚,与盛年迫出的剑气相抗,第一次主动采取了守势。
盛年低低虎喝,石中剑徐徐刺出,剑招挑向凌云羽胸膛。
他的动作极慢,剑刃上如同沉淀了千钧之力难以挥动,连无情流逝的光阴,在这一刻好像也为它凝滞。
凌云羽一动不动,目光紧紧锁定石中剑,长空在胸前吞吐闪耀,就是不出。盛年的动作越慢,他就越无法揣度对方下一步的变化,越不能草率出剑。
石中剑一分一分的朝前缓慢推移,短短不过数丈,当中简直比万水千山更加的遥远。
剑锋上凝聚的光华愈发的浓厚无俦,可这一剑究竟会生出怎样的变化,凌云羽依旧没有把握。
就犹如一座宁寂的火山,在它平静沉睡时,谁也不会预料到勃然爆发时的可怕与壮观。现在盛年手中的石中剑,在凌云羽的眼睛里,不啻就是如此。
“啪!”
看似不经意里,凌云羽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农冰衣不明其中玄奥,还以为是对方开始胆怯,禁不住大声喝彩道:“盛大哥,再加把劲,将这恶贼打得落花流水!”
盛年身剑合一,对于农冰衣的喊叫已置若罔闻。他见凌云羽退让一步,不喜反惊,暗自感叹对方果然了得。
这一手应对看似消极,却是化解盛年“一诺千金”的最好手段。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盛年剑上的气势,不可能永远没有尽头的增长下去,凌云羽避其锋芒,甘愿退让,正是要等候自己气势衰落,变化穷尽的一刻。
他当然不能容对方如愿得逞,当下随机应变跨步上前,石中剑积蓄多时的力量全面铺展,剑锋昂然呼啸直刺凌云羽胸口。
凌云羽见盛年剑势变快,反而松了一口气。要是自己连退三步,对方还能维持剑势不变,就当真棘手了。
好在盛年的功力毕竟不如自己,双方犹可一战。
长空魔剑在盛年变招同时也挥洒而出,施展“大寒七式”中最为雄浑的一招“冰冻三尺”,“叮”的封架住石中剑。
两柄剑刃在半空中撞击出无数亮丽火花,四溢的罡风卷起洞中云岚疯狂旋舞。凌云羽魔剑一震,滑将开去,差点没能接住盛年惊天动地的这一击。
他急忙错步侧转,卸去对面狂涌而至的浩荡剑风。可脚跟尚未站稳,盛年大喝一声,石中剑大开大阖,勇猛绝伦,第二招业已攻到。
两人这番交手,战况更是激烈,双方都是寸土必争,不退分毫。盛年的石中剑一剑比一剑浑厚凌厉,气势也随之不断暴涨,隐隐有压制凌云羽之势。
凌云羽凭借大寒七式与变化诡异的魔教绝技全力相抗,在对方长江大河般的攻势里载沉载浮,再无留手。
他见盛年的天照九剑威力无伦,气势磅礴,于是索性收缩防守,静待时机。表面看来似乎形势扭转,盛年占得主动,但凌云羽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依旧保留着发动惊天一击的实力,双方鹿死谁手,兀自难以预料。
农冰衣见两人又苦战了三十余合仍然不见分晓,心中着急。她手脚酸麻渐解,却情知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糊弄别人或许可以,想在盛年与凌云羽这等天陆高手面前摆弄,连门也没有,反会拖累了盛年。
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珠一转,蓦然大叫道:“凌老爷子,你怎么也来了!”
原本高手相争,农冰衣的呼叫也干扰不得,可“凌云霄”这三字,落在凌云羽耳朵里,无异于天雷轰鸣,手下微微的一慢,险险被盛年劈中。
农冰衣见此计当真管用,哪有不再接再厉的道理?她继续叫道:“凌老爷子,你别站在那恶贼后面观战啊,还不快来帮忙?”
凌云羽心中恨极,可也忍不住侧转身躯借眼角余光打量,但见云洞深深烟雾飘渺,哪里还有第四个人的人影?
农冰衣却不依不饶,又嚷道:“我明白,凌老爷子,如今您已化身鬼魄,别人也看不见你,但冰儿知道你就在这里!你一定是死不瞑目,前来报仇的吧?”
凌云羽气恨难当,终于忍不住冷喝道:“臭丫头找死!”闪过盛年攻招,于电光石火之间弹出一缕灭神十八击,直取农冰衣。
农冰衣惊呼一声要待躲闪,盛年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挥掌化解,石中剑牢牢压制住对方,不敢再让他寻空偷袭农冰衣。
就在这关头,思微峰方向忽然传来隆隆鼓响,紧跟着群峰呼应,回荡起雷鸣般的鼓声,好像脚下的云雾也随之振奋颤动,声威骇人。
凌云羽惊骇不已,暗道:“这是蓬莱仙山的惊天鼓,莫非是老夫的行踪已经暴露?”
他心中一虚,又见急切里收拾不了盛年,赶紧猛挥一剑,争得半丝空隙,抽身飘至洞口道:“盛年,今日咱们到此为止,你我后会有期!”身影一晃而逝。
盛年与农冰衣对视一眼,均不知道蓬莱仙山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
第七章仙会
两人不敢在洞中停留,御风回返函玉楼。
一路上,惊天鼓回响久久不歇,远处人影绰绰,多是闻讯而起的仙山弟子。
盛年恐惹上嫌疑,与农冰衣潜踪而行,并不与他们照面。
回到函玉楼,园内灯火通明,不时有人声传来,显然入住此处的翠霞派弟子,也被惊天鼓惊醒,纷纷起身张望探问。
盛年回到了小楼,见卫惊蛰正趴在视窗,朝外张望,问道:“蛰儿,方才可有人来过?”
卫惊蛰答道:“半炷香前,淡怒师伯祖曾经进来,询问蛰儿师父的去处。弟子只说你与农姑姑前往倦归峰探望羽师叔去了。他便不再多问,回头走了。”
盛年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年纪虽小,倒也机灵。以淡怒师伯的身分,自不会去向阿牛质证此事。”
农冰衣站在盛年身后,望着卫惊蛰的眼神颇是古怪,实在想不通这小家伙有什么好,为何三生石里映射出的人竟会是他。
盛年又试着问道:“你可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突然响起了鼓声?”
卫惊蛰摇头道:“我问过淡怒师伯祖,他也摇头说不晓得,正要派弟子前去询问。师父,你和农姑姑去哪里了,弟子用功醒来,却找不着你们?”
盛年正要回答,神色一动,朝农冰衣与卫惊蛰摆摆手,示意安静。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有人恭声问道:“盛仙友可在里面,在下蓬莱弟子郑皓,奉掌门口谕有要事通禀。”
盛年飞速扫了眼自己与农冰衣的衣着模样,已看不出奔波激战的痕迹,回答道:“郑兄请进。”
郑皓走进屋子,抱拳施礼道:“深夜打搅,还请诸位海涵。”
盛年道:“郑兄来得正好,盛某正在奇怪为何外面响起鼓声,可是有大事发生?”
郑皓点头道:“半个时辰前,有弟子发现东海平沙岛的前掌门人耿南天,横尸思微峰后山白云峡内,故此才鸣鼓报警,追缉凶手。”
盛年大吃一惊道:“耿掌门死了,凶手是谁可有线索?”虽说耿南天现下已经不是平沙岛的掌门,但他还是习惯于如此称呼。
郑皓道:“现在还不晓得凶手是谁。但耿前掌门的胸前印有一记魔教幽明折月手,乃一击毙命。”
盛年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又是幽明折月手!”
他脑中念头急转,首先排除了凌云羽的嫌疑。对方听得惊天鼓也是满怀惊愕,迅速退走,显然耿南天遇害之事与他无关,也并非是他手下所为。
他忍不住苦笑道:“魔教又要糟糕了!”
郑皓道:“今夜魔教所有高手皆在倦归峰歇息,既无人赴宴,也无人外出。故此,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目前尚待追查。”
盛年心潮起伏,思虑万千。
尽管有人以魔教绝技暗杀正道弟子并非首次,今日在三生石旁还曾发生过一起凶案,可那死的毕竟是二、三代的普通青年弟子,如耿南天这等身分遇害的,尚要追溯到无为方丈之死,以及一愚大师的圆寂。
对方明显是想在仙会召开的前夜翻云覆雨,制造恐慌,掀起正魔两道的倾轧血战。这样的手段委实狠毒无比,偏生又教人拿不出可证明魔教清白的证据。
郑皓见盛年无语,又说道:“弟子奉掌门之命通禀盛仙友,因耿南天前掌门突遭横祸,故此今夜敝山弟子已全面戒备,严防有人再次滋事。
“诸位若无要紧事,最好留在楼内勿要外出。明日仙会一切照旧。日出时分,请诸位惠临停仙水榭后园的心斋池。”
盛年点头道:“在下省得了,多谢郑兄相告。”
郑皓道:“在下告辞,诸位早些安歇。”
郑皓离开后,盛年等人又聊了片刻,却不得什么要领,见夜色已深,也各自安歇了。可除了兴奋一天的卫惊蛰,又有谁能睡着,躺在床上,静待天明。
翌日清晨,盛年、卫惊蛰与农冰衣,随翠霞派一众门人由淡怒真人统率,离开函玉楼前往心斋池。
盛年未见掌门真人,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向罗和问道:“罗师叔,淡一师伯怎没和我们一同前往?”
罗和微笑道:“掌门师兄昨日留在了停仙水榭,一夜未归,想来会在心斋池与我们会合。”
盛年轻“哦”一声,众人御风而行,须臾便到了思微峰。
一至停仙水榭外,便有蓬莱仙山弟子上前接引。
大伙儿动身的虽然颇早,可思微峰顶早已是热闹非凡,各路人马从四面八方络绎而至,相互问候寒暄。但众人的神色均是微妙,话题里,十句倒有八句,不离昨夜耿南天遇害之事。
穿过停仙水榭,前面便是蓬莱仙山著名的胜景心斋池。池面上波平如静,紫光微澜,映射着晨曦里的万丈霞光,娇艳绚烂。
更令人称奇的是,池水里生长出数百株状若荷花的奇异花卉,其叶如碧,覆盖水面。数百株花卉围绕心斋池罗列,显然是经过事先精心的设计安排。
在圆伞一般的巨叶之上,粉红色的花朵盛开正艳,每片叶上均有六片花瓣,环绕中央明黄色的花心,朝外微微翘起伸展,就像一只只莲花玉手,托起云岚仙雾,清风晨露。
花瓣之上,均已摆下一张张古朴精美的朱红色长桌,足以容纳数人。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落坐在这玉莲云台之上。
农冰衣张大眼睛好奇观瞧,这才明白,仙会的会场不仅是设在云端水上,更是拥花而坐。
她放眼望去,在正东方并排飘浮着三朵莲台,分属蓬莱仙山与灵空庵、天一阁。
由此往右首,乃以天陆七大剑派为首的正道各门;转向左首则是魔教与三大魔宫,以及来自天南漠北的诸路魔道人物的席位。
而在三大圣地莲台的对面,还列有数排形状较小的同种奇花,却是为那些素来独来独往、不归属任何一家门派的闲云野鹤之士所留。
在心斋池正中央,一朵堪称花中之冠的六瓣奇花迎风怒绽,比之周围的莲台,仅叶盘便足足大出好几圈。花瓣更是超逾十数丈的方圆,上面却空空荡荡,想那就是今次蓬莱仙会切磋技艺的竞技场了。
此刻晨雾未散,彩烟缭绕,水面上花香四溢,和风舒爽,让每一个人紧张整晚的心情都为之一松,这片刻间均沉醉在眼前的如画仙境中。
农冰衣忽然兴奋的叫道:“我看到爷爷了,他和燃灯居士坐在一起!”说着朝西面的莲台上拼命挥手。
农百草遥遥望见,枯干的脸上露出笑意。
盛年心中可没农冰衣那么自在,他一面拉着卫惊蛰随在淡怒真人身后,朝自己的座位行去,一面飞速环顾全场,希望能找到丁原等人的踪影。
在正道坐席上,云林禅寺、碧落剑派、越秀剑派等七大剑派中的耆宿弟子已经就座,太清宫的人马也正在入席。
对面的魔道莲台上,魔教群雄在阿牛的率领下严阵以待,旁边忘情宫的楚望天、冰宫的凌云羽也都到了,连久未露面的任峥与他的部众也尽皆在座。
盛年的目光无意中与凌云羽的眼神一触,对方的眼睛里,暴射出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缕寒光,又迅速错开。
再往西面瞧去,毕虎与桑土公等人兴高采烈的相互说笑,苏真一个人静静坐在位子里,双目微合似是养神,更似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这一圈寻下来,还是没能见着丁原,这个家伙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又或出了意外根本没有赶来仙山?
盛年在淡怒真人侧面的一片花瓣上坐下,卫惊蛰乖乖的侍立身后,不停东张西望。
农冰衣老实不客气在盛年身边坐下,一扯他的衣袖伸手指道:“盛大哥快看,坐在仙山弟子之中,身穿藕色轻纱的那位道姑,便是蓬莱掌门云仙子。昨天我在水榭里还和她说过一句话呢!”
盛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就见在蓬莱席间,有一位身穿藕色道袍的妇人正襟端坐,脸上意态悠闲,右手一柄拂尘抱在怀中。
盛年目光移转,在灵空庵的坐席里,正触到姬雪雁望向自己似是询问的目光。盛年微微摇头,姬雪雁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
盛年不敢多瞧,再转向天一阁那面,安孜晴、水轻盈等人,皆在其位,可并不见苏芷玉。
他这才明白,昨日苏真向他探问丁原下落,必是以为玉儿姑娘如今正和丁原在一起,否则断无缺席仙会的道理。
这时,天色也渐渐大亮,阮秋波走到台前,朱唇轻启,声若黄莺出谷,说道:“诸位仙友,大伙儿万里迢迢来到蓬莱,敝山上下无不与有荣焉。现在,仙会时辰已到,诸位仙友——”
突然,左首的坐席里有人高声打断道:“且慢,老夫有一件事情,整夜如梗在喉,不得不说!”
众人齐齐朝说话之人望去,却见是东海平沙岛的钟南山。
盛年心里一沉,暗道:“来了,这么快就开始了。”
阮秋波被人打断话头,脸上依然略带浅笑道:“原来是东海平沙岛的钟仙友,不知你有何烦心之事如梗在喉,不得不说?”
钟南山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站起身形,面朝魔教的坐席,冷冷道:“就在前天中午,敝派上下二十余位同门满心欢喜的抵达仙山,期盼在仙会上会友切磋,叙旧论道。
“可谁曾想,敝派前掌门耿南天耿师兄,却在昨夜突遭暗算,命丧白云峡。倘若他是技不如人,落败而亡,敝派也不敢埋怨任何人。可瞧耿师兄遇害情形,分明是有人蓄意谋害,陷耿师兄于死地!”
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是悲愤,声音也更加激昂起来:“众所周知,一年前耿师兄禅位退隐,不知是谁如此心狠手辣,竟仍不肯放过这样一个痛失爱子的老人?仙会本是一百二十年一度的天陆盛事,可偏偏发生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
“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东海平沙岛满门弟子何以面对耿师兄于黄泉之下!故此老夫在此冒昧,要请三大圣地与此间同道主持公道,在仙会召开前先揪出真凶,以告慰敝派耿师兄在天之灵!”
他的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赢得不少人的同情。
大伙儿心知肚明,钟南山尽管没有明确把疑凶的名字说出来,可愤怒怨毒的目光,却是径直冲着对面魔教去的。
钟南山的话刚说完,不等别人多做反应,旁边碧落剑派的停云真人,也接着起身道:“钟仙友所言极是,贫道本也想在仙会召开前提及此事,没想让钟仙友占先了。昨日一天里,不单是耿前掌门不幸遇害,敝派也有弟子在仙山被人暗害。
“联想一年间接连发生的数十起凶案,我正道各派,俱有身中魔教十六绝技而亡的弟子。羽罗仁教主,今日当着正魔两道数千高手,与海外三大圣地的同道面前,阁下是否也该给一个说法?”
那边太清宫掌门守残真人,也立即高声说道:“不错,贫道可是记得,当日,羽少教主曾亲上云林,向无涯方丈当面承诺,在蓬莱仙会上交出真凶。无涯方丈,贫道所言不虚吧?”
无涯大师双手合十,低颂佛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确有此事。”
钟南山高喝道:“羽罗仁,你还想遮掩闪躲到几时?”
农冰衣见正道各派群起发难,锋芒直指魔教与阿牛,不禁贝齿轻咬,低声道:“可恶,这几个臭老头分明是事先已经商量好,要联手将羽大哥逼入绝境!”
盛年紧闭着双唇,身子坐得更直望向阿牛。
阿牛站起身形,朝四周抱拳道:“诸位师长,诸位仙友,在下确实曾亲上云林禅寺,承诺无涯方丈,在仙会之上查明这一系列悬案的真凶,并将真相公诸于众。”
钟南山拖长声音道:“羽少教主,恐怕这个凶手你是交不出来了。”
阿牛道:“钟师叔,贵派耿师伯遇害,您的心情晚辈能够体会。但耿师伯之死,决计不是本教所为。
“昨夜圣教所有教众皆在倦归峰安歇,未曾有一人外出,更不曾有人去过思微峰。这点,蓬莱陈量陈大哥昨日曾留守倦归峰,可以作证。”
盛年闻言,高悬的心稍稍放下,暗赞阿牛应对得体。
一年来,那么多凶案毫无头绪,急切之间魔教也难以摆脱干系。面对正道各派的指责攻击,最高明的法子,便是先攻其一点。
若能证明耿南天非魔教所杀,那么其他的悬案,是否乃魔教所为,就自然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如此,事情或有转机。
陈量在阮秋波身后说道:“羽少教主所言,弟子愿意做证,昨晚魔教高手,无一外出。”
停雪真人冷冷道:“陈小友,恕贫道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一个人忙里忙外,恐怕也看不住那么多的魔教高手吧?这些魔头哪一个不是修为超凡,想悄悄潜出倦归峰,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陈量向停雪真人微施一礼,不慌不忙道:“停雪真人有所不知,由于魔教与正道各派的恩怨近日愈演愈烈,敝山只能早做准备。
“云掌门特地在倦归峰安排了九名同门,在各处要口来回巡视,以提防有人夜间生事,引起拼斗。在下之职乃是负责统领其余八位同门。”
停雪真人一时语塞,怏怏坐了回去。
钟南山道:“陈小友太过君子,也将魔教恶徒想得太简单了。难道他们不会事先派出人手暗中潜入蓬莱仙山,伺机下手,却不一定是随行在羽少教主身旁之人。”
陈量一怔,摇头道:“这个在下就不好说了。但昨夜倦归峰魔教无人外出,在下可以担保。”
风雪崖一声长笑,起身道:“钟南山,你说本教另有高手潜入仙山,请问这人又在哪里?”
钟南山哼道:“老夫怎么晓得,这该是阁下回答的问题。”
风雪崖冷笑道:“好,老夫也问阁下一个问题。昨夜蓬莱仙山宴请各路宾客,听说贵派也有出席。耿南天吃好喝好,为何一个人突然跑到白云峡去?”
钟南山其实也不清楚昨夜耿南天是何时离席,又为何去了白云峡,只好怒道:“风雪崖,你问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风雪崖道:“有意思,大有意思!既然本教高手当时都在倦归峰,而耿南天中途离席也非事先所知。那么本教又怎能得到消息,在白云峡设下埋伏暗杀耿南天?”
葛南诗道:“也许是凑巧遇上,见耿师兄落单便暗下毒手。”
风雪崖哈哈大笑道:“风某要的就是这句话!凑巧遇上,也就是说,阁下承认了本教无法事先判定耿南天会去白云峡,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埋伏。
“可是,这耿南天分明是被人一击毙命,就算风某也未必能够办到,请问本教又是用什么手段杀害他的?”
钟南山与葛南诗面面相觑皱起眉头,均感觉这个问题无法作答。
停风真人见状,心虚地说道:“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何必探讨,白白浪费大伙儿的工夫。”
殿青堂反驳道:“细枝末节?阁下说话未免可笑。假如本教根本无法将耿南天一击毙命,那凶手是谁,又意欲何为,可就大有文章了。”
双方唇枪舌剑的斗在一起,彼此毫不相让,三大圣地掌门却一致保持出奇的安静,冷眼旁观并不参言。
布衣大师见正道各派已成联手之势要对付魔教,心底也难免忧心忡忡。无意之间瞧向端坐一旁的赫连夫人,却更是奇怪。
原来赫连夫人脸露茫然之色,怔怔望向冰宫的玉莲云台。
布衣大师关切的低声问道:“夫人,你可是看见什么人了?”
此次蓬莱仙会魔教凶险万分,布衣大师却力主将赫连夫人一并请来。一是惟恐本教精英尽出,地宫空虚会为人所乘;更重要的是在蓬莱仙会上,诸路高手云集,许多平日难见一面的故人也会到场,对刺激起赫连夫人的记忆,却是大有好处。
这一年来,他将自己所知关于赫连夫人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说来,可赫连夫人就当是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毫无反应。假如真能在仙会上遇着什么人,唤醒她的记忆,这个险冒得也就值了。
赫连夫人梦呓般道:“没有,我只是出神罢了。”
布衣大师稍感失望,安慰道:“夫人莫急,总有一日,你会想起所有旧事的。”说着转头继续关注双方的辩论。
这边魔教交不出真凶,那边平沙岛等门派,也无法拿出魔教暗杀耿南天的合理解释,两面都陷入了僵局。
突然,西面的莲手莲台上有人一声长啸,凌空飞出落在心斋池正中的莲台上,神色阴狠,一指羽罗仁道:“再这么吵下去,等到天黑也未必会有结果,老夫的耳朵却都磨出茧子来了!
“羽罗仁,老夫不跟你讲什么证据道理,那都是废话。你日前毁我云酿仙府,迫得老夫万里远扬,这笔帐咱们现在便来算上一算!”
农冰衣低呼道:“红袍老妖来捣乱了!”
盛年虎目精光一闪,怒喝道:“这老妖着实阴险!”
他心知红袍老妖迫不及待的出头挑战阿牛,自然不是为了给平沙岛讨回公道,而是想落井下石。
眼前局势正渐渐陷入僵持,只要三大圣地有人开口,又或淡一真人出面调和,被钟南山等人掀起的风浪,很有可能暂时平息下去。
红袍老妖看准这点,又估摸着他有十分的把握赢下阿牛。魔教四大护法一众高手,自然不会坐视教主遇险,局面势必波澜再起。
盛年刚想起身代阿牛应战,南面斜刺里掠出一道金光,年旃催动九宝冥轮,神威凛凛伫立红袍老妖对面,哈哈大笑道:“格老子的,你终于露面了!老子满世界的找你不着,你自己却送上门来,正好!正好!”
盛年见年旃出面,立时松了口气,却忽然心里一动,想道:“年老魔一贯嚣张,却也不曾有过主动替人出头挡灾的时候,更不用说是拨刀相助了,他此时此刻截下红袍老妖,难道纯粹是巧合吗?或者是有人在暗中指点?”
想到这里,盛年心头一热,悄悄朝南荒众人方向望去,见雷公、雷婆、唐森、商杰等人均在,可没有一个人像自己要找的那位。
红袍老妖见年旃横插一杠,自己奸计眼看就要落空,禁不住又恨又怒,只是仙会本就是让人各显神通、一较高下之处,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万万不能示弱退缩,只得厉声笑道:“也好,老夫便先收拾了你这老鬼,再找羽罗仁算帐!”
第八章风云
这一下风云变幻,原本是正道各派联手向魔教发难,双方剑拔弩张,唇舌交战,可一转眼,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大魔道高手之间的对决。
停雪真人厉声叫道:“年旃、红袍老妖,你们两个要了结私人恩怨,尽可到一边捡个没人的地方,别在这儿搅局!”
雷公冷笑道:“奇怪了,蓬莱仙会本不就是为正魔两道各路高手切磋修为而设的么?我家老祖光明正大的在此与红袍老妖比试,凭什么要去捡没人的地方?”
雷婆森然道:“人家主人都没说话,其他人又来嚼什么舌头。谁若再在这儿说三道四,搅了老祖的大事,便是与我南荒数千同道为敌!”
停雪真人也不是笨蛋,这帮人曾经把个云林禅寺也搅得鸡飞狗跳,自然更不会把碧落剑派放在眼里。
虽说自己并不真个怕了他们,可也没有必要因此结仇。
红袍老妖的赤魄鞭,在云酿天府一战中已被毁去,为准备蓬莱仙会,特地又新炼了一条软鞭,名唤“披靡”。
这名字听起来虽然响亮,可威力终究不比赤魄鞭。
他见年旃九宝冥轮在手,右手一挥披靡鞭呼啸而起,在周身一圈圈盘旋飞舞,犹如条昂首吐信的巨蟒,幻起一蓬暗红血光。
年旃笑骂道:“你奶奶的,鞭子换得倒挺勤快,可舞起来,怎么和老子以前见过的杂耍小丑差不多?”
红袍老妖对年旃的讥笑置若罔闻,冷笑道:“年老鬼,光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年旃哈哈一笑道:“也好,老子就秤秤你有多少斤两,居然也敢在仙会上冒头!”九宝冥轮镝鸣如雷,当头轰落,摆明就没把红袍老妖看在眼里。
红袍老妖心头恼怒,思忖道:“好你一个年旃,上手就恃强抢攻,老夫今日不显些手段,焉能消我天府被毁之恨!”
他的披靡鞭“呼”的飞扫,挟起一簇妖艳光芒,可少了赤魄鞭万鬼冤魂所化的戾气,气势上比以往逊色不少。
年旃的九宝冥轮一摆,“叮”的击中鞭头,披靡鞭一弹而起,却旋转出叠圈索套,罩向年旃头顶。
年老鬼左掌拍出,将披靡鞭轰开,冥轮中宫直进。
两人在南荒勾心斗角多年,日前又曾交手一战,彼此知根知底,因此一上来皆放手对攻,场面煞是好看。
红袍老妖的“吸精吮髓大法”乃天陆魔道一绝,不知让多少人谈虎色变,大吃苦头。可年旃因祸得福,经雪魄梅心重塑肉身之后,等若半仙之体,毫不忌惮对方的歹毒绝技。
至于正道之人,对这两大魔头又恨又怕,巴不得他们能够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所以连钟南山等人也乐得看这两人恶斗,渐渐沉浸在激战之中。
片刻过后,众人暗暗心惊,一是感慨红袍老妖名不虚传,修为诡异多变,威震南荒近百年实非幸至。
更加惊叹的是,年旃受九十年潜龙渊幽禁之苦,复出之后愈发骁勇,举手投足睥睨之姿无与伦比。
却不晓得,这其中也有丁原的一份功劳。
单单是当日在潜龙渊中,传授年旃天道参悟心得,足可让老鬼头获益良多,修为大大的朝前迈进一步。
又经塑身苦修,年旃的修为不仅尽复旧貌,反而百尺竿头,更进一层。
两人的身形越转越快,从池面打到半空,再从叶上斗到花上,金光与红芒并举,罡风共云烟齐飞,瞬间已是六、七十个回合。
这个时候,红袍老妖手中披靡鞭的软肋逐渐显露出来,在九宝冥轮不可一世的轰击下,现出一丝丝隐约可见的裂纹。
红袍老妖不敢再与冥轮硬撼,改以灵动招式游斗,形势上骤然吃紧。
南荒那边欢声雷动,齐声为年旃助威呐喊。
其中当数唐森叫声最响,表情最激动。
红袍老妖见战况不利,立刻改弦易辙,口中真言念动,从三光封神戒中释出一条赤龙。
那赤龙张牙舞爪,踏云餐风,在红袍老妖的驱动之下猛攻年旃,迫得老鬼头不得不分神对付,这才堪堪稳住了局面。
停云真人回过神来,朗声道:“羽少教主,红袍老妖与年旃争斗,咱们暂且不管他,还是解决你我双方的事情要紧!”
阿牛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停云师伯,昨日贵派弟子遇害之时,不仅您老人家在场,更有仙山阮仙子与苏真、屈掌门等人。大伙儿也都亲眼瞧见,那真凶使的是流花门的招式。可流花门在百余年前便已败落,门人绝迹天陆。本教何以能找到他们,又何以能指使他们行凶?”
停云真人道:“那凶手来历可疑,虽会几手飞雨掌法,可未必就是流花门下。贵教暗中命人冒名顶替,也未可知。”
他们这里争执再起,大伙儿的注意力又被重新吸引回来。
就见阿牛微微一笑道:“问题是,如果本教想要下手暗算,就应选择本教高手不在场的机会,再让那流花门弟子行凶,如此嫌疑便能减轻许多。以风护法他们的才智,自不会想不到这点,又岂会愚笨到如此行事的地步?”
众人一听,觉得阿牛这话说得大有道理。
魔教才智之士甚多,如风雪崖更是天陆著名的智谋之士,绝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大伙儿虽没说话,心里已经都在琢磨此事蹊跷。
盛年大奇,阿牛的木讷寡言,没有任何人会比他更清楚。刚才两句驳斥停云真人的话,怎么都觉得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是风雪崖或者布衣大师在从旁教导么,可魔教众人嘴唇紧闭,并无遮掩之物,就是想用传音入秘要掩人耳目却也不能,莫非是阿牛一下子开窍了?
却见阿牛不给停云真人喘息之机,继续说道:“更可疑的是,蓬莱仙会正值召开前夕,天陆数千高手齐聚仙山。本教虽有四大护法和一众兄弟,但终究经历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战后元气大伤,难以与天下抗衡。
“咱们撇清嫌疑求得自保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火上浇油,进一步激起诸位公愤,这与自掘坟墓有何两样?”
守残真人道:“魔教自羽翼浓以下,尽是些横行无忌、胆大妄为的魔头,嚣张行事也不足为奇。”
阿牛点点头,稍歇了半口气,回答道:“就算如此罢。可风护法他们都是才学渊博之士,说他们练得十数家的剑式掌法,恐怕没人会怀疑。
“既然如此,本教屡屡暗杀各派弟子,为何从不施展别派功夫,偏偏要用圣教从不外传的十六绝技呢?
“这么一来,等若不打自招,告诉天下人行凶之人便是圣教。试问诸位,阿牛再笨,也不会傻到这分境地吧?”
守残真人半天想不出还击之词,风雪崖心中欢欣,却又不住的和殿青堂在交换眼神,不明白羽少教主为何突然变得言辞犀利,把一帮顽固不化的正道宿老,辩驳的哑口无言,欲振乏词。
忽听南面坐席上有人呵呵大笑道:“羽少教主言辞凿凿,说得正道各派灰头土脸,委实让人刮目相看。更加令人钦佩的是,连年旃也出手相助贵教,今日蓬莱仙会,看来贵教是要独占鳌头,冠盖三大圣地了。”
这话一出,人人为之变色。
即使卫惊蛰这样的孩童也听得出来,话里似褒实贬,意在挑唆包括三大圣地在内的各路人马,与魔教为敌。
大伙儿朝说话之人看去,就见楚望天玉扇轻摇,嘴角含着一丝笑容,分明是想看好戏。
可是楚望天真正的心思,却极少有人能够明白。
数百年来,魔道三宫尽管威名远扬,可总被魔教压得矮一头。好不容易二十多年前魔教烟消云散,楚望天雄心勃勃欲求取而代之。岂料近日对方又死灰复燃,大有中兴之势。这一点,实难令他忍受。
兼之云林禅寺承天坛一役,楚望天误杀姬别天。翠霞派上下对其恨之入骨,倘若号召正道各派讨伐忘情宫,也未必没有可能。故此不如让魔教与正道在仙会上血拼一场,不管谁最终得胜,他都可坐收渔人之利。
可惜的是,楚望天的算盘打得太过如意,西首莲手玉台上的燃灯居士,对他早已怒目而视。
对方杀害姬别天,又意欲下手暗害自己,涵养再好的人也忍无可忍。
他一早来到心斋池便遥遥锁定楚望天,此刻见楚望天悠哉游哉的挑拨离间,自己反跟没事人一样,心底积蓄怒火焉能按捺得住。再说那边红袍老妖与年旃反正已开了先例,他更不需忌讳太多。
当下燃灯居士飞身落到池中,霹雳仙剑遥指楚望天道:“楚老魔,有道是赶日不如撞日,咱们的新仇旧怨,也借这片心斋池一并了结罢!”
楚望天玉扇微停,似乎并未料到自己一开口,就立刻引火焚身。
在众目睽睽底下,他与红袍老妖同病相怜,一样的有苦说不出。本来是想看热闹,却反教人家指着鼻子上门挑战。若是不应,与自毁名头无异,若是应了下来,又与自己的本意相差甚远。
况且燃灯居士的修为身分,与自己齐名并列,自己推托,倒显得怯弱一般。他略一沉吟,说道:“呃……燃灯居士,你何必心浮气躁?你我的事情自有空闲解决,却不必耽搁正道与魔教之间的大事。你只管订下战书,老夫绝不爽约!”
燃灯居士人在场内,哪肯就此退走?
他低哼道:“阁下昨日在广寒峰暗算老夫时,可曾下过战书?楚老魔,少说废话,姬兄的大仇老夫誓要追讨。你应与不应都是一样!”
话说到这个分上,楚望天再无言可辩。
楚望天本就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如何能忍受燃灯居士当着数千人的面,用仙剑指着自己骂战?
他杀机萌动,脸上却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啪”的收起玉扇,起身呵呵笑道:“既然阁下苦苦相逼,老夫欲求善了也是不能。若是稍后老夫失手伤了阁下,却莫怨旁人!”
燃灯居士朗声笑道:“楚老魔,请了!”
众人看得呆了起来,仙会还没有正式开始,魔教与正道的纠纷还没眉目,这边正魔两道四大高手倒率先捉对厮杀了起来。
有那好事之人,不禁大呼过瘾,此起彼伏的为燃灯居士与楚望天喝彩鼓劲。
楚望天与燃灯居士相对而立,两人面对大敌,均是抱元守一,全神贯注,不敢有丁点的疏忽大意。
楚望天脸上笑容犹在,双目锋锐如刀,紧紧盯住燃灯居士右手的霹雳仙剑,丹田内真气汩汩积聚,全身衣衫无风鼓荡,脚下的一层云雾急速盘旋升腾,没过他的头顶。
燃灯居士竟是双手举剑,高过头顶,胸口门户大开。可在楚望天眼里,对方的这个姿势非但毫无破绽,反而异常的凌厉沉稳。
尤其是那柄高高举起的霹雳仙剑,不动则已,一旦发动,则必然是山河辟易,气吞万里。
他不愿在气势上被对手压制,右手玉扇“唰”的展开,护在胸口轻轻扇动。
说来也怪,年旃与红袍老妖的打斗之声惊天动地,可人们依稀里却能听见玉扇轻摇带起的丝丝风声。他的左掌负在身后,看似悠闲,实则暗蓄功力,隐藏无穷后招。
两人对峙了一盏茶的工夫,双方的气势均是不断上涨,一红一青两团光澜从周身升起,方圆十丈内罡风回旋激荡,不停的摩擦撞击,隐隐发出雷动之声。
燃灯居士突然看似无意的用左脚脚尖轻轻一点,脚下的花瓣顿时一阵微微颤动,楚望天的身躯也随之一起一伏。
这点变化全场数千人里能够真正体悟的,不过数十人,皆是精神一振,晓得燃灯居士终于要出手了。
果然,燃灯居士身形一晃,数丈的距离一掠而过,头顶霹雳仙剑红光大盛,划过一道绚烂夺目的弧光劈了下来。
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在仙剑四周的虚空中,猛然隆隆爆裂出一团团赤红的雷电之光,幕天席地炸向楚望天。许多人这时才明白,为何燃灯居士手中的仙剑,名唤“霹雳”。
楚望天右手玉扇“呼”的一摇,刮起一束狂飙荡开漫天的雷光,左掌从背后闪电拍出,侧击霹雳仙剑。
燃灯居士左手松开剑柄,掌心赤红如炽,“砰”的接住楚望天一掌。霹雳仙剑稍稍一转,继续下落。
楚望天玉扇上抬,“叮”的封架,双方各自朝后退出两步,重又拉开了间距。
燃灯居士吐了口浊气,鼓勇再进,霹雳仙剑“嗤嗤”镝鸣挑向楚望天前心。这一招光华闪烁,吞吐不定,与刚才的一剑大相径庭,极尽灵动轻盈。
楚望天双目凝视仙剑,电光石火里,计算出对方剑式中蕴藏的一百三十六种变化可能。玉扇“啪”的合拢,以实击虚,挟雷霆之势轰向仙剑。
两人各展所能,尽出全力,激战在一处,谁也不愿在数千人面前落了下风。
这里打得热闹,那边也猛然响起“砰”的一记巨响。
红袍老妖的披靡鞭,终究承受不住年旃九宝冥轮汹涌澎湃的冲击,而支离破碎,化为满天的齑粉飘扬。
年旃纵声狂笑震人耳鼓,手中冥轮怒啸轰出,砸向红袍老妖胸口。
红袍老妖失去披靡鞭,已难以硬撼招架,又不愿趋避闪躲,令对方气势更盛。他暗一咬牙,右手五指戟张,一枚枚尖利的指甲宛如匕首,插向年旃的前心,赌定对方不愿拼得两败俱伤。
谁曾料想年旃对红袍老妖袭来的厉爪看也不看,九宝冥轮一往无前,一副要与对手同归于尽之态。
红袍老妖隐约感觉不对,大叫一声“不好”,可惜迟了半拍,变招已然不及。
几乎是在同时,年旃的冥轮与红袍老妖的手爪齐齐击中对方。红袍老妖被轰得横飞起数十丈远,一路鲜血狂喷,胸口触目惊心的凹陷下去一大片。幸而他最后关头拼命以护体真气凝聚心脉,又奋力朝侧旁偏闪,才没被立毙当场。
年旃的胸口也被红袍老妖插出一个偌大的窟窿,可是不见一滴鲜血淌出。
老鬼头踉跄向后退了五步,方稳住身形,嘴里“呸”的吐了口血痰,浑若无事的骂道:“格老子的,跟我玩命?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众人惊骇不已,怔怔望着老鬼头,望着他身上被红袍老妖硬生生插出的偌大一个窟窿,他没死,不仅没死,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破口骂人,这等事情从来没人听说过,可是今天大家都亲眼看到了!
那年旃到底是人?还是鬼?
只有看台上的绝情婆婆注视年旃傲然一笑,心道:“这老鬼没有白白糟蹋老身的那枚雪魄梅心!”
红袍老妖周身经脉已全数断裂,百多年的魔功烟消云散,等若废人。他委顿在地嘶声道:“年旃,算你狠!”
“哇”的一声,又是一阵鲜血狂喷,红袍老妖人已昏了过去。
年旃得意的哈哈大笑,眉心的一点梅花印记蓦然亮起,胸前焕出一蓬雪光,光芒中似有片片梅花萦绕,片刻过后伤口愈合,连疤痕也不见半分,如果不是胸口衣衫残破,众人只疑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年旃来到红袍老妖跟前,冷笑道:“红袍老妖,咱们明争暗斗了一百多年,你终于还是栽在了老夫手里。今日老子也做一件善事,替天陆除去一害,哈哈!”
不防东面莲台上有一柔和婉转的女声传来:“年老祖,手下留情!”
年旃举起的冥轮停在半空,放眼朝说话之人瞧去,原来是蓬莱仙山掌门云临真人。他一皱眉道:“老道姑,你有何话要说?”
云临真人含笑道:“年老祖,红袍老妖修为已废,今后再难横行天陆。仙会之上虽说不禁诸位对决,了结恩怨,可杀生之举终究不妥。可否请老祖看在敝山面上,留下红袍老妖一条性命?”
年旃断然道:“不成,这兔崽子修为虽废,可谁晓得他今后还会用什么阴谋诡计算计老子?留着总是祸害,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岂不痛快!”
云临真人淡淡一笑道:“年老祖不必担忧此事。既是贫道向老祖求得这个人情,红袍老妖日后的事情,敝山自也责无旁贷。我可将他幽禁‘思过峡’,令其终生不能兴风作浪,也可颐养天年。”
年旃看看半死不活的红袍老妖,终于道:“好,就这么办。可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你若食言,休怪老子杀上蓬莱!”
云临真人道:“多谢老祖成全。”吩咐弟子将红袍老妖扶出场外,妥善医治送往思过峡看管。
曾经纵横天陆、威震南荒百年的红袍老妖,最终落得这么一个惨澹收场,却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
可是,在目睹年旃力压红袍、所向披靡后,又有人在庆幸天陆少去一害的同时,引发新的担忧。
这边年旃大获全胜,那旁的楚望天也动起了歹念。
他与燃灯居士交手百余回合,难分伯仲,再这么打下去,即使赢了,自己也元气大伤,得不偿失,当下心中念头一转,有了主意,乘隙脱出圈外,喝道:“燃灯居士,且慢动手!”
燃灯居士收住霹雳仙剑,问道:“楚老魔,你又耍什么花招?”
楚望天轻摇玉扇,呵呵笑道:“你我棋逢对手,再战千回胜负也未可知。咱们拼得你死我活并不要紧,却耽搁了仙会的正事未免不妥。不如速战速决来得爽快。”
燃灯居士问道:“你想如何速战速决?”
楚望天玉扇一指花心,道:“咱们轮流站在这花心之上,不躲不闪硬接下对方全力一击,看谁先败下阵来。”
燃灯居士沉吟片刻,想不出楚望天从中可捞到什么好处,于是应道:“好,就这么办!”
楚望天罕有的大度道:“主意既然是老夫出的,那便由老夫先接阁下一招。”说着,飘然朝花心迈去。
燃灯居士喝道:“且慢!你我虽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老夫也不愿平白无故占阁下的便宜,咱们还是抽签决定。”
楚望天玉扇轻摇道:“不必了。先挨打未必就是吃亏,若是老夫能接得了阁下一击,届时死的只怕就是你了。”
燃灯居士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当仁不让了!”
楚望天在花心中央站定,抱拳道:“燃灯居士,请了!”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明白楚望天为何要出此下策。燃灯居士面色凝重,左手徐徐捏起剑诀,心斋池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第九章水落
霹雳仙剑上的光芒不住扩散浓烈,犹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三丈方圆内猎猎呼啸。看来燃灯居士是要施展他的绝技“星火燎原诀”,众人无不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反观楚望天,好整以暇地伫立花心之上,手执玉扇负在身后,微合的眼睛里露出悠然自得的目光,完全没把对方石破天惊的御剑诀放在心上。
燃灯居士深吸一口气,低喝道:“咄!”风云乍生,云岚变色,霹雳仙剑与他身躯合为一体,化作一束浩荡汹涌的滚滚烈焰,万丈红光遮蔽云空,间或有团团惊雷爆裂炸响,直射楚望天。
楚望天巍然不动,衣衫被罡风吹得上下翻舞,可他的双手依旧背负身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霹雳仙剑由五丈而三丈,由三丈迫近至两丈,凌厉奔腾的剑气,与弥漫的光澜跌宕起伏,已是近在眼前。
可楚望天就像有意等死一般,还是一动不动!
燃灯居士愈发弄不清楚望天在搞什么鬼,霹雳仙剑破风裂空,再进丈许,已至楚望天胸前。
楚望天忽然双目一闭,低声传音入秘道:“居士请吧!”胸膛朝前一挺,送向剑锋。
燃灯居士虽不明白楚望天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可情急之中来不及思索,拧身飞退,真气回纳,剑锋更是努力朝楚望天头顶上方偏转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楚望天双目猛张,爆出一缕精光,背后玉扇挥洒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叮”的敲击在仙剑之上。
燃灯居士正在回收真气,仓促变招,已全无防范。楚望天玉扇中的魔气破剑而入,与他自家的真气一同倒涌进体内经脉,直震得胸口郁闷难当,丹田真气流窜,身躯一荡,挟着霹雳仙剑飘飞开去。
变故起于兔走鹘落之间,许多人都未能看清,只当是楚望天修为超凡入圣,竟在一招之间,轻而易举的破解了燃灯居士的“星火燎原诀”,都是一阵惊叹。
燃灯居士翻身飘落,强压住体内乱窜的真气,又羞又怒,勃然道:“楚老魔,你卑鄙!”
楚望天哈哈一笑,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回答道:“燃灯居士,你这么说可就没道理了。老夫站在这里受下你一击,又有哪点违反了你我事前的约定?”
燃灯居士一张犹如童婴的面庞气得血红,却说不出话来,宽大的袍袖不停颤动,显是心里愤怒到了极点。
楚望天道:“其实稍后阁下也可施展与老夫同样的法子应对,老夫也不会指责阁下剽窃模仿。你看如何?”
这摆明就是挤兑燃灯居士。燃灯居士一点头,道:“老夫一时失算,无话可说。楚老魔,我这便来受你一招!”
楚望天嘿嘿笑道:“如此老夫便不再矫情客气,居士请上花心。”大袖一拂,迈步走向燃灯居士站立的位置。
燃灯居士怒目相视,一言不发与楚望天错身而过,一面调匀真气,一面朝花心走去。
他的脚步刚要迈上花心,突然听见有人朗声道:“居士留步,不要再中楚老魔的毒计!”
一道身影,从古灿身边的坐席里凌空飞起,在空中轻盈一折,冉冉落在了莲台之上。
燃灯居士略一打量,只见来人一身布衣,小眼睛,塌鼻子,面貌甚是陌生,忍不住问道:“请问这位小友,老夫与楚老魔定下花心之战,不知你有何见教?”
那人微微一笑,道:“居士若是踏上花心,只怕再也不可能活着走下来了。”
燃灯居士微微变色,问道:“小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转头望向楚望天,冷冷道:“楚老魔,你还要让我替阁下说出其中毒计么?”
楚望天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来人,猛然一声惊咦,玉扇指着对方,叫道:“原来是你!”
来人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已拿在手中,朗声笑道:“楚老魔,你总算认出丁某来了!”
“丁原!”
一时,惊讶的呼叫声此起彼伏,响起在心斋池的每个角落。
盛年看着身边兴奋得乱跳乱叫、双手挥舞的农冰衣,喜道:“这个家伙,总算露面了,一出来就搅了楚望天的好事。”
年旃嘴里喃喃骂道:“格老子的,老子还当这小子想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嘿嘿!”
毕虎与桑土公兴奋的你打我一拳,我擂你一下,喜笑颜开。
楚望天的神色迅速恢复镇定,若无其事的舒展袍袖,朝花心方向一掸。
丁原冷笑一声道:“要毁尸灭迹么?”左拳轰出,与楚望天的袖风一交,砰然有声。他右袖里探出一束乌光,正是伏魔八宝中的举火烧天棍。
乌黑的棍子在花心上空激射出一蓬火星,如花雨般飘落,空气里顿时响起“丝丝”的脆响,爆起一簇簇幽蓝火焰,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
燃灯居士恍然大悟,怒不可遏道:“好你个楚老魔,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施如此阴损的手段加害老夫,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丁原道:“居士,你方才受了楚望天暗算,已负了不轻的内伤,这一阵还是让丁某接下。楚望天害死姬师叔,不手刃此人,我丁原枉为男儿!”
姬雪雁侍立在九真师太身后,含情凝望终于现身的爱郎,回想当日情景,禁不住热泪盈眶,心潮起伏,悄然抬袖擦拭。
楚望天嘴角含着一丝冷笑,道:“好小子,上次你我小镇筷战未见胜负,老夫今日便再来领教高明!”
丁原漠然一笑,并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说道:“楚望天,你方才与燃灯居士激战一场,虽未大伤元气,可真气耗损也是不少。丁某行事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绝不占你半点便宜。你可用一炷香的工夫恢复,若嫌不够只管提出,丁某在旁静候就是!”
楚望天被丁原凛然气势所夺,居然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辞,更不敢托大拒绝对方的提议。
幸好此时,有个令他绝想不到的人替他解围。
从北面的莲台之上掠出一人,寒声道:“丁原,你先赢过老婆子我再说。万一阁下死在楚老魔的掌下,凌老魔的血仇,我却向谁去报?”
蓝婆婆声到人到,横亘在丁原与楚望天之间。
燃灯居士赶紧出言道:“蓝岛主,丁原何时又杀死了凌云霄?”
蓝婆婆厉笑道:“这点丁原心里最清楚,老婆子此来蓬莱,就是要为凌老魔讨还公道!”
突听一个小姑娘快言快语清脆的叫道:“蓝婆婆,凌老爷子分明是凌云鹤率人所杀,你当日也在场目睹,怎可转口诬陷丁大哥?”
丁原向农冰衣一摆手道:“冰儿莫要着急,是非曲直,终有水落石出之时。蓝婆婆,你说丁某暗害了凌老爷子,丁某也无意多说,只想请你见一个人。”
蓝婆婆随口问道:“谁?”
丁原抬手一指,道:“就是他!”
从古灿身后缓缓站起一人,摇头苦笑道:“小兄弟,你这么快便把老夫供了出来,实在太不够意思。”
这人话音落入端坐冰宫莲台上的凌云羽耳中,立时面色大变,转首望向身边之人。那绝色女子朝他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丁原笑道:“没办法,老爷子。你要是再不露面,只怕蓝婆婆就要轰碎在下的脑袋了。”
那人哈哈一笑,也依样用手在脸上一抹除去面具,大步走近,道:“蓝婆子,你瞧清楚老夫是谁?”
蓝婆婆眼神直直的盯着那人的脸,失声道:“不可能,凌老魔,你……你不是死了么?是老婆子我亲手把你葬下的。”
此时,脸露惊讶之色的不仅是蓝婆婆一人,凌云羽、农冰衣、年旃等人也大惑不解,想不通死去多时的凌云霄,又怎会复活还阳。
原来当日凌云霄在冰崖遇袭,临危之际,暗自凝聚一缕真元潜伏心脉之内,虽然身上的经脉几乎被全数震断,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症候,还被蓝婆婆放入酒缸埋到了雪下,但其实却是假死。
那冰天雪地里,缸中烈酒迅速冻结,凌云霄潜伏的真元渐渐释放,以冰宫的独门绝学“凝雪铸灵”的心法洗髓易经,整整一日一夜,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既然冰宫已起大变,他索性隐匿踪迹,化明为暗,潜入宫中探察,碰巧救出了遇险的年旃与古大先生,随后又将丁原、苏芷玉救到了冰窟之中疗伤。
此后,凌云霄便悄悄回返冰宫,联络上雪原八皓,追查冰宫哗变之谜。奈何始终没有找到黑衣杀手藏身的地方。
再后来他传书谈禹,让丁原等人不要再闯冰宫以免节外生枝,又在洞外逗留半晌观望动静,不料亦见着苏芷玉与丁原先后黯然离去。
凌云霄知道丁原伤势未愈,暗中缀了下去,果遇见丁原火毒发作,于是现身相救。两人见面后商议一夜,定下平乱大计,丁原才托谈禹向盛年捎信。
事实上前两日,丁原与凌云霄乔装改扮,混在古灿所率领的漠北大队人马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仙山。一直等到刚才,楚望天设下忘情水毒,企图暗算燃灯居士,这才相继露面。
此中过程千折百转,非寥寥数语所能言尽,却教姬雪雁、农冰衣等人着实担心了许多天。
这刻,见丁原安然无恙的站在场中,大家的心情无异于雨过天晴见彩虹。
凌云霄笑道:“老夫若不死上一次,又怎瞒得过那群忘恩负义的畜生!”
蓝婆婆呆立着,直瞪瞪望向凌云霄,脑海里不断浮现起亲眼见他被丁原杀死的片段,思路越来越混乱,脑子里嗡嗡作响,眼神更是茫然,喃喃道:“不对,你是死了,你已经死了——”
凌云霄黯然一叹,突然伸指点中蓝婆婆。蓝婆婆猝不及防又是神志不清,当即软倒,被凌云霄一把接住,道:“燃灯居士,劳烦你替老夫将蓝婆子送回座上歇息。”
燃灯居士应了,扶起蓝婆婆,飞身而去。
凌云霄目光如电,射向冰宫莲台,冷冷道:“凌云羽,你还不给老夫滚出来!”
凌云羽飞快瞥了身旁之人一眼,见对方默默颔首,当下纵身跃了过来。
凌云霄点点头,道:“好得很,你总算还有胆子上来。你唆使老四驱动黑衣杀手暗杀老夫,嫁祸丁原,以为这样就当真能够一手遮天了么?”
凌云羽泰然自若道:“不错,下令暗算你的正是小弟。谁让你高高在上,压制了我整整一百多年,却为了一个正道的老虔婆韬光养晦,消磨雄心?冰宫大好的基业,绝不能断送在你的手里。”
丁原冷然道:“冰宫大好的基业?所以阁下便秘密培养黑衣杀手,利用魔教十六绝技四处行凶,兴风作浪,妄图挑起正道与魔教的火拼,再借机称霸天陆?”
几句话直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尺浪,数千人不约而同的耸然动容,交头接耳,惊讶之声响成一片。
魔教十六绝技伤人害命的悬案一桩接连一桩,搞得天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会未始,平沙岛等门派与魔教就因此事唇枪舌剑,争得不可开交。没有想到,丁原竟会将真凶矛头指向了凌云羽。
凌云羽神色不变,淡淡道:“丁原,你想为魔教解脱,老夫本无话可说。但祸水东引,指责本座与冰宫,未免有些血口喷人了。”
丁原一笑,蔑然道:“凌云羽,丁某早料到你不敢承认。不拿出一点真凭实据,又岂能教你俯首认罪,让天下人信服?”他回头朝古大先生叫道:“古兄,麻烦你将那只箱子拿上来!”
古灿答应一声,将一只红木大箱托上莲台,凌云霄伸手一扭,银锁断开,冷冷道:“二弟,你自己看清楚了!”
“啪”的木箱打开,里面蜷缩着一个人。
凌云羽脸色难看之极,低声叫道:“老四!”
丁原长笑道:“凌云羽,你想不到吧?你前脚刚走,凌老爷子就带我端了你的老巢。不仅救出了被你幽禁的凌云天,更将你留在天指上,秘密冰府中的九名黑衣杀手一网成擒。嘿嘿,这其间还多亏凌云鹤帮忙,不然我们哪有如此顺利?”
凌云霄一把将凌云鹤从木箱中像拎小鸡似的提了出来,解开他的禁制,说道:“老四,你当着老二的面,把那些话再说一遍。”
凌云鹤惊疑不定的抬头瞧着凌云羽,道:“二哥,对不住,我把实情全都向大哥交代了。”
凌云羽怒哼道:“窝囊废,老夫就知道总有一天事情会坏在你的手里!”
丁原从怀中取出几卷图册,说道:“凌云羽,这是我们在阁下冰府之中搜查出的十六绝技手抄卷,上面还有你的批注。铁证如山,你还不认罪!”
会场上顿时炸开了锅,不论是魔教高手还是正道耆宿,此刻都将愤怒的矛头指向凌云羽,如此不共戴天之敌,若不是碍于丁原、凌云霄正在与其对质,早有人冲上莲台与他对决。
即使如此,四周怒骂斥责之声也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折磨人们心头整整经年的谜底终于揭晓。
阿牛如释重负的长长松了口气,好像一块千钧的大石轰然落地。
多亏得丁原百折不挠,万里追凶,终将潜藏在幕后的黑手抓住。不然今日正道各派锋芒所指,魔教生死存亡尚未可知。
盛年更是欣慰,却不忘悄悄朝云林禅寺的莲台上瞧去,只见一恸大师正襟端坐,面无表情,让人莫知深浅。
凌云羽蓦然仰天大笑,待将周围沸沸扬扬的声音都压了下去,才说道:“丁原,老夫最大的错误,莫过于当日未在冰宫之内将你擒杀,以致有今日之患。
“不错,那些精擅十六绝技的黑衣人,的确是老夫手下死士,大丈夫敢作敢当,老夫今日就算认了,你又能如何?”
丁原微微一笑,向古灿一点头。古灿心领神会,将凌云鹤与木箱带下莲台。
凌云霄叹道:“老二,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走得这么远!”
凌云羽道:“你一生下来就是老大,百多年高高在上,却怎会想着我凌云羽?我万般辛苦替你经营冰宫,可就算再劳苦功高,任劳任怨,又何时能见出头之日?这冰宫尊主之位注定还是你的。”
凌云霄怒极反笑道:“你错了,老二。倘若这次你没有对老夫下黑手,老夫在十数日前,便会将冰宫尊主的宝座让给你。可惜呀,你急着下手,为何就不能多等上那么几天呢?”
凌云羽愣了愣,半晌才说道:“你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你今日既然站到这里,令我数十年的大计功败垂成,咱们之间再无转圜余地,何必再多说废话?”
凌云霄嘴角扯动像是笑了一下,挥手扔过一袋雪刀子,道:“接着!”
凌云羽伸手接住,见凌云霄手中也已拿了一袋,拔开塞子说道:“老二,记得昔年老夫与你最爱在风雪之中出外漫游,累时便捡一干净洞穴坐下,围着篝火痛饮一夜。今日你可敢再与老夫对饮上一袋雪刀子?”
凌云羽略一犹豫,想着以凌云霄的为人,绝不会在酒中下毒害自己,但也闹不明白自己兄长的举动是何意思。
凌云羽拔去塞子,道:“好,我便陪你再喝一回雪刀子!”
两人仰头畅饮,几乎同时喝干袋中烈酒。
凌云霄手上运劲,“啪”的震碎酒囊,碎屑如沙簌簌从指缝间洒落,转眼被清风吹走了无痕迹。
凌云霄扬声道:“凌云羽,饮尽这袋烈酒,你我兄弟从此恩断义绝。稍后交手过招,生死由命,你也不用客气!”
凌云羽道:“大哥,莫非你是想亲自动手要小弟的性命?”
凌云霄慨然道:“正是如此!与其让你受辱于人,万刃分尸,不如让老夫清理门户,给你一个痛快。这也是兄长能为你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凌云羽冷笑道:“想拿我的命?只怕没那么容易,纵然是你也未必能行。”
凌云霄面色凛然,缓缓从身后掣出魔剑,低喝道:“凌云羽,拔剑吧?”
凌云羽道:“好,大哥,这可是你逼我动手的!”长空魔剑铿然出鞘,掠起一束光华竖在胸前,漫天的剑气森森迫向对面。
两人的起手招式一模一样,甚至连目光所凝注的方向都不差分毫,全场的喧嚣逐渐退去,变得一片鸦雀无声,场上这对手足相残的对决,势必是以性命相搏。
片刻之后,凌云羽体内真气提升至颠峰,脸上泛起一层幽蓝冰光。
他虽自负近年修炼魔教绝技,修为突飞猛进,已臻至大乘之境,绝不在当世任何顶尖高手之下。
但是,真正与自己的兄长面对面,仍不免有些心中忐忑。
毕竟幼年之时,凌云羽所学的心法剑术,一半出自亦兄亦师的凌云霄。多年积威,早深藏心底。
他偷眼往凌云霄脸上瞧去,只见兄长面色无喜无怒,只有头上的几根乱发随风微舞,心中微微一沉。
气机牵动之下,凌云霄生出感应,洒然笑道:“老二,你还在犹豫什么?”
凌云羽“嘿”了一声,知道兄长已看出自己的心绪波动,再这么僵持下去,势必越发的不利。
他摒开杂念,重新进入空明境界,喝道:“大哥,接招吧!”
身形晃动魔剑闪电掠出,卷起一蓬银白色光澜,直刺凌云霄咽喉,正是大寒七式之“阳春白雪”。
凌云霄对冰宫剑法自然是知根知底,几乎是凌云羽手腕一震的同时,便已勘破对手的招式。
他魔剑一挥,也同样施展出一式“阳春白雪”,双方剑锋在半空中不可思议的“叮”的相撞,激起一串火星。
凌云羽想也不想,身躯侧转到凌云霄右首,左掌泛起一蓬乌光,空气里“嗤嗤”低响洋溢出一股淡淡血腥,拍向凌云霄肩头。
殿青堂低叫道:“百腐百弑印!”
风雪崖冷笑道:“这畜生,对自己的兄长竟也能下此毒手,今日万难容他!”
越秀、平沙诸多各派触景生情,想起各自的门人弟子,丧命于百腐百弑印等魔教十六绝技之下的惨状,至今尸骨未寒,亦禁不住悲愤交加,双拳紧攥。
凌云霄肩膀一沉,躲过百腐百弑印,也是挥掌还击。
两人你来我往,酣战一处,剑法之上异曲同工,争奇斗艳,宛如同门师兄弟相互切磋,转眼就是二十余合。
凌云羽右手催动魔剑,左手好似炫耀般不断的变化招法,“幽明折月手”、“灭神十八击”、“赤魔残玉爪”等魔教绝技一一纷呈,各尽其妙,众人眼花撩乱,目不暇接,暗暗庆幸站在凌云羽对面的还好不是自己。
相形之下,凌云霄的招式便朴实无华了许多,只让人感觉到炉火纯青,去芜存菁,每一剑都犹如鬼斧神工,惹人击节叫好。
数千人的喝彩声越来越响,可同时也为凌云霄捏了一把冷汗。
第十章石出
丁原在旁观战,看了几招之后,便渐渐放下心来,知道凌老爷子必立于不败之地。
凌云羽的魔教十六绝技固然有神鬼莫测之功,一招一式霸道强劲,又兼之诡异飘忽,教人防不胜防,叹为观止。
然而魔教十六绝技传承千年,经历无数高手呕心沥血修缮增补,是何等的博大精深。
就算如风雪崖与雷霆这样的魔教绝顶高手,以百多年的苦心潜修,也不过仅仅参悟出其中两三项而已。
凌云羽却是贪多嚼不烂,一口气修炼了其中七、八种最为霸道诡异的绝技。此举于他的修为提升虽然不无裨益,但也远远无法体悟到魔教十六绝技的精髓所在。
平日里遇见修为比自己略逊一筹的对手,凌云羽自然能够得心应手,大显神威,将这一致命弱点掩盖过去。
可惜这次他要面对凌云霄,凌云羽的魔教绝技反成了好看不中用的摆设,频频换招又几乎一触即溃,白白让出先手。
更遑论在本门造诣方面,凌云霄这一百二十年来闭关苦修,又与蓝婆婆十年一会试剑斗法,从无缀断,焉是心有旁骛、一心耍弄阴谋、贪恋权势的凌云羽可比?
丁原回过头来,朝着楚望天说道:“楚老魔,你若休息够了,咱们也开始吧!”
楚望天三甲子的修为果然深厚,适才尽管与燃灯居士激战百多合,但只这一会儿工夫,丹田真气重新充盈,脸上神光熠熠毫无疲乏之态。听得丁原之言,他悠然笑道:“丁原,老夫已恭候多时了。”
丁原说了声“请”,双足丁字步一站,四平八稳,却并未从天罗万象囊中召出雪原仙剑,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流转全身,融于丹田的光明符徐徐苏醒,焕起一蓬白光,隐隐蒸腾,在周身形成一圈若有若无的淡淡光晕。
这一瞬间,他已进入物我两忘,眼中、心中再不管身旁天塌地陷,只有楚望天的身影伫立对面。
虚空中水流花飘,云聚风散,尽无比清晰的映照在灵台之上,身姿心念与自然万物水乳交融,仿佛联成了一体。
楚望天第一次停止了轻摇手中玉扇,隐隐感觉到,丁原与自己上次交手之时相比,又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那时的丁原,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光芒万丈,凌厉无俦;此刻的他,却更像隐藏在鞘中的锋刃,精气内敛,讳莫如深。
楚望天不自觉的往后略微退出数步,将与丁原之间的距离又拉大丈许,那种从对方身上释放出的无可匹敌的感觉,才稍稍减轻一些。
端坐莲台之上,一直关注丁原的盛年将这一变化看在眼中,他暗暗欣慰道:“丁师弟得曾师叔祖指点,参透六道神剑。又在大乘佛境中醒悟无常变化,空幻生死,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啻羽翼浓复生。
“楚老魔虽则号称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威震西域全无敌手,可想讨得好去,只怕也千难万难。”
旁边的农冰衣却蹙起弯弯的眉头嘀咕道:“丁大哥也真是的,为何还不亮剑,未免太托大了。”
她曾亲眼目睹丁原与楚望天的那场筷战,知两人修为只在伯仲之间。现今楚望天如临大敌,玉扇在手可用如兵器。
丁原兀自赤手空拳,静立不动,小姑娘哪能不担上心思。
盛年微笑低语道:“冰儿不要着急,你丁大哥的剑,早已亮出来了,只是你没能看到罢了。”
农冰衣滴溜溜转着眼睛,她知道盛年绝不会说谎哄瞒自己,可丁原的剑究竟在哪里?雪原仙剑不是仍在鞘中吗?
丁原的剑,已在心中。
伏魔六剑剑魄觉醒,与丁原的心神息息相通,无分彼此。犹如一头雄狮,冷静而犀利的蛰伏在主人的体内,积蓄着力量,守候猎物的出现爆发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丁原的身后徐徐溢出一团透明的璇光,丝丝光雾向四周蒸腾扩散。仔细分辨,从左往右依次分作赤橙紫青金乌六色,宛若虹彩浮光掠影。
光剑?有参与过云梦大泽血战的正道耆宿,心头俱是陡震,情不自禁联想到力挫一执大师降魔珠的那六柄惊世光剑。
始终双目闭合的淡一真人,此际也突然像睡醒了一般,睁亮眼睛凝视丁原,眼中神光浮现:“六道神剑!隐伏千年终又出世,好个丁原——”
楚望天缓缓抬脚,向前迈了一步。他的眸子里蕴起两簇深幽青芒,显然已将功力提升到极致。身后的花瓣之上,印下了两个浅浅的足印,有如斧削。
丁原站立不动,身后璇光越来越浓,映衬着都天大光明符所释放出的乳白色光晕,流光异彩,煞是好看。
但奇怪的是,身在场外的人,都未曾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慑人气势,只觉对立的楚望天眼中,燃烧的青芒越来越深。
悟天地之机,融万物菁华。
年旃眼睛发亮,一脸艳羡道:“他奶奶的,这小子修为几乎通着天了,比老子还强。”
唐森眼睛鼻子笑到一处,凑上来道:“年老祖何必谦虚,丁原虽是厉害,可姜终归是老的辣。他想赶上您老人家,少说还需苦练个三、五百年。”
年旃猛“呸”一声,道:“格老子的,老子说他强那便是他强,有什么好遮掩的?他是老子的兄弟,比老子强那么一点,难不成老子还会嫉妒?要你来放什么臭屁!”
唐森马屁拍在马腿上,闭嘴噤若寒蝉,不敢再说。那边楚望天在原地伫立半天,方自迈出了第二步,背后却留下了更深的足印。
八丈之遥,好似咫尺天涯。
楚望天走走停停,步履越来越缓慢凝重,眼中的精光也更亮更锋利。他手中的玉扇也从背后移到胸前,不住晃动。
表面看来,他是在主动进攻,实则有苦说不出。自己的气势早已满盈,可丁原背后的剑光依然在不断增长,没有止境。
他甚至有了一种可怕的错觉,对面这小子竟是在如饥似渴的,汲取着流动于天地之间的力量菁华,宛如深不见底的浩浩海洋,吸纳着百川奔流。自己越是等待下去,对方就会变得愈发的强大。
“叮——”六色璇光发出一声清越镝鸣,光泽由浓转淡。
楚望天心中一喜,以为丁原气势已尽,盈缺相易。他岂肯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口中一声长吟,玉扇猛振,鼓荡起漫天青色光刃,铺天盖地激射而去。
突然,楚望天的眼光被丁原嘴角一抹恬淡笑意吸引,猛然明白过来,大吃一惊,可是已经晚了。
丁原左手双指微微一屈,低吟道:“金霜满征衣——”背后金光暴涨,一束光剑龙腾九天,那流光划过的痕迹,完美如一首高唱大江东去的豪迈诗词,披荆斩棘,光耀四野,正是曾山所授的“夷”字诀。
六道神剑已到了化有形而无形的返璞归真境界,淡去的剑光,非但不是气势衰竭的征兆,反而是更上层楼的起始!
楚望天要想闪躲已是不及,青色光刃在金霜仙剑的涤荡冲击之下灰飞烟灭,随风流散。气机牵动里,乌雷经空,恢宏浩大,磅礴罡风如穹庐压顶,劈向楚望天。
这时的六道神剑已无招式,行云流水间无迹可寻,矫矫如御天神龙,煌煌如日月流转。脱离了桎梏与束缚,随心所欲的飞腾睥睨。
“铿!”楚望天劲透玉扇,竭尽全力封架住乌雷仙剑。那边,丁原背后四剑齐发,在空中交错纵横,每一束弧光飞行的轨迹与角度都迥然相异,暗藏着无数变化玄机,合在一起却又成为天衣无缝的绝杀。
楚望天生出胆寒之意,顾不得颜面不雅,保命要紧,闪身疾退数十丈悬浮于心斋池上,袖口里红光一闪,祭出支尺许卷轴,“啪”的迎风舒展开来,上面乃是一幅万鬼扑食、血池倒倾的场景。
他低吼一声咬破舌尖,喷出一蓬血雨洒溅在画上。画面一亮,血池之水好似活了起来,勃然汹涌蔓延,眨眼遮蔽了方圆数十丈的天空。
成千上万的鬼魄哀怨嚎叫,声色狰狞,从画卷上脱身而出肆虐狂舞,更有不少向着四下的莲台扑来,惊得众人纷纷起身拔剑,呼喝连连。
天地之间瞬间为一团愁云惨雾、血光戾气所掩盖,将丁原的身形与六道神剑也一起吞没其中,不见了身影,只能看到团团血腥弥漫的雾光里,无数冤魂鬼魄忽隐忽现,尖啸扑击,一旁恶斗的凌云羽与凌云霄也被卷裹其中,不能幸免。
云临真人拂尘一挥,数百仙山弟子齐齐出剑游走池边,护持在宾客身前,将战场包围起来。
那些脱逸而出的鬼魄穷凶极恶掩袭上来,与数百仙山弟子短兵相接,搅成一团。
姬雪雁秀目圆睁,急切的目光透过血雾想重新锁定丁原的身影,想那百多只厉鬼已经搅得场外天翻地覆,累得数百仙山弟子严阵以待,全力应对。身在场内的丁原,锋芒所指首当其冲,不知又会如何?
毕虎也把双绿豆小眼瞪得滴溜圆,可怎也看不见血雾内的情形,大口叹气道:“完了,完了,楚老魔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抛了出来,这下丁小哥完了。”
桑土公大气不敢出一口,结结巴巴反驳道:“别……别胡说,丁小哥……不……不会有事!”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一点底,恨不能拨开血雾看个明白。
楚望天祭出“万鬼血池卷”,更是肉痛不已。
他费尽一甲子心血,才铸就这等绝世凶器,原本打算留待蓬莱仙会上对付苏真又或淡一真人等人时施展。可没想到,还没等到这些人出场跟自己照面呢,自己就不得不把“万鬼血池卷”亮了出来。
他对丁原那是恨入骨髓,不断驱动万鬼围攻。奈何丁原御动六剑,神威凛凛,当着披靡。直似千军辟易,势如破竹。
楚望天眼见自己精心凝炼的鬼魄,一个接一个倒在丁原六道神剑之下,脸上也渐渐变得跟恶鬼一般模样,眸中杀机盈动,暗光闪烁。他真元运转,将忘情水毒凝入玉扇,口中真言念动,祭起“无情无我诀”。
玉扇青光如虹,化作一缕光澜涌将过去,血雾飘荡充满肃杀之气,如同整个虚空也一下子变得凝固晦暗,无情无形。
血雾中传来丁原一声低喝:“破!”
空中六道璇光合而为一,磅礴光华夺目绽放,挟一路风雷动天,径直撞向迫来的无情无我诀。
“轰——”的一记惊天动地巨响,有那修为稍低一点的弟子情不自禁掩住耳朵。心斋池水沸反盈天,一道道数十丈高的紫浪冲天而起。
滚滚血雾浮动战栗,疯狂的旋转扩散。
四周宾客急忙各出剑掌仙宝,将血雾重新压制,才未让它祸及莲台。
丁原周身十数丈内,数千厉鬼灰飞烟灭,流光四溅,罡风挥散。那支玉扇承受不住两相冲击的巨大压力,“啵”的一响碎裂成粉。暗藏在扇中的忘情水毒,在楚望天真元包裹之中飘荡开来。
楚望天闷哼,呛出一口鲜血,身躯摇晃数下勉强站定。
只见丁原六道神剑光芒尽收纳入体内不见,面色微白,目光穿越跌宕血雾注视自己,深吸一口气冷喝道:“楚老魔,你已黔驴技穷,还不就此授首!”
楚望天见着丁原吸气动作,心中狂喜,表面不动声色,冷笑道:“臭小子,老夫的项上头颅,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丁原一记清啸,六道神剑高举过顶,阔步逼向楚望天。
楚望天飘立原地不动,目光紧张注视对方,等待忘情水毒发作。数十只鬼魄再次从四面八方扑上,却在神剑光芒下消融无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丁原面色微微一变,身躯一震怒喝道:“楚老魔,你敢施毒!”脸上旋即蒙上一层妖艳的青光。
楚望天狞声厉笑道:“臭小子,让老夫送你归天,和姬老鬼作伴去吧!”纵身而进,双掌凝聚万钧之力狠狠拍向丁原胸膛。
掌到近前,楚望天再次见到了丁原唇边浮上来的微笑,灰淡的眼中爆射出精光,双唇间轻轻吐出一口劲气,说道:“楚老魔,你中计了!”
楚望天魂飞魄散,虽已反应过来,可口鼻之内已经吸入了一股气浪,顺着咽喉流下。他刚想运功逼出,丁原双拳已至,“砰”的击在楚望天铁掌之上。
两人各自飞退,楚望天经脉剧震,一口刚提起的真气立时涣散,一任毒气深入肺腑。
丁原一笑,脸上的青光顷刻退尽,朗声道:“楚老魔,你可曾听过一句老话。算人者人亦算之。你想用忘情毒水暗害丁某,却不知我体内身受仙灵朱果荼毒,早已万毒不侵。怎么样,自己给自己下毒的滋味不错吧!”
楚望天额头涔涔冷汗滴落,无复往日洒脱,拼命运功逼毒。但忘情水毒最忌讳的就是深入内脏,入者绝难轻易拔除。昔日雷霆身中此毒,整整耗费了二十余年,虽然终能解脱,也被折磨得面目尽毁。
楚望天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瓶来。
谁料丁原得理不饶人,欺身探掌,拍向楚望天面门。楚望天只得勉力抬起左掌相迎,“砰”的双掌一交,直震的头晕目眩,气喘急促。
更要命的是,右手上一空,瓷瓶已被丁原劈手夺去。
丁原握着瓷瓶,哂笑道:“楚望天,这便是忘情水毒的解药吧?”
楚望天双目几乎喷火,体内毒素开始发作,周身掀起翻江倒海一样的痛楚,狂吼道:“快还给老夫!”伸手冲上前想抢夺回来。
他步履蹒跚,手足麻木,堂堂一介魔宫霸主,此时哪里还有招式可言,被丁原轻巧的闪身避过。
万鬼血池卷无人操纵,法力大减,徐徐收归卷轴之中。周围血雾渐渐褪淡,露出原来面目。
丁原哼了一声,出手如风,拎小鸡般抓起楚望天的肩头,一股大日都天翠微真气破体而入,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左手一招,抓过卷轴,真气一涌“砰”的将其碎成齑粉,不屑道:“这等害人的东西,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的性命精血,还是毁了得好!”
楚望天双目赤红,心疼万分。可惜忘情水毒令他浑身酸麻,全身功力又被丁原禁制,惟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多年心血化为乌有。
丁原大步走向翠霞派的莲台,忘情宫门下长老弟子还想冲出去解救楚望天,冷不丁眼前一道身影掠过,绝情婆婆手指抚过无心朱颜刀,轻轻一弹,“铮”的一声,宝刀吟唱,绝情婆婆冷冷道:“不怕死的便来!”
丁原挥手将楚望天扔在姬榄座前,说道:“姬师兄,楚老魔我便交给你了!”手里一扬,将青瓷瓶丢在了长桌上,回身望向凌云霄与凌云羽。
此时凌云霄已隐占上风,剑光如瀑层层叠叠将凌云羽包围在其间。
凌云羽左支右绌,顾此失彼,还在靠着魔教十六绝技舍命相抗,可明眼人都已清楚他败局已定,回天乏术。
又是十余照面,凌云霄步步进逼,将凌云羽迫到了莲台边缘。凌云羽状若疯魔,“呵呵”低啸声中,赤魔残玉爪抓向凌云霄肩膀,声势骇人却已是强弩之末。
凌云霄侧身挥剑,“嗤嗤”连声,凌云羽的大袖四处飞扬,狼狈不堪。
丁原目光落在凌云羽光光的臂膀上,猛地纵身跃上莲台,喝道:“凌老爷子且慢动手!”
凌云霄剑花一挽止住剑势,道:“小兄弟,逆贼恶行无忌,老夫今日饶他不得,莫非小兄弟还想为他求情不成?”
丁原摇摇头,打量着凌云羽手臂上五个尚未褪去的殷红爪痕,沉声道:“凌云羽,那日夜入藏经塔,击杀灵空庵数名女弟子之人,可就是阁下?”
凌云羽像头野兽般剧烈喘息,眼中犹自射出冷厉寒光,把头一昂回答道:“不错,正是老夫,你又能如何?”
灵空庵坐席上一片低低颂佛之声,个个面露悲愤,双手合十,低念佛号。
九真师太起身说道:“凌施主,贫尼的师妹,月前曾有前往天陆探察藏经塔遭袭一事,不幸也为人所害,想来也是出自施主的手笔吧?”
凌云羽哈哈笑道:“事已至此,老夫还有何可瞒?不错,那老尼姑的命也是老夫拿的。谁让她企图潜入冰宫,哼,真是不知死活!”
九真师太轻轻叹息道:“凌施主,你的心也太狠了。”
钟南山高声喝问道:“凌云羽,敝派耿师兄与你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杀他?”
凌云羽不以为然道:“笑话,老夫杀人还要问理由么?”
钟南山仰天长笑,声音中充满悲怆,殊无半点开心的意味。他一指凌云羽道:“好,好,你还算是个人物,还敢承认下来!”
忽然听见翠霞派莲台上有人高声说道:“钟师叔,贵派耿南天耿师叔,并非死在凌云羽手中,这事只怕另有隐情。”
钟南山怒道:“盛年,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想为这贼子开脱?”
盛年道:“凌云羽恶贯满盈,盛某绝不会为他开脱半句。但要将并非他所为的恶行强加身上,也有违公道。”
屈痕问道:“盛师侄,难不成你知道昨夜杀害耿兄的凶手是谁?”
盛年道:“那倒不是,不过昨晚弟子正巧与凌云羽在一起。”
底下一片哗然,立刻就有人追问道:“盛年,你为何会跟这魔头搅在了一起?”
盛年不慌不忙,将昨夜的事情经过简略的说明。凌云羽嘿道:“盛年,没想到你我昨夜一战,你坏了老夫的事情,现在倒是你为我撇清嫌疑。”
盛年肃容道:“阁下纵是恶人,盛某也不愿你受人冤枉,代过顶罪!”
凌云羽盯着盛年皱皱眉头,眼中凶光却略微一缓。
葛南诗道:“若不是这魔头所为,却又会是谁?”
丁原一扬剑眉,望向云林禅寺的莲台,朗声道:“一恸大师,你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也该露露脸了!”
一恸大师缓缓起身,白眉低垂,沉声道:“丁小施主,你终究还是找到老衲头上。”
丁原冷然而笑,多少积压在心底的愤怒与仇恨,此际都藏在这一笑之中。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方血衣,扬起风中,道:“若非我找到了如山铁证,又怎敢指认你一恸大师?”
葛南诗惊呼道:“这是耿师兄昨日穿的外衣,那字……那是耿师兄的笔迹!”
众人目光齐齐聚焦血衣之上,只见上面以殷红鲜血写就两字:“一恸!”
丁原扬眉吐气,道:“一恸大师,你也忒看轻耿南天了。你虽能杀他灭口,他却在临死之际留下了你作案铁证。
“多亏丁某及时赶到获此血书,这才有了撕下你一恸大师伪善面目的真凭实据,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数千人鸦雀无声,呆呆望着这一老一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下集预告:
一恸终于被丁原揭下了其真面目,杀害耿南天、无为大师的血案也随之水落石出。加上凌云羽的阴谋也被揭穿,所有的谜底好像全部得到了揭晓。
然而,失去记忆的赫连宣却始终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某一个人,眼里充满苦苦思索的迷茫之色,她究竟发现了什么?